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蜀 作者:庄不周-第4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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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烈,你要再放松一些。”
“我一放松就容易睡觉。”魏武咧了咧嘴,抽动了一下绷得紧紧的脸,露出几分沮丧:“阿兄,我真体会不到你说的那种境界。”
“因为你总想与人争,要争,当然就会用力。”魏霸缓缓的收了势,笑道:“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你应该多体会体会。”
“老子五千言,我都能倒着背,可就是做不到不争。”魏武舔着嘴唇,苦着脸道:“阿兄,比如说,星彩要打我,我可以缩着脖子让她打,可是别人如果要打我杀我,我也缩着脖子不成?”
“唉,你这夯货,看来和修道是无缘了。”魏霸摆了摆手,示意魏武自己到一旁练去。魏武抬头一看,两个武卒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汉子走了过来,而那汉子虽然腿都软了,却一脸的狰狞,神情中多有倨傲,不禁好奇心大起,收了拳势,站在一旁。
魏霸上下打量着周胤,笑得很开心。“周仲英,别来无恙?”
“呸!”一直闭着嘴的周胤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口浓痰,正中魏霸的前摆,青黄色的浓痰粘在雪白的衣摆上,煞是刺眼。周胤满意的往后仰了仰头,用鼻孔看着魏霸,轻蔑的骂了一声:“下作!”
第0796章 天使与魔鬼
魏武勃然大怒,眼睛一瞪,挥起拳头就往上冲,准备海扁周胤一顿。
魏霸拦住了魏武,低头看了看那口浓痰,淡淡的说道:“和一个死人致什么气,别理他。”又对武卒说道:“松开他。”
“喏!”两个武卒应声松手。他们恼怒周胤的无礼,也后悔自己的疏于防范,让少主受辱,不约而同的下了黑手,脚尖在周胤的腿弯处不动声色的一踢,手却放得迟了些,反提着周胤的手腕,往上一推。
周胤腿一软,坐倒在地,手腕却还在武卒的手上,顿时痛得叫出了声,身体本能的向前一躬,在地上打了个滚。地上虽然仔细清扫过,又洒过水,没什么灰尘,可是他这么一滚,还是狼狈不堪。
周胤倒在地上,也不起来,眼中痛得泪水涟涟,却放声大笑,快意之极。
“魏霸,杀我吧,老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唾你一口。现在心愿已了,死而无憾,给个痛快的,别让老子看扁你。”
“呸!”魏武一口唾沫吐在周胤脸上,破口大骂:“就你会唾么?信不信老子拉三千人过来,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周胤一怔,随即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开始装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魏武更火了,暴跳如雷,恨不得真去拉三千人过来,用唾沫淹死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魏霸却笑而不语,看看魏武。又看看周胤,见魏武快要暴走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子烈啊,你唾他有什么用,他就是临死之前博个名。反正活不成了,不如死得像个英雄。其实他死了之后,名声是好是坏,他哪里做得了主,我就是让人写成他跪地求饶,他也没办法啊。”
“你——”周胤圆睁双目。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两个武卒二话不说,一人一脚,踩在周胤的肩上,死死的把他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魏霸继续说道:“所以呢,唾他没意思,要唾。就唾他父亲周大都督的墓碑。”
听得眉开眼笑的魏武一怔,讷讷的说道:“阿兄,这有点……”
“有点太过了?”魏霸眉毛一挑:“我看一点也不过。周家身为三公之后,不思为国尽忠,反而依附叛逆,这是逆臣啊。我身为大汉的将军。唾弃他的坟墓有什么问题?我告诉你,我还要扒了他的坟,挫尸扬灰呢。这种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竖子,你敢——”周胤面色大变。奋力挣扎起来。魏霸要扒他父亲周瑜的坟,这真正戳到他的软肋了。他可能无视生死。却不能坐视父亲受辱,死后亦不得安生。
魏霸不为所动。周胤虚弱得站都站不稳,只能吐唾沫以示反抗,他还能有什么杀伤力。他继续说道:“早就听说你母亲乔氏姊妹是国色,现在虽然年龄不小了,多少还有些姿色。待我破了吴郡,将她送到辎重营,想必一定很受欢迎。”
“竖子,我杀了你——”周胤疯狂的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武卒们的压制,可惜他现在虚弱不堪,根本不是那两个精通擒拿的武卒对手。不管他怎么发力,都无法离开地面分毫。周胤大骂着,骂声渐渐的变成了嚎啕大哭,眼角裂开,流出殷红的血。他含糊的骂道:“魏霸,亏你还是个汉子,祸不及家人,我得罪了你,你杀了我便是,怎么能辱及我的父母。”
“这就算污辱你了?”魏霸蹲了下来,打量着周胤那张凄惨的脸,笑得更加可恶。“你信不信我还有更卑劣的办法。比如让史官用点春秋笔法,把你写成你父亲死后才出生的,或者把你父亲和孙策写成分桃断袖之友?”
