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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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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纳道:“你学画才半年,就已经达到了此等境界,真是可惊可怖了,细枝末节假以时日自然会完善提高,难能可贵的是你地画境,已隐然大画师气象。”命一边侍候的婢女去请葳蕤来此赏画,又道:“把夫人也请来,夫人见了此画,也必欢喜。”

婢女急急去了,陆纳笑道:“操之上次去华亭救治荷瓣春兰,还向内子请教绘画技法是吧,内子是张安道从妹,长于花卉画,不过我以为即便她来画这桃花,只怕也不如你,你这桃花的确画得妙,葳蕤这几日也在画桃花,我还没看到画成了没有。”

小婢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夫人张文纨和葳蕤娘子,陆夫人张文纨正在惜园百花阁看陆葳蕤画的那幅《窗外桃花三两枝》,对陆葳蕤借窗取景甚感新奇,陆葳蕤也不说这是陈操之教她的,倒不是掠美,而是心里的秘密,听到小僮来取《华山碑》拓本,问知是陈操之来了,便与后母张文纨一起往前院而来,小婢簪花捧着那卷桃花画轴跟着。

陆纳见到张文纨,笑道:“夫人来得好快,你来看,陈操之这桃花画得如何?”

张文纨与陆纳看画时,陆葳蕤命小婢短锄把《华山碑》拓本递给陈操之,向陈操之嫣然一笑,两个人未交一言,心里都极欢喜。

陆葳蕤知道避忌,不敢与陈操之眉来眼去,走到后母张文纨身边一起赏画。

张文纨对那幅《碧溪桃花图》熟视久之,问:“陈郎君,这种画桃花之法是卫协先生传授你的吗?”

卫协的《卫氏六法》并没有这种点染法,陈操之道:“卫师指点过我如何花卉着色,我就自己试着这样点染,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张文纨道:“很好,很好,上回在梅岭小惜园陈郎君说要向我学画,唉,我如何教得了你!”

陈操之道:“陆夫人太谦了,小子画技粗陋得很,真心希望夫人不吝赐教。”

张文纨便将陆葳蕤那幅画一并展开,指点陈操之笔法上不够精细之处。

管事来报,钱唐丁舍人求见。

“丁舍人?”陆纳一时没想起丁舍人是谁。

陈操之道:“使君,丁舍人便是操之孀嫂的叔父,钱唐丁异。”

陆纳一拍脑门,道:“原来是他。”命管事请丁舍人到客厅暂候,他即便出见。

陆纳正了正衣冠,正待出书房,转头对陈操之道:“操之,你与我一起去见丁舍人,他也是你姻亲。”

陈操之便向陆夫人和陆葳蕤告辞,随陆纳来到客厅,丁异和丁春秋父子正坐在那里。

丁春秋一见陈操之,惊喜地叫了一声:“子重——”

丁异清咳一声,提醒儿子注意礼仪,心道:“陈操之还真是陆府地常客啊。”向陆纳施礼道:“丁异拜见陆使君,忆昔建康一别,忽忽数载,丁某老矣,而使君风采更胜昔日。”

陆纳含笑与丁异寒暄数语,丁异又命丁春秋给陆纳行礼,陆纳问知丁春秋也在徐氏学堂求学,便对丁异道:“钱唐可谓才俊辈出啊,舍侄陆禽与令郎,还有陈操之都是同学,以后要多往来才好——操之,怎么不来见过丁舍人?”

陈操之这时才上前向丁异见礼,丁异见陆纳待陈操之如子侄般亲切,暗暗称奇,还礼就座。

丁异与陆纳谈些旧事,又说起即将进行的九品官人考核,陆纳道:“令郎暂定第五品吗,定能通过考核的,《诗》、《论》和《礼》、《传》,亦不甚难,只要品行未出现大的过错,都能正式定品,州中正定品可比郡中正访察人才擢之入品轻松得多。”

丁异与陆纳交情平平,不便久谈,又闲话了一会,便即告辞。

丁异走后,陈操之也向陆纳告辞,陆纳让小僮领陈操之去书房取字贴和画卷,陈操之来到书房一看,陆夫人张文纨已经回内院去了,《碧溪桃花图》也被她带走,陆葳蕤还在书房里临贴,自然是在等他。

