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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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岭依言,小心谨慎地走着,周子舒背靠着他倒着走,目光一时片刻也没有离开那两尊人偶。
到了石室尽头,张成岭小声道:“师父,前面又有个门。”
周子舒闻言横剑于胸,叫张成岭让开,侧过身来,推开那经年日久小门,眼前又是一条深不见底通道,周子舒低声道:“走。”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那通道中,临走时周子舒犹豫了一下——那两尊人偶和世上任何其他人偶一样,都没有生命,都不会动,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背后发毛,便下意识地重新将背后小门合上,插上门拴。
所以他没看见,当他合上门那一刻,那石室中两个人偶眼睛同时转了一周,像是追溯着他背影一样。
这小小通道里好像有回音,回荡着两人脚步,显得特别寂寞萧索,也特别阴森。张成岭忽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声道:“师父,我……我有点害怕。”
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以为周子舒要骂他,谁知周子舒却轻轻地抬起手,将手掌放在他肩膀上,他手那么瘦,却那么温暖,张成岭偏过头,借着微弱夜明珠光芒,看见周子舒侧脸,就觉得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一样。
石廊不知有多长,走到周子舒都快了没了耐心,这才到了尽头,周子舒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叶白衣和温客行刚才到了哪里,他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若是有人天塌地陷都能活下去,也就是那两个货了,反而是他自己,还带着张成岭这么个关键时刻只会捣乱小兔崽子,比较麻烦。
石廊尽头,是另一道门,这回是个大门,视线像是豁然开朗了,周子舒将张成岭拉到身后,推开门——这里像个大厅,空无一物大厅,周子舒目光自上而下看去,发现地面竟是黑灰色。
张成岭从他身边探出个头,疑惑地看着他师父,不知道周子舒为什么止步于此。
周子舒谨慎惯了,便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伸手弹了出去,落到那黑灰色地面上,碎银子滚了两圈,什么都没发生——他便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屋顶落下一滴水,在两人四只眼睛注视下,正好滴落在他抛出银子上,随后那碎银子竟就这样化在了地上!
然后更可怕事情发生了,一滴又一滴毒水落到了不同地方,越来越密集,到最后简直像是下起了雨。
周子舒就明白为什么地面是那种不祥灰黑色了,被这样要命雨水洗上一洗,人恐怕连骨头都要化成灰。
他心里一凉——世上有踏雪无痕,却绝没有从雨中飘过,而滴水不沾轻功。
周子舒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此路不通,回去。”
两人才掉头,便听见另一阵脚步声,从那长长石廊里传来。
哒——哒——哒——
张成岭整个人都快缠到了周子舒身上,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师师……师父,这……这是闹鬼了么?”
周子舒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闭嘴,转头对张成岭道:“把那扇门关上,省得一会误入,快,然后你就躲在门那里,别出声。”
张成岭立刻照办,那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最后从走路变成了狂奔一样,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夜明珠光只能照到眼前一小片地方,周子舒只得凝神细听,可这逼仄石廊里,除了张成岭,他听不见第二个人呼吸。
然后黑暗中蓦地亮光一闪,周子舒下意识地抬起白衣剑一架,对方重剑当头压下来,竟震得他虎口有些发麻,电光石火间,周子舒瞧清楚了对方是谁,登时冷汗便下来了——那手执重剑下劈,正是方才那小石室里男人偶。
周子舒心思急转,立刻便意识到这地方设计者心思之歹毒,若是方才在小石室里就触动机关,恐怕他会带着张成岭立刻往回退去,人偶必然不会轻功,那里地段空旷,虽然困难,可对能对付得了假蟒蛇高手来说,也算不得绝境。
设计者料准了似,偏偏是要把他们引到这个前进不了一步绝境里,在这窄小石廊,任你神功盖世也难以施展开来,是要堵住人所有去路。
周子舒心里暗暗叫苦,撤力反手划上去,白衣剑刃撞上那人偶胳膊,砍不动——不管是不是和那大蛇是一种材料做成,肯定是一样硬,不待他反应,人偶便机械地挥剑又砍过来。
周子舒摸准了时机,轻叱一声,使了个巧劲,白衣轻巧地翻了个剑花,剑刃抵住剑刃,随后他猛地发力,神铁之兵加上流淌不息内力,那偶人手中重剑竟被他生生劈成了两半。
这等招术张成岭见所未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地盯着看。
可那偶人却毫不在意,手指机械地张开,将那重剑扔下,随后将手臂抡过来——他不怕疼,不怕死,全身皆可为兵器。周子舒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一把抓住那挥过来胳膊,若是普通人,恐怕要被他这一下将胳膊也拗下来,可这人偶坚硬极了,竟一路推着他后退,直到周子舒后背贴上了身后那石室大门。
周子舒撤手一缩,“轰”一声,大门叫人偶打出了一个大窟窿,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未雨绸缪,叫张成岭关上了这门,然而下一刻,他庆幸不出了——因为他在这男人偶身后,又看见了一个女人偶,这东西像是不会拐弯,只能往前走。
她便往前走着,径直滑向了方才为了躲开周子舒和男偶人而缩到了另一边张成岭。
周子舒头皮一炸,矮身躲过男偶人横臂一击,扑向张成岭,女偶人动作好像还要快,他只来得及护住张成岭,那偶人手中一柄长箫,便如同一把长棍一样扫了过来,地方实在太小,周子舒避无可避,只得以后背硬受了这一下,登时便呛出一口血来。
他双臂撑在墙上,口中鲜血便滴落到了张成岭肩膀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险些压着那少年。张成岭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忙伸手撑住他,周子舒勉力按着他旁边一躲,那女人偶第二击便擦着他头皮过去了。
他白衣险些脱手,胸口七颗七窍三秋钉巨震,眼前一黑。
张成岭怒道:“你敢伤我师父,我和你拼了!”
