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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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奴在另一边与冉盛挥泪告别,荆奴是很想追随冉盛北伐,但也知自己年老力衰,而且断了一臂,不适合随军征战了。
戾天、扶摇双雕冲天而上,陈操之一行也渡江往京口赶路了,且喜道路上的积雪已化,比去年回乡时行路便利了一些,晓行夜宿,初九日赶至乌程与沈赤黔一行汇合,太湖南岸的沈氏大船早已等候着,不需两日,渡湖而北,赶至晋陵顾氏庄园歇夜时,正好遇见顾恺之、张彤云夫妇,相见大喜,张彤云已有五个月的身孕,闻知陆葳蕤也有了身孕,张彤云甚喜,央求顾恺之与陈操之说,若她与葳蕤所生是一男一女,那就订下婚姻——
指腹为婚、幼童婚都是魏晋士族所流行的,陈操之笑应道:“甚好。”以顾恺之和张彤云的品貌,其孩儿又会不贤不肖到哪里去!
顾恺之夫妇近日就要回建康,陈操之便让谢道韫留在晋陵与顾恺之夫妇一道回京,又留下两名私兵为其扈从,临别时谢道韫依依不舍、凝睇含泪,陈操之安慰道:“出征之前或许会来朝中觐见皇帝,到时当能一见。”
正月十五日傍晚,陈操之、冉盛、沈赤黔一行赶到京口,桓熙、桓石秀、谢琰诸人已先至,谢琰得知谢道韫近日将回乌衣巷,说道:“元妹回来也好,我四叔父病情日重,只怕——”
陈操之忙问何病?答曰呕血,进食日少。
而此时,远赴邺城行离间计的死士段梼已有消息传回,段梼于腊月二十一日赶至邺城,即去上庸王府投信,故意认作是吴王慕容垂府第,慕容评得信大为惊喜,立即进宫禀报太后可足浑氏,审问段梼时,段梼历数当年大段妃与可足浑氏仇怨、并痛骂慕容评,被慕容评下令处死——
现在,慕容垂对此事的反应尚不知晓,但燕太后可足浑氏和太傅慕容评显然不会再容忍慕容垂,燕国内乱已成必然。
十六日,桓温从姑孰入建康,召北府首领入京觐见皇帝,将誓师出征。
卷六 奏雅 四十三、白马祭天————校对版
晋帝司马昱咸安三年春正月二十一辛未日,大司马桓温率江州刺史兼领南中郎将桓冲、司州刺史兼领安北将军桓熙,以及西府、北府诸将齐集台城太极殿,请旨北伐——
桓温上疏道:“臣违离宫省二十余载,毕奉戎务,役勤思苦,但顾以江汉艰难,不同曩日,而益梁新平,宁州始服,悬兵汉川,戍御弥广,加强蛮盘牙,势处上流,江湖悠远,当制命侯伯,自非望实重威,无以镇御遐外。臣知舍此之艰危,敢背之而无怨,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若凭宗庙之灵,则云彻席卷,呼吸荡清。如当假息游魂,则臣据河洛,亲临二寇,广宣皇灵,襟带秦赵,远不五载,大事必定。”
皇帝司马昱诏命大司马桓温总领北伐诸军事,以牛酒犒军,即日誓师北伐,尚书令王彪之率百官祖道于白鹭洲码头,但见西府水军舳舻横江、旌旗蔽日,桓温在姑孰的三万五千水军、步骑倾巢而出,更从荆襄桓豁处征调楼船百艘、水师八千、以及江州刺史桓冲的一万五千步卒随同北征,而在广陵和京口,还有桓熙统领的六万北府军,龙亢桓氏的势力从荆州、襄阳直至扬州、广陵,贯穿了长江中下游,而且此次北伐也是桓温三次北伐中声势最盛的一次,前两次北伐出动的兵力都没有超过五万,此次则动用了荆州、江州、扬州共十余万兵力,更征调三州民夫二十万以备后勤漕运,可以说这次北伐是东晋尽倾江东之力了——
晋室百官心里都清楚,待桓温立功河朔、收取时望,班师还朝时必然向朝廷求九锡、封王,待那时,晋祚休矣,王、谢大族都不愿看到桓温篡位自立的结局,但北伐是民心所向,自庾亮、殷浩以来,欲得盛名者必举北伐大旗,所以无论是皇帝司马昱,还是王、谢名门,都不敢对北伐有半点非议,他们唯一能寄望的就是陈操之——
陈操之十九日入建康时,谢道韫与顾恺之夫妇已先一日到达,谢道韫回陈宅东园,听三兄陈尚说其四叔父谢万病重,赶紧去乌衣巷探望,陈操之次日赶到也即去谢府,见尚不足五十岁的谢万已是病体支离、卧床不起,京中名医皆诊断为胃腑石瘕,陈操之为谢万细心诊切后,也认为是石瘕,就是后世所称的癌症,胃癌,陈操之退出谢万卧室,对谢安、谢道韫黯然道:“万石公之疾,即稚川先生在世,亦无能为也。”
