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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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的激战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一些碟墙垛口,士兵已经与敌人刀来枪往展开了肉搏,城下,一具具云梯搭在城头,突厥兵如同一群群蚂蚁攀援而上,城头的火油、滚木、擂石疯狂地砸下去,每一下都像下饺子的砸下一大片人。
那些云梯也被撞杆推倒或火油烧得冒起火苗,依旧牢牢竖在城边的十不存一,可是哪怕只有一具,只有一个人爬上城墙,都是一件令人非常紧张的事,必须马上把他们压制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小小豁口,很可能就成为致命之处。
草原勇士擅长骑射,擅长马上作战,纵骑驰骋,那种打法酣畅淋漓,最合这些剽悍桀骜的突厥人的口味,攻城战本非其所长,不过他们骨子里的彪悍和英勇弥补了这一点。尽管仰攻城堡非常吃力,可他们一个个嗷嗷叫着往城头上冲杀,似乎完全漠似了自己的生死。
这是一群在草原上游荡的狼。
然而经过职业训练的唐军却也早已不是扛着锄头的农民,尤其这些驻守边防,常年与敌人打交道的职业军人,他们的彪悍和英勇,丝毫不逊于他们的敌人。猛攻、鏖战、头断、血飞,双方士兵都用性命拼搏着,已经杀红了眼。
“中郎将。援军到了!”
叶云豹正在指挥城头指挥,一个亲兵突然兴冲冲地跑来报告。
叶云豹吼道:“来了叫他们马上增援,这他娘的火上房了都。还得老子亲自去迎接他们吗?”
那亲兵讷讷地道:“娄总管亲自来了。”
叶云豹头都没回,指着一个队正道:“金汁呢?再去各家各户搜罗一些,那玩意烫在身上轻易就好不了,啥,谁来了?”
那亲兵道:“中郎将,河源道行军大总管、经略大使娄师德大将军,亲自带兵赶到了。”
“啊!”
叶云豹一个扭头,动作太剧烈,脖子“咔吧”一声,吃惊地道:“娄大将军来了?林中豹。林中豹,你过来!”
明威戍左郎将林中豹提着血淋淋的大刀跑过来,他是明威戍的左郎将,是叶云豹的副手,两人关系一向亲近。情同兄弟,又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豹”字,所以被称为明威两头豹。
叶云豹道:“娄大将军来了,我去迎迎,这儿你先指挥,别出纰漏。叫娄大将军觉着咱们无能!”
林中豹大声道:“你放心去吧,这儿交给我啦!”
叶云豹“呸呸”几声,骂道:“老子往哪去,这丧气话说的。”说着,他便带着几名亲兵匆匆走下了城头。
此番,娄师德的确是亲自率领援军赶到了明威戍。
娄师德身为陇右主帅,本来是坐镇在鄯州的,突厥奸细逃走之后,携去了沿边要塞的重要军事情报,娄师德极不担心突厥人会趁机攻打边关要隘,并且很可能成功。
那几处要塞之间相距千里以上,整个陇右与河西地区都被突厥和吐蕃压迫成了一个狭长地带,他不可能选择一处完美的地方居中指挥,兼顾到所有要塞,可他又实在放心不下,这就需要他做出一个判断。
而事实上,突厥人无论选择哪里做为进攻点,都是有利有弊,娄师德根本无从判断突厥人会选择哪个地方,他只能选择一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地方,他最终选择的就是白亭。
