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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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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安现在还没出山,谢万还没死,陈操之不能对丁春秋多说什么,淡淡道:“服五石散很有讲究,你可以去向贺铸请教服散之法。”
丁春秋脸一红,贺铸眼高于顶,哪会理他,说道:“算了,不说这五石散了,贺铸与那褚文彬一样,脸上粉厚厚一层,薰得比女子还香,我也看不惯。”
刘尚值道:“来德不是说曾看到小镜湖那边木楼上有人穿着女裙走来走去吗,应该就是这个贺铸,很可笑的一个家伙,还自以为风流俊赏呢,学何晏你也要有何晏的才学啊,只会学何晏服散、扮女人啊!”
陈操之、刘尚值这么一说,丁春秋也暂时打消了模仿贺铸服“五石散”的念头了,各自去读书、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陈操之带着来德和冉盛跑到徐氏草堂,绕小镜湖跑一周,然后又登上狮子山头,刘尚值、丁春秋随后也上得山来,听陈操之吹箫。
今日是二月十五,是吴郡官员的休沐日,陈操之不必等到午后,巳时初就去太守府拜见陆纳,贺新年之喜,送还去年借的张芝《笔心论》。
陆纳见到俊爽清朗的陈操之,很是欢喜,新年还未与人论书法,便想考考陈操之两个多月来书法有无进境,即命陈操之用张芝“一笔书”书写一首其先伯父陆机的《为顾彦先赠妇诗》,其诗云:
辞家远行游,悠悠三千里。
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
修身悼忧苦,感念同怀子。
隆思乱心曲,沉欢滞不起。
欢沉难克兴,心乱谁为理。
愿假归鸿翼,翻飞浙江汜——
陈操之一边磨墨一边赏鉴这首在当时很有名的诗,问:“陆使君,顾彦先是谁?”
陆纳稍一踌躇,便笑道:“操之不知吗,顾彦先就是顾恺之的从伯祖,与我先伯父士衡公、士龙公并称江东三俊。”
陈操之道:“哦,原来如此,看来当初陆、顾两家关系也是甚好的。”
“是啊。”陆纳悠然回想道:“先伯父士衡公、士龙公与顾彦先本是同乡知交,吴亡之后,他三人于太康初年一道应召入洛阳为官,那些北方士族把我吴人当作未开化的南蛮,我两位伯父拜见刘道真时,那刘道真竟说久闻东吴有长柄葫芦,问我两位伯父会不会种?真是岂有此理!还有那个司空卢毓之孙、卫尉卿卢珽之子卢志,自恃北方高门,竟在大庭广众中问我伯父士衡公‘陆逊、陆抗是君何人?’真是欺人太甚啊,我先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我伯父岂甘示弱,当即针锋相对道‘正如卿与卢毓、卢珽尔’——”
陈操之心道:“南北士族的矛盾由来已久啊。”
陆纳谈兴上来了,又道:“那顾彦先定然也有我两位伯父一般的无奈之感,落寞失意、仕途险恶,更有一样的故国之思,所以三人常常聚在一起,饮酒赋诗,交情甚深,顾彦先是临去洛阳之前才完婚的,在京洛思念新妇,常写诗寄回去,我两位伯父都曾代笔为顾彦先写相思诗,很是有趣。”说罢,一声长叹。
陈操之微笑着倾听,想象陆、顾三人的亲密友情,可惜现在陆、顾两家的后人几乎成了世仇。
陈操之凝了凝神,笔走龙蛇,全诗六十字,一气呵成,字迹偶断,但笔意相连——
陆纳赞道:“操之临摹、领悟能力都极强,短短两个月,一笔书能写到如此境地,实在是罕见了。”
陈操之谢过陆使君夸奖,道:“操之还有一请,久闻使君尊伯父陆平原《平复贴》精妙绝伦,操之看过摹本无数,却从未得见真迹,敢请使君赐览。”
陆纳道:“《平复贴》却不在我这里,由我兄收藏,不知会不会在陆禽那里,陆禽还在建康,待他回来我问他。”
陈操之在陆纳书房盘桓了很久,却不见陆葳蕤出来,乃从容问:“使君,葳蕤小娘子去年感风寒之后,近来身体可好?”
陆纳道:“蕤儿体质是很好的,四日前去华亭庄园赏梅花和兰花了,只有我儿长生的身体实在堪忧——对了操之,你既精医道,何妨也替长生诊治诊治?”
陈操之有点头大,问:“以前谁为长生郎君诊治过?”
陆纳道:“便是稚川先生。”
“啊!”陈操之赶紧敬谢不敏,说自己只是初学,不敢妄用药,心道:“葛师都治不好的病,我哪敢治,不小心治个一命呜呼,那就悲哉了。”
陆纳只是随口问问,没抱什么希望,叹道:“都是服寒石散弄出来的祸害,遍访名医,也根治不了啊。”
陈操之心道:“又是一个五石散的受害者啊。”告辞出太守府时,想着未见到陆葳蕤,心中惆怅,经过真庆道院时,便去后山看那茶花,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陆葳蕤是知道我二月初要来吴郡的,也知道我去年来时经过了华亭,那么她四日前去华亭,是不是为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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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玄心 七十七、荷瓣春兰
· 更新时间:2009111 9:45:54 本章字数:2627

