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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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盯着天爱奴的目光就很热切,却与男女之情全无关系。
天爱奴见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只好开门见山地道:“眼下的问题是,那个无赖贪财好利,可是相对于取之不尽的姚夫人,你这笔钱虽能令他心动,但他未必就肯为此得罪姚夫人。而由于姚夫人的特殊身份,你想动武也大为不妥。”
杨帆迫不及待地道:“阿奴可有良策?”
天爱奴白了他一眼,诱导道:“如果有一个比姚氏夫人更有钱、更有势力、也更美貌的女子垂青与那个无赖,甚至愿意嫁给他,你说他会不会迫不及待地与你的宁姊和离,而且不惜得罪姚夫人?”
杨帆泄气道:“你也说他是无赖了,我上到哪儿找这么一位瞎了眼的大家闺秀,愿意下嫁与他?”
天爱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真是个笨蛋!你既然舍得将我赠予你的珠宝拿去换取江旭宁的自由之身,难道就不能由它变出一个豪富千金?”
杨帆目光一亮,欣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错!这个主意似乎可行,你让我想想。”
杨帆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地道:“要用这些钱,变出一个豪富千金来,容易。奈何,要找这个装扮豪富千金的人却难。你想,寻常女儿家,谁肯抛头露面陪我去扮一个骗子?再说那些小家碧玉,纵然愿意帮忙,总不免有些小家子气,又岂能扮得出一位大家闺秀的气派来?
那个姓柳的虽然是个卑劣龌龊的无赖行子,却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这样的女子只要稍一接触,焉能骗得过他?若是雇一个青楼艳妓……,装装豪富千金的派头倒是使得,可她们那副烟视媚行的德性,又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了,而且这等人不可靠,也不能用……”
杨帆说到这里,看着对面的天爱奴,双眼一亮,热切地道:“法子是好法子,可要有个合适的人选才能实施。阿奴,还请慨施援手。”
天爱奴又好气又好笑,嗔道:“本来是帮你出主意的,怎么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的。”
杨帆搓搓手道:“临走之前,便做了这桩好事吧。阿奴,你也是女儿身,应该明白,此事关乎一个女儿家的终身幸福,相信你也不忍坐视她跳进火坑。”
天爱奴沉吟片刻,颔首道:“也罢,那我就再帮你一回,此事一了,你的恩情,我可是都还清了!”
杨帆长身而起,长揖道:“阿奴高义,杨某这里代宁姊多谢了!”
天爱奴冷哼道:“少说那些没用的,咱们还是商量一下该如何行事吧!”
一灯如豆,二人对坐,窃窃私语,将过三更时分,天爱奴掩口打个哈欠道:“成了,明儿咱们就开始行动,明天一早你先去安抚一下那位马姑娘,叫她稍安勿躁,免得坏了咱们的计划。”
杨帆道:“好!只是……”
天爱奴乜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担心甚么?”
杨帆稍一犹豫,才担忧地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会勾引人吗?”
天爱奴杏眼一瞪,杨帆忙解释道:“你不要生气,事关重大,我不能不小心。我是担心……你能让他上钩么?”
天爱奴怒道:“我怎么就不能?”
杨帆嘀咕道:“瞧你那张债主的脸……”
天爱奴幽幽地道:“就他,还用勾引么?”
