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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父亲的一九四二 作者:邓贤-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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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夕阳西沉,早已过了晚饭时间,新兵都支起耳朵,拎着饭盒等待开饭哨音响起来,不料左等右等都没动静。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说中国军官都住在镇上的旅馆里,临时兵营就是自己管自己。
不久这个消息被证实了,一个开着摩托车的传令兵赶来传达长官命令,说晚饭各人解决,吃罐头。然后就嘟嘟地开走了。
熄灯号响过三遍,大家纷纷钻进睡袋里。父亲搂着冷冰冰的卡宾枪却睡不着,他听见身边许多人都睡不着觉,大家干脆坐起来聊大天。外面月光如水,照得营区一地碎银,胡君热衷于发挥理论优势,他拍拍手中的枪说:“有人计算过,战场上一支卡宾枪的火力要抵三支日本‘三八大盖’,咱一个班挡得了他一个排。所以呀,这回小鬼子得落后二十年。”
大家都觉得有理,但是一直不声不响的闷墩却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国内军队统统换上自动武器,岂不立马就把日本人赶下东海去?”
胡君道:“那当然了,武器决定战争么。”
老庾出生于军官家庭,懂得一点军事常识,他冷不防斜刺里横杀一枪说:“算了吧,告诉你们,中国军队是有自动武器的。比如第五军各师包括第二百师都是著名的‘德式师’,可是他们都败得很惨。”
大家的兴致好像一只刚刚出港的小船冷不防触了礁,老庾就是那座黑色的礁石。他继续毫不留情地指出:“日本士兵不用自动武器,是他们造不出卡宾枪来吗?可是他们能造出先进飞机和航空母舰,难道会被一只小小的自动步枪难住了?”
胡君明显底气不足,他虚弱地抵抗说:“那你说说看,日本军队为啥不用自动步枪?”
老庾不慌不忙地说:“有次我爹带我去军官俱乐部,我听他们讨论说,日本资源贫乏,自动武器是很费弹药的。美军自动步枪的耗弹量是普通步枪的十倍,但是同比命中率却只有步枪的几十分之一,所以日本军队要求士兵务必节省子弹,一发一发地瞄准打,以期提高命中率。”
大家忽然冷场了,空气开始沉闷起来。父亲擦拭着冷冰冰的卡宾枪,嗅着枪膛散发出来的机油味,心中一个跃跃欲试的念头越发挥之不去。他望望头顶,月亮像只大银盘,再看远处,群山的影子默不作声,于是他试探着发出邀请说:“我想到山脚下去试试枪,谁愿意去?”
虎头热烈响应说:“好啊我去!”
胡君犹豫地说:“这里可是军营啊。”
父亲说:“长官都在镇上,外面月亮这样大,我们打几发子弹谁会知道呢?”
这群年轻人终于向自己心中的欲望屈服了,他们兴高采烈地溜出帐篷,涉过一条小河,然后来到一座黑黝黝的山谷跟前。胡君警告大家说:“每人最多不要发射超过五发子弹,万一上面检查没法交待。”
虎头不满地说:“你管好自己得了,管那么宽干吗?”
父亲从弹盒里取出一排黄澄澄的子弹来,他看见这些子弹在月光下闪动着金子般的美妙光辉。许多年前男孩子就梦想拥有一支真枪,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他把子弹小心地压进枪膛,倾听子弹在枪膛里滚动的清脆声音,然后举起枪来扣动扳机。随着夜色中的弹丸像流星那样飞舞,枪口火光此起彼伏,寂静的山谷变成了一座热闹的打靶场。
忽然虎头惊慌地呻吟一声说:“糟啦,我的弹盒空了。”
大家忽然安静下来,新兵连忙去数各自的子弹,有打了一二十发的,也有打了三四十发的,总之他们明白这下子闯下大祸了,如果明天长官追查,那些打掉的子弹是谁也没法补上的。年轻人全都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偃旗息鼓地溜回帐篷躺下睡觉。父亲心想,也许明天根本不会有人追查打枪的事情,美国人才不在乎子弹呢。这样一想就坦然了。然后他抱着卡宾枪很快就睡着了……
4
“昨天夜里擅自打枪的士兵,自动出列!”
