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殿下:君若彼岸双华-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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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蔷薇一簇一簇地盛开，仿佛露出了笑脸。它们迎着明媚的阳光吐露馨香，面对那个赐予它们蓬勃生命力的人类灿烂的笑。
黄泉和殷素素看见如此诡秘的画面，又一次深深地长拜下去。
烺纯的手从蔷薇花上收回，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他从手心里感觉到体内的心脏在跳动，那是人类活着的证明，他甚至能感觉出温热的红色液体在心脏深处流动，维持着这具身体的生命力。
可这不是他的本来形态。
他是无形无相的远古生灵，被万年以前的人类尊奉为神——大地之神。
他想挣脱这具人类身体的束缚，恢复他的身份和力量，去守护生存于这片土地的万物生灵，而不仅仅只是守护眼前的几朵蔷薇花。
他和天穹之神不同——天穹之神为自由而存在，大地之神为守护而存在。
突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出现在烺纯的意识里。
烺纯猛然抬头，望到极远处有一人骑马奔来。
那人速度飞快，离他越来越近，身上隐藏着与他自己一模一样的气息，长相竟也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为守护而存在（2）
推开院门，宫烺轩就看见近在眼前的烺纯。
烺纯的眼珠呈现纯黑一色，映着米粒般的阳光，好像盛夏里缀满星辰的夜空，似乎可以吸进天地间所有的肮脏和污秽，留给世人纯净的气息。
宫烺轩隐约感觉到烺纯有些不对劲，他按耐下内心的疑惑，摆出一贯的尖酸刻薄的姿态，冷嘲道：“除了会医病，你还会算卦吗？算到我要来，所以站在这里迎接我？我不会因你的阿谀奉承动摇心态的。”
烺纯静静地端详眼前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悲悯的眉宇间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惊讶。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认识宫烺轩的了。
被天穹之神唤醒身体里的原始力量时，他记起了自己并非人类，而是由天地之初最纯净的灵气孕育而生的远古生灵，无形无相，非男亦非女。然而此时，他竟是一个拥有男子形态的人类，那是种错误！
天地伊始的记忆随着烺纯的觉醒而觉醒，千万年的记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顺理成章地接受的，烺纯需要长久的时间去消化这种脱变，当他得到神的力量与神的记忆时，作为人类的记忆就会被浩瀚广博的神之力压迫下去，神之伟大对于人类永远是敬畏而惶恐不安的，即便神是为守护万物而存在。
宫烺轩大步越过烺纯，陡然看见跪伏于地的黄泉和殷素素，他妖艳的眸子里瞬间凝聚出一抹恶意，冷声道：“你们这是跪得谁？”
他的左手刚要举起，突然被烺纯按住。
宫烺轩惊了一下，左手握着的马鞭掉下地去。他在感受到烺纯的触碰时，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准备抽打黄泉和殷素素。然而烺纯竟然先他一步读懂了他的意图，并且完美地将他制止。
如此，烺纯岂非比忆涵更会窥探人心了？
不！
不止是窥探人心。
他刚才是手被麻痹了一下，才使得马鞭掉下去的。
宫烺轩满脸惊愕地再度去看烺纯。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烺纯的眼珠是纯黑的，人的眼睛怎么可能是纯黑的？
为守护而存在（3）
他想起来了！
那幅经常徘徊在脑海里的画面，那座雕刻远古浮雕的白色宫殿，那个走下石阶的男人——就是那个男人，也是一对纯黑的眼珠，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也有一种人类无法逾越的距离。
黄泉和殷素素就是因为看见了这种超越时空的无边距离，所以才会跪拜下去的吗？
但是，他为什么会感觉此刻的烺纯无比熟悉又无比亲密？是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孪生，是因为在同一母胎里孕育而生的原因吗？他和烺纯的血液曾经是互相流通的，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过？
这种感觉太恐怖了！
甚至产生了他自己就是烺纯的错觉！
是因为他模仿烺纯的时间过长，从而出现的负面后果吗？
不！
他不是烺纯！
他可以舍弃昔日的身份和地位，舍弃高贵的皇族姓氏，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自己出生时的名字——烺轩！
他是烺轩！
他的存在绝不可以被抹杀！