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扑向那人偶,这崽子总是该胆大时候胆小,该胆小时候反倒胆大了,周子舒慢了一步没拉住他,便看着张成岭张牙舞爪地扑向那尊冷冰冰女人偶,他手无寸铁,简直像是要用牙咬她。
“小鬼……”周子舒想说句话,一张口却被自己血呛住,咳嗽不止。
正这当,忽然那女人偶旁边石廊墙壁轰然倒塌,女人偶躲闪不及,被压在了下面,手中铁箫仍在挥着,一个狼狈不堪人闯进来,一边咳嗽拍打着自己身上灰尘一边说道:“这是什么鬼地……阿絮!”
周子舒一口气松下去,便险些没接上来,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高兴碰见温客行。
第四十八章 险境
…………
那女人偶还在地上伸腿伸脚,温客行一开始没留神,险些一脚踩上去,被贴着地箫一扫,才跳开,背后那男人偶已经把胳膊从门洞里抽出来了,正往这边转,温客行拎起张成岭,挥手扔进那墙洞里,然后俯身抱起周子舒,也紧随着跳了进去。
男人偶随即追过来,温客行转身,戒备地盯着那人偶,谁知那人偶好像只能往两个方向转,前进或者后退,没有左右功能,它找不到人,便一直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转,女人偶手上长箫一下挥到它腿上,这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一声巨响,两个人偶都趴下了,男人偶遭到攻击,便用胳膊去抡女人偶脑袋,然后它们俩自相残杀起来地内讧起来。
温客行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对周子舒道:“别说话。”随后出手封住他几处穴道,将人放下来,看着他胸前血迹皱紧了眉,对张成岭道:“小鬼,你去那边那口上看看,如果有一种……”
他顿了顿,不知该怎么形容,便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一尺来高,圆滚滚东西像你滚过来,就跑,回来告诉我。”
张成岭“哦”了一声,又问道:“前辈,我师父他……”
温客行似乎难得地有些不耐烦,截口打断他道:“没事,死不了。”
张成岭又问道:“前辈,你说东西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温客行叹了口气,指着那被炸开了一块墙壁说道:“就是那东西炸开结果。”
张成岭顺着他手指望过去,顿时心有戚戚然,心道原来这位看起来很厉害前辈也是被追来,立刻二话不敢说,跑到了另一端紧张兮兮地守着。
温客行伸手要去解开周子舒衣服,被后者一把压住手腕,周子舒哑声笑道:“做什么,占我便宜?”
温客行打开他手,轻轻地在他胸口上戳了一下,语气淡淡地道:“少说两句吧,你都快吹灯拔蜡了,还贫嘴。”
周子舒就觉着自己人生圆满了,刚被一个老吃货骂过饭桶,又被一个大话痨说是贫嘴。
温客行小心地将他衣服解开,目光在触及到周子舒胸口几颗钉子时,不自觉地闪了闪,周子舒倒是满不在乎,他呼吸之间觉得胸口后背都像是着了火似,就知道这伤不轻,恐怕是骨头断了又伤了肺,便强忍着不咳嗽,连气息都压得低低,以免加重伤势。
温客行将他翻过去,一眼见了他后背上伤势,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冷冷地道:“再寸一点,那东西能打断你脊梁骨,你信不信?”
周子舒气若游丝似低声道:“别废话,我若是能被一个假人打断脊梁骨,也没脸活着了。”
温客行哼了一声,伸手覆在他后背上,仔细查看着他伤,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傻么?不知道疼?”
