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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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日,偃师来报,谢玄的水军已溯行至巩县黄河口岸,陈操之便率步骑万人赶赴巩县,次日午后到达,谢玄所领荆襄水军的五艘大楼船和二十艘多桨快船已经泊在了巩县黄河岸——
这日天气异常闷热,军士挥汗如雨,陈操之与谢玄、蔡广等人商议渡河,陈操之是想趁夜渡过黄河,径取温县,然后袭慕容臧大军的后路——
蔡广道:“今日天气如此闷热,恐夜间有暴雨,不如待暴雨过后再渡河如何?”
陈操之道:“兵贵神速,我大军万人屯巩县、水师又停泊于此,定会被燕人察知渡河之意,现在争取的就是时间,要在慕容臧做出应对之策之前渡河抢占温县,然后待大司马率军渡河,就可夹击燕军。”
谢玄道:“子重说得是,既要渡河就要迅速、隐秘,西府楼船可抵御大风大浪,暴雨初起,黄河水不会骤涨,渡河不足虑,只是士卒辛苦,这需要安抚。”
于是决定当夜戌时就开始渡河。
巩县黄河岸,江石泥土日间吸收了灼热的阳光,夜里散发出来,燠热至极,一队队军士一边抹着汗、一边举着水葫芦喝水解渴,等待过河,先是两百辆兵车被运过对岸,再是三千步卒被一次性运过黄河,西府水军的大楼船可载三百多人,五艘可载近两千人,还有二十艘多桨快船,运载能力强大,但战舰运兵往返一次需要近两个时辰,渡河倒不需要多长时间,主要是上下船颇费时间,军械器杖和马匹装载费事一—
天上无星无月,暗云低垂,河岸火炬熊熊,嘈杂声、水流声不绝于耳,陈操之和谢玄并肩立在高岸上,看着军士在牵引马匹、搬取兵械上船,谢玄忽然道:“今日是六月十五吧,若不是浓云密布,此时当能见朗月当空,就不知江东是何天气?”
陈操之”嗯”了一声:“离江东忽忽半载了,只盼能在寒冬到来之前凯旋。”
谢玄心里想着他四叔父谢万此时想必已不在人世,此时也不愿说这事,却是笑道:“凯旋时,迎接子重的将是娇妻稚子成行吧。”
陈操之微笑起来,是啊,葳蕤是去年八月底受孕的、小婵是九月初,此时都应该分娩了,不知母子平安否?是男婴还是女婴?
谢玄道:“子重,听说你与长康约为儿女指腹婚,今我也与你相约,我阿姊生的若是男儿,就要我谢玄之女,若是女儿,就嫁我谢玄之子,我总要生出儿女来相配。”
陈操之哈哈一笑,姑表联姻,自古有之,即便后世也仍有很多国家不禁,毕竟生弱智儿的概率是很低的,谢玄这时说这样的话显然有但愿人长久的意思,二人亲冒矢石北伐,生死未卜,这样说也是一种生存的信念和美好的希望——
陈操之道:“好,就这么说定了,钱唐陈氏要再一次高攀陈郡谢氏,哈哈。”
谢玄亦笑,说道:“子重能娶我阿姊不稀奇,稀奇的是能让我阿姊甘与陆氏女共侍一夫,我阿姊是个多么高傲的人啊,这齐家本事的子重无人能及。”
陈操之嘿然道:“道韫是这世间最聪慧的女子,她能应付各种局面。”
说话间,冉盛的一千重骑兵准备渡河了,陈操之随这批骑兵一道过河,此时已经是四更天,若是睛好天气,东边天际就将透出曦光,但现在却是墨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将临,因为风势强劲,五艘楼船皆降下半帆,在大风中驶离南岸,刚航行至河中央,大雨瓢泼而下,陈操之头戴兜鍪,身着白袍,披明光甲,立在船艏任凭大雨浇注,纹丝不动,十名亲卫环侍身侧——
这黄河先前风平浪静,似是人畜无害,此时借风势,浊浪排空,恶相尽显,也只有这种载重万斛的楼船才敢夜渡,而且对岸这一段没有峭壁巨岩,不然还是非常危险的,但行军就是要冒险而上,哪里等得天时地利尽得才从容进军!