杨帆怔了怔,抚掌笑道:“不错,这位仁兄只认得钱,只要金银开路,就算是个母夜叉,他也一定千肯万肯,是我多虑了……”
天爱奴的一双眼睛又变成了杀人的利剑,狠狠地瞪着杨帆。杨帆发觉不妙,赶紧往榻上一倒,说道:“睡觉,睡觉,明儿一早还要起呢。”说着一挥衣袖,便灭了灯烛。
天爱奴冷哼一声,返身往外走,拉开后门的时候,清冷如水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她笑的极含蓄,先是红唇微抿,笑意如湖水涟漪般由唇边漾起,渐渐晕满整个脸庞,直达眉梢眼角。
在这静谧的夜,那笑恰似子午时分的一朵昙花,优雅地绽放。
第二卷 空掌招蝶 第三十八章 地头蛇
四合连山缭绕青,三川滉漾素波明。
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
烟愁雨啸奈华生,宫阙簪椐旧帝城。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要知洛阳兴衰,无异要看定鼎大街。
此时的定鼎大街,繁华非常。
平坦的青乌色的石板铺成一片阔大的平面,把人的视野水一般倾泻开去。
远处,黑色的屋檐、红色的巨柱、黄色的城墙,构成了一副简洁洗炼、庄严肃穆、气象万千的画面,那是巍然傲立的的定鼎门。
高大的墩台、三个门道、东西飞廊、东西两阙和左右马道,由曲尺型的飞廊连接在一起,进入这座庄严肃穆、气势恢宠的定鼎门,迎面便是一条宽一百五十米,长达四公里的大街----定鼎大街。
笔直的定鼎大道像一柄利剑,剑尖向外,直指龙门伊阙,四公里长的定鼎大街仿佛笔直的剑刃,一直沿伸到宫城,剑锷就是皇宫正门则天门,剑柄则是中轴线上的‘明堂’、‘天堂’等一座座巨大的矗立在宫城中轴线上的殿宇。
“明堂”里,是一座硕大无匹的木制佛像,鎏金饰玉,华美绝伦,大佛拈指,即便是那微翘的一根的小指上,也足以站得下十多个壮汉,这座以当朝武后的相貌为原型制作的巨大拂像,面带慈悲的微笑,高高地俯瞰着从定鼎门走进定鼎大街的芸芸众生。
气派无比的定鼎城门和这条宽敞平坦的定鼎大道,始建于隋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是第一个通过这座城门的帝王,而今,大隋不再,但是这座集中了无数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恢宏建筑,依旧发近着它的作用。
贩夫走卒、文人士子、行贾胡商,川流不息,车马骡驴,西域的驼队,共同构成了这繁华的盛世景像。坚硬的青石地面,因为天长日久的磨擦和辗压,你低头看去,会在上面发现一道道浅浅的辙印。
你能想像刚刚结婚数月,就背井离乡远赴异地去做生意,这一去便是数十年不回家门,等到他的儿子长大成人,在异地与他相遇时,彼此尚未通名报姓以前,居然互不相识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一个人跟着一个小商贾去做生意,分文不取,尽心扶持,忠心维护,数十年如一日,直到那个小商贾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商贾,这才按照约定,划割出一部分家产给他,从而由一文不名,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甲一方的阔商,再延续他曾经主人的人生道路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这种根本没有官方契约的约定,那功成名就的富商却绝不会毁弃前约,拖欠他的工钱,他也绝不会半途为利所诱,出卖他追随的主人,这长达数十年的约定,居然全凭一个“信”字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托一贫如洗的卖者,托着一枚祖传的珍稀宝石,标价一百万钱,街头叫卖,却乏人问津,结果忽有一个识货者看见,却勃然大怒,说他如此低价,玷污了此等珍宝,硬是逼着他加价到一千万钱才肯买下的事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这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年代!
