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寄-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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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立红檀木的门扉之间,负手背:“从偏殿到这里是个花阵,惟有循着冰桑树方能走出。这迷路迷得,甚聪敏。”
“……”仪清那丫头指路时,怎么没提花阵的事!
他见默然不应,兀自回身走入了殿内。杵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咬牙,还是提起步子跟了进去。这寝殿的制式与偏殿相差无几,皆是极简素的陈设,无甚装饰,唯有四方桌上的一副茶具极为讲究。太上老君妙手偶得的青纹白釉瓷,经沸水一烫,自散芙蕖清香。
桌上只启了一个茶杯,想来方才尘月与凤凰二自陷芜杂,皆无心品茗。
白慕留了一截单薄的背影,良久无言,多半是等先发话。心头绞成了一堆,不知从哪说起,只好用个最轻便的话题打破这湾尴尬:“那个……尘月和凤凰,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俩确实需要好生谈上一谈,可也不是深更半夜地这么谈法那?
那厢的身影旁若无地榻上侧身躺下,背对着,似乎对此事兴致寥寥:“他们这一走一追,总会出个结果。明早问上一问便知。”便算把这话题做了个了结。
噎了噎,不好再问,许久才鼓起勇气,弱声道:“有伤身,何必连夜操办这桩事呢?”
眼前的突然一个翻身与面对着面,冷清的一双眸子含了一线光泽,极自然地提了提声音,挑眉道:“心疼?”
“……”白眼狼!难得好端端地关切一声,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那眸子缓缓阖上,声音复又平缓,如一江静水:“无事便回罢。”
“!”一股没来由的怒气腾腾向上冲涌。心里不停劝导自己,他是病,让着点他,让着点他……总算冷静下来,深出一口气,“要帮调养咒毒,却不告知如今的情形,让如何施药?”
那厢他却气息安稳,似是随时会入睡的姿态,有些恼,屏着怒气问询:“紫极蛛如今哪里了?”
“当大夫的,不用亲自查探么?”极低的一声。
愣了愣,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向前两步坐到他身边,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搁,只好他手腕上头犹犹疑疑地徘徊。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医师,哪里懂什么把脉问诊?
一直静躺不动的白慕突然反手握住的手,按上他的胸膛:“这里。”隔着一层衣料,温凉体温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头,明明白白地触得到他清晰的心跳。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只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双目仍是轻敛着,仿若入睡的神情。慵懒的声音里含了极淡的怨气:“以为和它离得那样近,多少会知道。”
、第三十六章
双目仍是轻敛着;仿若入睡的神情。慵懒的声音里含了极淡的怨气:“以为和它离得那样近;多少会知道。”
掌心之下传来的心跳平缓而有节奏;胸膛里的那一颗却慌乱又急促。两副心跳一起响识海里;绞成一团乱麻。半晌回过神来,才讷讷地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说什么?”
白慕按着的手太过用力;将衣襟都握得有些皱。领口被揉开;布了一道剑痕的皮肤下一只血紫的毒蛛若隐若现,盘踞血肉之中,与心室近咫尺。
紫极蛛皮肉之中时可蚕食的灵力有限,进了脏腑之后才会现出其真正的毒性;毒发的痛楚也会成倍地扩增;再难挽回。已经徒余最后一线机会了么?
看得一阵着紧,眉头不由得皱作了一堆。他却似是毫不意一般;慢慢握着手盖上紫极蛛蛰伏的地方,像是一声调笑:“还有没有救?”
“啊?”一时跟不上他跳跃的问句,下意识地惊疑一声。
白慕不满地翻了个身,侧身面对着几乎伏上床头的,徐徐睁开了眼睛,清淡的眸子对上惊慌失措的双眼。这样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开:“大抵是没有了。”
“胡说。”急忙打断他的话音,随口胡编了一通安慰的话,“总会有救的,会找到法子替解咒。”这个医师还未放弃,他这个病患说什么丧气话?
