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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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毛仲闻言赞道:“好呀,张兄此举,说不定可立奇功,圣上定会欣喜无比。”
张说拱手道:“承王大将军吉言,张说定戮力而为。圣上那里,还请王大将军多为美言了。”
此后三个月,这五千甲士就在蒙山里练骑术和劈杀之技,果然选出了三千名马骑之士。
是时正为隆冬时节,天上彤云密布、阴风怒号,突厥人此时皆躲于帐篷中围炉取暖。这三千铁骑奉命出关,深入到突厥的聚集之地,然后骤然发动,杀死了该地的突厥男人,将妇女和牛羊等物作为战利品带回关中。
默啜死后,突厥人至今尚未出现一位强有力的人物,形同一盘散沙,各自为政,难对大唐边境形成威胁。以往突厥势强之时,往往借助其马快刀利,快速突入大唐边境劫掠一番。张说今日效仿突厥人故技,以铁骑环甲之人去对付毫无防范的突厥部落,当然毫无伤亡,大获全胜而归。
张说送往朝廷的奏报中,并没有实话实说。他叙说事件的起因,却是突厥人因苦寒缺物,妄想入唐境劫掠一番捞些便宜,天兵军先是凭关抵御,看到突厥人气馁退去,遂派出新练马军追击掩杀,由此大破敌军云云。
李隆基阅此奏报,心中大喜,拍案击节赞道:“张说果然文武全才!昔太宗皇帝以骁勇的玄甲军威震大漠。张说刚刚练出三千铁骑,竟然有如此威力,实有玄甲军遗风。”
宋璟不愿表彰边功,这一次也实在拗不过皇帝的执意。诏书即下,其中大力褒扬张说的追击之功,盛赞其募兵有方,练兵得法,实有贞观时李靖之遗风。王毛仲养马勤谨,使大唐军用良马连年增加数量,此战显示该马优于突厥人之马骑,也应该予以褒美。
张说由此在李隆基的心中更加增添了分量。
且说李林甫到了并州,由并州司马陪同,奔赴各县督促括户事宜。如此不觉三个月过去了,是时李隆基撵走告状老者的消息已传遍天下,贵宦之家由此气馁,不敢与朝廷的括户之举对抗,则括户事宜进行得相当顺利。衙役们忙于丈量田亩造册,核实田亩的实际主人,然后想法招回逃户,数月内倒有三成逃户返回故土。
李林甫身为朝廷大使,初到并州时即要拜见张说。奈何张说以事儿太多为借口坚决不见,仅由并州司马出面接洽。李林甫看到括户事宜已纳入正途,且由于括户渐至深入,有许多事儿需与张说商议后定夺,因多次请见张说。
张说之所以不见李林甫,缘于他实在瞧不上这个靠宗室荫职和打通关节出身的无才之辈,心想这样一个钻营取巧的小子,来到并州后无非应景般地瞎比画虚吆喝,混够了日子即可回京交差,所以根本不想理他。
三个月下来,张说从司马口中得知,李林甫不图享受、不端架子,往往深入到乡里观察括户详细,夜里还召集有关人商议括户细节,甚至通宵达旦,心里就有了异样之感。
李林甫第三次请见时,张说同意他入衙相见。
张说抬头看见入衙拜见的李林甫,就见此人长身玉立,一张国字脸,生得器宇轩昂,且其自始至终,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张说不由得对其大生好感。
李林甫躬身行礼,张说道:“罢了,请坐吧。你为朝廷的大使,按理应该我先行礼才是。”
李林甫脸上依然洋溢着微笑,闻言再躬身行礼道:“张大人言重了。张大人向为朝廷重臣,又文名远播天下,晚生能得见一回,已是荣于华衮。”
张说听到其用“晚生”的称呼,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不舒服,心中暗自骂道:“小子不自量力,你连乡试都未参加,竟然敢妄自称为‘晚生’?”他于是哼了一声,问道:“你数次约见,到底有何事儿?”
