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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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钟灵笑道:“你怎么不又说洞子外面有狼?”
赵谦知道她在说去年和她一起在荒郊野外,掉进了一个废矿洞,田钟灵的脚被卡在了石头里,赵谦本来想自己跑掉的,结果出去碰到了两匹饿狼,然后就回到了洞子,结果田钟灵死活不相信外面有狼,硬说赵谦是性情中人。
“田姑娘,上次那个矿洞外面真的有狼,在长安我也不是真的要专门救你……”
田钟灵打断了他的话:“那你的东西,你说下次见面就来取,现在可愿意来拿了?”田钟灵说罢脸上变得绯红。
赵谦饿得浑身发软,而且精神憔悴,真还没有多少那种情绪,只得左顾而言他:“明天就是清明节了。”
段六一 清明君归来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秦湘喃喃地说。
她的脸色苍白,她的眼角没有眼泪,张琳的小妾蒋心莲看着秦湘微微颤抖的手,也是怔住了。秦湘没有大哭大喊,没有像唱歌一般得边哭边嚎,她只说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没有人懂得她为什么会无头无脑地说这么一句白开水一般平淡的话。
清明时节,君便回来。
洞房花烛夜那晚,赵谦的甜言蜜语犹在耳际,那些甜言蜜语不是信口开河,听得秦湘心里踏实又温暖。
赵谦在长安平步青云,几月之内,接连升官,年少得志,自然是女人们心中的白马王子类型,但是这些对秦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赵谦身上那股子现代气息,你想想,现代的女性多难侍候,他对女人的态度用来对待秦湘,自然能让秦湘感觉得到。赵谦身上那种气息让秦湘爱得发狂,秦湘自然不知道赵谦是现代人的原因,只知道他很特别,在大明土地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他懂得尊重女性,把秦湘当成一个有感情有思想有血有肉的人看待,而不像其他做官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玩物,或者一个操持家务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懂得情调,无论多么恶心多么淫秽的事情,在他的解释下在他认真的态度下,都好像变成了浪漫的事。
他不仅是秦湘的依靠,秦湘更记得他说的,一个人生下来只有一半,只有找到异性的那一半,才完整了。他的态度和论调,在大明自然是前无古人,对女人自然是即新鲜又有魅力。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天下不是这么动荡,如果条件允许,赵谦完全可以成为种马,完全可以成为情圣,是相当合理的,因为大明很少有女人能抵挡他的那一套东西。
蒋心莲见着像是失了魂似的的秦湘,握住她的手说:“妹妹,你怎么了?”
张琳府上的院子里有几颗桃树,桃花开得正盛,赵府那院子里也有桃树,也是满树芳菲,当初秦湘买那座院子的时候就在想,春天的时候一定满园芬芳,现在终于看到期待的情景了。
秦湘看着那满树的花儿,心道难道相公说的爱情,真的像落花流水一般,绚丽,而又脆弱吗?
“妹妹,你且宽心些。昨天总督府已经收到奏报,冯将军的大军大破富平城,逼近螺州城下,说不准啊,现在赵大人已经安然无恙了,明天指不定就回来了呢,要是赵大人见着你这副可怜的样子,该有多心疼呀。”
“明天相公就会回来了?”秦湘听罢眼睛里闪出了亮光,死死抓住蒋心莲的手,蒋心莲疼得眉头一皱。
蒋心莲挣脱手,又想起她这是太挂心了才使出这么大劲的,心里不由得又怜惜地叹了一声,说道:“指不定明天赵大人真的就回来的。”
秦湘一直没有哭,这时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蒋心莲急忙好言相慰。
“我就知道相公不会骗我的,他说,清明时节回来陪我踏青……”
螺州城中军府邸院子里,赵谦看着光秃秃被剥了皮的桃树喃喃说:“清明到了,和她说过,要在清明节陪她踏青的……”
田钟灵见着他一脸伤感的样子,说:“你真就愿意这样死了?你也该想想,她在家听到你死了该会多伤心。”
赵谦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点春天的感觉都没有。