上校团长愤怒的吼声像雷声一样在营地上空震响,新兵个个站得笔直,他们目视前方,连大气也不敢出。父亲偷眼去看那些长官,他们个个服饰鲜亮,大檐帽,武装带,蹬着长筒马靴,有人手里还握着精致的马鞭,好像他们要应邀去参加赛马会似的。父亲很想从他们中间找出昨天在机场看见那个很像表哥士安的人来,但是他很快失望了,因为这些陌生面孔没有一个与士安相像。
“我再说一遍,昨天夜里哪些人私自动用武器,自动出列!”长官再次发出威胁,他背着手,眼光凌厉,咄咄逼人。长官眼光所到之处,许多人纷纷像触电那样垂下脑袋。父亲眼看弟兄们个个受苦受难的样子,他想既然主意是自己出的,好汉做事好汉当,于是跨前一步大声报告:“士兵邓述义出列!”
长官走过来,亲自检查了新兵的子弹盒,点点头说:“你很能干,打了三十发子弹,也就是两个弹夹。”
父亲眼睛还是望着天空,他大声回答:“报告,是三十五发。枪里还少五发子弹。”
团长怒气冲冲地训斥道:“混蛋!国内士兵的弹药基数是多少你知道吗?三十发,这还是中央军待遇。地方部队只有十发!你白白浪费一个中央军士兵的弹药基数,为的只是自己取乐。这是犯罪!”
父亲不服,他争辩说:“报告长官,不是取乐。是射击体验。”
团长脸更黑了,他是那种在国内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军官,对于军队制度和官兵关系有着自己的理解。他看看这个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的新兵,眼睛里渐渐涌出一团冰冷的杀气,他用马鞭指指队伍:“还有哪些人?都给我出列!”
那些参与射击狂欢的新兵眼看躲不过,只好灰溜溜地站出来,数数一共十二人,整整一个班。长官冷笑着说:“这里是军队,不是学堂,由不得你们胡闹……现在要让你们记住,任何违反纪律的行为都不能不付出代价!”
一个上尉副官宣布,违纪者须当众受刑,量刑标准是一发子弹换一皮鞭。立刻就有打手拖着皮鞭登场了,父亲看到这种皮鞭有两三米长,粗若井绳,还蘸了水,像堆湿漉漉的死蛇。打手把皮鞭凌空一挥,那条伪装的死蛇立刻活动起来,它昂起头来,舞动身躯,嘴里发出嘶嘶的呼啸声。
卫兵拥上来剥去父亲上衣,将他正面铐在一棵树干上,晾出整个后背来。这样的受刑姿势令父亲很不舒服,好像他抱着那棵大树跳华尔兹似的。由于与树干亲密接触,父亲看见眼前有一队蠕动的小蚂蚁,这些小动物一定以为这个冒着热气的大家伙是个什么美食,于是爬上来到处乱逛,有几只已经大模大样地钻进他的耳朵和鼻孔里。他的手被铐住无法动弹,只好任其为所欲为。他知道自己违反军纪,可是心里却不大服气,谁没有犯过错误?难道犯错就要打鞭子?这跟国内的催命鬼阳教官有何区别?可是眼前不是讲理之处,长官命令就是王法,打鞭子就是将讲道理从士兵脑子里打掉。父亲只好拱起背来准备挨打。
远处美军帐篷里钻出几个人来。
本来新兵团的管理属于中国人的内部事务,但是眼看新兵被捆在树上要打鞭子,于是就有几个人朝这边跑过来,领头的人就是威廉上尉。不知道美国人如何与上校团长交涉的,但是美国人的干涉显然很有效果,父亲听见美国人口中多次蹦出“no”、“stop”这样语气坚定的单词,于是上校在美国人的否定词面前只好让步了。父亲和他的同伴被从树干上解救下来,一顿眼看临头的皮肉之苦得以幸免。上校团长很生气,但是却奈何不得美国人,只好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扔给爱管闲事的美国佬。
长官一走,威廉上尉立即接手新兵管理,他宣布整肃纪律,重新对违纪士兵进行处罚,以此表明美国人虽然反对不文明的酷刑,却不打算纵容士兵为所欲为。于是父亲和他的弟兄获得每天两小时惩罚性勤务的额外待遇,内容包括打扫营地卫生和厕所,清洗粪桶,填埋垃圾,还有夜间执勤和站岗放哨。
父亲虽然不愿意挨鞭子,但是他肯定也不喜欢洗粪桶,而且不知道惩罚性出勤要到何年何月才是尽头。他苦恼地想,难道自己全错了吗?长官们为什么不理解士兵的热情和冲动呢?