两个人淡淡的说了几句花和画,眼里地情意却是浓得化不开,临别时,陆葳蕤用手悄悄触了触陈操之的手背,迅即分开,脸儿绯红,眼神清亮,一点小小接触就觉得心里异常地快乐。

陈操之回到桃林小筑,却见丁春秋也在,正待问他怎么不陪其父在城中姑苏客栈住?却听丁春秋抢先道:“子重,家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家父来吴郡途中在嘉兴县遇到了陈流,陈流似乎也是来吴郡的,瞥见家父便躲开了——子重,这个陈流只怕会对你不利,你可得小心些。”


卷一 玄心 八十六、大道如青天
 
丁春秋是专门来提醒陈操之这件事的,说完后便冒雨驱车回城。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操之定品在即,被逐出陈家坞的陈流选在这个时候来到吴郡,只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来德怒道:“那个陈七,亏小郎君年前还答应族长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竟还想着要害小郎君,这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刘尚值皱眉问:“子重,你猜那陈流能干些什么?”

陈操之道:“无他,就是想坏我名声。”

刘尚值道:“子重在钱唐、在吴郡,风评都是极佳,陈流是什么样的人县上的人都清楚,清者自清,浊者更浊,陆太守、徐博士都知你的品行,陈流想坏你名声,只会把自己搞得更臭。”

徐邈早早用了晚餐,这时过来与陈操之谈论声韵之学,听了这事,笑道:“君子之道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怕他怎的,那种不容于宗族的败类,敢来郡上造谣言,倒霉的是他自己。”

陈操之倒没有象刘尚值、徐邈那么看轻陈流,陈流在钱唐县做刀笔吏,心计是有的,更可虑的是陈流背后后主使的是鲁主簿和褚氏家族,现在看来褚氏家族与他陈操之是鱼死网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有完全击垮褚氏家族,否则的话他陈操之、陈家坞族人在钱唐就不得安宁,总要伺机寻衅的,但以陈操之现在的身份,显然还不能撼动褚氏在钱唐的地位,所以陈操之还得非常谨慎。

原本脾气火爆的冉盛听了众人议论,却出奇地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把小刀学来德削木头。

戌时初。祝氏兄弟不请自到。这些日子有时陈操之去祝英台住处。大多时候是祝英台来桃林小筑。或品茗清谈、或纹枰对弈。祝英台依然是直言快语。初识时是觉得此人狂傲有些可厌。但交往久了。高华气质流露。让人不觉得他狂傲。只觉其不同流俗。徐邈、刘尚值都对祝英台非常佩服。徐邈常常与陈操之联手与祝氏兄弟辩难。互有胜负。兴味盎然。

现在祝英台与陈操之对弈虽然还是负多胜少。但已经很少在开局就被打崩。他开局时小心避免中陈操之地圈套。选择简明行棋。不与陈操之在角部多纠缠。经过这七、八局地较量。祝英台已经瞧出陈操之地布局非常厉害。中盘力量也很强。常有妙手。官子是陈操之地弱项。只要进入大官子阶段。他没落后三子以上。就有望扳回来。祝英台以为不需要多少时日。他就能完全占据上风。那时和陈操之下棋就没什么劲了。就等着陈操之去他住处找他对弈了。高手总要矜持一些嘛。

陈操之与祝英台对弈是全力以赴。祝英台是他前世今生遇到过地最聪明地人。在棋局上祝英台很少会犯同一个错误。那些定式骗招只能对祝英台使用一次。第二次他就能从容避过。若是那种很过分地骗招。祝英台还会反击。让陈操之得不偿失。所以陈操之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这心思是越逼越妙、棋力是越压越长地。与祝英台对弈。陈操之也觉得自己棋力在长进。总能压祝英台一头。

今夜陈操之有些神思不属。在与祝氏兄弟辩白马非马时落了下风。又在其后与祝英台对弈中小负。

祝英台缓缓收着棋子。凝视陈操之。问道:“子重兄有何心事?”