此时城外田见秀的大军已经吃饱喝足,磨刀赫赫,整装随时等待总攻的号令,一门门陈旧的铸造粗糙的大口径火炮已经一字摆开,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螺州城头。火枪手在用布块和木棍仔细清理着武器,弓箭手试着木弓的手感,一片紧张而忙碌的景象。
田见秀说,一个时辰之后田钟灵不回来就马上攻击。
螺州城头,一个个一身污秽衣甲破烂的军士默默地注视着田军阵营,他们饿得浑身无力,大多数身上都有伤口,血迹斑斑,连拿剑的力气都似乎没有了,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眼睛里却闪闪发光,流露出悲伤的强烈感情。
几枝写着“赵”的大明战旗,像几块烂布,在微风中有气无力地飘荡着。大地安宁极了。
有人已经哭出来,有人已经喊着娘亲,有人甚至把女人的红肚兜捂在脸上痛哭。
“昔我往也,杨柳依依……”赵谦用手折断一支没有叶子的柳枝,不知道是不是饥饿的原因,他的手在颤抖。
城头上一个将领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兄弟们,我等报效家国,死而无憾……”众人默然,遗憾不遗憾,还不都得死么?一个年轻人终于憋了一口气唱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气氛,也跟着唱了起来,歌声传进赵谦耳里,他向着城头看了看,对田钟灵道:“你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请回吧,田见秀应该就快攻城了。”
“你……”田钟灵生气地说,“你真是傻得像头猪!”
“我可不傻。”赵谦笑道,“无论大明国运如何,我已经没有选择了……韩佐信说的,也是我的想法,我和你们不是一种人,不可能一起谋事,苟且几日又有何意义?不如玉碎报国,湘儿在家也能身受荣荫,在朝廷的抚恤下生存下去。”
还有半个时辰。田军火炮已经在填火药了。
田钟灵突然流下泪来,赵谦见罢说道:“来人,送使者出城。”
田钟灵大声道:“我不走!”
“随便你。”赵谦叫来韩佐信,小声说道,“叫人准备几套百姓的衣服……”
“卑职领命。”
田钟灵听道两人的谈话,破涕而笑:“那我告辞了,后会有期……”
有侍卫送田钟灵走之后,赵谦对韩佐信道:“督师要我守螺州,现在已经守快两个月了,对得起他老人家了,咱们得把性命留住,只要能再回长安,虽损兵折将丢城弃地,罪不在我等。”
韩佐信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况冯军已经逼近田见秀,虽不愿营救我们,却会代替我等接手牵制田见秀南下的重任,对长安中枢之大局无碍,上峰必不至迁怒于我等。无论大人去哪里,卑职定誓死追随。”
赵谦看了韩佐信一眼,心道,逃命你当然会跟紧的。口上却说:“只要过得此时难关,有佐信为臂膀,我一定还能卷土重来。”
赵谦韩佐信孟凡罗琦等人悄悄乔装打扮,正想混进百姓中时,忽报田军大乱,不知发生何事,韩佐信急忙命人速速打探。
段六二 螺州城大捷
西北连年大旱,前月下了阵春雨,真是一个好兆头。寒梅雪中尽,春风柳上归,人们脱下了厚重的衣服,穿上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坎肩甲子。麦田里绿油油的,如果没有天灾人祸,这些绿油油的东西就会变成黄灿灿的粮食,粮食,那是生活的象征,是幸福的基础。
广济街北那边,“声闻于天”的牌匾下,噼里啪啦地一阵鞭炮响,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凡。街上的人闹哄哄地说着话。河南大军大破高迎祥主力于黄河一线,闯王高迎祥几乎全军覆没,十多万人马只余得数千残兵败将北逃,官军正在紧追不舍,战事接近尾声,燃烧数月的烽火终于可以熄灭了。
“上敬皇天后土,天佑大明……”洪承畴端起一碗酒高声道。
“我的儿啊……”突然一个老太婆嚎叫着向焚香的高台上奔去,不过立即就被衣甲鲜明的侍卫抓住拖走了。
“……下敬战死沙场的大明将士……”
螺州。
“将士们,吾弟张岱,亲率轻骑奔袭数百里,直趋田贼大营,以两千铁骑迎战田贼两万贼众……”赵谦举着长剑,站在高处高呼。
“杀出去!杀!杀……”众军哗然。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我们要突围!”赵谦高呼,“岂曰无依,与子同袍……岂曰无食,饥餐贼肉!”