将帅的传奇,政客的传奇,游侠的传奇,诗人的传奇,女人的传奇……
以上种种,则是属于大唐商人的传奇。
现在,天爱奴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富有万金的西域巨贾。
而杨帆则摇身一变,成了她身边最忠实的仆人。
富拥万金的西域少女天爱奴与她忠实的仆人杨帆,此刻正站在洛阳最繁华的定鼎大街上。
这条大街,行人如织,每个走在这条大街上的人,或进或出,都在寻找着生命的契机,博取着富贵与功名,一抒平生的志向。
不管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乞儿苦力,都在这条大道上走着,然后分别进入左右坊内的豪宅或者陋室,行走在同一个天空下,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
在这里,一个红发蓝眼、形容粗犷,穿着土气,牵着骆驼的波斯人,可能就是一个一掷万金的富有商人;一个看起来衣冠楚楚、摇着羽扇的文人骚客,可能就是一个身手高明的神偷妙手;一个扶拐而行,白发苍苍的颤巍巍老者,也可能是一个年迈归隐的游侠儿。
大街上是不许做生意的,但是流动商贩比比皆是,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长达四公里的长道,和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与公人们躲着迷藏。
天爱奴头戴雕胡帽,垂纱蔽面,袅袅婷婷,虽然别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仅那站姿、那举止,分明就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幼熏陶出来的贵胄千金,雍容优雅、高高在上。
杨帆现在已丝毫不怀疑她装龙像龙、装虎像虎的本领。
天爱奴蹙眉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置办好全套的行头,豪宅、轻车、女婢、男仆,以及一位贵胄千金应该拥有的一切,要置办这些东西,需要找牙人,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杨帆微微一笑,道:“若论智计百出,我不如你,可是,我毕竟在洛阳城住了这么久,也算半个地头蛇,说起这其中的门道来,你可不如我。找牙人?牙人是要验看买主身份的,试问,是你的身份能见人?还是我这个坊丁的身分能见人?”
牙人虽是帮助介绍雇工、联系买卖奴仆、房舍及各种用具的掮客,不过他们担的干系着实不小,比如说,士农工商是良人阶层,良人是不可以买做家奴的,哪怕他自己愿意,也不可以,如果牙人错把良人当成贱籍卖与人家,一旦事发,官府追究起来,他就要担责任。
牙人还要负责检查受人雇佣者的身份,有些人自卖自身,只是为了混进豪宅,等他进去,便偷了财物逃之夭夭,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也要追究牙人的责任。另外,买家够不够资格使唤奴仆,可以使唤几个奴仆,这都是有规定的,因此牙人必须对买卖双方知根知底。
两人现在的身份当然不可能通过牙人,天爱奴不用说了,那身份见不得人,杨帆现在虽然有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可他那身份是修文坊中一坊丁,突然成了豪门家仆,牙人都是经多见广的人物,岂能不生疑。
天爱奴听了一怔,说道:“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难道咱们要在这大街上一个个的询问,问他们是否愿意被咱们雇佣不成?”
杨帆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怡然道:“这就是地头蛇的本事了,跟我来。”
胡帽垂帷下,天爱奴轻轻撇了撇小嘴儿,轻移莲步,跟上了杨帆。
宽广的定鼎大街两侧,各植着一排高大的槐树和榆树,同后世一些市政官员今儿刨树、明儿栽树、后天再刨树,暗藏私欲、如此折腾的行为不同,这儿的槐树是从隋大业年间栽下就不曾动过的,因此高大、繁藏,枝干虬结,一看就有一种古老、厚重的韵味。
这里除了晨起散步的人群,似乎是少有人接近的,在榆树后面是一道三宽深的排水沟,排水沟后面便是高达一丈的坊墙,里边就是方方正正的一个个坊了。
天爱奴跟着杨帆来到树下,赫然发现,那高大的坊墙上居然乱涂乱画地写着许多字迹,在这个地方写字的人自然不会是“某某某到此一游”,而是一些别具特色的小招贴。
“玄空看房宅,六壬断吉凶,摸骨算命,铁口直断,崇政坊十字南大街第三曲,刘瞎子!”