陈操之在小镜湖畔缓缓地走,春日的阳光直射在明净的湖面上,波光荡漾,溶溶耀金,习习春风吹过来,拂面轻寒,带来远山草木的清香,让人不自禁地要深深地呼吸——
南岸那一丛樱草花都开了,粉白、朱红、紫色、绿色,在阳光下异常鲜艳,去年陆葳蕤看到这丛樱草就说开春要来看,说野外生长的花卉总有庭院栽种所没有的浓烈韵味。
陈操之想起那夜嫂子丁幼微对他说的话,他要想与陆葳蕤在一起就得非常的努力,还必须是陆葳蕤与他一起努力,面对世俗的强大压力,稍一退缩,就是天涯永隔——
又想起陆葳蕤极有可能是为了等他才去的华亭,不禁微微叹息,陆葳蕤纯真执著,她会为一株花的枯萎而哭泣、为了看花她不惜每年两趟往返千里,她是从不需要为衣食烦忧的高贵门阀的娇女,她痴情善感从未受过委屈……陆葳蕤能有嫂子丁幼微对兄长陈庆之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坚贞之心吗?
在心底,陈操之也这样问自己,他觉得自己有太多的牵挂,家族、亲人,这都是他一心要维护的,山野繁花似锦,脚下却步步荆棘,谁的爱情能毫无牵绊地纯粹?而且他现在与陆葳蕤只是依稀好感、朦胧情愫而已,若是自作多情、以为人家非你不嫁了,那将是相当可悲的——
“走着瞧!”
陈操之拾一块薄石,大喝一声,奋力掷出,薄薄的石片在湖面上接连打了五六个水漂,才沉入湖底。
跟在陈操之后面的冉盛忙问:“小郎君怎么了,什么走着瞧?”
陈操之微笑道:“行路难啊,所以说走着瞧。”
冉盛道:“没什么难的,硬闯便是——小郎君看我漂石。”寻了一块平薄的石片,抡臂一掷,那块石片一直打了十几个水漂,在水面上滑出十余丈。
陆府管事就是这时候赶上来的,带来的消息是,华亭庄园的一盆名叫“荷瓣”的春兰凋萎欲死,请陈郎君前去救治,葳蕤小娘子致意陈郎君,万勿推托。
陈操之笑意淡淡,心道:“上次菊花玉版是真萎,春兰“荷瓣”是不是真萎就不得而知了,看来这华亭是绕不开的,非得去一趟。”
陆府派了一辆豪华的双辕马车来接陈操之去华亭,车上备有漆盒,内有面饼、肉脯,实在是考虑得很周全。
陈操之便让来德驾车回桃林小筑,告诉刘尚值、丁春秋一声,他带着冉盛随陆府管事还有两位执役即刻启程去华亭。
这时候的马车很稀有,陈操之是第一次乘坐马车,马车车轮比牛车的略大,行驶起来比牛车快不少,冉盛与陆府管事一左一右坐在车夫身边,另两个陆府执役则跟在马车后快步而行。
一个下午赶了四十里路,在青浦陆氏别墅歇了一夜,次日一早继续赶路,显然,陆府管事颇为着急,护花也如救人一般,葳蕤小娘子的花事他哪敢怠慢!
午未之交,马车驶入规模宏大的陆氏华亭墅舍,华亭墅舍地跨松江两岸,水陆地三百二十顷,周回三十余里,含带二山,有果园十余处,水田种水稻、旱地种麻、麦、粟、豆之类,河湖种植蒲、菰、菱、莲,华亭墅舍有三百专事纺织的女仆,出产的华亭锦和华亭细葛行销吴郡诸县,还有酿酒、烧陶、冶炼、造纸、种药这些手工、种植业,可以说是百业俱兴,应有尽有,丁氏别墅与这陆氏华亭墅舍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华亭墅舍经陆氏几代经营,庄园管理井井有条,陈操之乘马车进入墅舍大门,还行驶了约一刻钟才到墅舍大屋,这一路行来,但见数百佃户开始大规模春耕,有的在穿渠引水、有的在烧棘起田,真是一派繁忙景象。