谢道韫原本抱着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含泪凝噎。
谢安叹息一声:“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乌衣巷谢府愁云笼罩,横塘陆府却是喜气洋洋,陆纳夫妇去年底就得到陆葳蕤派人送来的信,得知葳蕤有孕,陆纳夫妇大喜,这次陈操之来拜见时,便细问葳蕤近况,陈操之一一作答,陆夫人张文纨想着葳蕤又一次占了右夫人谢道韫的先,很是欣慰,对陆纳道:“陆郎,葳蕤已有近五个月身孕了,不堪远途颠簸,不能来建康,我三月间带着道辅启程去钱唐陪伴葳蕤如何?”
陆纳允了。
就在桓温率军千舟齐发、步骑并进之时,邺城的燕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正密谋诛杀慕容垂,慕容垂也知道情势凶险,新年朝会时也未回邺城,一直留在黄河南岸的军事重镇巩县——
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和慕容垂的母舅兰建知道太后、太傅诛慕容垂之意已决,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遣使密告慕容垂道:“先发制人,但除太傅评及乐安王臧,余无能为也。”
慕容垂道:“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也,不忍为也。”
慕容垂与他叔父慕容翰性格甚为相似,慕容翰虽被兄长慕容皝疑忌,但宁愿出奔段辽和宇文部,也不肯兄弟相残,慕容翰最终是服毒而死——
正月十一,慕容楷又遣使告叔父慕容垂:“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侄愿为内应。”
慕容垂答复说:“若实在无法弥缝,吾宁避之于外,余非所议。”
送走侄儿的信使,慕容垂忧心忡忡、彻夜无眠。
世子慕容令知道无法说服父亲诛除慕容评、慕容臧,乃道:“主上幼冲,太傅嫉贤,一旦祸发,疾于骇机,大人既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然后上表谢罪,以待主上明察,即便不得宽宥,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险以自保,不失为保族全身的上策。”
龙城是燕国故郡,慕容恪、慕容垂兄弟在那里素有威名,慕容令劝父亲奔龙城以自保,的确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慕容垂点头道:“只有这样了。”当即传命麾下将士,整装秣马,将发龙城,但巩县在河南,龙城远在塞外,要赴龙城,先要渡黄河,慕容垂所部尚未渡河,消息已泄,乐安王、大司马慕容臧军令下,巩县诸将士一律不得擅动,又严命温县一带重兵布守,以防备慕容垂率兵袭击邺城——
巩县的两万燕军,其家眷多在河北,闻知大司马军令下,纷纷亡叛,归附于河阴的慕容尘、凌仪的慕容筑,生怕被慕容垂裹挟谋反,追随慕容垂左右的只须剩下不到三千军士——
慕容垂仰天长叹道:“吾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矣,太傅所嫉者吾一人耳,吾不如以死谢罪,汝等或可得保全!”就想抽刀自尽——
慕容令赶忙劝阻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亲岂不知此理!”
慕容垂叹息道:“如此奈何?”
慕容令道:“大人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不得渡河,谋败矣,江东桓温,人杰也,招延英才,大人不如往归之。”
慕容垂踌躇道:“桓温肯纳我等?”
