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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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二国支持他谋逆篡位?其二,慕容评是想从陈操之、席宝手上获得财物,陈、席二人是大国使节,自然带有大量金银珍宝,既至燕国,岂有不向他慕容评行贿送礼的道理,除非他们不想归国了!
二十里路快马不须半个时辰便到,慕容冲领着陈操之来到太行山西麓的上庸王山庄,慕容评派太傅长史在庄门相迎,陈操之便随那太傅长史去拜见慕容评,慕容评见陈操之、冉盛等四人都是两手空空,显然并无礼物送他,便有些不悦,慢条斯理道:“本王请陈洗马来此畋猎,陈洗马知否?”
陈操之心道:“我都到这庄上了你还问我知否,无非是想索贿而已,对你,上庸王慕容评,我看得很清楚,说是你的知己也不为过,当然,我知你,你不知我——”
慕容恪死后,慕容评擅权专政,疯狂敛财,障固山泉,鬻樵及水,积钱帛如丘陵。百姓困苦,士卒怨愤,莫有斗志,长安的王猛听说慕容评这等行径,笑道:“慕容评真奴才,家国丧亡,钱帛欲安所置之!”强大的燕国短短一年间败亡,固然与慕容垂叛逃以及王猛的智略有关,但慕容评的祸国殃民却是第一败因,所以,慕容评是陈操之一定要见的人。
对待有病的慕容恪,就要说五石散;对待贪财的慕容评,自然要说货殖取财之道——
陈操之道:“外官奉诏出使北国,是要与秦、燕和好。互不相侵,贸易通商,富国利民——在偃师,我求见吴王殿下,赠以厚礼,吴王甚悦,愿解洛阳之围,又派其世子送我至巩县见太原王,外官虽僻处江南,但也久闻上庸王威名,渴欲拜见,此来邺城备有数车江东独有的珍贵礼物,奈何连同随身弓箭皆被太原王手下军士缴去,此事,中山王殿下也有耳闻。”
一旁的慕容冲立即点头道:“陈洗马所言不虚,王叔祖请看,陈洗马及其随从前来畋猎,却连弓箭都没有,都被四王叔夺去了。”
慕容评阴沉着脸不说话,昨日傍晚诸大臣在尚书台共议太原王慕容恪奉还太宰、大司马章绶之事,以太尉兼领尚书令阳鹜为首的大臣为皇帝拟诏挽留太原王,不准其归政,诏旨曰:“——今关右有未宾之氐,江吴有遗烬之虏,方速谋猷,混宁六和,岂宜虚己谦冲,以违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独善之小,以成公旦复兖之大。”慕容评也知此时尚不能削慕容恪之职,因为若因境内水旱频繁而归罪于首辅的话,那他身居太傅、司徒之要职,也应与慕容恪一起归政,这是慕容评绝不愿为的,所以他也未坚决反对,只是心里郁闷罢了,现在却又得知慕容恪把晋使送他的礼物都给收缴去了,而且这又没法向其追讨,实在气恼,三角眼瞪着陈操之,冷冷道:“汝所言不尽不实,汝出使的是秦,并非我大燕,汝贿赂吴王乃是为了解洛阳之围!”
陈操之从容道:“大王此言差矣,我大晋既能与秦和谈,为何不能与燕和谈,持节大使尽可便宜行事,吴王若取洛阳,我大晋将与秦并力攻燕,胜负未可知也,即便太原王、吴王胜,对大王则未见得有利,若败,大王作为三辅重臣,亦难辞罪责,何如晋、燕友好乎?”
慕容评就是担心慕容恪兄弟取洛阳、进关中立下大功,当然觉得陈操之所言颇有道理,但对江东厚礼尽归慕容恪仍耿耿于怀,说道:“太原王既得了你的厚礼,岂会不允汝之所请!”
陈操之道:“外官知大王仁爱多智,不以杀伐为功,本欲与大王共议和谈之事,奈何遇上了太原王,太原王一向以赫赫战功自矜,若边境无战事,如何彰显其威名!”