赵谦斩下一个先前冲上城头被砍得半死不活的义军军士的手臂,“来人,烤了,吃饱了上沙场!”
众军大笑,有人高声道,“灭了田见秀,抢粮!”
城外一片混战,贼军有一部分在攻城,又有一部分乱作一团,正在和张岱的骑兵肉搏,大地不再安宁,炮声喊声刀剑声大如雷鸣,鬼哭神嚎。
“众将士听令,列阵……开城门!”
被无数木石铁蛋蹂躏了两月之久仍然紧闭的巨门,“咣当”一声开了,城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众人紧紧握着手里的兵器,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城门。
“大人,老夫还有一条胳膊,还能拿剑,不要丢下我!”从街头的一间临时征用的民房中,走出一群伤残军士,为首一个花白胡子老头,举着木棍大呼。
赵谦走过去,打量了那老头一番,拔出自己的佩剑,放在他的手里:“能走的,都跟着我,杀!”
城门大开,还没等赵军冲出,已经有一群贼军蜂拥而入。
“开炮!”
“砰,砰,轰……”
那些装填了散弹的远程红夷大炮,巨吼着将无数的小粒铁丸喷射而出,空中好像飞着马窝蜂一般。
大地在颤抖,城门方向立即血肉横飞。数次轮射之后,城中立即响起了爆炸声,田军大炮点燃了。
“靠!”赵谦摸了一把手臂上的血,一枚石子在爆炸中弹起来,击中赵谦的手臂,他失口骂了句现代的话。
“恩师,你没事吧?”罗琦急忙扶住赵谦,却被赵谦一把推开了。
“小姐,你没事吧?”帘儿失声喊道,说罢,抓住秦湘的手,还吹了一口气,然后俯下身收拾茶杯的碎片。
外面的街道上,响着鞭炮,响着锣鼓,那是喜庆的声音。院子里的秦湘,很安静,没有爱人在身边,喜庆的声音反衬着她内心的悲凉。
鞭炮声中,有的人抱着亲人的尸体或者骨骸失声痛哭,有的死里逃生,能够与亲人相拥而泣,那是幸福的眼泪。
鞭炮声中,活的人,死的人,都魂归家园了,秦湘的眼泪啪啪滴在木质地板上。
“明天相公回来,我们去哪里踏青?帘儿,你说去华清池好,还是去茂陵好……”
“小姐……”
“相公回来了,我们给他做西北菜好不好?厥粉皮,菜豆腐,涮牛肚,我都会做。”秦湘边说边哭,突然又道,“帘儿,相公是不是回不来了?”
秦湘突然想起赵谦以前在家提过,无意中得罪了顶头上司冯佐琳,这次援军的主将不正是冯佐琳吗?怪不得迟迟不见赵谦脱困的消息。
螺州城外,枪林箭雨杀声震天。
“我家大人恳求冯大人,勿失战机,速速渡河夹击田贼,成败在此一举。”一个一身血污的军士单膝跪倒在冯佐琳面前道。
冯佐琳也很着急,用西洋单统望远镜频频向河对岸瞭望,场面十分混乱,他也一时看不清局面。
“本官知道了,来人,带下去好生疗伤。”
那传信的军士被人半拖着拉了下去,犹自大喊:“大人,存亡系于一线啊,数千兄弟都等着您……”
冯佐琳下首一文官道:“大人,卑职以为,应该马上渡河夹击田贼,事成之后大人功劳甚大。”
又有人说凭什么去趟赵谦那厮的浑水,一时就争吵起来。
那文官大声道:“大人三思!”
冯佐琳举手止住众人的争吵:“诸位稍安。”
“大人,此时以我等精锐之师,击田贼混乱疲惫之众,以逸击劳,胜算甚大,此千载难逢之战机,不可不察。如我等此时按兵不动,以赵谦张岱之寡力,定会溃逃,彼时田贼便毫无牵制,腾出手全力对付我等,形势就会急转而下,对我们十分不利……”
冯佐琳考虑片刻,说道:“众将听令,渡河,鸣鼓出击!”
