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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涯客-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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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便再找不出话来了,叶白衣就是有本事叫人不去招惹他,从洞庭到蜀中,一路上像个会走路假人一般,只有吃饭时候那山呼海啸、横扫千军如卷席架势,能让别人知道他是个活物。

    周子舒和温客行百无聊赖,于是只能没事斗嘴互掐,聒噪个不停,一开始叶白衣还面无表情地淡定地听着,听到后来,实在觉得他们两个不像话,便道:“你们俩有本事滚到床上掐去,耍什么嘴皮子,两只大蛐蛐似,是下边站不起来还是大姑娘女扮男装,装什么矜持?肉麻当有趣,都闭嘴!”

    张成岭正在一边按着周子舒教方法倒立着走,逆行真气本就难过得很,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半大孩子朦朦胧胧间明白了什么,脸上一红,内息便是一乱,一下横着摔了下来,捂着脖子红着脸“哎呦”“哎哟”地叫。

    若不是叶白衣自称能找到“傀儡庄”,周子舒和温客行简直想联手教训这死老头子一顿,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可温客行不知怎么,瞥见那人俊秀且勉强压抑着怒气脸,目光便不受控制地往下走去,透过他衣襟仿佛能看见里面骨肉一般,自行想象了一下,喉头便上下移动了一下,忽然觉着叶白衣说也有点道理。

    两人最后娱乐项目没了,于是默契地合起伙来折腾张成岭。

    周子舒叫他“真气敛聚,行于四肢百骸,如将流入海,疏导经脉,顺来逆转,皆是自由”,温客行便偷偷告诉他“你内息不稳,功力太浅,内息宜散不宜聚,应该循序渐进,感受你身上真气,顺其自然”。

    两个人说得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可怜张成岭也不知该听谁,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真气在身体上一会聚一会散,一会正行一会逆行,时不常地还要接受周子舒那特殊训练方式——也不见他如何用力,那只压在他肩膀上手便如同重逾万钧似。

    张成岭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点担心,心道自己长期被师父这样压着,长不高了可怎么办?他脑子里浮现出封晓峰那张牙舞爪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周子舒不知他心中忧虑,就是觉得这孩子用功是用功,可就是不开窍,当初教梁九霄时候,就总是嫌他太笨,很多时候都是勉强耐着性子来,谁知跟张成岭比起来,梁九霄简直是个绝世聪明蛋。

    若不是这些年在朝中早把他性子磨了出来,周子舒觉得,他一掌拍死这倒霉孩子心都有。

    张成岭其实也委屈,温客行和周子舒功夫本就不是一个路数,如果是一个人教话,还能有些进境,偏这两个谁也不会教徒弟,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还会吵起来,吵到不可开交了就出去打一架回来,闹得气势汹汹,最后却总归是两两面红耳赤,还有个叶白衣在一边旁白似解释,说他们“这便是以切磋为名,行不轨之事”,只把张成岭说得一边浮想联翩尴尬不已,一边仍然什么都不明白。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觉着自己功力反而有不进反退意思,师父压在自己肩上那只手是一天重似一天,简直要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了。

    其实张成岭这学功夫方式十分凶险,若是换个人,没有周子舒一直压在他肩膀上那只手无形中替他调节内息,叫这两人这样折腾,早就走火入魔了。

    他们脚程极快,不多日,已经远离了洞庭那是非之地,到了蜀中。

    这日张成岭是真走不动了,他咬着牙,勉强着自己走出了十来里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动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心脏要跳出来了一般,每提起一步,都要用出全身力气。

    周子舒声音在耳畔冷冷响起来:“怎么,这就不行了?继续!”

    温客行偏头瞧了他一眼,挑挑眉,似乎也觉着张成岭可怜,便忍不住插嘴道:“阿絮啊……”

    “你闭嘴。”周子舒眉眼动也不动,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命令道,“小鬼,我叫你接着走。”

    张成岭眼前已经开始发花发暗了,他想说话,可是说不出,一张嘴内息便要泄出来,到时候周子舒那只看起来骨瘦如柴手能把他像栽萝卜一样地给按进地里。

    蜀中山多,四处连绵起伏,像是无绝无尽一般,张成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似绝望之意,他双腿颤抖得越发剧烈了,勉强抬头去看师父脸,那张俊秀侧脸依然冷冰冰,看也不看他,像是一尊无情无欲石像。

    “吞吐绵延,走任都,如百川入海,无踪无迹——”

    “内息有形,灵如游蛇,不绝不断,来往自由——”

    那一瞬间,面对着蜀中群山,张成岭被逼入绝境一般,脑子里电光石火间忽然有一句话飞快地划过——有形无际,散而不绝!