周胤瞪圆了双目,半晌才道:“你……你怎么能如此信口雌黄?”
“因为我是胜利者。”魏霸越发笑得天真无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难道不知道历史就是胜利者写的吗?你们周家父子非要站在失败者那一边,到时候死的死了,降的降了,我写什么,谁来反驳?”
周胤哑口无言。周家是有经学背景的,他当然知道所谓的春秋笔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又无法反驳魏霸的这句话。如果孙吴真的败了,他们的确没什么办法来阻止魏霸怎么来评价他们。或许会有几个忠义之士站出来,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与青史上留什么名相比,他更担心的是魏霸挖他父亲周瑜的坟,把他的母亲乔夫人送进辎重营。这才是最大的威胁。俘虏的家属送进辎重营,这是有惯例的,甚至不能说是魏霸强加于他的污辱,只能说他们应得的下场。
周胤颤抖起来,再也没有勇气和魏霸争论。
“我把你请来,不是怕你。”魏霸放缓了语气,“整个吴国现在都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还能怕你?我只是觉得你周家父子为孙家立国建下如此功勋,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未免让人心寒,想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让孙权后悔他的决定。你倒好,千里奔波,就为了唾我一口。既然你的心胸这么狭隘,目光如此短浅,我也只好以小人之道报你。周仲英,不要怪我没给你机会,要怪,只怪你自己没把握好。”
周胤重新闭上了眼睛,连嘴都闭得紧紧的,眼角的血顺着脸颊流淌,煞是凄艳。
“你是个卑鄙的魔鬼。”
“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敌人。”魏霸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朋友,你会觉得我是一个纯洁的天使。”
周胤的神情滞了一下,显然没太明白天使是什么意思,不过,他随即释然了,魏霸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不用问也能猜得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魏霸站起身,脱下那件外衣,罩在周胤的身上,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几天,想想我说的话。这件衣服就送给你了,你看我对你多好,你唾我一口,我却推衣衣你。不过你放心,我比汉高祖有气魄,不会狡兔死,走狗烹的,因为你也没有淮阴侯那么大的本事。”
不等周胤回答,魏霸摆摆手:“送他去休息,好生对待,不要失了待客之礼。”
“喏。”两个武卒应了一声,把周胤架起来,向外走去。
魏霸回头看了有些茫然的魏武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子烈,你看,打倒一个人的身体很容易,可是要击垮一个人的意志,仅靠拳头是不够的。”
“阿兄,他……会投降?”魏武挠挠头,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投降不投降的不好说,至少他不敢再唾我一口。”魏霸咧咧嘴,耐心的解释道:“如果不能叫人服,那就叫人怕。什么叫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以后动点脑子,不要只知道拿刀砍人,要研究研究对方将领的心思。只要把握住他的心思,这仗才能打得行云流水,所向披靡。”
“哦。”魏武闷闷的应了一声。
隐蕃出现在门口,冲着魏霸使了个眼色。魏霸停止了说教,拉着魏武向内室走去,隐蕃跟了上来,进了门,顺手带上了房门,将一封急报放在魏霸面前。
“将军,吴军增兵两万,领军将领是诸葛恪。”隐蕃一边说,一边又抽出另一页纸:“据可靠消息,诸葛恪在一个月之内去了两趟关中。”
“是么?”魏霸眉毛一挑,沉吟了片刻:“壶关之战的赏罚结果出来没有?”