“踏春秋猎、宴请佳宾,安能没有佳人相伴乎?温柔坊十字北第二家香凝姑娘,会唱曲,会暖床,身材婀娜美娇娘,哪怕郎君色如狼,不到天亮不起床。”
“严冬将临,寒不可耐,上等木炭贱的吓人,里仁坊七曲二巷薛理,价钱公道,炭质优良……”
长达四公里的坊墙,成了两面巨幅的广告牌子,一路走去,上面写的东西五花八门,内容无所不包,几乎你想找到的一切服务,在这里都能找到。
天爱奴看得叹为观止。
杨帆一路走去,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拿着一支炭条,一一抄录着他想要的东西,忽然,一条小招贴赫然入目,杨帆观之,顿时囧然:“吾之贤妻,无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闵,黑面大口,暴牙眇目。若有寻回者,赏两百钱,决不食言,立字人:修文坊十字东大街西三曲大榆树下萧千月……”
第二卷 空掌招蝶 第三十九章 楚狂歌
集贤坊,十字大街,路边有几棵高达十余丈,枝干虬结的大槐树。
树下,几个袒胸露腹的汉子正在懒洋洋的坐着,东拉西扯地聊天。
一辆轻车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锦衣胡帽的少年。
树下坐着的汉子睨了他们一眼,轻车华丽,壮马雄骏,车上珠帘低垂,看不清里边坐着的是什么人,在车辕上,倒是坐着个小姑娘,婢子打扮,容颜也极俏丽。
几个汉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等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车子,车中主人不可能跟他们有什么交集,也不会雇佣他们做什么事情的。
然而,那锦衣胡帽的英俊少年偏偏就冲着他们来了,少年很英俊,笑得很阳光,他浅浅笑时,颊上还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儿,于是一个大汉便盯着他华丽的衣袍,暗自腹诽:“一个大男人,笑这么好看,不如去温柔坊做个兔相公吧!”
树下这些人是一群闲汉,一些市井恶少,有时候他们会向店家敲诈勒索些饭食,东西不多,罪行不大,叫店家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罪过判不了他们,一旦告官,只会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他们是游走于违法、犯罪边缘的专家,很会拿捏其中的分寸。
有时候,他们也会做些真正触犯刑法的事情,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替人拼命,充当一个廉价的打手,尽管他们是些人所不耻的市井无赖,但是只要接下了买卖,即便形势再不利,他们这时也绝不会胆怯逃跑。
君子重然诺,这些市井闲汉更重然诺,因为信和义,就是他们生存的全部价值,如果他们连“信义”都失去了,他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将连存身立足的根本都彻底消失。
胡帽锦袍的俊美少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朗声问道:“怎么,你们都不做生意的么,见了主顾上门,不打声招呼?”
坐在树下石上的那条大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个大汉无异是这些人的首领,一群人坐在那儿,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谁是领头的,领头人未必生具异像,可是他总会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至少从他的举止和旁人对他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些端倪。
这些人都是些市井恶少,泼皮无赖,自然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但是能从其中脱颖而出的混混头儿,必然有其不凡之处。
他看了杨帆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不知令主人要雇佣我们做些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杨帆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其他几个目光饱含侵略性的大汉,投注在他的身上。眼前这条大汉身长八尺,黑黝黝的一身肌肤,看起来铁一般结实。这等人没有名师调教,或许没有一身高明的本领,但是就凭这一身蛮力,这结实的身体,等闲几条大汉怕也近不得他身子。
他的两条手臂足有常人的大腿粗细,两行墨黑的大字就仿佛写在庙宇门口亭柱上的一副楹联,那是一副纹身,左胳膊上刺着“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着“死不怕阎罗王”。
旁边几个闲汉身上大多也都有刺青,有文刺青,也有武刺青,可是不管文刺青的诗句,还是武刺青的豪言,不管是刺在臂上还是肩上、背上、胸上,不管是刺着花卉草木还是蛇虫猛兽,只因为这大汉那一双异常粗大的胳膊,便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杨帆微笑道:“只要价钱合适,你们应该什么都做吧?”
大汉眼中微微露出警惕之色,说道:“某与众家兄弟,只是坊间一班苦哈哈的劳力,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而已,凭的只是一膀子力气,不敢为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