慕容令道:“桓温有不臣之心,欲代晋自立,正需贤人辅佐,父亲威名素著,若肯南投,桓温必倒屣相迎,而且陈操之为桓温谋主,陈操之此人父亲是见过的,才识卓著,儿去年参加其婚礼,多蒙其礼遇,那陈操之对儿说了一些话,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那陈操之言语大有深意,似乎对父亲今日困境早有所料,颇露招揽之意,实是神奇!”
慕容垂冷”哼”一声道:“段思的信使来邺城离间,极有可能便是出于陈操之所谋。”
慕容令对陈操之印象颇佳,而且此时除了南奔别无出路,为陈操之辩解道:“那信使到底是不是段思派来的尚不能确定,而且也不经审讯对质便披灭口,实为可疑,若是离间计,实在是拙劣过甚,谁会信?只有那些处心积虑要除父亲而后快的人才会信,这明显是太傅一党陷害父亲而设计的——”
慕容垂不语,他也知道,就算没有段思信使之事,太后可足浑氏、太傅慕容评也不会容他,早晚会另寻过错治他的罪,道:“罢了,今日之计,舍此安有他途!”
这日,慕容楷与兰建知道难在邺城立足,率家人渡河,投奔慕容垂,慕容垂乃召集忠于他的将士,杀白马祭天,与从者盟。
正月二十一,慕容垂携妻小段妃及四个儿子以及慕容楷、兰建、郎中令高弼、率两千五百步骑奔洛阳,慕容评闻知慕容垂叛逃,命西平公慕容强率精骑三千渡河追击,慕容垂命世子慕容令断后,慕容令武勇不在乃父之下,率神箭手将追近的百余追骑一一射杀,慕容强忌惮慕容垂父子威名,不敢逼——
洛阳守将沈劲去年六月曾得陈操之密信,陈操之请沈劲密切关注慕容垂动向,预言慕容垂会向江东投诚,沈劲不敢深信,慕容垂以燕国吴王之尊,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会叛逃江东!但随着慕容恪病逝,慕容垂与燕国皇族的怨隙迅速凸显出来,一切皆如陈操之所料,正月二十四日,慕容垂率叛众抵达洛阳城下——
沈劲稳健,见慕容垂人多势众,未敢放慕容垂入城,只是助以酒肉粮草,然后遣军士领路,让慕容垂往颖川投奔太守高柔,因为洛阳孤城兵少,若燕国大军掩至,实难抵挡。
慕容垂也知沈劲言之有理,便未在洛阳停留,率众南奔颖川,此时驻守鲁阳的慕容尘、凌仪的慕容筑、河阴的慕容德,闻知慕容垂欲叛逃江东,更得太傅和大司马命令,便率轻骑来追,在梁县以东,慕容尘所部率先追至,慕容垂亲自断后,遥对慕容尘道:“吾被太傅所逼,不忍骨肉相残,乃避祸江东,汝何追之急!”
慕容尘原是慕容垂部将,对慕容垂一向敬重有加,听慕容垂这么说,勒兵不追,慕容垂得以顺利来到颖川,颖川太守高柔迎接慕容垂父子入城,但慕容德、慕容筑的两万步骑随后追至,包围颖川城——
高柔已接到桓温军令,知道北伐大军已踏上征程,只要坚守十天半月,围城的慕容德、慕容筑闻知徐州一线军情紧迫,自然会引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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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奏雅 四十四、金属狂潮————校对版
晋大司马桓温于正月二十一日誓师出征,舟师五万下广陵,再由长江入樊良湖(今高邮湖)、河道辗转入破釜塘(今洪泽湖),二月初四抵达淮阴,田洛、蔡广、魏乾这些北府将领已经各率本部士卒五万余人在淮阴集结待命,徐、兖二州刺史郗愔为共奖王事,督所部五千步骑随同参战,如此,晋军步骑十二万,水陆并进,经洪汝河、泗水,逆行至徐州彭城,此时是二月十五。
在彭城,桓温接到颖川太守高柔的紧急军情,道是慕容垂来归,桓温大喜,急召桓冲、郗愔、桓熙、陈操之、桓石秀、桓石虔、谢玄、朱序八人入军帐议事,示以高柔急报,道:“慕容垂来归,燕失一臂,此天助我也,此次北伐,不能建大功,吾誓不回还!”