    他只觉胸口忽然充盈起来,视线越发模糊,却愈加能感受身体里变化,那些散在四肢百骸里内息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他调动不得法,这一想通,忽然便觉得一股大力涌出,竟将周子舒压在他肩上手掌生生震了开去。

    他最后看见是周子舒愕然表情,然后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第四十五章 期冀


…………
    周子舒皱着眉看着自己被震开手掌,只见叶白衣回过头来,凉凉地说道:“不错,你可总算是把他给逼死了,满意了吧?”

    只有温客行还算有点良心,弯下腰把张成岭给“捡”了起来,手掌抵住他后心,一缕细细真气打进他身体里,半晌,才轻轻地“咦”了一声,说道:“这小子……经脉竟然天生就比一般人宽许多,难不成倒是个奇才?”

    周子舒道:“不错,那回他被魅音震伤,我帮他调息时候便发现了。”

    他从温客行手中将张成岭接了过来,少年脸色苍白,眉心还紧紧地皱着,裤脚吊在他脚踝以上,有些局促了,像是短短一月半月功夫,他就又长高了一些。张成岭生在张家,乃是张大侠独子,这么多年,本不该这样不济,周子舒那日帮他疗伤时候就发现,这孩子内功根基竟然打得十分牢固,只是他自己竟用不出。

    就好比是个拿了利器却手无缚鸡之力幼童。

    叶白衣见状也颇感兴趣,伸过一只手在张成岭身上上下捏了捏,奇道:“世界上竟有这样人,脑子奇笨,筋骨却生得极好,老天爷这是要让他好呢,还是让他不好呢?”

    随后他看了周子舒一眼,说道:“他经脉宽顺,本是极好材料,悟性却太差,反而比旁人更难以摸到门路……嗯,你可以再逼他一点,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

    万幸,张成岭是晕过去了。

    因为张成岭,其他三人当天便决定找地方住下,等这小鬼一宿再进山。周子舒半夜里照例准时被他身上钉子折腾醒,他蜷起来成一团,手指压在胸口上,并没有调内力去压制,只是睁着眼躺在床上,目光望向那窗□进来月华,看着像是发呆——用心感受着身上那些钉子。

    和以前相比,现在七窍三秋钉发作起来,已经不单单是疼了,原来那种如同有人拿着小刀子在他胸口搅动感觉好像减轻了些,也或许是他已经对此麻木了,而渐渐,生出一种仿佛有东西压在他胸口上一样感觉,吐息间气息变得不再顺畅,而这几日以来,仿佛越来越明显了些。

    周子舒知道这是一种征兆——三年时间,已经走了一小半了。

    很久以前,他一直以为这多出来三年是一种恩典,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另一种酷刑。

    死并不可怕——这二十多年来,他能活到现在并不容易,他逼着张成岭学功夫所有手段,都是他小时候经受过,甚至更严酷,甚至他还没有那孩子那样天分,能够毫发无损地承受那些严酷。他(炫)经(书)历(网)过足够多事,多到让他能够不惧怕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他活着尚且不怕,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然而让他难受,却是这三年需要数着天等死日子。

    他熬过了那么多,心志坚定,从未有过死志,却要在这最自由、最了无牵挂,最快活肆意日子里等死,不是很讽刺么?

    周子舒发现,这大概是他干得又一件蠢事。

    这时他门被从外面轻轻敲响了,周子舒愣了一下——温客行和叶白衣那两个货都是从不会敲门。他便从床上爬起来,胸口一阵钝痛,险些又让他躺回去,周子舒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勉强调动真气将那窒息一样感觉压了回去,这才阴沉着脸去开门。

    张成岭站在外面,还犹犹豫豫地举着一只手,好像还要再敲,门开了,他一见周子舒脸色不好,立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错事一样,又内疚又痛苦地低下头,嘴里蚊子似嗡嗡道:“师父。”

    周子舒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张成岭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表情,说道:“师父,我刚醒过来……就睡不着了。”

    周子舒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冷笑道:“于是……你意思是,让我唱摇篮曲儿哄你睡觉?”

    张成岭头埋得更低了,周子舒简直担心他脖子要断了。此时已是深冬,就算是蜀中,半夜也是相当凉,周子舒身上内伤发作,有些不耐寒,只觉得小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便从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同时不耐烦地看着张成岭,问道:“你能不能痛快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成岭小声道:“师父,我又梦见我爹他们啦,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说我怎么还没忘了呢?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周子舒一怔,半晌,张成岭以为他不想理自己了,偷偷抬起头去看他,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就这么贸然跑过来,却发现周子舒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对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进屋。

    张成岭便如蒙大赦似,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周子舒点了灯,屋里也没水,他便拿起个杯子,解下酒壶倒了半杯酒,递给张成玲。张成岭不知他酒烈,一口喝下去,只觉得一股小火从喉咙一路烧进了肚子里,当时脸就红了,呛得说不出话来。

    周子舒看着他那傻样,板着脸就忍不住稍稍松动,偏过头轻笑起来。

    张成岭这还是第一回看见他这位“严师”,用他自己脸对着自己笑,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傻愣愣地看着他。

    当年江南相遇,他无依无靠,身边只有这个对别人说话口若悬河、一对着自己就寡言少语男人,于是他就像是溺水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知道师父好,忍不住想亲近,可又怕自己惹人烦——虽然师父也确实是看起来一直很烦他,慢慢地,这小心翼翼便成了敬畏,每次跟他说话,都要战战兢兢一番。

    可是即使这样,他每次心里难过时候,又还是忍不住来找他——在张成岭心里,师父和爹看起来真是从头到脚都不一样,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他们是一样人。

    那样高大、强悍,还有……对他好。

    张成岭便说道:“师父,咱们跟着叶前辈来找那个傀儡庄,问琉璃甲事,问清楚了好多年以前事,是不是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爹了呢?”