陈操之、冉盛一行浑身湿淋淋上得对岸,楼船往回驶时,吃不住风势,往下游漂下十余里,南岸还有五千军士一时间是过不来了——
天色微明,雨势稍小,陈操之命军士食用随身带着的面饼,稍事休整,准备奇袭十五里外的温县,随军的黄小统放出“戾天”、“扶摇”二雕哨探,原是例行公事,不料一刻钟后,“戾天”飞回盘旋唳叫,而“扶摇”未回,这表明二雕发现了黑盔黑甲的燕草,“戾天”飞回报信,“扶摇”原地监视,从“戾天”飞回的方向来看,燕军在正东方——
陈操之心头大震,这是哪里来的燕军?慕容臧的大军?
陈操之心里虽然惊骇,面上神色不动,命斥候速沿河东下哨探,一面令军士将两百辆兵车驱至距河岸百步处以弧形排列,与河岸呈半月形状,每辆战车配备七名持马槊和兵杖的劲卒,又有五名持大盾的步卒保护战车和持槊军士,一千名强弩手隐蔽战车后,更以布幔将战车遮挡,让敌军不明究竟,五百名快刀手防备敌人突破——
这个大型的却月阵刚布列完毕,雨也停了,天空迅速明朗起来,派去的斥候兵面无人色地纵马奔回,后肩还中了一箭,大叫道:“陈司马,有大批燕骑正巡河而来,现在正加速往这边疾奔。”
陈操之间:“约有多少人?”
斥候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军,可根据阵形间隔、蹄声的轻重大致估摸出敌军数量,当下答道:“有轻骑还有重骑,总数应不下于五千人。”
陈操之心一阵抽紧,五千重骑兵必有上万步卒配合行动,己方只有不到五千人,虽有一千重骑兵,但战马尚未全部运过来,一千重骑兵也无法对抗敌骑三千,燕军何以料到他会在此时渡河?
这时已无暇去想这些事,都已经可以感觉到燕军铁骑奔腾时地面的震颤,陈操之高声道:“吾属并家皆在江南,此为黄河北岸,去家万里,南岸舟楫随水流去,想要撤回己无可能,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则骸骨不返,无它路矣,卿等勉之!”
众将士齐声大呼:“愿随将军誓死破敌。”
黑压压的燕军铁骑潮水般涌来,汹涌不绝,这何止三千骑,足有万骑,重骑兵就不下五千,而且后边的步卒正源源不断地奔来——
燕军主将慕容庙见果然有晋军乘雨夜偷渡,恰被堵截在河边,大喜,喝道:“冲锋,将这吴寇尽歼于此,一扫我大燕军队在河南的颓势!”
慕容庙仗着燕军兵力优势,大军呈扇形散开,对晋军的弧形却月阵发动全面进攻,以甲骑具装的重骑兵冲锋,要一举冲进晋军战阵,践踏屠杀——
陈操之立于河岸高处,竖一白旄大旗,见敌近迫近百步之内,即指挥弩手射击,这种劲弩可射穿重甲,第一轮劲射,便有燕军数百骑中箭翻倒,因地形逼狭,后面的燕骑便不好冲锋——
慕容庙便命两名步卒跟在一名骑兵后面向晋军阵地冲锋,那步卒执盾牌冲至晋军战车屏障前,布幔中陡然一槊挺出,登时刺穿毙命,不到半个时辰,却月阵前堆起一道燕军的尸墙——
慕容庙暴怒,集中弓弩手朝晋军猛射,晋军亦多有伤亡,慕容庙再命重骑兵前仆后继冲击却月阵东南一侧,誓要撕开晋军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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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奏雅 五十、陈年妙计(求票)————校对版