管事问了一句:“陈郎君是先用午餐还是先去见葳蕤小娘子?”
陈操之道:“护花要紧。”
管事便领着陈操之和冉盛前往梅岭小惜园,陆葳蕤便住在那里。
陆葳蕤正在绣阁内小轩窗下作画,画的便是那盆春兰“荷瓣”,画得不如意,就提笔在上面写字,望着窗外春光,低头写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小娘子,陈操之陈郎君到了。”
听到摘花来报,正在出神的陆葳蕤受惊似地猛地站了起来,将案上一碟藤黄画色撞翻在地,侍婢赶紧收拾。
陆葳蕤迎出小阁,见陈操之步履轻快地行来,身后泥地上留下浅浅的屐痕,午后阳光迎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薄薄的嘴唇也抿着,脸上的线条绷紧,既俊美又清劲,而且,身量似乎更挺拔了一些。
陈操之看到了阁前的陆葳蕤,斜斜堕马髻、娇俏粉红衫,双眉如远山轻黛,明眸似春波盈盈,神态恬淡,清丽难言,陈操之隔着两丈远便一躬到地:“新年初见,葳蕤娘子安好。”
陆葳蕤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陈操之,甜甜笑道:“陈郎君新年安好,陈郎君用饭了没有?”
陈操之身后的陆府管事道:“陈郎君急着来为娘子护花,尚未用饭。”
陆葳蕤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忍笑的样子,命管事:“赶紧让陈郎君用饭去,哪能如此待远客!”
陈操之道:“护花也许只是举手之劳,何妨先看看春兰荷瓣呢?”
陆葳蕤瞟了陈操之一眼,说道:“那好吧,陈郎君请随我来。”
小婢短锄与陈操之是很熟络了,笑嘻嘻来见礼。
“荷瓣”春兰这个品种,陈操之是见过的,就是后世号称春兰之皇后的“绿云”,是春兰中第一娇贵难养的,陈操之见识过,却从没有养过,眼前这盆春兰绿云,细叶扶挺,根健花香,那花外轮开四片花瓣、捧瓣三片、蕊柱两个,香韵天然、娇美至极,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养育不到之处?
陆葳蕤伸一个尖尖小指,虚点着春兰“荷瓣”的一片叶子道:“陈郎君,你看,这里有两点黄斑。”
陈操之细看,觉得这不象是虫蛀黄斑,便用指尖轻轻一触,稍微有点粘,再看指尖,已经染上一点藤黄颜色,虽未正眼去瞧,也知道陆葳蕤脸红了,便蹙眉道:“果然麻烦,这荷瓣春兰非常稀有,若萎了就太可惜了。”
陆葳蕤附和道:“嗯嗯,是啊,是啊,陈郎君可有什么救花良方?”
陈操之道:“我今夜要在墅舍歇息了,就把这盆荷瓣春兰搬到我房里,待我细细救治,还请葳蕤娘子为我备一副笔墨,此兰难得,我欲画之。”
陈操之跟着管事离开梅岭小惜园时,路遇一美妇在一群婢女的随侍下向小惜园而去。
管事道:“那是我陆家主母张氏。”
陈操之心想:“陆葳蕤不是说她母亲早逝了吗?嗯,这张氏应该是陆使君的续弦。”