田见秀这边一片混乱,张岱的骑兵左冲右突,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赵谦军又冲出城池以命相搏,田见秀短时间之内还没法控制场面,冯佐琳的大军趁其混乱防备疏松,大举过河击之,田军大败。
战斗持续了近一整天,螺州城外的空旷地上,硝烟弥漫,尸痕累累陈尸一片。田见秀丢弃粮草辎重无数,向北溃逃。赵谦军混乱一片,竞相抢夺粮草。
“大哥!”圆头萝卜跳下战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顿时露出一张激动的脸。
赵谦急忙喝了一大口水,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张开双臂抱住萝卜,“三弟,老哥以为见不着你了。”
“大哥……俺和二哥闻之螺州的状况,便急点兵马过来了,大哥可把我们急坏了。”
张岱也从乱军中寻了过来,见到赵谦互述衷肠。赵谦是打心眼里感动,这个世道,尔虞我诈相互倾轧,谁也信不过谁,不过没有几个像样的兄弟朋友真的很难,危难的时候太容易发生了。
韩佐信见罢赵谦兄弟的情形,感叹道:“张将军罗将军率两千将士就敢冲两万人的阵营,英勇了得,情义可敬!大人气象鼎盛啊!”
赵谦心道这个韩佐信还算够义气,一直紧随左右从未有弃心,是一个值得结识的盟友,想罢亲热地拉了韩佐信过来:“二弟,三弟,给你们介绍一下,为兄之同袍韩佐信,乃患难之交,以后二位贤弟可当佐信为自家兄弟。”
韩佐信一脸受宠若惊:“大人……”
这时冯佐琳也过来了,那张弥勒佛的脸重新挂上了善意的笑容:“哎呀,赵大人转危为安,可喜可贺!”
赵谦听到他的话又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里是又怨恨又愤怒,不过脸上却一脸尊敬道:“此次承蒙冯大人亲自披荆斩棘援救,大人之恩德赵谦铭感五内,又荣获大军及时出击,大破田贼数万,此战之首功,冯大人当仁不让。”
“哈哈……好说好说……”冯佐琳拍着赵谦的肩膀道,“我冯佐琳非心胸狭窄之辈,重任在身,不敢有负督师重托……洪经略督军河南,率十万之众,大破闯王主力于黄河之岸,‘缴获’钱粮无算,闯贼高迎祥,只余数千骑残兵败将北渡黄河仓皇逃窜,在陕西,我等又破田见秀数万之众,捷报连连,哈哈……”
冯佐琳此时的笑笑得十分爽朗,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冯佐琳走后,张岱没好气地说:“娘的,流血流汗的是我们,功劳都是他的。”
韩佐信摇摇头道:“谁叫此地冯佐琳官职最大呢?”
“只要人没事就好,名利身外之物。”赵谦无奈地说。
韩佐信道:“眼下却是有一个天大的良机,就是不知道大人原不愿意冒这个险。”
“哦?”
赵谦也好奇地问:“愿闻其详。”
“卑职……”
赵谦打断韩佐信的话道:“佐信以后不必这样称呼,大家都是自家人,兄弟相称方不见外。”
韩佐信听罢眼睛发亮,刚才见到赵谦兄弟之情谊和勇猛,好像看到了高官厚禄在向自己招手,“佐信方才听闻高迎祥残部自山西西渡黄河,猜测闯贼一定是欲与田贼汇合,然后撤进陕北山区,以图东山再起。他们欲入陕北,必从葫芦河一带北上……”
韩佐信越说越兴奋,“黄陵,此地乃数支河流交汇之处,是北上必经之路。如我们率军直入黄陵设伏,收获肯定不小,不准能击毙贼首,此等奇功,真乃天赐良机啊。”
赵谦吃了几个馒头,还不嫌饱,仍然在细嚼慢咽地咬着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沉思,几人都看着他,默然无语。
“但是我军兵少,又刚经生死之战,疲惫不堪……”
“大人,闯贼田贼皆是残兵败将,疲惫之众,且只顾逃窜,机会甚大!”
赵谦看了看张岱,心道有他在了打仗心里踏实多了,而且这明明就是立功升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