蓼泉距鄯州太远了,娄师德鞭长莫及,如果突厥人真能破关而入,等他率军姗姗赶至时,恐怕所有能抢的东西都已被抢走,所有能杀的人都已被杀光了。
剩下的几处要塞中,磴口他是不太担心的,磴口相对更险要一些,而且距大唐中枢也近,增援方便,再说那是朔方边军的地盘,他想插手也没那个权力。剩下两处地方,就只有居延海和白亭了。
陇右地区是夹在突厥和吐蕃之间的一段狭长地带,有宽有窄,状若葫芦,甘州和凉州就是这葫芦两个内凹的所在,而且凉州是葫芦口,此处如果失守,突厥据此东向则可直逼中原,西取则整个河西陇右都有陷落的危险,这是西域最重要的所在,所以他想到凉州亲自坐镇。
娄师德把西来察访军情的丘神绩和王孝杰送走之后,立即启程赶往凉州,他刚到凉州,明威戍的烽烟就传到了那里,于是,娄师德干脆亲自带领一万援军来了明威戍。
杨帆看到了叶云豹匆匆走下城楼的情景,林中豹站在城头给士兵们大声呐喊鼓劲儿说援军到了,娄大将军亲自到了明威戍的话他也听到了,他没想到的是,沈沐居然也来了。
第十一卷 情深似海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赐良机
攻防战在傍晚时分停下,突厥军队流水般退去。
很快,远处那一顶顶毡帐前就冒起了缕缕炊烟,城下城下则是一具具躺在血污之中的尸体。
随风飘入旷野的缕缕炊烟是为了生存,那一具具尸体,何尝不是为了生存。
城头的守军疲惫地收拾着残局,补充着各种守城武器,把阵亡战友的尸体抬下去,把受伤的兄弟扶下去裹伤,一片战斗后的忙碌景象。
杨帆对天爱奴道:“咱们回去吧,叶中郎将忙着接待援军将领,现在是无暇见我的,我回去再把计划好好琢磨琢磨,明天再跟他说。”
天爱奴轻轻点点头,两人刚刚走出城楼,迎面就有一个侍卫匆匆走来,一见杨帆,站定身子道:“杨侍卫,中郎将有请!”
杨帆扭头看了天爱奴一眼,天爱奴点点头,柔声道:“我在驿馆等你。”
杨帆跟着那侍卫离去,一直到了明威戍的中郎将府,这是一座不算宽大的宅院,门禁森严,佩刀持矛的士兵把守着门口、巡弋着四周。杨帆在那侍卫的引领下迈进大门,沿着笔直的砌了平整方石的甬道直入正堂。
虎威屏风下,置放着一张几案,两张胡椅,右首为上,上首坐着一个六旬上下、身躯肥胖的老人。穿着一身戎服,却看不出品阶。左首坐着中郎将叶云豹。正侧首跟他说话。
杨帆报名参见,叶云豹介绍道:“杨帆。上坐的这位就是我河源道经略大使、行军大总管娄大将军,娄将军听说你的事后,很想见见你。”
杨帆听了不由暗吃一惊,这胖老头儿笑眯眯的一脸和气,完全看不出一点沙场老将的气质,若是不穿这身戎服。和寻常的街头老翁实无两样。
杨帆赶紧报拳见礼,道:“卑职杨帆,见过娄大将军!”
“呵呵,无须多礼。老夫已经听说过你的事情啦!了不起,了不起呀,当真是后生可畏!”
娄师德站起身来,把住杨帆的手臂,笑道:“来来来,你非我所属,不必如此拘礼,坐下说话。”
他这一走动,杨帆才发现他一条腿似乎有些毛病,脚下落地无力。完全是被另一条腿拖着走,所以行动缓慢,左右肩膀也是一高一低地晃动着,赶紧搀扶了一把。
一见娄师德站起,叶云豹也站了起来,二人一起重又搀着娄师德坐下,杨帆便在侧下首的胡椅上坐下来。
娄师德抚着胡须道:“你在突厥的所作所为,老夫方才已经听云豹说过了,这些事。云豹已经行文凉州府,再由凉州府呈送京师,朝廷必会嘉奖的。”
娄师德说到这儿,话风一转,又道:“云豹说,你与那突厥统帅阿史那沐丝形容相象,足可以假乱真。你想籍此,利用阿史那和阿史德两族本有的矛盾,挑起他们自相残杀?”
