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蜀 作者:庄不周-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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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上,有时候就是看谁狠,狠人不会让人敬重,但是会让人害怕。
司马师摆了摆手,叫过一个骑士,对他吩咐了几句。骑士愕然的看了司马师片刻,拨转马前。向阵前驰去。他在离阵前五十步的地方放缓战马,缓缓走到阵前,扬声叫道:
“大魏军法,临阵畏缩者,斩!少将军仁慈。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立刻转身斩杀邓芝。可免一死。若怯懦不前,大军所至,性命难保。”
俘虏们抬头看着那个骑士,感到了一阵阵恐惧。他们现在手无寸铁。手掌还被穿在一起,如何能斩杀邓芝?如果有这本事,他们还会等到现在吗?司马师这么说,其实不是想让他们斩杀邓芝,而是给自己找个杀人的借口。
俘虏们大声的哭喊起来:“少将军。救命啊——”
“少将军,不要杀我们!”
“少将军,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会努力杀敌的。”
几十个人的哭喊声混在一起,有的挣扎着向前爬去,有的吓得瘫软在地上,屎尿齐出,现偈背羝逄欤炻也豢啊
骑士不敢抬起头看那些俘虏。那些人都曾经是他的袍泽,现在却像猪狗一样被绳子拴着跪在阵前,等待着被屠杀的命运,而要亲手杀死他们的,却是昔日的战友。他闭上了眼睛。使出浑身力气,声嘶力竭的又将司马师的命令喊了一遍。
“大魏军法,临阵畏缩者,斩!少将军仁慈……”
他连喊了三遍。然后拨转马头,回到司马师的面前。躬身施礼:“少将军,命令传达完毕。”
司马师轻轻的摇着马鞭:“你是不是觉得不舍?”
骑士愣了一下,低头不语。
司马师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骑士脸色大变,不敢再沉默以对,连忙说道:“少将军,属下不敢如此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司马师一指阵前那些俘虏:“你觉得是应该杀了他们,还是应该救他们?”
骑士嗫嚅了片刻,低下了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应该杀了他们。”
“什么?”司马师侧过耳朵,眉头一皱:“堂堂男儿,为什么说话如此秀气,你莫非是女儿身?”
“女儿身”三个字深深的刺痛了骑士的心,他抬起头,胀红了脸,大声叫道:“少将军,应该杀了他们!”
“很好!”司马师满意的点点头:“你带五十人,现在就去杀了他们,然后冲阵。”
骑士惊愕的看着司马师,司马师斜睨了他一眼:“不敢?”
骑士一咬牙,抱拳应命:“喏。”
五十名骑士冲出阵列,他们列成矢形阵,左手举着盾牌,揪着马鬃,右手紧握战马和长矛,身体前倾,伏在马背上,猛踢战马,向蜀汉军的阵地冲去。
战马在平坦的河滩上越跑越快,马蹄踢起被冬日晒干的河泥,将干枯的草踩成碎末,随着马蹄的起落飞向空中,卷起一道滚滚的烟尘。
两三百步的距离,转瞬即到,马蹄声越来越急,渐渐的汇聚成一声闷雷,向蜀汉军的阵地卷了过去。那些阵前的俘虏们首先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他们看着越来越近的铁蹄,看着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战刀,有的惊恐万分,有的面无人色,他们挣扎着,不顾被草绳刮擦手掌的剧痛,拼命的向两侧逃去,希望能避开铁骑的冲击。
邓芝暗自叹了一口气,司马师虽然年轻,对形势却认清得非常清楚,他根本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率先下手对俘虏们进行屠杀。他顾不上感慨,大声吼道:“弓弩手,发射!”