他手指不知按在了哪里,周子舒立刻闷哼一声,疼得一时没说出话来,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你……不如叫我打一棍子,自己也试试……”
温客行少见地沉默了,将周子舒扶正,伸手抵在他后心上,度了真气过去。他不敢用力过猛,唯恐像上回叶白衣那样触动他胸口钉子。
温客行这辈子练功从来都是为了杀人伤人,还是第一回这样小心翼翼地试图救人,好像个屠夫拿起了绣花针,简直是战战兢兢,不多时,额角便冒了汗。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收功放开周子舒,叫他肩膀侧过来靠在墙上,周子舒知道自己现在体力有限,不多浪费,只是闭目养神,他嘴角一点血迹还没擦干净,衬得那有些灰败脸色越发触目惊心苍白。
温客行看了他一会,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去,轻轻地含住他嘴角,竟将他那流落一点血迹舔了去,他好像叹了口气,伸手插/进周子舒鬓发里,两人鼻息靠得极近。周子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却没有浪费体力躲开他,只是低声道:“好一副趁人之危小人做派。”
温客行眼皮也不抬,一样低声地回敬道:“说得好像你是君子似。”
他轻笑吐气,仿似呢喃细语一般,周子舒淡定终于装不下去了,有些难受地侧开脸,却被温客行捏住下巴,问道:“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你疗伤,就连这点好处都没有么?”
周子舒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我暂时没有卖身打算。”
温客行笑道:“你知道势不如人时候会发生什么么?”
周子舒挑起眉,用一种“人还可以这样不要脸”目光,叹为观止地看着他。只听温客行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强、买、强、卖。”
周子舒苦笑:“你兴致太好了。”
温客行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便放开了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伸开长腿踩在另一面墙上,躺了下来,得意洋洋地道:“不过你可以先欠着。”
周子舒精力不济,便不再跟他扯淡,合上眼迷迷糊糊地半昏迷半睡过去。
温客行知道自己那点能耐,他们几个人,除了叶白衣,没人懂这不知所云、玄玄乎乎奇门遁甲之术,没头苍蝇似乱走,不定会碰见什么,眼下张成岭是个毛都没长全小鬼,周子舒又伤重,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在原地休整一番,缓过一点来再想办法。
周子舒呼吸压得低低,却很均匀,像是睡着了,温客行便侧过脸去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南疆大巫说话来——“若是你将一身功力废去,或许我能有两分把握,保住你一命”,他便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运力于掌心,慢慢地抬起来,也许……
他手掌犹犹豫豫地还没按下去,忽然一只手凭空伸出来,冰冷手指搭住了他手腕,周子舒不知何时睁开眼,两人目光便在这狭小空间相遇。
周子舒目光很平静,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波澜,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温客行没有言声。
周子舒忽然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没头没脑似说了那么一句:“别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么?”
温客行缓缓地垂下目光,半晌,轻轻地将手掌落在一边。
“是,我明白。”他说着,手臂陡然往下一送,那地面竟被他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按出一个半寸深印子来,他像是努力说服着自己一样,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
张成岭不知何时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忽然被不远地方一声巨响惊醒了。他一骨碌跳起来,警惕地扭着脖子四处看,然后肩膀被一只手按住,张成岭一激灵,猝然回头,却发现是他那前一天还连站都站不起来师父。
周子舒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按住张成岭,吩咐道:“别乱动,跟着。”
张成岭一转头,温客行也跟着他出来了,少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师父,你伤好了么?”
周子舒头也不回地道:“我不是人?”
张成岭想想,也是,那么重伤——也没理会周子舒语气不好,巴巴地又凑上去问道:“那师父你……你自己能走么?”
周子舒深深吸了口气,不单是身上疼了,简直觉着脑仁都疼了起来,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温客行便扭过头笑起来,张成岭抓抓头,道:“师父,我是说……你伤得那么重……”
周子舒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在这鬼地方娇弱一下么?难道你要背着我?”
张成岭才要表孝心,温客行立刻出声道:“我背你,我抱着你也行。”
周子舒偏过头咳嗽一声,弓着肩膀按了按胸口伤,简短地道:“别扯淡了。”
他们三个人顺着地道,小心谨慎地靠近了巨响发生地方,周子舒谨慎起见,将夜明珠拢进手心,四下立刻黑下来。温客行上前一步拉住周子舒,将他拽到身边,伸手过去,把周子舒白衣剑接了过来,手指在剑刃上划过,脸上露出几分赞赏之色,然后手腕一抖,剑尖轻颤,长剑便刺了出去。
拐角处那人猝不及防轻叱一声,竟伸出指头将他剑尖弹偏,温客行随即变招,那软剑在周子舒手里,便是极清明极磊落,到了温客行手里,却如跗骨之蛆一般,诡异极了。
黑暗之中两人于电光石火间便过了十来招,却是周子舒皱眉听音片刻后,忽然出声道:“叶前辈?”
对方那人轻哼一声,周子舒将夜明珠重新举起,照见叶白衣那非同一般臭脸色,温客行这才撤剑,笑嘻嘻地抱抱拳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
他这明显是说鬼话了——周子舒听音尚且能猜到对方来路,更不用说他亲自上阵交手了,温客行分明是假借黑暗之名,欲行揍人之实,可见他对这位来历成迷老前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