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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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
惊堂木“拍”下去,杨帆就像不小心抻了杨柳细腰的娇小姐,眉心颦蹙,手捏兰花,另一只手扶着后腰,在案后缓缓坐了下来。
冯西辉和袁寒赶紧踏前一步,紧张地问道:“郎中,你怎么啦?”
杨帆以手抚额,许久许久,才轻轻抬头,面色沉重地道:“本官忽然头昏眼花,胸中烦呕,恐怕……也是染了急疫了。”
“啊?”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登时傻了眼。
杨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色道:“你们快退远些,免得被本官传染!本官当以身作则,马上予以隔离!为了防止感染侍郎,本官就不去向崔侍郎告假了。你们代我向崔侍郎说一声,本官这就回家,全家隔离去!”
“郎中……”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眼巴巴地看着杨帆大步流星地离开公堂,甩开大袖龙马精神地去了,瞧那风风火火的样儿,哪有半点染病的可能。
冯西辉看了袁副班头一眼,喃喃地道:“这事儿,会不会闹的太大了啊?”
袁副班头感慨道:“真有不怕事大的啊!”
那书吏拿了杨帆所述的《刑部防疫杨五条》并没奔着后衙崔侍郎处,他半道就拐到了刑部司,闯进陈东的签押房,急急地道:“陈郎中,闹大啦,这回事儿可闹大啦!”
第十五卷 大法官 第四百二十三章 坐视风波起
陈东看完杨帆所写的东西,冷笑一声道:“去,给崔侍郎送去!”
那书吏呆呆地看着他,迟疑道:“郎中……”
陈东道:“去吧!你以为,崔侍郎会由着他这般胡闹么?这丑事闹开了,他脸上就好看?”
那书吏恍然大悟,赶紧道:“小的这就去!”
书吏急急又奔后衙,罗令凑到陈东面前道:“郎中,这个杨帆也不是善碴儿呀!”
陈东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就慌了?咱们还有一招杀手锏呢,这一招破不了,哼!他就知道,这刑部衙门里头,究竟是谁说了算了!”
陈东把双手一背,冷笑道:“那桩案子,已经报到大理寺去了吧?”
得到罗令肯定的答复后,陈东微微一笑,道:“好!大理寺审完了,是要交我刑部复审的。那桩案子和他经手的这桩案子是相关的,到时候,我看他怎么办!”
他拍拍罗令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一时的得意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后衙里,崔菩萨接到书吏送来的东西,顿时把眉头一蹙,不悦地道:“胡闹!有什么不妥当的事,难道不能跟本官讲么,怎么可以闹出这样的事来?”
书史讪讪地道:“杨郎中说,应该通知尚医署、尚药局、洛阳府、患坊……”
“不要理他!”
崔元综沉下脸挥手:“去,叫他来见我!”
话犹未了,冯西辉便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向崔元综兜头一揖,道:“侍郎,杨郎中说他偶感不适,恐怕也是染了瘟疫,所以……回家隔离去了。”
崔元综愣了愣,大怒道:“他都不跟本官打声招呼么?”
冯西辉干笑道:“杨郎中说,恐怕传染了侍郎。”
崔元综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和那个书吏道:“你们两个,马上到杨家去,叫他回衙来见我!本官不怕传染!”
快晌午的时候,冯西辉和那个书吏回来了,崔元综见杨帆并未随他们回来,不悦地站起身道:“杨帆人呢?”
那书吏道:“杨郎中动作好快,卑职到了杨家一问,杨府的人说,他们阿郎和大娘子已经离开府邸了。”
崔元综冷笑道:“自禁于郊野去了,还是跑到哪儿游山玩水去了?哼!问清楚他的去处,把他给我找回来!”
冯西辉上前一步,肃然答道:“卑职已经问过了,杨郎中去了白马寺!”
崔元综听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过了半晌,他才缓缓拿起案上的《刑部防疫杨五条》,似看不看的,脸上阴晴不定。
冯西辉偷眼瞟了瞟他,又不阴不阳地跟了一句:“杨郎中将这防疫的公文誊录了一式两份,自行揣走了一份,不知……意欲何为!”
崔元综脸色又是一变,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把防疫的事情,报与政事堂知道吧!”
那书吏大惊,正欲进言,崔元综一个冷冷的眼神儿便制止了他。
这时,厨头儿王丸端着丰盛的食盘走进来,殷勤地道:“侍郎,该用午餐啦!”
崔元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吃什么吃!把公厨关了,从今天起,一应午餐供应,全部停止!”
“啊!这是为什么?”
崔元综欲言又止,先挥一挥手,让冯西辉和那书吏出去,等二人离开之后,崔元综脸上气极败坏的神色忽然一扫而空,很轻松地笑道:“不要多问,只管按老夫的吩咐去办。”
王丸颇不情愿,崔元综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只盯着你那一亩三分地儿,照办!”
王丸无奈,只好答应一声,端着食盘又退出去。崔元综抚着胡须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扬声道:“来人啊!唤皮郎中来,随老夫去衙外用餐!”
崔元综的言语之中,隐隐透出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
“那个老匹夫,当真是泥胎木雕一菩萨,枉为一衙长官,杨帆如此胡闹,他竟全无办法!”
陈东听了那书吏回报,恨恨地一掌拍在案上,便在屋子里转悠起来,过了半晌,又嘿嘿一笑,自我安慰道:“也没甚么了不起的。可惜他还不知道此案另起了一场风波,闹吧,闹吧!容他得意一时,看他怎么收场!”