“嗡!”一声让人心悸的轰鸣,几十台连弩车开始咆哮,密集的箭雨冲向了迎面扑来的骑士。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骑士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连人带马被刺成了刺猬。战马悲鸣着,踉跄着扑倒在地。后面的骑士却毫不迟疑,他们拨转马前,避开摔倒在地的同伴,继续向蜀汉军的阵地猛冲。刚刚冲出数步,又被迎面射到的箭雨射倒,连人带马,轰然倒地,砸得烟尘大起。
每前进十步,都会有两到三匹战马倒地,可是魏军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们用战友的牺牲换取了时间,飞快的向蜀汉军阵地逼近。
“射!”邓芝眉头紧皱,再一次下达了射击的命令,同时命令长矛、刀盾手上前,准备进行阻击。
终于有骑士冲到了阵前,马背上的骑士哈下腰,锋利的战刀一闪而过,割断了穿在俘虏们手掌中的麻绳。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连中两箭,扑通一通摔落马上,紧接着被战马踩中胸膛。惨叫声甚至还没有出口,他的头颅就被一只疾驰的马蹄踢中,飞了出去,惨不忍睹。
临阵不过三发,有威力强大的连弩车相助,蜀汉军的箭阵密集了几倍,可是依然无法拦住魏军的骑兵冲锋。魏军骑兵用近一半人的伤亡换来了时间,冲到了阵前。
两名骑士猛提马缰,向躲在辎重车后的蜀军战士撞了过来。战马扬头摆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也成了最好的靶子。五名长矛手厉声大吼,齐唰唰的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用脚紧紧的踩着矛鐏。
“轰!”连中数箭,又被长矛刺穿了肚腹的战马惨嘶声,摔到在辎重车上,庞大的身躯砸得辎重车摇摇晃晃。长矛折断,那几名长矛手也被撞得连连后退,甩着被矛柄擦得鲜血淋漓的血,摔倒在地。
骑士被战马压住一条腿,挣扎着想站起来,蜀军将士哪里肯让他有这样的机会,两名刀盾手大步上前,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人头。不过他们随即也被后面冲到的骑士一刀枭首。
双方战在一起,不断的有战马被长矛刺中,被箭射死,摔倒在地前,撞得辎重车呻吟不已,撞得蜀军将士腿断骨折,皮开肉绽,口吐鲜血。不过谁也不肯退让,魏军骑士一个接一个的纵马而来,利用战马强大的冲击力猛撞蜀军的阵地,蜀军则借助辎重车和长矛以及弓弩,拼命阻击。
十步宽的阵前血肉横飞,一匹匹战马悲嘶着倒地,一个个骑士落马,被涌上来的蜀军将士砍死,一个个蜀军将士死在战马的撞击之下,死在魏军骑士的战马、长矛之下。
不过眨眼之间,五十匹战马,双方一百多名士卒倒在阵前。辎重车组成的第一道防线摇摇欲坠。
邓芝松了一口气,虽然付出的代价很大,可是毕竟挡住了魏军的第一波攻势。随着阵前的尸体越来越多,魏军冲锋的难度会越来越大,他坚守的难度也会渐渐降低。他看了一眼那些连弩车,再一次感谢魏霸,如果没有魏霸改造的连弩车,仅凭他现在拥有弓弩手,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魏军的第一波攻击。
当然了,还有这个地形,在这里停下来阻击待援,也是他和魏霸经过仔细测算,做好的安排。为了赶到这里抢占有利地形,他可是没少逼迫部下的将士。
慈不掌兵,邓芝知道这个道理。要想打胜仗,就不能当乡愿,该狠的时候就得狠。比如现在,他就要和司马师比狠,比谁更能杀人。不光是杀敌人,更能杀自己人。
什么是名将?能杀敌人不是本事,能让部下前仆后继、死不旋踵的才是真正的名将。
与邓芝相同,司马师也想到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又派出了一百骑。
第0197章 步骑大战
战马奔腾,如离弦的利箭,呼啸而来。马蹄急促的起落,与骤雨一般的鼓点互相呼应。骑士们伏在马背上,用盾牌遮住面门和胸腹,右手扬起战刀,用刀背狂抽战马,逼迫着战马使出最后一份力气。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出阵,就意味着战死。骑兵冲击步卒的防守阵地的确有优势,可是有优势也不等于没有伤亡,从刚才第一波冲突的效果来看,蜀军的阵地严密,在冲散那些辎重车之前,很难有破阵的希望。