李林甫倒是不多废话,直言道:“张大人,并州开始括户以来,已有三成逃户返归乡里。然朝廷当初颁布诏令,规定以百日为期允许逃户自首,如今百日已过,则今后返乡逃户者再无优惠。晚生以为,若想将括户事儿办好,须宽宏为主,此百日之限过于短促。”
张说近来虽未参与到括户具体事宜之中,然一直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李林甫现在说得很对,如今逃户返乡未及一半,期限一过,那些未返乡逃户肯定不敢露头,那么括户的进展就会停滞下来。张说心念至此,暗赞李林甫果然为有心之人,遂问道:“依李大使的意思,此事应该如何办呢?”
“晚生以为,括户应以宽宏为念,最好不设期限;若设期限,最少应以一年为限。晚生因请张大人以并州的名义上请朝廷,晚生忝代监察之职也会具文上奏,如此双管齐下,想是能引起朝廷重视。”
张说想了一下,觉得李林甫的提议很好,遂颔首同意,转向并州司马道:“就按李大使的意思,具文上奏朝廷,你先与李大使具体商议,奏文中的言语最好一致。”
并州司马躬身答应。
李林甫的笑容更加灿烂,谢道:“晚生拜谢张大人成人之美。”
张说淡淡说道:“我们皆为朝廷出力,此为有利朝廷之事,依序上奏实为为官者本分,何谢之有?嗯,李大使,我们没有师生之谊,今后不可自称晚生,我们同朝为官,还是互称官职为好。”
张说的这句话其实大伤李林甫的自尊心,然此人涵养甚好,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之色,依然微笑道:“下官明白。下官见了张大人,心中敬仰之情如波涛奔涌,由此说错了话,请张大人海涵。”
张说答应了一声,转对司马说道:“你速与李大使一起商议奏书之事,还是早一点将奏书发出。”
李林甫知道这是张说在下逐客令,急忙说道:“张大人,下官近来闲暇时候,绘了一幅张大人驱马图。若张大人不嫌下官用笔浅陋,就请就近一观如何?”
张说有了兴趣,说道:“哦,想不到李大使雅擅丹青?不知李大使师从何人学画呀?”
“下官素无才艺,就央求本宗李大将军指点一二。下官技艺拙劣,此次又凭记忆绘出了张大人面貌,恐怕难绘张大人之神韵与英姿,由此污了张大人法眼,下官先行谢罪。”
“哦,李大将军一手金碧山水画技驰名天下,其善以青绿为质、金碧为纹,你师从此名师,那是不会错的,何必如此谦逊?好呀,就请展开画轴。”李林甫入衙之时,右手就持一画轴,张说此时得知该画为己而绘,颜色稍和,心中也有了几分希冀。
并州司马上前帮助李林甫展开画轴,二人各持一端,将绘画展于张说眼前。张说定睛一看,只见画中一跨白马服戎装之将军,一手紧提马缰绳,使白马收弹前蹄、马身几乎直立;另一手紧握一柄三尖两刃刀,刀刃泛光与马身白毛相映,显得马上将军与胯下战马皆英武凛人。张说再观那将军面貌,至少有七分类似于自己,心中不禁大喜,不自觉抵近观摩。
一旁的并州别驾看完此图,脱口赞道:“李大使果然好手段,张大人的英武之姿果然溢于纸端。张大人的形貌也很像嘛,且绘画之道,最重神韵,此画中张大人之神韵又远胜形貌。”
张说再细看,就见身后背景有红叶衬托,依稀为秋天景色;卷轴的末端,还题有一首诗,张说细致一看,原来此诗还是自己的一首旧作,诗曰:
虏地河冰合,边城备此时。兵连紫塞路,将举白云司。提剑荣中贵,衔中盛出师。
日华光组练,风色焰旌旗。投笔尊前起,横戈马上辞。梅花吹别引,杨柳赋归诗。