陈操之淡淡道:“输了就是输了。何必找理由。”

祝英台道:“这棋应该是你赢的,后面你疏漏太多,似乎不大专心啊,这样赢你,我很不痛快。”

陈操之道:“那么抱歉,是我养性功夫不够啊,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对弈了。”

祝英亭道:“子重兄是为定品之事担忧吗?以子重兄之才,区区六品官人算得了什么!”

陈操之不答,对冉盛道:“取我柯亭笛来。”

祝英台长身而起,笑道:“主人吹笛逐客了。”

此时雨收云开,云隙深处,几粒寒星闪烁,看来这十来日绵绵地春雨应该要止歇了。

祝氏二仆灯笼照路,二婢随后,祝氏兄弟闲闲地走着,身后那桃林掩映的草房子,淡淡的灯火映在湿湿的泥地上,一缕箫声缭绕不绝,穿林渡水,始终在祝氏兄弟耳畔——

祝英台叹道:“清谈对弈,都是为这别时一曲啊。”

又行了一程,草堂箫声虽因隔得远而低微,但由于陈操之的吹奏技巧和柯亭笛异于其他洞箫的音色,虽然隔了数十丈,在这静夜中依然历历耳边——

祝英台在桃林外停下脚步,倾听那悠远缥缈地箫声,徘徊不忍离去,往日走到这里,那箫声就止了,今夜却依旧遥遥吹奏,似在倾诉、似有忧思,有时缠绵悱恻、有时奔放激烈、有时一往情深、有时如履薄冰——

良久良久,箫声幽细下去,待要凝神再听,转瞬就已缈不可闻,只有夜风清冷,碧溪流水这时才细细潺潺流淌起来。

……

此后数日,陈操之一去学堂听讲,冉盛就撒腿一路跑到城里,去郡城各客栈寻找陈流,接连找了两日不见陈流踪影,又到褚俭府第附近转悠,第四日,终于发现陈流与一个褚府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冉盛一时没注意隐藏,被陈流一眼看到,心虚失色,反身就走。

冉盛暗悔自己大意,他原想发现陈流后偷偷跟上,在僻静处给他后脑勺抡一棒,打不死也打残他,没想到却被陈流看到他了。

冉盛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既然看到了,那就没有轻易放过的,大喝一声,大步抢上去,褚府管事不明白怎么回事,愣愣地站在那,被冉盛一把推倒,直追至褚府大门前,抽出藏在袖管里的短木棒——

陈流腿快,前脚已跨进褚府门槛,褚府两个仆役这时也已走了出来。

冉盛不管不顾,直冲过去,对着陈流脑袋就是一棍砸下——

陈流听到脑后劲急地风声,吓得魂飞魄散,急偏脑袋,那势大力沉的一棍就砸在他左肩胛骨上,听得“咔嚓”一声骨头碎裂声响,陈流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冉盛还想补上一棍,彻底结果了这个陈流,但褚府管事已经爬起身,大叫抓贼,褚府仆役也已冲过来,冉盛不是完全只知蛮干的,知道褚府的人动不得,转身便跑,疾逾奔马,褚府仆役又如何追得上他。

冉盛一口气跑出西门,才发现短棍还握在手里,摇了摇头,跑到小镜湖边,将短棍丢进水里,回到徐氏学堂,徐藻博士刚刚授完《小戴礼记》,草堂学子们收拾纸笔准备散学。

陈操之看到满头大汗的冉盛,问:“小盛,你干什么去了?”

冉盛想想这事不能瞒小郎君,便道:“小郎君,我看到那个陈流了。”

陈操之知道冉盛火爆的脾气,惊问:“你把他怎么样了,打死了?”

冉盛挠头道:“没对准,应该没打死,不过至少三两个月他害不了人了。”

陈操之问知冉盛是在褚府门前把陈流给打伤的,眉头紧皱,和徐邈说了一声,带着冉盛一起去见徐藻博士,这事还得请徐博士拿主意。

徐藻听陈操之说了事情原委,说道:“陈流是没有悔改之意地,他来吴郡投在褚俭门下,定然是要想方设法暗害操之,我料褚俭是想在庾中正来到吴郡时,安排陈流大闹一场,现在冉盛把陈流给打了,又不知伤势如何?只怕褚俭借机发作,先把冉盛抓起来,然后说操之纵仆行凶、品行不端,在此定品关键时期,出这样的事,倒的确是麻烦事。”