最后总会胜利的,可是在此之前,所有出阵的骑士都会死在阵前,用他的鲜血和骨肉冲撞敌人的阵地,直到阵地裂开一条缝隙。
对于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骑士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只能用自己和胯下坐骑的身躯硬挡蜀军的弓弩,为身后的同伴争取一点冲锋的时间。一百多步的距离,至少会有二三十骑倒在蜀军的弓弩之下。人可以用盾牌遮挡,战马却没有披甲,只能依仗着身躯的庞大,多挨几枝箭,多撑一段时间。
他们的意义就在于这短暂的时间,而这些短暂的时间积累起来,就足以改变战局的走向。
骑兵对步卒,小阵一敌三,就是说用骑兵冲锋步卒的防守阵势,一个骑卒可以面对三个步卒,伤亡比例也非常相近。现在这里有两千精骑,而蜀汉军只有两千多残卒,大家都清楚,如果没有援军到来,邓芝和这两千残卒必败无疑,胜利终将属于司马师。
可是对于那些在胜利之前,要用血肉之躯来消耗蜀军战斗力的骑士来说,他们的意义就在于在死之前能换取多少时间,能杀死多少敌人。
生还,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不管他们的求生欲望多么强烈,他们也清楚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没有了生路,魏军骑士剩下的只有杀意,他们纵马奔驰。小心的操控着战马,希望在战马倒下时能及时的逃出去,不被战马压住,不被身后的同伴撞倒,尽可能的接近敌人多一点。如果能杀死一两个敌人。那至少也能拉个垫背的。
蜀汉军的步卒们同样如此。他们比魏军骑士更加绝望。面对骑兵的冲锋,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敌人的战刀,敌人的弓弩。敌人战马的冲撞,不管哪一样,都能置他们于死地。可是他们也没有退路,不仅是因为他们跑不过战马,更是因为邓芝正在让民伕们在他们背后挖坑。这道坑。将来是阻挡魏军骑兵的壕沟,现在却是阻止他们逃跑的死亡线。
退无可退,不管是勇敢或是怯懦,所有人都只能拿起武器,舍命搏杀。
“射!”邓芝一声厉喝,连弩车再次开始咆哮。
“长矛手准备——”
躲在辎重车后的长矛手屏住了呼吸,将手中的长矛尾部插在泥土里,由后排的同伴紧紧的踩住,自己紧紧的握着矛柄。调整着矛头的方向。长矛阵是对付骑兵的最佳利器,战马被长矛刺中胸腹,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可是长矛刺入战马身躯时受到的冲撞力也非常惊人,仅靠双手是握不住的。必须把矛尾插在泥土里。尽管如此,绷断的长矛还是会伤人,非常危险。
密集的箭雨射在魏军冲锋的矢形阵形上,每前进十步。矢形阵就会被消去一层,冲在最前面的两三个骑士就会支撑不住。随着战马一起摔倒在地。蜀汉军的弓弩密集程度远远超过了魏军骑士的预料,十步宽的阵地上,射出的箭居然有三百名弓弩手相仿,所带来的伤害也让魏军骑士胆寒。
可是他们没有退路,他们只能屏住呼吸,狂抽战马,尽可能的让战马冲得再快一些,用身体为后面的同伴争取一点时间。
一百多步,对于奔腾的战马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蜀汉军的箭阵虽猛,却也来不及将这些骑士全部射杀在阵前。至少有六十名骑士催马冲进了蜀军的阵地。
“轰!轰!轰!”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辎重车开始摇晃,开始震颤,开始破碎,开始推移,推得车后的蜀军将士立卒不稳,连连后退。蜀军将士不甘示弱,他们从散架的辎重车后面冲了出来,举着长矛、战刀,迎向冲进阵中的魏军骑士。
用刀砍,用矛刺,上杀人,下斩马。五六个蜀军将士围着一匹战马刀矛齐下。马背上的骑士挥舞着战刀,居高临下,左劈右砍。一名蜀军刀盾手将盾牌架在肩上,硬扛骑士的劈砍,右手将环刀狠狠的刺进了骑士的小腹。骑士惨叫着,疯狂的踢打着,一刀砍在蜀军刀盾手的头顶,劈得铁盔火星直冒。刀盾手头晕眼花,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被一柄长矛刺死。