此诗系张说送友人赴塞外出使而作,李林甫使此诗与该画相配,倒是彰显了诗中描绘的边塞风光与金戈铁马的氛围,借此衬托张说的英武之气,可谓十分相宜。张说不由得瞟了李林甫一眼,心想此人年纪轻轻,本无学识,却能以诗画相配取悦自己,这份机心委实深沉。
李林甫的双目一直紧盯着张说的神情,就见张说阅罢后喟然叹道:“哦,李大使真正用心了。此画金碧辉映,笔格遒劲,极得李大将军笔法之韵味;嗯,想不到李大使的书艺也不错嘛,诸位请看,此草隶中依稀有王羲之之笔风,刚劲有力且又婉转自如。好呀,我就将此书画收下了,如此深谢李大使的美意。”
李林甫闻言大喜,笑吟吟地说道:“下官能得张大人如此夸赞,真正容于华衮。若张大人今后能指点一二,下官将会终生受用。”
李林甫此话,即是想向张说讨教诗文了,张说当然不会与此等人为伍,然今日人家巴巴地赠送书画,张说也不好开口拒绝,遂敷衍道:“好呀,我们今后有闲暇之时,还是可以共相琢磨嘛。”
李林甫当然瞧出张说的敷衍神情,不敢进一步央求,遂又说了几句客套之话,然后辞出。
张说与姚崇一样,根本瞧不上这些荫职出身的小吏。然李林甫今日所展示出来的书画之艺,张说认为颇有几分火候,心里就有了赞赏之意,暗想此人既有理政才具,又有钻研书画之道,其在荫职之人中,亦属超卓之人了。
第十六回 后宫幢幢显暗影 宋璟殷殷斥恶钱
武惠儿眼见就要生产,行路之时蹒跚无比。李隆基对她非常呵护,每天都要前来瞧上一次,并嘱尚宫增派稳妥人手周密看护。
李隆基那日轻轻抚摸着武惠儿之腹,笑问道:“惠儿,你肚里的孩儿是男是女呢?”
女人皆渴望成为母亲,武惠儿虽已生育过,然孩子早早夭折,此次腹中的胎儿一日日长大,胎儿间或动动手脚,让她心中更生甜蜜的感觉。她闻言答道:“人言女儿好养,妾倒是希望替陛下生下一位公主来。”
李隆基道:“好呀,若为公主,定会继承你的美貌和仪姿,待她稍稍长大,即可绕膝把玩,实为一个好玩的小玩意儿。”
武惠儿稍稍噘了噘嘴,嗔道:“原来陛下欲要公主,却是想多一件小玩意儿呀。”
李隆基凑近其耳边,轻轻说道:“天下最好玩的物事,莫过于你呀。唉,数月来难近你身,实把朕愁死了。”
武惠儿见皇帝说风话,心间顿时一晃,脸上现出两团红晕,其不自禁地斜乜了李隆基一眼,那眼光中既柔情似水,又火辣辣的,这熟悉的神情令李隆基大为心醉。
武惠儿此神情在脸上稍纵即逝,一丝忧虑从心间泛出来,其叹道:“陛下,妾这一年来心伤一儿不已,如今生产在即,总怕生下的孩儿不能保全。”
李隆基断然道:“惠儿,这一次大可放心,朕已知会皇后和尚宫,若孩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则侍候之人皆为死罪。”
武惠儿的慧目凝视李隆基片刻,方才叹息道:“陛下如此上心,想是无妨的。”
此后未及一月,武惠儿果然顺利生产,且为龙凤之胎,令李隆基和武惠儿喜出望外。李隆基当即为男孩取名为敏,女孩为慧。
大喜过后,即为大悲了。还是三日之后,李敏和李慧相差不足十二个时辰,相继双双夭折。
李隆基既悲且怒,令人将孩子身边侍候之人统统拉走溺死。
武惠儿又不免呼天抢地悲恸一番。
李隆基待武惠儿稍为平静一些,方才入殿好言抚慰,并说已将那些失职之人统统溺死,以慰孩儿之灵。
武惠儿啜泣不已,泪眼婆娑道:“陛下过于性急了。陛下想呀,三个孩儿相继夭折,其中莫非没有隐情吗?”
李隆基此前也想过此节,然转念又想,宫中防护甚严,没有人能动手脚,遂将此念丢开。现在面对武惠儿的疑问,其心间又生疑窦,惊问道:“惠儿,你莫非以为有人暗中对孩儿不利吗?”