“还没有,据说是诸葛丞相在拖着,李大将军也不着急,我估计,应该是想等这次的结果。”
魏霸没有再问。壶关之战已经结束了四个月,却一直没有结果出来,这只能说明李严和诸葛亮都想拖。李严希望这次胜利之后,更有底气处置诸葛亮,诸葛亮希望这次李严战败,大家平分秋色,各让一步。否则的话,这次诸葛亮要承担很大的责任,说不定老爹也得跟着倒霉。
这些事属于内务,隐蕃知道得有限,要详细的信息,应该去问彭小玉。
“孙权这是想干什么?想和我打一场?”魏霸敲着那张薄薄的纸,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珠一转:“元丰,你觉得孙权现在是什么心思?”
隐蕃笑道:“弱者示之以强,强者示之以弱。增兵长沙,以示玉碎之心,不过是想为谈判的时候争取一点让步而已。”
魏霸又看看魏武:“子烈,你觉得呢?”
魏武把手指掰得啪啪响,兴奋难抑的说道:“既然他想装,那就先揍他一顿再说。”
魏霸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货就是个好战分子,指望他从战略上来揣摩对手的心思实在是个奢望。他沉思片刻,沉声道:“继续增兵桂阳、零陵、武陵,命令邓艾率别部入庐陵。元丰,传出消息,营造战前的紧张局势。”
隐蕃应了一声,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魏霸看看有些尴尬的魏武,笑了笑:“子烈,你带亲卫营去一趟临湘,浏水以南,不准有一个吴军出现。”
“喏。”魏武挺身而起,大声应喏。
第0797章 虚实难辨
临湘是长沙郡郡治,浏水(浏阳河)是发源于罗霄山脉的一条河,由西向西,在临湘注入湘水。魏霸夺取桂阳之后,浏水以南的这一片地区也被纳入了桂阳郡的范围,由靳东流负责防守。后来为了争取吴军支援李严出兵南阳,魏霸做了一些让步,将靳东流部撤到了临烝,实际上让出了对湘南等四五个县的控制权。
当然了,孙权怕刺激魏霸,也没有敢正式接收这几个县,这片地带就成了缓冲区。大家心照不宣的不派兵进驻,收征赋的时候,也是谁屯的田谁来收,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双方的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都在向边境增兵,大战一触即发。这片缓冲地带就成了最敏感的地方,只是还没有宣战,所以不论是靳东流还是孙登,虽然虎视眈眈,却没有派兵进驻。
魏武带着三千亲卫骑,像风一样的卷到了临湘,在浏水以南对吴军进行追杀,实际上把战线推到孙登的眼前,原本还保持克制的局势一下子变成紧张起来,靳东流接到命令,率领一万大军赶到湘南,摆出了开战的架势,同时派人重新接收了建宁、醴陵等县,在吴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重新控制了这片区域,把缓冲区变成了前沿阵地。
接到这个消息,孙登非常紧张。很明显,这是魏霸对孙权征兵长沙的反应,而且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诸葛恪率领的两万大军还在路上。魏霸已经把前锋推到了浏水。这和孙权的预期可是大相径庭,从这个情形来看。魏霸可不是虚张声势,他是真的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孙登立刻召见魏兴,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魏兴是奉魏霸之命,随李丰一起来谈判的,不过他不是正式的使者,他只是魏霸的代表。谈判谈了两天就崩了,整个使者团都无所事事——至少表现上看是如此——魏兴当然也没什么事,天天在临沅闲逛。接到孙登的邀请。他拖了半天功夫,才一摇二摆的来到益阳。
孙登养性功夫不错,虽然心急如焚,却还是彬彬有礼的询问了一下魏兴的近况,客套了几句,这才转到正题上。靳东流部进逼到湘南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谈判还没有结束呢。你们怎么不宣而战了?