燕将慕容庙和李邽率两万六千步骑,不计伤亡,从三面向晋军战阵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击,箭矢如雨,血肉横飞,战况空前惨烈,但无论燕军的攻势如何怒潮澎湃,晋军四千余人组成的弧形战阵宛若中流砥柱,怎么也冲不散、打不垮——
冉盛身披重甲立在白旄旗下,手里握着的双刃矛已被掌心的汗水打湿,他手下的六百装备齐整的重骑兵整齐地列在却月阵中,马槊横举,随时可以上马杀敌——
“阿兄,让我率重骑杀出去吧,这战阵快要支撑不住了。”冉盛热血沸腾,有些沉不住气。
陈操之心跳如战鼓,努力平静道:“尚未到反击的时候!田将军,传谕战士们再坚持半个时辰,南岸的援兵就要到了。”
龙骧将军田洛的四千步军率先渡河,是却月阵的主力,田洛看到他手下的这些能征惯战的田氏私兵伤亡不断,心急如焚,对陈操之雪藏六百重骑兵不肯出战颇有些不满,但这时必得遵令,而且他也相信南岸的谢玄、蔡广会迅速渡河来援,所以嘶吼着激励军士坚守、杀敌——
四千余晋军拼死抵抗,他们的信心既源于南岸的援军,更是陈操之说的”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则骸骨不返。”军士沥血苦战,受箭伤刀疮的只要还能站得住,就决不退后——
一夜大雨,至清晨又若无其事地晴朗,天之苍苍,大河汤汤,这古牧野的战场,一场殊死的大战惨烈无比,弧形却月阵前,燕军死尸堆积,血沃岸石——
慕容庙、李邽越战越心惊,燕军伤亡已不下两千人,却依然无法撕开晋军的防御战阵,这背水一战的晋军弧形阵出人意料地顽强坚韧,慕容庙眼睛血红、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命令步骑冲锋,晋军不足五千人,现在也应有数百伤亡,拼下去,只要弧形战阵被打开一个缺口,燕军铁骑踏入,就将是一面倒的大屠丅杀——
晋军弧形阵右翼已见松动,慕容庙命令重骑兵全力冲击其右翼,陈操之急命刘牢之助守右翼,紫面钢髯的刘牢之披两当铠,双手挺两丈三寸大钢杖,钢杖抡起劈下如泰山压顶,燕军骑兵虽有盔甲护身,却也是中者立毙,然而,晋军形势已见危急——
就在这时,燕军左后翼大乱,有军士急报:“有晋军渡河杀至——”
对岸的谢玄已知陈操之在北岸遇敌,但五艘楼船和十艘多桨快船都被急流冲到下游七、八里外,谢玄急与讨逆将军蔡广领四千劲卒沿岸往下游疾奔,完全不惜体力,漂到南岸下游的那十艘快船也知北岸紧急,一面命军士拉纤,一面奋力划桨,谢玄、蔡广半路遇上,便率一千两百军士迅速登上十艘快船,其余士卒乘楼船渡河——
这种六十桨的快船速度远远快于一般战船,奋力抢渡,在晋、燕大军战场下游十里处登岸,谢玄命十艘快船的六百水军一起上岸参战,往西疾行,在六里外就与燕军步卒相遇,谢玄、蔡广身先士卒,众皆踊跃争进,燕军后翼大乱——
却月阵中的陈操之遥见燕军左后翼溃乱,便知谢玄来援,他心里清楚谢玄援兵不会超过两千,若让燕军稳住阵势,那晋军依然会寡不敌众,但他要的就是燕军不知底细的短暂慌乱,当机立断,厉喝道:“陈裕,出击!”