而骑士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他们冲破了蜀军第一道阻击阵形,可是也失去了速度,被蜀军将士围着砍杀,被他们拖下马去,乱刀砍死。
骑士们聚在一起,拼命的踢打战马,甚至不惜在用刀砍马臀,逼着战马向前冲锋,将蜀军的阵势搅得更乱。
双方在这狭窄的河滩地上展开了血腥的厮杀。战刀、长矛此起彼伏,箭矢交驰,战马嘶鸣声,战士的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耳朵。阵后的战士们一边用弓弩支持战友,一边大声吼叫,以鼓舞士气。而后阵的民伕们则瑟瑟的缩在一起,父母用衣袖挡着孩子的眼睛,堵住他们的耳朵,而孩子则极力躲入父母的怀抱,尽可能的离这个残酷的世界远一点。
一些强壮的民伕则在几个军卒的指挥下,用力挥动手中的农具,挖出一条条深沟,引入河水。这些深沟将是临时的护城河,为阻击魏军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邓芝冷漠的注视着战场。这次司马师派出了一百骑,在冲到阵地之前,被弓弩射倒了三十余骑,还有六十余骑冲进了阵地。这六十余骑已经冲破了第一道防守阵形,要想将他们全部斩杀在阵前,至少正常需要百名士卒,加上被战马撞伤撞死的士卒,总数将在一百五以上,估计第二道阵线将会失去战斗力。
交战这么多天。邓芝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骑兵冲锋的威力。他虽然有选好的有利地形,有强悍的连弩车助阵,可是伤亡还是远远超过骑兵的伤亡。如果照这个比例下去,司马师最多再冲锋两次,他的阵地就会崩溃。
而后阵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届时魏军骑兵将穿透他的阵地。大肆砍杀,粉碎他的抵抗。
终究还是一个败局。
邓芝脸色阴沉,心情沉重。这是他第一次领兵作战,虽然在武关有不俗的战绩。可毕竟最后撤出了武关,现在又有可能被司马师全歼,就算有了些许名声,又有什么用?只有活下去,只有打赢这一仗。取得最后的胜利,他的战绩才有意义,才不会是过眼烟云。
可是,我能活下来,我能胜利吗?邓芝看着远处正在列阵的魏军骑士,心里没有答案。
司马师却很平静,一百五十人的两次冲锋,已经让他摸清了邓芝的实力。邓芝有威力强大的连弩车,射出的箭雨超出预计。也带来了超出预计的伤亡。可是这些不足以抵销双方实力的差距,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已经完全崩溃,第二道防线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虽然蜀军将士极力弥补。可是司马师又怎么可能给他们留出时间。
“冲锋!”司马师轻轻轻的挥了一下马鞭:“第三组,列阵准备!”
“喏!”骑士们轰然应喏,在战鼓声的激励下,两百名骑士开始加速。又是两百名骑士在他们身后列阵,等待着冲锋的开始。
两百名魏军骑士卷起了一阵狂飚。向残破不全的蜀军阵地扑去。
“弓弩手准备——”邓芝高举手臂,厉声大喝:“射!”
“嗡!”弩手们扣动弩机,长箭如蝗,冲上高空,飞驰出五十步,又转头向下,冲向疾驰而来的魏军骑士。
“举盾——”魏军曲军侯一声长啸,骑士们齐唰唰的举起了盾牌,挡住要害部位。他们身体前倾,几乎是伏在马脖子上,手中的盾牌同时遮住了战马的眼睛。战马看不清前面的一切,只凭着主人的操纵,凭着血液中蕴藏的勇气,全力狂奔。
“弓箭手、长矛手准备——”邓芝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魏军骑士阵形,再次厉声大吼,可是举起的手臂却迟迟没有落下。
阵前已经倒下了一百五十匹战马,还有四百多具尸体。邓芝为了尽可能的阻碍魏军骑士的冲锋,不仅将魏军骑士的尸体扔在阵前,也没有收拾部下将士的尸体,宽十来步,长不过百步的河滩堆积了四百多具尸体,还有一百五十匹战马的庞大身躯,离蜀军的阵地越近,尸体越多,最后几乎是层层叠叠,足以对魏军骑士的冲锋形成一个有效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