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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朝秦不暮楚-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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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偷眼看连瑜:“爹,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连瑜抬头看她:“你一大早过来就开始东拉西扯的一会儿说不想去太原一会儿说你担心你娘,这都绕了几个圈儿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说!”

连静咬咬嘴唇:“爹,我想着,娘的病总是不好,其实是心病的……爹,我知道这话太自私了,可是,要不然,我成亲后把娘带到太原去好不好?”

连瑜愣住了。

连静低着头,小声说:“爹其实现在很少跟娘在一起的,爹我不是怪您,我知道您很忙,而且比起别人家的妾室,娘已经过的很好很好了。可是咱们家,确实太冷清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身边但凡熟悉一点的,身份都比她高处一大截……娘她也就是能跟我说说话,我要是走了,她就更寂寞了。”

连瑜伸出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连静看到他这个动作,有点紧张,但还是咬咬牙,继续说了下去:“而且,爹,您该娶妻了!”

连瑜抬起头看向女儿,连静噗通地一下子跪倒,红着眼圈道:“爹,我知道过去是我不懂事,我总怕您娶妻,怕您娶个妻子对我凶,对娘不好。我还拿您跟秦爷爷比,我还说什么秦爷爷一辈子也没续娶。爹,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不懂事儿的,秦爷爷不续娶,那是因为他有儿有女,又与当日的秦夫人伉俪情深。可您,您连个正经的妻子都没有,我现在后悔死了,小时候总跟您闹,现在我要远嫁,我一想到剩下您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就难受……”

连瑜虎着脸道:“你知道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你还想着要把你娘带走!”

连静哭道:“可是我也怕娘难过,我怕她寂寞怕她生病,我怕她会像二娘一样……爹,您续娶吧!反正我也要嫁人了,您不用担心娶的母亲会对我不好,我把二娘带走,您也不用担心续娶的新母亲会对娘凶。爹,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想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舍不得您,可我也担心娘离开我会受不了,娘,娘她的心里全是我啊!”

连瑜愣了半晌,好半天,才疲惫地摆摆手:“随你吧,你去问问你娘的意思。嗨,我估摸着问不问都一样,她一定是想跟着你的……”

连静扑上前搂住连瑜的腿:“爹,您娶个妻子吧!您太累了!”

连瑜摆了摆手:“好了,你去跟你娘商量你们的事儿去吧,不要拿这些有的没的的事儿烦我。”

连静不肯松手:“我不走,爹不答应续弦我就不走,我,我也不嫁人了!”

连瑜拍了下桌子:“荒谬!你当这是什么事儿,你想嫁就嫁想不嫁就不嫁?快去找你娘,告诉她就算你嫁人了也能带着她走,她一听这话兴许立刻就好了!你还磨蹭什么,想等你娘病的没法跟着你上路才去说么?快去!”

连静却又后悔了:“不行,爹不续弦的话,我又把娘带走了,爹一个人要寂寞死的,我不带娘走了。”

连瑜差点被她气糊涂:“真是岂有此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糊涂蛋!出尔反尔瞻前顾后!你既然明白,你把你娘带走是最好的办法,那还说什么废话?真准备把她丢在这里,活活寂寞死么?滚滚滚,别在我跟前碍眼!”他说着把头扭到一边再不肯看连静。

连静这会儿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跟父亲提了多么残忍的意见,她要走了,她的爹爹身边只剩下她娘了,她居然还要把娘也带走,一时间无尽悔意袭上心头,扑到连瑜怀里哇哇大哭:“爹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的,我就是看娘的病总是不好,看您也总是不开心,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我,我去找太后娘娘,我不嫁人了,我学公主,出家当女冠!”

连瑜被他女儿这通闹搞得头晕目眩,总算明白了“儿女都是债”这说法是如何的贴切!嗨,真是报应,前世那懂事儿的儿子郝思睿的影子再也抓不到了,面前却只有这个磨人精!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你没什么错的,你的想法,是很好的。”

“自私的不是你,是爹爹。爹爹不该只想着自己,你看,爹爹的世界很大,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许多朋友,可你娘,她只有你了。去吧,去跟你娘说,你要带她走,她会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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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鼓乐声震天,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到房门的连静却忽然冲了回来,扑到了连瑜怀里:“爹,爹,我不想嫁了,爹,爹……”

连瑜搂着女儿,眼泪也流了下来,可他还是把女儿推开了:“好了,快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连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屋子,留下连瑜跟穆巧巧在屋里站着,穆巧巧从前一天就开始哭,哭到现在眼泪都快流干了,这会儿见连瑜呆立在房中,便过来搀他:“老爷,你忙了一天了,回去歇歇吧!”

连瑜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累……”他扭头看向穆巧巧:“东西都收拾好了?过几日,静儿就要跟着凤临去山西了,多带点大毛衣裳,皮料子也多备些。”

穆巧巧擦干了眼泪道:“老爷,我想好了,我不去山西,我陪着老爷。”

连瑜摇摇头:“别说傻话了,看去年静儿才定亲那阵子,你都病成什么样儿了,你不跟着她去,只怕没几日便又要想她想的病了!”

