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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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三思说着,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韦方质正在当值,周兴突然带了刑部的人闯进中书省,直接把他带走,此举果然激怒了众宰相。自武则天登基以来,百官都以为皇帝已经如愿以偿,再不会出现以前那样动辄破家灭门的危险了,事实上也是如此,自武则天登基一年以来,朝中已经很少发生大臣被逮捕的事情了。
韦方质被抓,使得百官人人自危,当天晚上,朝中百官便纷纷勾连串通,互通声息,准备营救韦方质,可是他们都小瞧了周兴这等天生为刑讯而生的酷吏所掌握的本领了。
第二天早朝,他们纷纷揣了奏本上殿,可是还没等众宰相带头力保韦方质,周兴已抢先一步向武则天禀报:韦方质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亲笔写下了认罪书,并且还检举了一个同案犯:宰相苏良嗣!
百官听了,只惊得目瞪口呆!
第十二卷 啼笑姻缘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两条疯狗
文武百官实未料到韦方质头一天下午才被抓走,仅仅一夜的功夫,就已对所有指控全部供认不讳,甚至还交待出了一个同谋。
虽然此事充满蹊跷,可是周兴连韦方质的亲笔认罪书都拿出来了,韦方质身为宰相,常对各衙各司有所批示,百官都熟悉他的字体,武则天令百官传阅了他的认罪书,众人一看,确系韦方质亲笔,不禁哑口无言。
他们虽也知道刑讯迫供的厉害,终究不曾亲临,不知道那些令人欲求一死而不可得的刑罚究竟有多厉害,更何况韦方质有子有孙,如果这刑罚不是施加于他的身上,而是施加于他的骨肉身上,让他亲耳听着那惨绝人寰的哭叫声,真是可以令人彻底崩溃,乖乖从人所命。
所以百官虽然心生疑窦,但是无凭无据的却也不能对周兴拿出的证据进行否定。原本他们是打算营救韦方质的,现在韦方质自己都认了罪,已经救不得了,大家只好匆匆放弃原本的目的,转而为苏良嗣请命。
其实在周兴而言,是想迫使韦方质攀咬正当权的某位宰相,以期扩大战果。自从武则天登基以来,他已经寂寞的太久了。
韦方质为求自己和家人免受那不堪忍受的痛苦,违心地承认了罪名,但他终究不愿把与自己交好的同僚们拉下水,可是不攀咬别人,周兴那一关又过不去,最后只好把心一横,供出了苏良嗣。
苏良嗣与韦方质其实一向不合。当初两人为了争夺相权和在宰相中的排名,就曾多次明争暗斗,早已结下仇怨。韦方质自知难以幸免,不攀咬别人又过不了周兴那一关,思来想去,就把这位老相爷给说成了同党。
周兴只一夜的功夫就能得到这样的成果已经殊为不易,他也听到些风声。知道百官正准备营救韦方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迫问出一个更理想的追查目标,本着无鱼虾也好的心理。就把苏良嗣抬了出来。
忠于武承嗣一派的官员和忠于李唐的官员在金殿上争论不休,各持己见,武则天见状。便令人传苏良嗣金殿见驾,与周兴当堂对质。
苏良嗣已是八十五岁高龄,自打年初就因患病卧床不起,一听宫中来人说明缘由,苏良嗣只惊得魂飞魄散,赶紧穿戴起来,强撑病躯赶到金殿,痛哭流涕,诉说冤屈。
这时他也顾不得与韦方质之间的一些龉龃不宜摆到台面上来谈了,只求能证明自己清白。武则天听他含泪陈述。又看他老态龙钟、白发如雪,一脸的病容,说个话都气息奄奄、行将待毙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此人不大可能与韦方质有所谋划。
武则天便道:“好啦好啦,你们都不用争了。苏相也不用再说了。朕相信苏相对朕是忠心耿耿,绝无异志的。此应系韦方质挟怨报复,故意攀咬苏相。周兴,你办案不明,误中奸计,险些害了朕的忠臣!”