慕容评默然不语。心里很以为然,就听陈操之又道:“为示诚意,外官愿将江东士族经营庄园之法献给大王,老子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此致富之捷径也,外官此法是否有效,大王一试便知。”
“哦!”慕容评来兴致了,欠身道:“你且说说看。若果然有效,本王愿促成两国和谈,至少可以让你平安归国。”
陈操之略一沉吟,说道:“在下还是书写下来呈大王一览吧。”
慕容评心领神会,便请陈操之移步到书房,慕容冲小孩子正有些不耐烦,起身问冉盛等人要不要先去后山畋猎?冉盛、沈赤黔、苏骐都表示要等候陈操之,慕容冲等不得,便先去了。
陈操之与慕容评在书房密谈,陈操之引述东晋的《占田法》、《占山法》,建议慕容评封固山泽,若百姓要伐薪、畜牧、渔猎,乃至取水饮用,皆须交纳钱帛,如此,可得暴富——
陈操之很有仁爱地说道:“当然,鬻樵卖水,不为已甚,薄征广收,民不以为苦,而大王则钱财归焉,此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之法也!盐、铁可官府专卖,树木山泉又有何不可?江东豪族皆如此,朝廷亦不之禁——”
慕容评眉毛掀动,眼放异彩。仿佛金光灿烂,触目所见,山林泉石,皆钱帛也。
陈操之起身道:“大王请细细筹谋,从长计议,在下且先赏玩一番太行山景。”
慕容评对陈操之简直是刮目相看了,这个晋使不仅容貌俊美,而且的确有过人之才,难怪慕容恪这般敬重他。
慕容评命太傅长史陪同陈操之游览山景,要好生相敬,不得怠慢。
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苏骐随那太傅长史及十余名随从庄客绕到后山,此地是太行山南麓。山势并不陡峭,可以纵马上下。平缓的山坡有大片大片的柳林。
一名庄客道:“中山王殿下往北边去了,一早有数百庄客进山将走兽往这边赶,以便中山王射猎。”
太傅长史便引着陈操之四人往北而去,冉盛、沈赤黔、苏骐各领了一副弓箭,奔出十余里,林木渐疏,而山势渐陡,遥见林壑幽深处有红影闪动,弓弦颤音传得很远,那想必就是慕容冲和他手下的胭脂武士在射猎,众人便向那边赶去。
突见一头大山猫从林子里直蹿出来,冉盛眼疾手快,“嗖”的一箭射出,从那大山猫左眼射进,那大山猫向右翻倒,登时毙命,赢得众人一片喝彩声。
沈赤黔、苏骐不甘示弱。纷纷加入射猎。陈操之不想凑这个热闹,带转马头往右边那座山峰而去,行了数十丈听到身后马蹄声,回头见冉盛跟了上来。冉盛把这个阿兄护得很紧。
山势较陡,二人牵马步行攀登,来到峰顶一望,境界开阔,不远处的漳水在秋阳映照下波光粼粼,水流平缓,如一条柔软的玉带向邺城绕去,沿河一带,绿柳成荫,仿佛春日江南景象。
陈操之道:“小盛,我现在有八成把握了。”
冉盛明白阿兄说的是什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感到振奋。
这时,慕容冲派人来报讯,说射获了一头金钱豹,请陈操之去观看。
陈操之与冉盛下到山谷,果然看到一头毛色斑斓的豹子中箭在地,问是谁射到的,答曰:“清河公主。”
上品寒士 卷五 假谲 四十一、敢问芳龄几何?
陈操之听慕容冲说这头金钱豹是清河公主射获的,颇有些惊讶,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似乎只比其弟慕容冲年长两、三岁吧,也就是和润儿差不多大,竟能射豹?