杨帆欠身道:“是,卑职是与叶中郎将讨论过此事,只是这个办法漏洞太多,而且实行起来也不容易,这几天叶中郎将竭思苦虑,卑职也在想办法,方才城头观战时,卑职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貌似可行。”
娄师德颇感兴趣地道:“哦?老夫找你来,正想商议此事,看看能否集思广益,琢磨个法子出来,想不到你已想出了主意,快快说来,叫老夫听听。”
杨帆把他在城头想出的办法对娄师德说了一遍,娄师德微微阖了双目,静静凝思良久,缓缓地道:“嗯……,这个法子,的确比你们先前所想出的办法更加可行。”
叶云豹道:“大总管,那位阿奴姑娘所言是个问题,如果那沐丝已经能够说话了呢?如果听见杨帆说话的人是听过沐丝声音的呢?”
娄师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份担心倒是大可不必。老夫当年为一军卒时,也曾见过咽喉受伤的兄弟,喉部受伤,纵然现在已经好多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声音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原状。
再说,沐丝的声音非他本族本部的人,听过的人绝不会太多,偶尔听过几句的,也不大容易分辨是否是他,加上形貌酷肖,足以以假乱真,此计可行。老夫以为,真正应该担心的倒是有两点:
一是假扮沐丝之后,应该把这假消息散布于何人知道?这消息是要让阿史德部族人知道的,必须得找阿史德族或者附庸于阿史德族的部落才奏效。如果先在沐丝自己军营中散播开来,不等传进阿史德人的耳朵,沐丝就会发觉异常。
二是要让阿史德部落的人知道,那么该让谁知道?沐丝是一军统帅,且与阿史德部刚刚发生过争斗,要什么样的理由,他才有理由接近阿史德部落的人?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接触一个小卒、更不可能把可汗已死这样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一个小卒,只能是阿史德部的将领,这,又是一个难题。”
娄师德果然是难得的好脾气,坐在那儿不愠不火,扳着指头一条一条慢条斯理地说着,最后才呵呵一笑道:“所以,难处主要在于:‘沐丝’为什么要秘密接近阿史德族人?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机密透露于阿史德族人?至于声音,小事一桩,凭杨帆在薛延陀随机应变的本事,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娄师德这一说,杨帆和叶云豹茅塞顿开,三人又议了很久,依旧没有找到一个毫无破绽、叫人信服的办法,娄师德笑道:“好啦,法子是好法子,可是既然还没想得圆满,那就先用拳头把突厥人狠狠打下去,咱们对付来犯之敌又不是只有计谋而无勇猛!
法子可以慢慢想,现在已经想到了如何利用这个酷肖的面貌,还怕想不出如何让这个计划得以实施么?杨帆,你先回馆驿休息,我方才说的这两点,你也好好想想,咱们群策群力,一定能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杨帆听了忙起身道:“喏!既如此,卑职告辞!”
娄师德道:“嗯!对了,你那百骑中的兄弟都很关心你,听说你若回来,必由此处入关,这一次他们也随老夫一起来了,现在正在馆驿之中等你,你快回去见见他们吧,莫让他们等得太心急!”
杨帆大喜,连忙道:“是,卑职告辞了!”
杨帆离开后,叶云豹对娄师德道:“大总管对此计似乎相当的重视?”
娄师德站起来,慢慢踱到了墙边,这帅堂正前方是一张猛虎下山图,两侧白壁墙上,悬挂的却是山川地理图,这是陇右军方多年来根据斥候一点点掌握的情报,测绘出的局部区域地理图,纯作军事之用,不断完善之下,实比官方地图还要详尽许多。
叶云豹一见娄师德站起,忙也随之起身,走到地图边。
娄师德凝视地图良久,对叶云豹道:“法子的确一时还没有想出来,可你知道老夫为何不急么?”
叶云豹毕恭毕敬地道:“还请大总管指教!”
娄师德道:“既有此等好计,只用来叫突厥人不战自退那就行了么?”
叶云豹讶然道:“大总管是说……,可我们这里满打满算,再加上大总管带来的骑兵,也不过五千之数,应对十万铁骑,似乎……”
娄师德哑然失笑,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里。”
说着,他伸出粗粗胖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点,“啪”地一下定在一个位置上。他指的地方竟然是居延海!
这位以唾面自干闻名的老家伙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笑眯眯地道:“突厥人欲攻白亭,先佯攻了居延海,我们何不就从这居延海出兵,趁他们退兵之际,打它个落花流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那么容易!”