周兴一听。赶紧谢罪道:“臣愚昧,若非陛下圣明,险些误害忠良!”
苏良嗣听武则天为他开脱,不禁感激的老泪纵横,连连叩头道:“陛下明鉴!陛下明鉴!老臣多谢陛下!”
武则天叹了口气,摆手道:“好啦!苏相抱恙在身,就不必行此大礼了。且回家去好生歇养,朕不会加罪于你的。”
“谢陛下!老臣多谢陛下!”
苏良嗣又叩了三个头,挣扎欲起,可他年事已高,又患有重病,再被一惊一吓,骤然放下心事,只觉耳鸣心跳,浑身酥软,挣扎了两下没有站起,反而一跤仆倒在地,登时晕厥过去。
金殿上一阵慌乱,狄仁杰抢过去把苏良嗣抱在怀里,连连掐着他的人中,武则天见状,叫内侍小海取了自己案上的玉盏,灌了苏良嗣两口热水,苏良嗣这才悠悠醒来。
武则天见他面如金纸,实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便传了两名御医,又叫人驾了御辇,护送着苏良嗣回府。
谁知这苏良嗣已是风烛残年,再经过这么一折腾,还没等他到家就咽了气。消息传回金殿,百官闻之失色,武则天听了也甚是不快,早朝因此不欢而散。
早朝散后,与几位宰相各有交情的大臣们纷纷簇拥着自己的主心骨,七嘴八舌,表示愤慨,宰相们也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这时还得按捺自己的情绪,竭力安抚众大臣。
好不容易安抚了众人,几位宰相回到中书,还未落座,李昭德就怒不可遏地吼道:“这班宵小如此猖狂!现在好啦,韦相认罪了,他是一定完蛋的!苏相虽然无罪,却也受牵连而死!一日之内,一位宰相成了阶下囚,一位宰相成了冤死鬼,我等堂堂宰相,竟也不过是这班酷吏手中随意摆弄的一只玩偶!”
岑长倩道:“周兴若非有所图,又岂会交恶于宰相?当初他大兴冤狱,是因为揣摩上意,迎合今上。这一次周兴构陷韦相,却明显不是今上的意思了,背后一定有人主使。”
狄仁杰冷笑道:“岑相也是年岁大了,耳目有些不灵通,你不知道周兴现在已经投到武承嗣门下了么?此举当然是武承嗣授意无疑!”
李昭德怒道:“你们两人争论这些东西有甚么用处!是武承嗣的主意也好,是周兴扮疯狗咬人也罢!总之,韦方质成了罪囚,苏良嗣已然身故,你我难道对此置若罔闻?如此下去,接下来就该轮到你我了!”
岑长倩道:“我等自当还以颜色!只是……周兴‘有理有据’,我等又能如何?”
狄仁杰抚着长须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宰相为百官之首,现如今百官都在看着你我的动作。若是我等偃旗息鼓,不但令百官寒心,助长魏王气焰,而且很可能如李相所言,接下来就该轮到你我了,魏王这一招,咱们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
狄仁杰说到这里,缓缓扬起花白眉毛,沉声道:“我等若想还以颜色的话。也并非就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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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发生在朝堂上的这一幕,来俊臣毫不关心。
来俊臣是一个很怪异的人,同周兴、丘神绩等酷吏不同的是。这些人办案通常都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目的,或者是为了排除异己、打击政敌,或者是为了迎合上意、求取高官厚禄。
而来俊臣从来不在意这些。他是一个孤臣,既不拉帮结派,也不投靠任何权臣,他只忠于武后一人,武后叫他咬人,他就不遗余力地去咬,往死里咬,连带着把那人的三亲六故统统咬死。