武惠儿流泪道:“妾以仆役之身得陛下宠爱,宫中的妒目难道会少了?陛下其实不该早早将那帮人溺杀,须从她们身上问出究竟来。”
李隆基明白,惠儿此话就是直指王皇后了。王皇后早就失去了李隆基的宠爱,她又非太子生母,其地位似乎有点摇摇欲坠。此前赵丽妃受宠的时候,王皇后与赵丽妃私下来往甚密,李隆基碍于其皇后之名分,每年也会偶尔临幸数回。自从武惠儿受宠后,李隆基让王皇后侍寝的机会愈来愈少,似乎把全部身心都倾注在这个小妃子身上。
然李隆基深知王皇后的性儿,她绝对不会出于嫉妒来谋杀武惠儿的孩儿。且这次鉴于上次李一夭折的教训,对婴儿守护甚严,王皇后就是果真想派人来谋害,估计也难近婴儿之侧。
看到武惠儿那楚楚可怜的神情,李隆基心中柔情又起,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道:“惠儿,且莫哭坏了身子,也不可胡思乱想。孩儿已然离去,多哭无益,你还是好好将息吧。”
武惠儿的两行清泪不绝地流出,顿时浸湿了李隆基胸前的衣襟,其哭道:“陛下,妾真是不想活了。宫禁既严,竟然护不住妾之孩儿,妾今后不敢奢望再生育了。”
武惠儿口口声声,将有人谋害她的孩儿的罪名坐实了。李隆基此时柔肠百结,知道惠儿如此哭诉,是要自己找寻宫中凶手。
凶手何在呢?
若按武惠儿所指,凶手定是王皇后或者其他妃嫔指使,然李隆基此时心中所想,并非如此简单,他知道宫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到底谁是谁非,实在莫衷一是。
李隆基此时想起了永徽年间的一件公案。
高宗皇帝的皇后王氏为了对付宠妃萧淑妃,鼓励皇帝将武媚娘迎入后宫,是为武昭仪。王皇后引入武昭仪本想破坏萧淑妃之宠势,孰料武昭仪本事更高,很快专宠于高宗皇帝。这样一来,王皇后又与萧淑妃结为联盟。
这武昭仪即为此后的则天皇后,她当然不愿意仅成为一位皇帝宠爱的妃子,她更想当皇后。事情也凑巧,武昭仪入宫后生下长女,某日王皇后来看过后,此女竟然离奇死了。高宗皇帝得知此过程,认定王皇后害了此女,后来王皇后果然被废,实由此事而始。
后世传言,此女并非王皇后所害,反而是武昭仪为嫁祸王皇后,亲手扼杀亲生女儿。
李隆基为尊者讳,不愿承认祖母亲手扼杀了这位长姑母。然李隆基内心深处,深知祖母的心性和手段非常人可比,她若想进位为皇后,牺牲一个女儿肯定在所不惜。
他此时瞧着怀中这个梨花带雨的娇人儿,心中晃过一个疑问:她莫非也想学则天皇后的手段,嫁祸当今的王皇后吗?然他又转念一想,惠儿绝对不会连杀自己亲生的二子一女,还是自己想多了。
李隆基右手轻抚惠儿之背,柔声说道:“你若不想生育,朕粉妆玉裹的孩儿又从何而来?不要胡思乱想,你放心,你将来再诞下孩儿之后,朕定会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李隆基想出的法子,却与宁王李宪有关。
这日朝会之后,李隆基将李宪留下,两人到侧室屏退他人悄悄说话。
李隆基道:“大哥,惠儿所生二子一女皆夭折,想你也知闻了?”
李宪叹道:“是呀,怎能如此不幸呢?武妃此前常入愚兄府中,与贱内相处甚洽,瞧她的身子和气色,应该没有什么毛病呀。唉,何至于如此呢?”
“是呀,我也觉得非常奇怪。惠儿将来终究还会怀孕,若生出孩子再夭折,那就要了惠儿的命了!大哥,我这两日想了一个法子,若惠儿今后再生出孩子,其降生之后立刻抱入大哥府中,烦请大嫂代为抚养如何?”
李宪一时沉吟未答,心想你在宫内尚且养不活,若抱入自己府内也养不好,那该怎么办?他此时不知道李隆基心中的幽微所在,就是隐约有所猜测,他也决计不敢问。
李隆基瞧出了大哥心中忧虑所在,遂笑道:“我知道大嫂向为精细之人,她来抚养孩儿,我最为放心。你告诉大嫂,人之寿夭实由天定,若孩儿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天命所归,我不会怪罪大嫂的。”
李宪踌躇道:“孩儿若出宫抚养,武妃心中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