陈操之游目四顾,除了慕容冲那一队胭脂武士,却又没看到有其他衣饰华贵的少女在此射猎,应该是已经避开去了。
慕容冲得意地大笑,并不说其姊清河公主去了哪里,陈操之当然也不便问。
那太傅长史过来说道:“陈洗马,午时已近,太傅请陈洗马回庄园赴宴。”
此次畋猎收获颇丰,不说慕容冲和他的胭脂武士,单就沈赤黔和苏骐,就射杀了两只猕猴、两只黑鹤、四只褐马鸡、三只野兔,还有先前冉盛射获的那只大山猫——
那队红巾武士骑着胭脂马在前,慕容冲落在后面与陈操之并辔徐行,不时侧头来看陈操之,显然很想说什么,这年方八岁光彩照人的凤凰儿对陈操之观感甚佳,在陈操之面前常常流露孩童谐趣,不似那夜初见时的骄傲自矜之态——
陈操之想起遥远钱唐的那一对可爱的侄儿侄女,不禁微笑起来,说道:“殿下看什么,我脸上画凤凰了吗?”
慕容冲轻“哼”一声,不理睬陈操之,过了一会,又并马过来道:“陈洗马小王与你打个赌,可好?”
陈操之摇叉道:“我有家训,从不与人赌博。”
慕容冲道:“那就不赌,猜枚,对,就好比猜枚,你猜中了,我将这玉骢马送你,没猜中,你送我一件心爱之物。”
陈操之含笑看着这金发美童,说道:“殿下说说看,猜什么?”
慕容冲压低声音道:“陈洗马看到小王的班队没有?”
陈操之抬眼望着前面那一队红巾妖娆、英姿飒爽的胭脂武士,心中一动,猜到慕容冲想说什么了,点头道:“殿下知人善用,这些女子都是训练有素。”
慕容冲得意地笑,却又道:“陈洗马有所不知,这二十人中有一人我是指使不动的,反而常常支使我,你若能猜出这是其中的哪一个,我就将玉骢马送你。”补充道:“只许看背影,不许跑到前面去看。”
陈操之心道:“果然,那清河公主是混在这胭脂武士当中。”当下凝目细看——
这队女武士从邺城一路随行。一色的红巾飘飘、紧身的对襟花短襦、连裆裤裤、鹿皮靴、胯下胭脂马,一个个身材玲珑,眉目如画,陈操之乃是南国君子、持节使臣,自不会刻意去赏看这些鲜卑女子的美色,现在听慕容冲的口气,那尊贵的鲜卑公主应是混在这队女武士当中,然而让陈操之困惑的是,这些女武士似乎都是十七、八岁以上的成年少女,秀腰丰臀,玲珑有致,芳龄才十岁出头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怎么可能混在其中?难以想象润儿能在这队成年美女中韬光隐迹,但方才明明有人说是清河公主射中的金钱豹,混在这队女武士当中的只可能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
二十匹胭脂马两两并行,小跑着前进,马背上的骑手腰背挺拔,骑姿悦目,秋日阳光朗照,树影斑驳,草色青黄,这样一队鲜艳的骑士奔跑在这样的山道上,实在是赏心乐事。
陈操之凝目瞧了一会,侧头时慕容冲道:“左首第六人,是不是?”
慕容冲是早就清楚那个位置的,蓝眸睁圆,奇道:“陈洗马就看出来了,好眼力!你怎么辨出来的?”
陈操之微微一笑,望着那个绰约轻盈的倩影,这个女子身形比其他女武士纤细一些,骑在胭脂马上腰肢款段,自然流露风流体态,红巾乌髻下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白得耀眼,宛若精瓷美玉,乍看之下,杂在一众女武士当中不算特异出色,但越看越觉得精致无双,红巾飘逸的形状、腰肢转折的曲线都与其他女武士不同。美到极致——
陈操之间:“那便是清河公主殿下?”
慕容冲快活地笑起来,说道:“姐姐不让我说,这是你猜出来的,好了,这匹玉骢马归你了,这可是丁零国王进贡的。”
陈操之道:“很好,这匹归我了,现在我把它赠给中山王殿下。”
慕容冲大喜,他对这匹玉骢马是很喜爱的,但既然赌输了,自然要装着满不在乎在把这马交出去,这叫作雅量,不料陈操之把马送还给他,可谓是失而复得,这个陈操之不贪不吝,是个妙人。
陈操之还是觉得有些困惑,瞧这清河公主窈美的背影,虽比其他女武士纤细些,但明显有了成熟少女的曲线,腰肢尤细,身量也高,十一岁的润儿可是绝没有这样的身量体态的!