他不结党。也不掺合政务,对于政坛上的风云从不关心。他甚至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后路,没有想过武则天年事已高,如果她一旦驾崩,自己这个孤臣该抱谁的大腿。
除了受命于武则天。为她咬死那些唱反调的官员,他只关心两件事。
一个是少妇,一个是用刑。
四大酷吏中,周兴和丘神绩孜孜不倦地追求的是权势;索元礼那个胡人最在意的是财富;而来俊臣在意的就只有女人和用刑。当然,如果有人得罪他,他是一定要报复的。问题是,有谁会主动招惹他这条疯狗呢。
来俊臣对美貌妇人有特殊的癖好,再一个癖好就是用刑了。像周兴、索元礼这些人设计种种酷刑,是为了迫使受刑人乖乖任由他们摆布,一旦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也就没必要再施予酷刑。
而来俊臣不同,他享受的是用刑的过程,他之所以设计种种酷刑,是因为他喜欢看着受刑人在刑具上肉骨俱靡的样子,喜欢听他们惨烈无比的哭叫声。
所以犯人最害怕的就是落到来俊臣的手里,因为即便你完全按照来俊臣的要求供述一切,他也要继续用刑,直到他看得心花怒放、听得心旷神怡,这才肯罢手。
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个疯子眼下最执着的事,就是得到谢小蛮。
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是渴望,来俊臣如今对妞妞简直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
朝堂上,武承嗣一派的人和宰相派的人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武三思一派的人和骑墙派的人都在作壁上观,来俊臣这位孤臣也在作壁上观。他根本不在乎到底是宰相们赢了,还是武承嗣得手。
当时他正神游物外,幻想着他已经把那个朝思暮想的美貌少妇弄到了手,以种种手段恣意蹂躏。就在金殿上,变态的来俊臣幻想得兴奋,胯下之物就像站殿武士手中的长戟一般坚硬地崛起了,幸好官袍一向都比较肥大……
当早朝一散,百官愤慨不平,纷纷围住宰相们大诉冤屈的时候,来俊臣没事人一般悠哉悠哉回了御使台,当他赶回去的时候,他欣喜地看到,他的心腹卫遂忠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且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是说,南市那一条街,整整十七户商家,全都是杨帆的产业?”
“是!而且,就是他成亲之日,有人赠给他的!此事虽然隐秘,可是他要接收这十多家店铺,怎么可能把消息完全压下来?小人本想抓了那些店主用刑迫问的,只是中丞不许小人打草惊蛇,所以小人才用厚利贿赂,买通了几家店铺的伙计,这才问出真相!”
来俊臣摸着下巴,缓缓地道:“好大的手笔!”
卫遂忠道:“是啊!他一个郎将,有什么人、有什么必要,送他这样的厚礼呢?”
来俊臣嘿嘿地笑了起来,吩咐道:“你给我继续查,如果能找到此人不法的真凭实据那样最好。如果找不到,老子就送他几条罪名就是!”
卫遂忠道:“是!只是……,薛师、梁王还有太平公主……”
来俊臣瞪他一眼,道:“若不是嫌他们碍手碍脚,老子早就直接就把他拿下了,还会要你查什么?你放心,到时候,诸罪之上,本官自会送他一个叫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罪名,看谁还敢来多事!”