这天傍晚,威廉上尉出现在新兵面前,他命令受惩士兵拿起武器,跟他一道跑步来到山谷里。父亲看见,山谷里已经竖起一排红绿相间的人形枪靶。威廉宣布说,这些靶子距离为五十米远,每人准许打十发子弹。如果打中一发,可减少洗厕所粪桶一天;如果十发全中,从明天起就可解除出勤务。
这简直是个振奋人心的动员令,大家纷纷憋足劲,一心想打出好成绩来将功抵过。然而此时他们手中的卡宾枪却同他们开起玩笑来,随着一阵砰砰啷啷的枪声乱响,报靶员频频摇动白旗,表示全部脱靶,剃了光头。
虎头嘟哝道:“该不是枪有问题吧?”
威廉听见了,他取过虎头的卡宾枪来哗啦一声推上子弹说:“这样吧,谁愿意同我比赛?如果我输了,赢家的处罚将获得赦免;如果你们输了,处罚加倍,每天多站一小时岗。”
大家互相望望都不敢吭声,父亲心里有点跃跃欲试,眼光活跃起来。威廉指指他说:“邓,你出列。”
父亲出列。威廉又命令道:“你前进十步,打十发子弹。”
父亲向前走了十步,打完十发子弹,居然中了四弹,兴奋得脸色涨红。只见威廉原地举枪,一阵连珠般的枪声响过,报靶员报告,全部命中,无一脱靶。大家惊得目瞪口呆,过一阵才鼓起掌来,个个对威廉佩服得要命。威廉把枪还给虎头后意味深长地说:“记住,本领没有天生的,优秀军人是练出来的。”
虎头低着头不敢吭声。父亲不知道这个职业军人还有什么本事,他跟闷墩悄悄商量,换个玩法没准能打败他。闷墩说咱跟他摔跤,美国人虽然牛高马大,但是未必灵活,于是父亲就向威廉报告说:“长官,咱们是新兵,比射击不公平。要是换种方式,您未必赢得了。”
威廉很感兴趣地说:“什么方式,你说来听听?”
父亲说:“咱们比赛摔跤。”
没想到威廉当即应战。两人脱光膀子准备摔跤,威廉一眼看见父亲手腕上戴着“OMEGA(欧米茄)”金表,惊讶地说:“这可是个好东西。邓,你得收好它,别摔坏了。”
威廉虽然个子高大,动作却一点不笨,抓住对手连摔三跤,父亲宣告惨败。这下子惹恼了父亲的朋友闷墩,他当即脱了衣服上场来,别看这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摔跤可是真功夫,拜过师门,练过站桩,几个回合下来就把威廉摔翻在地上。一连三跤,美国人完败,新兵连连鼓掌。
威廉乐了,他坐起身来说:“厉害厉害,从前听人说过中国功夫,这就是中国功夫吗?”
这回轮到胡君出面练嘴上功夫了,他讲起中国文化来头头是道,从南拳北腿、少林武当到八大门派的轻功绝技,把美国人听傻了眼。好半天威廉才连连说道:“等打完仗我一定要到中国,见识见识你们的中国功夫。”
天色渐晚,大家开始散漫地往回走,威廉语重心长地告诫新兵:“你们记住,我并不是反对你们打枪,如果新兵领到新枪连试枪的激情和冲动都没有,他能是一个好兵吗?但是你们错在自行其是,违反军纪,这是两回事情。所以今天让你们打枪,就是让你们看看自己的射击技术到底有多差,以后好好努力吧。”
大家心情豁然开朗,个个心悦诚服,再也没人抱怨扫厕所、洗粪桶的委屈了。父亲告诉威廉说:“我们刚才也看见了,威廉先生的摔跤技术到底有多糟糕。”
威廉正色道:“邓,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啊。”
父亲一使眼色,弟兄们一齐拥上去,抓住威廉手脚往地上镦,直礅得威廉大叫:“不不,放开我,你们这群小崽子!”