桓温这次是尽倾江东之力,期以必胜,现在更得慕容垂归附的消息,自是精神大振,是以说出不建大功则不归的誓言。
陈操之、谢玄、朱序齐贺,说大军甫发,便有敌首来投,此桓公威望所致也。
桓温大悦,目视陈操之,说道:“此陈掾奇谋也,吾原以为慕容垂会北逃龙城,未想其不能渡河,只有南奔,哈哈,此人吾必厚加恩恤,收服燕众,此人有大用。”
桓温环视桓冲八人,说道:“慕容垂奔颖川,燕军慕容德、慕容筑率军两万围攻颖川,太守高柔告急,我将亲领大军往颖川救之,司州刺史桓熙率北府军依原定行军路线向黄河进发——”
桓温的谋划是,他与五弟桓冲、徐、兖二州刺史郗愔率众五万经汴水往陈留、汝南,会合袁真所部攻许昌、汝阳,略取淮北、河南之地,围攻颖川的慕容德、慕容筑闻知晋军大举北伐,必解颖川之围,固守各自城池,等待河北援军;而北府军这六万精锐,则经金乡、巨野,由清水入黄河,直逼燕都邺城——
计议已定,桓温、桓冲、郗愔引军往西,以建威将军檀玄为先锋,率劲卒五千先行,荆州军的朱序率水军三千沿汴水逆流而上,谢玄领五千荆州水军听命于北府军——
二月二十七日,桓熙率大军六万离开彭城,经昭阳湖至金乡,这条行军路线可谓得天时地利,若是去年干旱之际,往巨野的水路就会断绝,就算是夏秋枯水期,水浅也无法行船,而现在正是二月春暖,去年底的大雪融化后山涧溪流汇聚,春水汤汤,行船便利,不愁漕运,虽是一路往北,但因为是由春入夏,气候渐暖,长途行军亦不为苦,若是夏季北伐,北土早寒,晋军裘褐少,若不能一战成功,则极易被严寒拖垮——
桓熙、谢玄诸人乘船经水路赴金乡,陈操之、桓石秀引四万步骑出徐州,以段思、冉盛的三千重骑兵为先锋,进攻沛县,这将是此番北伐的第一战。
沛县守将为燕东宁将军慕容忠,有步骑三千,粮草充足,早得探报知道晋军大举北伐,心知寡难敌众,决定固守待援——
三月初一,陈操之率军逼近沛县,屯兵栖山下,斥候来报,慕容忠将城周民户尽数迁入城中,意欲坚守,陈操之与桓石秀骑马察看沛县城池,见其城墙不甚高峻雄厚,回到军帐后便召集段思、冉盛、田洛、蔡广诸将,决定强攻沛县,夜里先命军士以射程达两百步的大黄弩将数百封劝降帖子射入城中,鼓动城中汉人叛乱,又声明燕国慕容垂已归降,来动摇鲜卑守军的军心,次日一早,东、南、北三门一齐发动猛攻,飞桥、云梯、巢车、抛石车蜂拥而上,以倚多为胜,慕容忠见晋军势大,城中汉民大户亦有骚动迹象,心知沛县难守,当机立断,决定突围退往黄墟、浚仪一带与慕容筑会合,此时沛县四门有三门遭强攻,独西门网开一面,慕容筑虽知西门必有伏兵,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往西冲,在泗水亭一带与段思、冉盛所领的三千重骑兵相遇,慕容忠望着阳光下金属色泽闪耀的这支甲骑具装,大为吃惊,这种人和马俱有装甲的重骑兵乃是他鲜卑军独有,晋人何时有了这样的军队!
未等慕容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数里外的那支坚盔韧甲寒芒闪闪的重骑兵开始冲锋了,铁蹄奔腾,来势极快,既似钢铁长墙、又似金属狂翻,所过之处,大地震颤,好比雷神战车际天而来——
慕容忠手下是一千轻骑兵、两千步卒,他心里很清楚,在平原开阔地,面对这样的重骑兵,无险可据的轻骑步卒根本无法抵挡重骑兵的冲锋,当即喝命步卒散开,他则引一千轻骑往西南奔逃,意欲绕过这支重骑兵,未想前方又有一彪军拦路,旌旗猎猎,却是晋龙骧将军田洛所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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