宫烺轩把心底突然涌现的恐惧生生地压制下去，他忘记了前来此处的原有目的，企图以打压烺纯达到平复自己的内心，他冷冷地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言儿她怀孕了，你要做父亲了！”
声音停顿。
宫烺轩观察着烺纯的表情变化，他以为能看见烺纯的喜悦，然而烺纯神态平和，不喜不忧，宁静而美丽，那种美是不属于凡尘的。他知道自己的容貌和烺纯毫无二致，但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觉得拥有这样的容貌简直违反天理，虽美但令人怯步。
宫烺轩别开脸，他不能继续盯着烺纯的脸看，那竟会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
“既然你没反映，那下一个坏消息对你来说也就不算是坏消息。”他双手笼袖，竟然在夏末秋初感到了一丝寒冷，“言儿怀着你的孩子去十三王府找了瑾然，我记得瑾然曾经扬言娶言儿为妻。”
“言儿……”烺纯恍惚了一下，那对纯黑色的眼珠似有变浅，变得和普通人类一样，褐黑混合。
为守护而存在（4）
“后悔吗？”宫烺轩看向烺纯，残忍地笑了起来，“当年，你救活险些毒发生亡的瑾然，如今瑾然恩将仇报，他不仅恨你入骨，还想抢你的女人。不对，他连你的孩子一并抢了。倘若当年你不去救他，如今他早就死了，你也不必为此烦恼。”
他的寓意是让烺纯听后纠结痛苦，然而烺纯的神态始终静如止水，只是眼珠不再是那种深邃可怕的纯黑，这样子的烺纯也不再让他感到恐惧，他能悠然面对。可是为何，他的心隐隐地泛着疼，就像一种慢性的蛊，诱惑着他，不会很痛，没有解药，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心，终生陪伴着他。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宫烺轩在心底暗骂，不仅烺纯很奇（…提供下载…）怪，他自己也很奇（…提供下载…）怪。
他快被烺纯波澜不惊的态度给磨疯了！
“你不是警告我，如果我负了她，哪怕你在十八层地狱都会寻回来吗？”他果真受不了了，恨恨地对烺纯吼：“现在算是什么意思？还是你打算告诉我，你根本不爱她，你不过是玩了她，连带着把我也玩弄在股掌中！？”
烺纯定定地看着宫烺轩。
他看见了烺轩眼里的悲痛，迷茫，以及绝望和死亡，就像那些即将凋零的野蔷薇，即便还能勉强开放，也是又小又枯涩。
烺轩——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密的孪生，是比他晚出生半盏茶时间的最亲的弟弟。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迷茫。
迷茫着为何而出生，痛苦着为何会孤单。
在绝望中重生，一身绯红色妖艳的盛装，如同地狱的红莲之火，如同黄泉路上似血的曼珠沙华，魔障般侵蚀着他的弟弟。
宫烺轩没有看见烺纯的眼珠在一瞬间又变回了纯黑一色。
“我想看你痛苦！看你生不如死！”他一把扯住烺纯的肩膀，失去理智般地怒吼，“你听见没有？你的女人怀了你的孩子，你不是承诺今生不负她吗？现在这算什么意思？你难道疯了吗？像老六一样疯了吗？你再敢跟我装傻，我就杀了你的女人，杀了你的孩子，杀光济世所有人！”
“烺轩！天地间的另一个我啊！”烺纯突然伸臂，将烺轩拥抱入怀，“你的痛苦，你的迷茫，让我一起承担。你的绝望让我替你抚平，你的生命让我替你守护。”
往事书：诞生与灭亡（1）
宫烺轩僵住，所有言语瞬间被卡进喉咙。
烺纯没有武功，没有！
但是，他竟然毫无意识地被没有武功的烺纯给抱住了，脑袋枕着烺纯的肩膀，他闻到烺纯身上很淡的药香，是那种长年累月服药，药味植入血液后沁出的香气，似乎能镇定人的心绪，他感到自己不再那么愤怒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不去反抗烺纯的拥抱。
有些困了……
他好像回到了孩提时代……
想起来了……
他并非从小就仇视一切，也曾有过期盼，想象着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想象着孪生哥哥是会保护弟弟的。因为他就晚出生了那么一小会儿，所以他可以享受属于弟弟的特权，盼望着被哥哥护在心间。
当仕女把他遗忘在冷宫的无人之处，当内监把他的用膳时间忘得一干二净，当奶娘远远地避开他，当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咒骂他是妖孽转世，小小的他独自蹲在阴暗的角落，幻想着有母亲，有哥哥的美好。
那段日子，他不穿红衣。
现在，他也没有穿红衣。
他就在烺纯的怀里。
他的孪生哥哥。
天地间的另一个自己……
…………
……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极远极远的天地伊始。
是回不去的时间，到不了的起点。
那里正下着一场雨，泪珠儿般大小的雨点，落在一望无垠的黄土大地上，落进无形无相的远古生灵的怀抱里。天地辽远，时空寂寞，那场雨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昼夜交替。那时候，他还不是神，是这个天地间的一个种族，一种奇（…提供下载…）怪的生灵，没有形态，没有名字。
雨，下了很久。
灌溉着这片没有生机的黄土大地。