于是年轻人的笑声就填满空旷的山谷,笑得月亮公公也咧开了嘴,一不当心就笑掉下巴,只剩下半个亮晶晶的月牙豁子。
5
父亲的新兵生活在一阵急促的集合号音中匆匆结束了。
天色微明,新兵全副武装列好队,父亲悄悄看表,时针刚好指向早上六点钟。上校团长下达出发命令,新兵背起沉重的行囊步行到汀江火车站,然后登上早已等候在月台上的专列。
长长的火车开动起来,父亲望着车厢外面渐渐升高的日头,判断出列车的运行方向是向西——缅甸在汀江东面,西边是印度腹地,谁也不知道他们这回要去哪里。在连续不断的哐当声中,铁皮车厢像只闷热的罐头盒,父亲看见身边的胡君在一个本子上画什么,原来这个博学多才的大学生在用象形图画记日记。父亲羡慕地说:“到底是名牌大学生,你家里让你来当兵么?”
胡君头也不抬地说:“啥让不让的,我全家都在沦陷区,几年没音讯了。”
父亲说:“你是为父母家人报仇么?”
胡君合上本子道:“那也不完全。”
父亲很好奇,刨根问底说:“那又是为什么呢?”
胡君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未婚妻,她跟一个美国大兵跑了。”
父亲恍然大悟道:“原来胡兄失恋了!”
胡君没有说话。父亲心想,原来每个人都不一样啊,失恋竞也能成为到印度从军的理由。
火车摇过白天又摇进黑夜,直到大家都迷迷糊糊的时候,火车忽然停了。站台上响起尖厉的集合哨音,有人在车下大喊:“下车了,都下车集合。”
大家这才慌慌张张地跳下车去站队。
父亲看见在灰蒙蒙的站牌上,一排英文字母拼出了“RAMGARH”的字样,表明此地名叫“蓝姆伽”。站台上灯光昏暗,闷热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煤灰、蒸气和人畜粪便的混合气味。虎头摇晃久了不适应,下车就哇啦哇啦地干呕一阵。胡君看见站台内外有许多美国人,突发奇想说:“该不会把我们送去欧洲战场吧?”
老庾冷笑道:“胡兄开什么国际玩笑?连美国人都赶来亚洲打仗,送我们去欧洲添乱吗?”
父亲苦恼地说:“可是我们到印度内地来干什么呢?游览观光吗?”
这时站台上又进来许多穿美式军服的中国军官,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父亲眼帘,令他触电一样浑身一震。他是个英俊挺拔的年轻军官,虽然比从前熟悉的表哥显得瘦削些,皮肤也更黑一些,但是直觉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表哥楚士安。他壮着胆子大喊一声:“表哥——楚士安!”
那人正要低头划火柴,手一抖火柴棍就掉在地上了。他衔着没有点火的香烟转过身来张望,这回父亲看清了,果然是楚士安!父亲快乐地跳起来,这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弟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
“表哥!”
“述义!”
士安仔细看看父亲的脸,忽然生气地说:“你怎么来印度了?姨父、姨妈知道吗?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父亲得意地说:“难道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印度是你家私人领地吗?告诉你,爹爹、姆妈可是点过头的,他们说,楚士安能去的地方,我儿子当然也能去。”
士安摇摇头说:“瞎胡闹。你太不懂事啦,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像你这样的……”
父亲连忙打断他的话,他看见士安领章上的军衔已经是少校,就问他在哪支部队服役。士安告诉他,自己是驻印军新三十八师作战参谋,师长就是曾经跟他讲起过的那位美国军校毕业的孙立人将军。父亲向他打听说:“我们新兵下一步干什么你肯定知道,快跟我说说。”
士安悄悄告诉他,蓝姆伽就是中国新兵的终点站,他们将在各个新兵学校接受训练,然后再补充到战斗部队去。父亲道:“我们一道的弟兄会分别吗?你能想办法让我们大家在一起吗?”
士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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