穆巧巧道:“我当时只是一时想不开,现在不是好了?”

“那是因为静儿说要带你过去,你的病才会好的。”连瑜伸出手来放在穆巧巧的肩膀上:“巧巧,我太忙了,没时间关心你,这是我的不是,我身边这些女人,如今只有你还在,我希望你好好的,长命百岁,去吧!去静儿那儿……他们小两口年纪太小了,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你当日答应惜惜要照顾好静儿的,你忘了么?”

“老爷!”穆巧巧再忍不住,扑到连瑜怀里哭了起来:“老爷,我对不住你,你为我想这么多,我却只顾了自己。”

连瑜道:“说什么傻话,难道你不是去照顾我们的女儿?我这里又不是没人照顾。”他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是我没照顾好你,你的身体弄成这样子,是我的不是……到现在只能指望着静儿过日子,我又不能多陪陪你。”

穆巧巧泪如雨下:“不,是我不好,我自己身体不争气,关你什么事儿?我这么个人,能过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对我好,是惜惜把她的福气送了我,是胜男这些年撑着家里的这些事儿,我一直都在享福,我的命好的让我都觉得心虚呢!”

连瑜笑笑:“天公疼憨人,你啊,不需要多操心,就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只看着眼前,过好眼前的每一天就行了……好了,去吧,把东西再检查一下!等后天静儿回门,你就跟她过去吧!没什么好怕的,凤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去他们那里,跟在自己家没什么区别……嗯,记得一二年回来看看我,别忘了我才是!”

穆巧巧又是哭又是笑:“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会忘了你,我忘了我自己都不会忘了你。”

******************

三月的花园,姹紫嫣红,连瑜站在花园里,站在这一片的锦簇花团中,四下张望,周围的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还梳着两个抓髻的连静笑嘻嘻地追着蜻蜓跑,身后是一路小跑追着她的穆巧巧,一旁胜男摇着扇子倚在榻上看着她们微笑;

又一晃,一身凤冠霞帔的方云清还是才嫁进来的模样,虽不算多么的美貌非常却也是青春年少,她笑吟吟地冲他行礼:“老爷,您回来了!今天想吃点什么?是羊肉汤还是牛肉云吞?”

穿着大红舞衣的燕惜惜踮着脚在地上飞速转着圈儿,跳着胡旋舞,一不小心绊了一下,顺势栽倒在他怀里,她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多谢解元公,要不然奴奴可要摔坏了!”

任娇娘的歌声似乎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我有五重深深愿。第一愿且图久远。二愿恰如雕梁双燕,岁岁得相见。三愿薄情相顾恋。第四愿永不分散。五愿奴留收因结果,做个大宅院。”

大宅院啊。

连瑜转过脸,这座深宅大院,十万两金子也买不到,有价无市……可是这里头却只剩下了他。一如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年,他被芳姐拼了命的救出来,一个人仓皇地走在逃命的路上。

在这个世界上,他是那么的孤寂,他曾努力想让这个院子热闹起来,可转瞬间,这里依然只剩下他一个,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到最后,也不过是死的死,散的散。

却正是: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连瑜闭上眼睛,重又睁开。只这么一瞬,他眼中的那点脆弱已经消失不见。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要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不管是孤独也好,恐惧也罢,他不再是那个被父母捧在掌心上永远长不大的郝白嘉,也不是那个在寒风中瑟缩着,想要问路都听不懂对方的话的逃难的少年连瑜——他是连无暇,年仅三十岁,就官至二品的连无暇,他正在主持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变革,他正在与一群了不起的家伙塑造历史……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恐惧,没有什么能让他绝望。

第280章 贺氏春秋(一)

正宁九年;三月二十日:

贺秋容端坐在椅子上,一封一封地看奏章;一边看,一边拿了毛笔在上头画朱批。

写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疲倦,放下笔;往椅子背上靠了靠,闭上眼睛;身后的宫女急忙走过来;伸出手来帮她按摩太阳穴。

贺秋容放松了一会儿;轻声问:“陛下在忙什么?”

宫女的手顿了顿,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刚才长乐宫那边来人说;陛下似乎在跟梁学士聊天。”

贺秋容皱皱眉:“梁德最近经常进宫?”

宫女低低应了一声;补充道:“梁学士昨日过来,还带了司天监的几位大人,他们在陛下那里呆了好一阵儿。”

贺秋容哼了一声:“司天监的,是侯午跟许洁吧?正经事儿不敢,整日妖言惑众,梁德是犯了失心疯了,竟敢把这么两个东西特特带到陛下跟前,这是当我死了呢!”

那宫女不敢接话,贺秋容坐直了身体,沉声道:“尉迟还没回来??”

小宫女道:“内司大人才出去不到两个时辰,怕是还得过会儿才能回来。”

说话见,外面传来声音:“娘娘,我回来了!”