第十二卷 啼笑姻缘 第三百一十五章 血雨腥风
第二日早朝之后,武则天来到武成殿,上官婉儿为她端上一碗她最爱喝的醪糟,便轻手轻脚地退到了一边,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殿上有两个人,一个是户部郎中薛凌雪,一个是工部员外郎高延礼,两人早朝还没结束就已经等在这里了,上官婉儿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自然格外小心。
果然,武则天一听二人说明来意,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两个人是检举揭发来了。
武则天本来是最喜欢听人告密的,为此她还特意设了“铜匦”接受告密。她甚至还下了一道旨,命令天下州县,如果有人进京告密,须给告密者提供驿马和五品官的住宿、饮食待遇,送其来京告密,且地方官不得诘问告密内容。告密属实给予封赏,告密不实不予追究。
可是今天这两人告密,武则天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两个人揭发的不但是武则天的亲戚,而且是武则天极为信赖、倚重的几个心腹。
薛凌雪和高延礼检举的人是宗秦客、宗楚客两兄弟、他们的堂弟宗晋卿,此外还有在武则天登基时立过汗马功劳的傅游艺。
宗秦客是凤阁侍郎兼内史,宗楚客是户部侍郎,宗晋卿是将作大匠,傅游艺如今虽被罢免了宰相之职,但他现在是司礼少卿,在礼部也是一个重要官员。
薛凌雪和高延礼提供了账簿等确凿证据。指控宗秦客三兄弟和傅游艺等人贪脏枉法,收受贿赂。贪墨公款,卖官鬻爵。甚至在建造武氏七庙的过程中也偷工减料,大肆贪墨。
宗秦客是凤阁侍郎兼内史,想要卖官鬻爵他是有这个条件的。宗楚客是户部侍郎,宗晋卿是将作大匠,在宫室、宗庙、陵寝营建方面他们都能插得上手,而这些建筑在规制、装饰、规格、质料等方面的验收时是要通过礼部的。所以傅游艺这位司礼少卿也完全插得上手。
薛凌雪和高延礼自然是被宰相们指使而来的,不过他们拿出的证据也是确凿无疑的。这些证据宰相们早就掌握着,之所以没有早拿出来,是因为这些证据虽能打击政敌。却不能起到让对手伤筋动骨,甚至彻底击溃的作用,所以一直没有动用,以免在没有充份准备的情况下贸然交手。
如今,武承嗣咄咄逼人,他们不得不还以颜色了。
武则天真的很难过,她当然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更懂得“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的帝王术,她也从不想苛求自己御下的官员清正廉洁的如圣人一般。
但是,宗秦客三兄弟和傅游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份了,卖官鬻爵!那么朝廷将会任命一些什么人作官?连武氏七庙的建造都敢偷工减料,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贪墨的?
如今这天下是她武则天的天下,她要让自己的皇朝迈凌千古,她要打造一个属于她武则天的盛世天朝,而这些贪官污吏的所作所为。是在毁损她的皇朝大业。
想到这里,武则天的眉梢地轻轻扬了起来。只是眉梢上扬,她那本来显得很是详和的佛一般雍容的面孔上便泛起了淡淡的杀气。
武则天抓起朱笔,笔尖如锋,在纸上悬停了片刻,便笔走龙蛇,书写起来。片刻之后,一道圣旨写罢,武则天对上官婉儿道:“加印,送御史台,叫来俊臣从速办理!”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对小海使了个眼色,小海马上取来玉玺,上官婉儿趁机看了一眼那道圣旨,一瞧武则天的遣词用句,就知道宗氏三兄弟或可留得一条性命,那个因带头劝进而高升的傅游艺是一定完蛋了。
所谓着来俊臣再查,不过是按照律法走一遍程序,圣旨中已经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而来俊臣这种善于体察圣意的人,是会按照皇帝想要给予的处罚,“找出”所需要的罪证的。
武则天为了她的万世基业,决心大义灭亲,处治这些违反大周律法的臣民,但是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她本人就在做着违反大周律法的事情。
薛凌雪和高延礼见武则天已经做出了处治,便躬身退下。武则天疲惫地仰到椅背上,黯然闭上了双眼。婉儿见了,忙走到她背后,伸出纤纤十指,轻轻为她按摩着肩头。她发现,武则天的鬓角已经变成了一片银霜,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虽然婉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武则天处死的,但是作为一个信奉君权至上的人,她无法生起对武则天的敌意。而且,她的祖父和父亲在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时就已死去,她和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
相反,对这个从她十四岁时起就朝夕相处的武则天,她是有一种特殊感情的,那种感情既像是对慈母的孺慕,又似对严父的敬畏。现在,她发现,尽管武则天每天花费大量时间,耗用无数天材地宝保养她的身体,她的年华还是在一天天逝去……
“婉儿……”
“什么?”婉儿一惊,赶紧问道。
武则天悠悠叹息了一声,梦呓般呢喃道:“朕……不能容忍任何人毁坏我亲手打造的帝国!可是,总有朕信任、重用的人试图破坏它,你说……,究竟有谁是朕可以信得过的呢?”
婉儿轻柔地按着武则天的双肩,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正想委婉地回避这个问题,却发现武则天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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