冉盛及其手下六百重骑兵早已忍无可忍,得令暴雷般响应一声,迅速执槊上马,却月阵的弓丅弩手一阵劲射后,将战车撤开,却月阵中间和两翼各打开一个三丈缺口,六百北府重骑兵奔腾而出,其余步卒也跟在骑兵一齐冲杀——
燕军久攻却月阵不下,死伤数千,已是心生怯意,这时右后翼扰动,不知有多少晋军渡河来援,却月阵中更冲出一支生龙活虎的重骑兵,势不可挡,燕军前阵顿时大溃,败势一成,恐惧心理宛若迅速蔓延的瘟疫,两万余燕军步骑只知住东北逃命,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领军大军慕容庙被冉盛杀死,燕豫州刺史李邽死于刘牢之钢杖下,冉盛的重骑兵一路冲杀,田洛的三千步卒紧跟杀敌,谢玄、蔡广见燕军溃败,当然也是穷追猛打,燕军一败涂地,死尸枕籍,一直追到温县,两万六千燕军步骑死的死、散的散,逃回温县的竟然不到五百骑,而晋军阵亡四百军士,重伤的约五百,此战以弱胜强,大获全胜——
南岸巩县的数千晋军从容渡河,围攻温县,温县的两千守军被败退回城的五百残兵感染了败亡情绪,竟弃城退往冀州朝歌。
陈操之率众进屯温县,一面休养士卒、安抚当地民众,一面遣使向河南报捷,谢玄率大军顺河而下至浚仪黄河岸,准备浚仪的晋军大部渡河——
桓温先得陈操之洛阳大捷的消息已是大喜,氐秦援燕的两万大军甫出潼关便遭败绩,短期内秦军是不敢再凯觎洛阳了,仅仅隔了五日,又传来陈操之背水一战,击溃燕军三万步骑,斩首万余,俘敌五千,已占据温县——
桓温只是想求稳,决非不想灭燕,今有陈操之为他打开渡河的缺口,即下军令,西府与北府的五万大军渡河,只留朱序、郭铨率两万众缓攻荥阳——
燕大司马慕容臧已被温县的大败惊得六神无主,桓温大军渡河,十余万燕军不战而退,兵败如山倒——
六月二十九,桓温军至武阳,燕故兖州刺史孙元率其族党起兵响应,桓温大军锐意直进,七月初四至枋头,枋头距燕都邺城不过三百里,陈操之向桓温建议暂屯枋头,莫要急攻邺城,桓温怪而问之:“子重前言要渡河急攻邺城,此时却又说宜缓,何故?”
陈操之道:“先欲急攻,乃是畏秦、燕联军也,今欲缓攻,是不欲慕容暐率众奔龙城也,奔龙城则不便追讨,我军归江南,鲜卑人又来侵扰,明公欲成大功,必尽擒燕群君臣。”
桓温顿悟,大笑道:“燕见我屯兵不前,便有余暇收散卒,整兵再与我决战,领兵者其庸才慕容评乎?”
燕主慕容暐闻知苻坚派出的救兵被晋军击败、晋军渡河侵温县、慕容庙战死、大司马慕容臧的二十万大军望风而逃,大惊失色,急召太傅慕容评、侍中皇甫真、散骑侍郎乐嵩、左卫将军孟高等人商议对策,尚书令阳鹜此时已卧病不起——
皇甫真建议奔龙城,他认为晋军深入河北,不可能久驻,待其班师,再谋夺回故地——
十岁的慕容冲受任车骑大将军,这时也在座,闻言论笑道:“桓温、陈操之,无能之辈也,只是乐安王更无能,以致败绩,我大燕二十万大军只是溃散,并未被剿灭,如何就要吓得谋奔龙城!”
慕容评对燕主慕容暐道:“臣请击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燕主慕容暐乃以慕容评代慕容臧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收拢败兵,更集附近州郡的军士,又得二十万众,要与晋军决战于漳水南岸。
七月十六,桓熙、陈操之的北府兵侵略朝歌,至邺城南畿,与慕容评的大军隔漳水相望,陈操之命军士大肆宣扬慕容评贪鄙劣迹,诸如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积累家财亿万,却不抚恤士卒——
燕军闻之,皆怨愤,莫有斗志。
燕主慕容暐遣侍中兰伊责备慕容评道:“王,高祖之子也,当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抚战士而鬻卖樵水,专以货殖为心乎!府库之积,朕与王共之,何忧于贫!若贼兵进,家国丧亡,王持钱帛欲安所置之!”命慕容评悉以其钱帛散之军士,使之力战——
慕容评大为惭惧,当初是陈操之教唆他这种敛财手段,诸如“鬻樵卖水,不为已甚,薄征广收,民不以为苦,而大王则钱财归焉,此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之法也!盐、铁可官府专卖,树木山泉又有何不可?江东豪族皆如此,朝廷亦不之禁——”
这时候慕容评当然不能说是中了陈操之的奸计,那样会成为天大的笑柄,但要他散尽亿贯家财,守财奴慕容评是绝不肯的,只是严命军士备战——
桓温命大将檀玄帅步卒五千,从下游处夜渡漳水,绕至慕容评营后,烧其辎重,火光映天,十里外的邺城可见,桓熙、陈操之率北府兵渡河夹击,这二十万燕军大半是从原武、封丘逃回的,畏晋军如虎,一见辎重被烧,晋军来袭,顿时溃散,从半夜战至日中,俘斩四万余人,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