卷一 玄心 七十八、雄辩祝英台
 
梅岭的清晨,树影横斜,暗香浮动。

这是松江北岸的一座小山岭,山势平缓,最高处也不足三十丈,之所以叫梅岭是因为满山都是梅树,绿梅、白梅、红梅……现在已是二月中下旬天气,大多数梅花都凋落了,只有三叶梅还在盛开着,落花满地,细碎一层。

陈操之最喜登山,尤其是花木茂盛的山岭,看到了总想穿花越树、凌其绝顶,所以这日一早他与冉盛二人在陆府管事安排的一个执投陪同下,登上了梅岭高处,四望平畴旷野、农事正兴,那江边沼泽地的苇子中不时有鹤鹳冲天而起,发出高亢的鸣叫。

陈操之不禁悠然道:“华亭鹤唳,也可日日得闻啊。”

身后的陆府执役说道:“陈郎君你看,葳蕤小娘子也上山来了。”

陈操之站在高处往下一看,半山处梅树扶疏间,发髻巍巍、浅蓝衫子的陆葳蕤正拾级而上,偶一抬头,正与陈操之目光相接,嫣然一笑,遥作施礼状,足不停步,转眼又隐没在花树下。

陆葳蕤带着小婢短锄和簪花上到岭头,陈操之施礼道:“葳蕤娘子,荷瓣春兰一早让人送到小惜园了,娘子见着没有?”

陆葳蕤微微垂下眼睫:“见到了,多谢陈郎君。”

陈操之道:“以后往返吴郡,我必从华亭过,即便无花可救,听听鹤唳也很好。”

陆葳蕤绯红着脸,指使簪花和短锄去寻山顶附近有无盛开的三叶梅?又见冉盛和那仆役也离着十几步远,便低声道:“陈郎君是在取笑我吗?”

陈操之眼望一鹤排云直上。说道:“怎么会,心里很欢喜。”

陆葳蕤脸又红了一些。轻声道:“我以为陈郎君要从华亭过地。就先到这里来了。那荷瓣春兰已是病了好几日黄斑了——”说到这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瞟了陈操之一眼。又道:“因为早已扬言出去。仆役也每日在渡口守候。等到十四日未见你来。我就知你未走这条路了。但荷瓣春兰也不能不治呀。所以就派人去郡上请你来此——”

冉盛和那墅舍仆役走过来了。陈操之、陆葳蕤便都不说话。看着朝阳照过来。梅岭映彩叠翠。春风拂过来。但觉心旷神怡。两个人虽然默立不言。心底情愫却如春草般勃勃滋长——

不远处地短锄锐声道:“娘子。娘子。这里一株三叶梅开得极好。”

陆葳蕤移了一下脚步。忽然觉得很胆怯。不敢看陈操之地眼睛。说道:“陈郎君,去看梅花吗?”

陈操之应了一声。跟在陆葳蕤身后。见她两手提着裙裾。粉袜青履。腰肢款扭。双足起落。走得甚是轻盈。陈操之很喜欢看陆葳蕤走路的样子。活泼、美丽。宛若翩飞地彩蝶一般。

在那株开满紫色花朵的三叶梅树下,陆葳蕤说道:“陈郎君,这梅岭原没有这么多梅树,是我先伯祖士衡公遇难之后,伯祖母戴氏为寄托哀思在此岭手植四十三株梅,因为士衡公遇难时是四十三岁,次年便植四十四株,以后逐年增加,至今年要植九十九株了。”

陈操之道:“世人只知陆平原爱鹤,不知陆平原也如此爱梅,梅具四德,初生为元、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陆平原才高品洁,正如这清雅俊逸的梅花,为世人所景仰啊。”

“梅具四德,说得真好!”

一个妇人的声音突然从陈操之身后响起,陈操之虽然吃惊,但表面上声色不动,从容转身,见是昨日远远看到过的陆葳蕤的继母张氏,当即深深一揖:“小子陈操之,拜见陆夫人。”施礼毕,风神潇散,静立一边。

陆葳蕤近前施礼道:“葳蕤见过张姨——张姨,这位陈郎君就是安道老师向你说起过地那个陈操之,是特来救治荷瓣春兰地。”

张氏打量着陈操之,微笑道:“是画墨兰的陈郎君吗?”

陈操之躬身道:“是。”

张氏道:“张安道是我从兄,他很欣赏你。”

陈操之道:“蒙安道先生夸奖,愧不敢当。”

陆葳蕤对陈操之道:“陈郎君,我张姨亦极擅花鸟画,你若遇绘画疑难,可来向张姨请教。”

张氏笑道:“岂敢,陈郎君是卫协先生的弟子,我兄张墨也不敢做他师父。”

陈操之道:“我从卫师学画才两个月,卫师现已回寿阳,学画初起步,疑难处处,正苦无人教导,若陆夫人不弃,小子定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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