雨水汇流成河，形成那片土地上最早的季节河，它在雨季荡漾万里，碧波如画，又在旱季萎靡成一滩小洼。
它也没有名字。
又过去许多年。
生命不断的诞生，绿茵遍地，鲜花遍野，随之出现了新的种族——人类。人类的高智慧令他们很快地成为那片土地的主宰，然而人类终是逃不过大自然的严酷，瘟疫、灾荒、饥饿……人类在自然面前注定了他们的渺小，灾难将人类生存的环境变成一片黄沙，仅剩的人类一边恐惧着死亡的威胁，一边祈求着守护的力量。
往事书：诞生与灭亡（2）
他，日日夜夜瞭望着那些陷入绝地的人类。终是不忍，为可怜的人类送去守护的力量，在那片即将枯萎的黄沙上为人类建立起新的绿洲。雨季来临时，即将干涸的季节河再次灌入生命力，同时拯救了那些即将灭亡的人类。
他本就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孕育而生，操纵自然之力于他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然而对于人类来说，他的力量就是奇迹，是人类穷尽几代人都到达不了的神殿。
仅剩的百人，双手交错于胸前，跪在绿洲大地上，深深地长拜，虔诚地吟诵：“神啊，我们是您的子民，请您守护我们的家园。”
那是他第一次被尊奉为“神”，为守护而存在的神。
人类的生命极短暂，但人类的繁衍能力极快，一代新人换旧人，绿洲上从百人增加到千人，再后来以万计算。
人类的智慧与想象力有时候令神都感到惊叹，他们在某种时期甚至可以超越神的力量。
之后的百年，耗费数以万计的人力，人类以渺小的双手和无法测算的智慧建造起一座高达千仞的纯白色宫殿。因为他们看不见神，但他们渴望看见神，他们想以一座高可通天的神殿迎接神的降临。他们想象着神的模样，在宫殿墙壁刻出千奇百怪的浮雕，一些是他们生存的真实画面，一些是他们想象中的神像。
宫殿完工的那日，人类将它命名为“九阙宫”，他们又为世世代代生活的这片绿洲命名“玄天”，他们全部是玄天部落的族人，带领他们建造九阙宫的人被封为“大族长”。大族长领着玄天部落的全体族人，在新建的九阙宫前万人长拜，祈盼着神的降临。
雨季里的季节河悄悄地从九阙宫的背后流淌过。
第一代的玄天大族长没能看见神的降临，他本就是无形无相的存在，人类如何能看见他呢？
往后的年月里，玄天部落的族人就将九阙宫当作他们的精神依附，长久地跪拜着这座由他们的先祖建立的神殿。
大族长也更换了一代又一代。
直到有一天，新继任的大族长带着刚满十六岁的女儿于九阙宫前长拜祈福。
那个年轻的少女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她没有祈福的耐心，总是东张西望，被她的父亲训斥以后，她索性站了起来，笑着说：“阿爸，你们一个个这么沉闷，神会不高兴的。不如我跳舞吧，我给神跳我们玄天部落最美的舞蹈。”
往事书：诞生与灭亡（3）
少女不去理睬大族长的训斥，哼起了古老的歌谣，踏出了古老的舞步。那首歌，那段舞，远古时期就已经存在的他，早就看过千遍万遍。比她唱得好的人，大有人在；比她舞得美的人，也大有人在。但在九阙宫前欢歌笑语的人，古今属她一人。
“大族长啊，让你的女儿继续跳吧，此地确实过于沉闷了。”他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里。
然而少女的脚下一滞，惶恐不安地跪了下去，接着是大族长代替女儿的长久忏悔。
从那以后，大族长严禁女儿踏入九阙宫的范围，但这不能阻止女儿靠近神的范围。
神的范围广博辽远。
少女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在九阙宫前的放肆行为，每天和族里的同龄人去水草肥沃的地方放牧高歌，喜（…提供下载）欢沿着季节河从日出闲步到日落。
他静静地守望少女，在旱季来临的前夕，他忽然有了人类的形态。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见到人类形态的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名字。”他回答，用人类的眼睛端详少女。
“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少女好奇，“我们都有名字的。”
他看向那条从身侧流淌过去的季节河，没有感情地说：“它也没有名字。”
少女观察他许久，奇（…提供下载…）怪地道：“你这个人真奇（…提供下载…）怪，你的眼睛也真奇（…提供下载…）怪，竟然是纯黑色的。”
他转回头，去看少女的眼睛，“你的眼睛下方有痣。”
“这叫泪痣！”少女指着脸上的褐色浅痣，洋洋得意起来，“我阿妈说，有泪痣的女孩会幸福。”
他不清楚她阿妈的话是不是正确，但那个瞬间他竟然看不见少女的未来，不知是他变成人类的缘故，还是长久的守护让灵力衰退的缘故。幸亏他一直知道她的名字叫阿晴，晴天的晴。
旱季来临。
季节河随之逐渐稀疏。
阿晴牵着他的手在干涸的河床上闲步。
她会对他撒娇，像每个热恋中的女子那般亲吻他，在他耳畔大声宣布：“我爱你！”
然后，她会教他怎么去吻，教他怎么去笑，让他也说：“我爱你。”
她听到以后，开始放声高歌，踩着季节河里仅剩的一滩小小水洼，跳起了玄天部落最古老的舞蹈，随着她的神秘舞步，水珠飞溅，宛如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