他摇了摇头,沉静的面容浅浅浮着一丝自嘲般的笑意,像是仲秋时欲落未落的一片叶,声音低沉:“不想解。”
“……!”咬了牙,几乎要发怒。
“叶绾。”静缓的语调,罕见地唤了全名,将要出口的训斥截了喉咙里。他默了会儿,才开口道,“九重天上至多留十日,陪。”
“……”
“不愿意?”
缓缓,听到自己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握着手腕的力道又加深了一分。抽不出手来,有些懊恼。哪有医师这么诊脉的!
透过窗棂的一道月光映他寡淡的眼眸里,更显得清幽:“若是十年,十万年,还愿不愿意陪?”
两耳像是一震,听不出其他的声响,唯有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自胸腔传遍全身,像有回音一般层层激荡。祁连山上的一幕历历目,可他不是说过……不必当真。那这又算什么?
从开始到如今,摸清他的心意总是件极累的事儿。一向犯懒,对他虽生了亲近之心,却也只是由着性子来,并未往“厮守”二字上靠。何况他的心思一直若即若离,也就乐得轻松。但如今,却能有此一问。
揣着乱作一团的心跳,试着避开答案:“可以陪长久的这般多,像仪清她们,不一直守这里?对,还有书墨,不也……”说着说着,被制他手中的左手掌心渐渐蜷起,轻轻握成一个拳头。
四周陡然一凉,像是冰桑的冷息自一个点渐渐弥漫,盈满吐息之间。他从前生气时便是这般模样,每每周遭的气息突然紊乱冰凉,便心下发虚,立马噤若寒蝉。暌违多日,再体会一番,居然还是习惯一般地噤了声,生怕又说错了什么话。
心虚地抬眼,却没如意料之中般撞上一张冷硬的怒容。白慕神色自若地把松握着的拳紧紧贴心口,声音清淡:“占了这里这么久,总要负一点责任。”清寒的温度更显得掌心触碰到的皮肤温热滚烫,惊了惊,剩下的半截话像是化了夜风里,听不分明。
朦胧里听到一个清冷的嗓音,淡淡道:“无妨长久与否,只要便是。”
心跳骤停了一拍。
总是懒于去期待什么,正如三年前决心找到银翘,却也是日复一日按着份额寻找。一直等待找到的那一日,却从来没有想到要动用什么旁门手段来达到目的。就连三万年前对林穆,也只是贪享着那样清闲的日子,明知依赖感渐渐攀升,像隐秘柔韧的蛛网一般缠绕心上,却也不愿意主动去深究,一直糊里糊涂地等待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契机。
银翘曾经半是玩笑地怨,道是:“连对自己的心意都这般懒于辨清,怕是总要后悔的。”
却觉得,事事都看得通透分明,要比“后悔”累得多。
秉着这么个性子,对待白慕便也多半随心所至,并未细想,分不清是一时新鲜,还是动了真心。可是这一次,他却先把话说实了,教不得不分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思绪心上打马而过,空留了大截沉默。脉搏经了许久的调息,终于平稳下来。复杂之事一向困扰不了多久,想不通透便不通透罢,暗自甩了甩脑袋,一抬头又撞见他一直未移开的眼神。四目相交时心跳一顿,鬼使神差地应出一个字来:“……好。”
回时已近四更,困意并着疲倦袭上来,朦朦胧胧间思绪反倒清晰。私以为,既然平日里活得糊涂,没道理做决定时就不能糊涂。而这样不明不白把自己卖了出去,定然是因为方才的白慕句句话里都大有玄机,参悟的本领用着用着便有些不够用,到最后才犯了傻。
这样一想,心中好受了许多,便也餍足地入了眠。却未料到这一夜,注定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醒时天已大亮,仪清捧着衣裳正踏入殿中,脸颊上还飞了一抹红云。见着醒来,忙掩了口,慌道:“是仪清把上仙吵醒了吗?”