冉盛一听,“扑通”跪下,对陈操之道:“是我连累小郎君了,我即刻便走,他们抓不到我,也没法诬陷小郎君。”又悔恨道:“只怪我当时没把陈流一棍打死,褚府的人又认不得我,我跑了,他们能奈我何,只是现在——”

徐藻道:“跑倒不用跑,操之,你把冉盛带上,我陪你去一趟太守府,向陆使君说明此事,这样可预防褚俭借此生事,这事早点摆明更好,暗中捣鬼更难防。”

陈操之便带着冉盛跟随徐藻博士去见太守陆纳,陆纳知道褚氏与陈操之的怨隙,听陈操之说了前后原委,沉默半晌,说道:“操之,你带着冉盛先回去吧,明日我遣人去褚丞郎府上问问。”

陈操之与徐博士回到狮子山下徐氏学堂,天已完全黑下来,陈操之谢过徐博士,带着冉盛回到桃林小筑,一路上沉默不语,到了草堂即磨墨铺纸,大书:“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十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冉盛惶恐道:“小郎君,你责罚我吧——”

陈操之激荡地情绪平静了一些,说道:“小盛,这不怪你,那些人、这些事迟早都要来的,我就是觉得褚氏欺人太甚,非要压得我永无出头之日才罢休,我陈操之绝不能如他们地意,钱唐褚氏与我势不两立。”



卷一 玄心 八十七、有所为
 
三月六日午前。陆纳差人告知徐博士和陈操之。说褚俭言其府上并未有人斗殴闹事。此事不了了之了。

徐藻安慰陈操之。让他安心学习。有陆太守维护。那褚俭不敢倒行逆施的。

陈操之心道:“陆使君上次在惜园让我与褚俭相见,就是希望褚俭日后能与我和睦相处,可褚俭何曾有半点收敛?不然也不会把陈流招到他门下,这次褚俭否认冉盛在褚府门前打了陈流,自然是因为陆使君出面,褚俭不好借此生事,干脆继续隐忍,无疑是要等扬州内史庾希庾大中正来吴郡时再发难——现在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呢,总不能坐等褚俭、陈流来陷害他吧,谁又知道陈流会使出什么卑鄙无耻的办法?不变应万变是行不通的,那样太被动,必须要有所作为。”

当夜陈操之在桃林小径上徘徊,三月初六之夜,上弦月尚未出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闪现,在昏暗里呆久了,不用灯笼也能辨出道路。

两位好友徐邈、刘尚值默默地陪着他,他们都感受到了身为寒门的强烈不平之意,子重的勤学多才是人所共见的,可偏偏就有那么多磨难,一个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真是难啊,即便付出比陆禽、贺铸之流十倍的努力也难以如愿。

在小溪畔漫步了一程,陈操之道:“尚值、仙民,三月初十是我母亲诞辰,我想从明日始在真庆道院抄写《老子五千文》,连抄十日,每日三遍,然后装订成书册三十卷,分赠郡城中天师道诸信徒,以此来为母亲祝寿祈福。”

徐邈赞道:“甚好,君子立德,名亦随之。”

刘尚值道:“子重此举,既是孝道,亦是对褚俭、陈流之辈可能污蔑你的谣言进行有力地还击。”

陈操之即去向徐博士告假十日,徐博士表示赞许,历朝君主大都提倡“以孝治天下”,两汉魏晋尤重孝道,操之此举纯孝之心让人动容,要知道每日抄写三遍《老子五千文》,就是要用毛笔小楷写一万五千字,这是极其辛苦地事,每日抄写时间估计要在六个时辰以上,也就是说除了必要的休息和用餐起居,其余时间全部要用来抄写《老子五千文》。

真庆道院的黎院主闻言大喜,陈操之在吴郡名望不低,又行此纯孝之举,这对弘扬真庆道院的名声大有好处啊,必能吸纳更多的天师道信众。

黎院主即命道院执事洒扫清理出一间静室。供陈操之抄写《老子五千文》。黎院主本意笔墨纸砚都由道院提供。但陈操之说抄写经文地笔墨纸砚算是他代母亲布施给道院地。不须道院出一文钱。

黎院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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