    周子舒挑挑眉,避重就轻地说道:“那谁知道。”

    张成岭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会,说道:“师父,你说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杀人吗?我想了好多,他们要杀我爹,是不是因为我爹做过什么坏事呢?”

    周子舒想了想,这问题太大,把他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低头看那小鬼,仍是一副愁肠百结双眉不展模样,便一把拎起他领子,将他拽出屋外,说道:“既然你白天睡多了,现在闲得蛋疼合不上眼,不如笨鸟先飞好好练功吧,我看我是逼得你还不够,竟能让你有精力继续胡思乱想。”

    他说着,从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猝不及防地屈指向张成岭弹了出去,张成岭躲闪不及,正中脑门,“哎哟”一声,小石子又到,他不得已,只能连滚带爬地闪开,只听他那恶魔师父嗤道:“我教你功夫里可没有‘狗□’这一招。”

    张成岭这会儿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只能全力应付那天罗地网一般笼罩下来小石子,直到周子舒一把石头都打完了,他才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完全把那口气吐出来,便听周子舒道:“你那是流云九宫步?蜘蛛都比你爬得好看!前几式走得还像点样子,后几式那是什么东西?你就在这,给我从头到尾走一遍,再错打断你狗腿!”

    张成岭诚惶诚恐,简直像是婴儿学步一般,每抬腿之前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比那瘸腿老太太走得还小心翼翼,唯恐踩死地上一只蚂蚁似。还得时不时偷眼去看一眼周子舒,总担心他忽然发难,真打断自己狗腿。

    周子舒便坐了下来,心道果然这小东西是个没出息,他胸口依然是闷,一时忍不住,偏过头去,咳嗽了起来,苍白侧脸浮起一丝不祥血色,月下竟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这时,他只觉身后一暖,一回头,看见温客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将一件大氅裹在了他身上,悄悄地也坐在他旁边,过了一会,温客行没头没脑地问道:“疼不疼?”

    周子舒哂道:“不然你也试试?”

    温客行忽然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撩起他衣襟,周子舒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躲开,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晃荡着还剩下半壶酒酒壶。温客行便看见了他那同手指一样骨瘦如柴胸口,和那钉在胸口最上面一颗钉子,眼神闪了闪,忽然深吸一口气,重新将他衣襟拢上。

    两人并肩而坐,此刻却相对无话。

    半晌,温客行才问道:“我说,我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投缘看对眼,你能不能不死?”

    周子舒反问道:“那是我说了算么?”

    温客行便不言语了,忽然便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仿佛不想再看见周子舒一样,眼睛只盯着院子里婴儿学步一样左摇右晃张成岭,也顺手从地上捡了一堆石子,弹出一颗,正中张成岭屁股,随后说道:“小鬼,所谓轻身功夫,归根结底在一个‘快’字,你在那磨磨蹭蹭绣花似,是练轻功么?步法什么都是虚,跳大神没准还有步法呢,你便是一步不错,这样慢慢腾腾,有用么?”

    张成岭委屈地看着他们俩,发现这两人在不但在练气说法上有分歧,连练轻功说法上也有分歧,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温客行一直在旁边念叨着“要快啊”,一边拿着小石子追在他身后打,周子舒虽然没言声,可眼光一步不离张成岭脚下,虎视眈眈地等着看他出错,好有借口打断他腿——

    这一宿可惊心动魄极了。

    张成岭心中默默叹息,忽然想起来,他一直以来愿望,可不是当什么绝世高手,若不是张家突如其来惨案,他其实只想将来开个点心铺子,养家糊口、孝敬父辈,每天一团和气地迎来送往啊。

    这愿望,他从来不敢说,现在竟连想想都快胆怯了。

    第二日清早,叶白衣在连吃了八笼包子,喝了两个大海碗粥之后,终于在周子舒他们三人准备换桌子时候,宣布今日要带他们进山——他已经想出要如何破那傀儡庄外围阵法了。 







第四十六章 倒霉


…………
    几个人一直跟着叶白衣在那群山之中绕,绕着绕着,便绕到了一个林子里,周子舒一进入那林子,不知为什么,全身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他说不清这林子有什么玄机,却有种出自本能危机感。

    再看一路上都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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