“没,不是。”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殿外确实有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夹了几声窃笑,隐隐约约地透过窗户传进屋里来,遂皱了眉,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仪清绯红的脸颊愈发红得能滴出水来,赧然道:“众姐妹们说……说是昨夜西苑的桃林里听到异动。几位掌更漏的姐姐往里探了探,却发现……发现……”
她正说到关键处,却硬生生羞红了一张脸,不肯再说。坐起身,凝眉盯着她一张鲜红欲滴的脸,指了桌上的茶杯,体贴道:“别急,喝一口水,慢慢说。”
“那林子,林子里……”她仍是说得艰难,断断续续说了许久,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捏了秀拳道,“那林子里正卧着一对交颈鸳鸯!”
扶住床沿,道:“那鸳鸯可认得否?”
仪清顺过了气,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方回了话:“几位姐姐没细看,便匆匆回来了。只知道那姑娘似是昨日来宫中的那一位。”
尘月?!
扶着床沿的手一个打滑,整个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仪清搁了衣裳,连忙跑到床边呼道:“上仙,上仙不要吓仪清!”
枕着玉枕,视死如归地阖上了眼睛。阿弥陀佛,妖族的姑娘都是这么个奔放的习性么!!细思了一番尘月把凤凰就地正法的场面,顿时眼前一黑。时势的发展已经远远出乎了的意料,出乎了的想象,乃至出乎了的智商。这世界已然……看不懂了……
一个姑娘家被辜负后,通常都会做些傻事,并不稀奇。但寻常的姑娘家,至多不过自缢当场,没胎儿的死一个,有胎儿的死一双。再刚猛一点,至多把那负心汉也一并剁了。
……尘月她她她,她也忒不走寻常路了些!
仪清猛地将摇上了一阵,见一动不动,眼看着就要跑出去搬救兵。赶忙一把拽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抖:“仪清,把的衣,衣裳拿来……,要去正殿。”
仪清连忙回身搀住,道:“上仙真的没事吗?!”
“……没事……”有事的也不是啊!
一想到尘月她虽然逃婚,却是青天白日之下行了天地之礼的,名义上已算是少泽的正房妻子,牙齿便一阵打颤。
原指望凤凰的冷硬态度多少能让尘月回心转意,到时将她送回去,再悉心解释一番,倒是不成问题。可饶是再怎么深思熟虑,也想不到尘月她竟然彪悍如斯啊!
偏殿之外的花林仍是满目清清淡淡的素色,芬芳依旧,却无心品赏。冰桑的冷息辰时的雾气下更显清寒,迈开步子,循着记忆一路疾行,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正殿。
殿门从里往外开着,依稀能见着里头相对而坐的影。白慕一身清简的白袍,坐上侧,正面无表情地执着个青纹白釉的茶杯默然不语。正说话的那一个侧对着门口,向上座行了礼,礼数周全举止自若,自有翩然仪度。
自门口踏进殿中,那正说完了一句话,转过身来。认出这张脸,顿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定定地杵原地,挪也挪不开步子。少泽他,他怎么会太微垣里?!
少泽显见得也认出了,微是一惊,又马上缓和了下来,冲温和一笑:“小绾?怎么走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个头啊!还不是那落跑的媳妇刚给戴了个热乎的绿帽!嘴角抽了抽,顿感一阵秋风扫落叶的悲凉,眼风里狠狠向座上的白慕瞟了瞟,央他替圆一圆场。他却低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专心致志地捋着杯盖,视若无睹。
、第三十七章
余光里这丝浅笑半掩他未束的墨发之间;像是雪霁之时云涛间初露的一道晴光。怔了怔;原本几分怨恨的心思莫名消了七八分;连同心里盘算着的场面话也忘了个干净。
少泽起身两步走到身边;低头凝视了会儿的神情,方蹙了眉:“怎么这个表情;不舒服么?”