史载清河公主十四岁、慕容冲十二岁,双双被苻坚召入紫震宫侍寝,现在,慕容冲八岁,那么清河公主应该是十岁,可那胭脂马上腰肢款款的骑士哪里象是十岁幼女!
既与史实不符,那就应该求证,陈操之间道:“殿下,令姊清河公主比你大几岁?”
慕容冲侧头看着陈操之,明白了什么似的,金发的脑袋凤凰啄食一般一点一点的,说道:“长我四岁——我明白了,陈洗马是觉得我姐姐不象是十二岁的人是吧,可她偏偏就是十二岁,我慕容氏无论男子或是女子,都是高挑秀美,待我长大,也会长得很高,就象我四皇叔,比你那个堂弟还高。”说着,瞅了一眼冉盛,他对冉盛的印象很坏,真是怪哉,陈洗马玉面朱唇,言谈温雅,让人见而心喜,可他这个同宗的从弟,却是虬髯凶恶,那眼光,恶狠狠的——
陈操之心道:“原来慕容钦忱比慕容冲大了四岁啊,编写《晋书》的房玄龄等人实在不严谨。”
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陈操之并未放在心上,那清河公主背影骑姿甚美,难免会多看几眼,仅此而已,但凤凰儿慕容冲却是有了心事,得陈洗马赠宝马,何以为报?孩童的心思单纯而热烈。
一行人回到上庸王庄园,慕容评亲自设宴款待陈操之,席间言谈甚欢,饮酒食肉之际,慕容评忽然对陈操之道:“陈洗马,这位是谁?”说着,眼望冉盛。
陈操之心中一凛,答道:“这是在下的从弟,名裕,字子盛。”
慕容评虽觉得冉盛高大雄壮有点面熟,但既然是陈操之的从弟,也就未再深想,只是劝酒,陈操之投其所好,说些江东士族庄园经营之事,基本是以他陈氏庄园为蓝本,规模放大十倍,占山占水,巧取豪夺,暴利非常,慕容评深受启发,这个燕国的太傅、司徒、上庸王,对敛财有特殊的嗜好。
午后未时,陈操之向慕容评告辞回邺城,慕容评答应促成燕、晋和谈,陈操之谢过,心里很清楚晋、燕和谈是不可能的,至少慕容恪在世晋、燕和谈就无可能,若无席卷天下之志,何必迁都邺城。
回城时陈操之发现那一队红巾武士少了两个人,其中便有清河公主。
秋高气爽,纵马疾驰,到邺城时才是申时三刻,慕容冲与陈操之在西门分别,慕容冲道:“改日小王请你饮酒,对了小王听闻陈洗马能书善画,想求陈洗马为我画一幅画——”
陈操之笑问:“殿下喜欢画什么?”
慕容冲道:“就画陈洗马自己,如何?”
“画我自己!”陈操之一愣,自画像他到是没有画过,含笑道:“人难有自知之明,画自己,难哉,我为殿下画一幅像吧。”
慕容冲却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画我,画一株天女木兰可好?”
“天女木兰?”陈操之道:“此花我未见过,画不成。”
慕容冲道:“铜雀园中便有——”随即想起铜雀园是皇宫内苑,陈操之自然不能进去,说道:“那我明日折一枝给你看——”说罢,拱拱手,带着一队胭脂武士急驰而去。
陈操之回到冰井台寓所,却见吴王世子慕容令已等候多时了,笑着道:“陈洗马善能交游,竟与中山王、上庸王有了交情,佩服!”
陈操之淡淡道:“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莫要说是中山王、上庸王,即便是一伧夫俗吏,也能支使我,奈何!”
慕容令与陈操之从巩县一路同行至邺城,对陈操之的学识风度甚是钦敬,当下诚恳道:“陈洗马,恕我直言,你若想平安归国,那就莫与上庸王多往来,想着左右逢源,反而弄巧成拙。”
陈操之作揖道:“多谢世子殿下良言,非是我妄想左右逢源,奈何中山王有请,我能推辞否?”
慕容令笑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而已,我也知陈洗马苦衷,哈哈,陈洗马这就随我去见太宰,太宰今日开始服散,有事要向陈洗马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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