叶云豹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图上地理,喃喃地道:“居延海,居延海……”
娄师德解释道:“他们不可能横穿沙漠的,来也罢,去也罢,只有两条路,一是走居延海前面这条戈壁滩,这里可以补充水源和一些草料,另一条是走弥蛾川,那儿有一些小部落,也能予其补给,他们来时是分兵两路,而退时则必然选择居延海前这条路。”
叶支豹想了一想,道:“因为他们退兵的原因是因为‘骨咄禄可汗已死,默啜篡位,骨咄禄之子不服,草原诸部间明争暗斗,很可能已经发生内战?’”
娄师德道:“没错!走这条路才能以最快的时间赶回汗庭,如果走弥蛾川,他们要在突厥草原上绕上一个大圈子。所以他们不但会选择这条路,还会把多余的牛羊全部抛弃,只带一二十天的口粮,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以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娄师德把手往身后一背,笑得天官赐福一般:“居延海有河有湖,水源充足,牧草丰美,是朝廷的一处极重要的军马饲养之地,所以那里不但屯有重兵,而且有大量军马。突厥佯攻居延海后,各路驰援居延海的兵马也还没有返回,依旧驻扎在居延海。突厥两路大军,互相防备,吃不好,睡不好,急急赶路,兵困马乏,赶到居延海后,如果突然有无数骑兵突然从峡口山中蜂拥而出……”
叶云豹听得血脉贲张,一拳砸在地图上,大笑道:“可恨我非居延守将,如此大功,当真令人眼红!”
第十一卷 情深似海 第二百七十五章 群策群力
杨帆走出中郎将府,见衙门口儿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杨帆也未在意,举步就要往馆驿方向走,车旁忽地转出一个人来,扬声唤道:“二郎!”
杨帆一扭头,不禁惊喜地叫道:“言兄,是你!你怎在此,你不是被送去凉……”
一个“州”字还未出口,言知何已经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哈哈大笑道:“二郎果然无恙,吉人自有天相啊!”
过命的交情,常常产生于生死与共的经历之中。杨帆在薛延陀城外回马救人,单刀断后,掩护他们离开的事,让这个心思很简单的汉子,已经把杨帆当成了他的弟兄。
“二郎无恙,我也很开心!”
旁边又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杨帆一扭头,就看见沈沐站在一旁,一身朴素的棉布青袍,脸上带着欣慰欢喜的笑容。
“沈兄!”
杨帆欣喜地叫道。言知何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放开了他,杨帆转向沈沐,又看看言知何,道:“你们怎么来了?”
言知何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赶到飞狐口,可惜费尽唇舌,那糊涂守将也不肯轻信我们的消息,还怀疑我们是突厥奸细,要把我们押去凉州验明正身。
我们到了凉州,恰好河源军大总管娄师德也到了,还带来了他军中的人,认得高舍鸡和熊开山,我们这才得以解脱,我脱身之后马上就去湟水面见公子。公子听说你下落不明,执意要赶来此地,一定要等个结果!”
杨帆听了心中一阵感动,他是一个极重亲情、友情的人,他在中原孤单一人,能把马桥和面片儿视如亲兄亲姊,不无这方面的原因。如今沈沐以堂堂世家大族隐宗宗主的身份。能亲临险地,这个举动已经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情意了。
沈沐当初与杨帆在绿洲分手后便返回了湟水,好言软语的把七七大小姐哄回了长安。沈沐自己并没有走。西域风云乍起,变幻莫测,他的基业就在这里。他怎么能走,必须得留在这儿以防不测。
如果西域被突厥占领,他倒不至于因此失去隐宗宗主的地位,但是他将失去与显宗分庭抗礼的本钱,重新沦为姜公子手下一个随时待命的打手。他在西域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耗费了大量的物力、财力,岂能不予重视。
小飞箭张义是顺原路返回河西地区的,那条路距湟水比较远,沈沐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消息,但是言知何是随高舍鸡、熊开山一道儿回来的。他们被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