“没;没有。”恍惚地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摆着手,尽力掩饰着面上的难堪。
“有事瞒着。”少泽眼眸柔和,使的却是极肯定的语气。
张口欲替自己辩驳几句;他却已回身面向白慕;谦然行了个礼:“父君的话少泽已带到,还望上神三思。”又拱了拱手;道了句告辞。
后退时路过身边,却是一顿:“小绾,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白慕。他寒着脸并未发话,算是默认。
尘月之事尚未证实,若是对少泽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最后却查无此事,闹的笑话可就不小。抿了抿嘴,却不好现向前去查证此事,只能硬着头皮随少泽出了门。
绕着花林一直走到水榭边,少泽才停了步子,回身问,那表情像是洞悉一切般教心慌:“是不是有事要与说?”多年不见,连他的想法都不像当年一样好猜。
这么被动地一问一答太容易说漏,只好打个幌子绕开他:“都走到这里了,怎么不干脆去湖心亭里坐坐?”
花林之外的这片湖水静寂,竟毫无波澜,像是死水一般没有丝毫的流动,却澄澈空明得像是刚消融不久的冰雪,倒影下岸边绣球一般花团锦簇的素琼。湖心亭静水之间,清幽雅致,有如隐世之所。
甫一坐定,抢先开口道:“怎么会来这里?”占据主动,方为上策。
少泽似还挂念着方才未尽的问句,被如此一问,微是一愣,随即漾开个温煦的笑:“想听哪个理由?”
撅了撅嘴,道:“都不告诉有哪些理由,怎么知道爱听哪一个?”
少泽朗声一笑,道:“为公,是父君要遣送一个消息来太微垣。为私……”他的目光发间的优昙婆罗簪上一停,道,“想找这个簪子的主。恰巧她太微垣,于是揽了个公务。”
“噗嗤。”不经心地一笑,揶揄道,“所以是为了才跑这么一趟了?”把油腔滑调的话说得这般正经,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少泽他忒有天赋。
“是。”连这个是字听来也颇正经。
嗤笑一声,道:“都说天家的三皇子殿下被个妖女大婚之宴上抛下,把描绘得极尽凄惨之能事。依看,过得挺自么。”
他作了张哭笑不得的脸,道:“连也取笑。”
被他这个苦不堪言的形容逗得一乐,没心肺地笑了会儿。心里计较一番,有些事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如先试探一番。方正了颜色,道:“如果这位正妃如今……也太微垣呢?”
他神色间微滞片刻,忽而笑得风轻云淡:“她若是不愿同一处,自是穷追猛打也无用,又何必劳心此事?倒是告诉的,不必太介怀。”
心道他倒是想得开,只是不知他若知晓尘月还未正式进门就给他头上扣了个绿帽,还能否做到不介怀。
他悄然挨近了脸,低声问道:“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有心事?”
这桩心事自然不能轻易与他娓娓道来。抿了抿唇,只好扯出个算是心事的话与他聊一聊:“少泽,有未当真喜欢过一个姑娘?”
“……”大抵与拌嘴成性,这等闺蜜之间的话题教他赧于开口。他掩袖轻咳一声,很是默了一默,方沉声道,“有。”
满意地颔首道:“那如果心里有了一个姑娘之后,又遇到了一个让喜欢的姑娘,那又如何是好呢?”
他期待的眼神里沉吟片刻,才皱了眉头,摇头道:“心里有了一个姑娘,怎么会再有另一个?”
噎了噎,小心地探道:“……要是前一个姑娘她,她死了呢?也不是忘了她,只是……只是一辈子那么长,当神仙的一辈子又尤其地长,重新喜欢上一个姑娘,过不过分?”
其实心里早揣了这么个疑问,只是苦于无倾诉。日子愈久,对林穆的内疚便愈深,哪怕他或许永不能获知对他的心意,可存过的事……哪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不是个多执著的,只是心里总有个疙瘩过不去,好像……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可惜少泽并不全然是个倾诉的好对象,只能这般打着比方,拐弯抹角地问。
他像是听懂了些什么,微垂的眼眸中映着静水的波光,慢慢沉思着。良久,才抬头看着的眼睛,神情难得地严肃:“约是因而异。看来并不是一件多过分的事,可于自己,却不见得能做到。”
久久默然。琢磨着他的话深思许久,心里有了番计较。回过神来,少泽仍等的下文,气氛不由得有些肃然而尴尬。起身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