一个头戴软脚幞头的窈窕身影晃了进来,冲贺秋容盈盈下拜:“拜见太后。”

贺秋容摆手道:“不必多礼,明珠,你去过河清观了,长平公主怎么说?”

名唤尉迟明珠的女官声音清朗地说:“公主殿下说‘管那些人放什么屁,太后只当没听见,谁要啰嗦让她们直接找我来讲!太后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管这些长舌妇的事儿……”

这尉迟把秦昭的语气学了个惟妙惟肖,只把贺秋容看的哭笑不得:“真像她说的话!”、

尉迟道:“长平公主乃女中豪杰,岂是那些深宅妇人能揣测的?池中金鱼觉得天上的大雁飞得累,笼子里的猫儿觉得山林里的老虎冬天要挨冻,不过是笑谈罢了。”

贺秋容看看尉迟:“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喜欢长平公主,要不然,我派你去长平公主身边侍奉如何?”

尉迟道:“臣对长平公主是欣赏,对太后却是崇拜……太后万不要赶我走!”

正说着话,宫人禀告说陛下到了,紧接着,杨艳宏便走了进来:

这个少年皇帝今年十七岁,个子高挑,大概是因为正长个子的缘故,很瘦,一身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厚重,他见到贺秋容,开口便道:“母后,我刚才在宫门口见到连太傅了。”

贺秋容哦了一声,杨艳宏见母亲不理他,越发恼火,紧走几步走到她跟前:“母后!他见了我只是拱拱手,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贺秋容放下手中的笔,看看他:“你想让他怎么把你放在眼里,但凡见面就冲你三拜九叩么?他是太傅,不是你身边什么乱七八糟的需要巴结你的小官!你难道要让一个一品大员随时见了你就冲你磕头你才开心?”

杨艳宏忍不住道:“又不是我乐意他当太傅的?他有这个资格么?还不是母后你宠信他!”

贺秋容原本只是随口教训杨艳宏,听到此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宠信!你说我宠信他!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日你父皇去世的时候,多次跟我说,一定要重用连瑜,税法改革离不开他……只是他年轻,所以需要磨炼。现在呢?他年纪是不大,可别忘了,别人是几岁开始当官,他是几岁开始当官!他在朝为官近二十年,朝中大臣,有谁比他更有资格作者个太傅!就凭他编撰的新税法,给大郑带来多大的好处!这样的人,是别的皇帝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贤臣,到了你嘴里倒成了要靠我宠信才能爬上来的,你是做皇帝的人,这样子信口开河,不怕伤了臣子的心么?”

杨艳宏心里头不舒服,但看母亲真的不高兴了,还是赶紧服了软:“哦,母后,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注意。”

贺秋容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来理理他的衣领:“我的宏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意见了!可是你得明白,做皇帝,不能光凭自己的好恶,政策也好,人也好,你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是不是对国家有利,懂么?”

杨艳宏小声说:“那要是有的人,做的事儿对国家没好处呢?是不是也该拨乱反正?”

贺秋容忍不住笑笑:“连拨乱反正这种词都用上了,你这是说哪条国策呢?”

杨艳宏忖度贺秋容的脸色,轻声道:“还不是那个劳什子的一条鞭法……”

贺秋容皱眉道:“一条鞭法怎么了?这是很好的政策,实施之处,百姓的负担减小,下头的官吏想要从中渔利也难多了……说是减税,但是这几年国库反而丰盈起来,你怎么会觉得一条鞭法不好呢?”

杨艳宏道:“自从一条鞭法实施以来,整个大郑,到处都是天灾,今天雪灾明天水灾,从我出生起,灾祸就没断过。我查过过去的治疗,父皇在位的时候,虽然也有灾难,但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年年有灾……母后,这难道不是上天的警告么?这种税政是不好的,上天才会降灾祸给我们!”

饶是贺秋容当了十七八年的太后,也被儿子这句话给惊的目瞪口呆,她不可置信地看看儿子:“你这几天天天叫司天监的人进宫,就琢磨出来这么个玩意儿?”贺秋容说到这里,声音猛地抬高:“不对,不是你琢磨的 !侯午跟许洁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些东西?原来国家花钱养了司天监的这群东西,就是为了让他们蛊惑君王的!”

杨艳宏道:“母后,司天监难道不就是管这些的么?原本管天象,算命数就是他们的职责啊!”

贺秋容怒道:“岂有此理!司天监的职责是观象衍历,什么时候也干起了这等江湖骗子的勾当了?我倒是奇怪了,连无暇是什么星宿下凡,竟能弄得全国灾祸连连?”

杨艳宏急忙解释道:“母后,我并非说灾祸连连是因连太傅而起,而是说这税改——”

贺秋容气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要是觉得税改有问题,就给我拿出实际的说法来!若是引得民怨沸腾,或是别的后果,你一条一条跟我讲,我们可以好好谈,毕竟你是皇帝,这个国家是你你的,你当然应该多多思考,应该懂得质疑。可像你这样,听别人几句撺掇,就把国家实行了这么多年的税改当做了天灾的由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我跟你讲么?从古至今,有几个明君会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皇帝!你让我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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