魏兴头摇得像拨浪鼓。太子你误会了,我们之前通知过你们,秋收后将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都试,靳东流部进驻湘南,也是都试的一部分。至于三将军魏武在浏水以南清场,那也是为了都试做准备。你们放心。十月初一子时以前,我们决不会踏入你们国境一片。现在所有的运作,都是为了即将进行的都试,没有其他意思。
孙登将信将疑,张承却毫不客气的指出。浏水以南就是吴国的疆域,你们已经跨过了国境。等于挑起了战争。
魏兴收起了笑容,阴森的眼神瞟了张承一眼,冷笑一声。你们搞错了,这片土地早就是我们蜀汉的,早就在我家镇南将军的治下。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你们侵入我们的疆域,之所以没有计较,是因为我们是盟友,现在虽然还没宣战,但是你们拒绝谈判,又增兵长沙,野心昭然若揭,难道我们还要当你们是盟友?收回我们的土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有什么好惊讶的?你说是你们的,请问你们有什么证据,是你们用兵占领的,还是我家将军说让给你们的?
张承明白了。魏霸知道了诸葛恪增兵长沙的事,他这就是要做给吴国君臣看,要打么?那就打一场,看看谁胜谁负。
面对魏霸这种蛮横的对手,说理是说不通的,孙登只得送走了魏兴,然后派人和诸葛恪联络。你看你还没到长沙,魏霸就开始增兵了,你如果到了长沙,魏霸岂不是要直接开战?要不,你就不要来长沙了,至少不要到前线,哪怕留在洞庭湖也行啊。在那里,不至于和魏霸发生直接冲突,真的发生战事又可以及时支援。
诸葛恪接到孙登的文书,啼笑皆非。魏霸增兵你就吓怕了?你越怕,他越是嚣张,他增兵,你应该也增兵才对,这样才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你让我留在洞庭湖,只怕魏霸一旦发动攻击,我根本不及赶到临湘。太子你还是坐镇益阳吧,据说武陵太守邓飏是个名士,指挥军队的将领是个蛮子,兵力也不会超过一万,你应该可以对付,临湘的事,你就交给我吧。
诸葛恪发出公文之后,留下速度最快的辎重营,督军急进,急行军三天两夜,赶到了临湘城。当他进入临湘城的时候,孙登的命令才送到他的手上。面对孙登要他谨慎从事的命令,诸葛恪淡然一笑,写了一封长信,再次规劝孙登要坚定决心,不要软弱,要像大王当年面对曹操的八十万大军一样,敢于战斗,对胜利充满信心。只有如此,才可能争取到尊严和胜利。
作为孙登曾经的幕僚,诸葛恪的信写得有些张狂,他实际上已经是在教训孙登,对看重尊卑的孙登来说,这封信近乎犯上。他非常生气,连信都没有回。张承对诸葛恪一向不满意,看到这封信,更是恼火,他直接给诸葛恪写了一封信,斥责他在玩火,一旦真的引发了战事,丧权辱权,他要负全部责任。
诸葛恪给张承回信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未战而心先乱,你们这是统兵作战的将领应有的表现吗?大王将太子托付给你,将长沙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个表现?要想守住长沙,需要我们紧密配合,丢了长沙,不仅是我难辞其咎,你也难以脱身,万一太子之位不保,你更是罪魁祸首。
张承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得不承认诸葛恪说得对,要想渡过这个难关,他们必须精诚合作,否则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