这时罗令气极败坏地赶回来,说道:“郎中,公厨竟然关了,好好的菜肴,全都倒进了泔水桶里,这……这……”
陈东哼了一声,道:“出去吃!”
※※※※※※※※※※※※※※※※※※
白马寺里,齐云塔下。
杨帆和小蛮两夫妻由本寺真正的方丈三山大师和原某观主持一浊和尚陪同的,缓缓而行,三山大师指指点点,不时对这寺中古迹做着讲解。
白马寺是中华第一古刹,佛教传入中原后官方所建的第一处寺庙,寺中自然有许多长着青苔、泛着苍桑的古老建筑和树木。
杨帆看见冯西辉急匆匆走进后院,就站在齐云塔下的台阶上,便向三山大师微笑着合什一礼,道:“大师请!”
三山大师向他还了一礼,与一浊和尚领着小蛮进了齐云塔。杨帆拾阶而下,与冯西辉走到一旁的石凳旁,大袖一扫,拂去几片落叶,笑道:“坐着说。”
“是是!”
冯西辉一脸兴奋,等杨帆坐了,这才在侧面坐下,只把半个屁股垫在石凳上,以示对杨帆的尊重。
这小意的表现,杨帆倒是没有在意,只是微笑着问道:“如何?”
适时,天光已斜,阳光透过婆挲的树叶,摇曳着映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地上,风起树动,于是树影轻摇。树影之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一动不动,于寺中观来颇有禅意。
只是,两个人说的话却是俗不可耐了,左右不过是些争名夺利、尔虞我诈的凡人手段。
“崔侍郎也没办法了,只好把郎中的行本送到了政事堂,李相公禀报了皇帝,皇帝下旨,在整个洛阳城开始防疫,咱们刑部是重中之重的疫灾区。”
冯西辉说到这里,忍不住便笑:“衙里上上下下都被发动起来,把一切犄角旮旯全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干了两天呐,阴湿的地方洒了石灰。这还不算,尚药局的人也来了,每天熬了比胆汁还苦的药汤子,逼着每个人必须喝下去,喝得大家中午都没有胃口出去吃饭了……”
杨帆微微一笑,皇帝还是很给面子的。本来嘛,是你把我塞进刑部的,如今我使了手段,要是你不配合一下,而是拆我的台,那你让我来做什么?
杨帆不想听刑部里的狼狈相,只是问道:“诸司长官有什么反应?崔侍郎和陈郎中怎么说?”
冯西辉眉开眼笑地道:“崔侍郎自打把郎中的行本送到政事堂,而皇帝做出了决定之后,他就又做起了泥菩萨,上边怎么做他不管,下边怎么抱怨他也不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看样子是想袖手旁观了。”
杨帆微笑着插了一句:“他就没想找我回去?”
冯西辉吃地一声笑,道:“怎么不想?只是他一听郎中进了白马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来啊!”
杨帆轻轻抚着膝盖,思索了一下,又问:“陈东呢?”
冯西辉道:“陈郎中还在硬撑,崔侍郎那儿的哑口不语就不消说了,皮二丁却是趁此机会不遗余力地打击他,一开始大家断了伙食,又受了罪,还对郎中你颇多埋怨,可是他们也奈何不得你,又不得解脱,在皮二丁的煽动下,这满腔怨意自然就集中到陈东身上了。
至于孙宇轩和严潇君,却是滑头的很。眼下崔侍郎默不作声,你这位正主儿又不在,他们是不会再做什么得罪陈东的事的,却也不会支持他。嘿!衙门里哪怕一个守门的小卒也不是傻子,他们不作为,这态度就已经够明显了,谁还看不在眼里?如今这风向已经渐渐倾向郎中了,你看,是不是该回去收拾残局了?”
杨帆皱了皱眉,道:“不不不,不要跟我说那些热闹,表象上的那些东西,其实没什么用。咱们要对付的是陈东,所以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反应,他还没有乱?”
杨帆这么一说,冯西辉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是啊!奇就奇在这里,他似乎真的没有心乱,这些事折腾着他也就罢了。还有那些受他唆使,居然在郎中你升堂问案时抱病不来的那些书吏衙差,全都被疾患坊给弄到荒郊野外关起来了,每天就丢点咸菜大饼进去。
这些人的父母兄弟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们的亲人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受陈东怂恿,与你这位刑部司正堂作对,所以天天都去找他聒噪,叫他把自己亲人救回来,什么难听话都说,连他身边的人都不胜其烦了,可是……他居然不慌。”
冯西辉想了想道:“我曾经认真查过他的许多行止坐卧的细节,他似乎……真的不慌。我连他每天中午去哪家馆子吃饭都特意注意过,等他离开后,去那饭馆里向那伙计仔细询问过他的食量,与往昔无异!”
杨帆的眉微微皱了起来,喃喃地道:“难道他不知道不必等我推翻了他定的案子,只要他对我的手段无计可施,就足以让他在刑部大失威望?他……到底还有何所恃?”
杨帆站起身,慢慢地踱了一阵,忽又站住脚步,沉声道:“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再三慎重。你回去好好查一查,尤其是他身边长随罗令的举动,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面,十有八九就要着落在这个罗令身上,我要知道,他的凭恃是什么!”
第十五卷 大法官 第四百二十四章 果然意外
杨帆看着冯西辉的身影悄失在那道黄色的庙墙之后,缓缓扭过头来,抬头向齐云塔上望去。
芨若岳峙,号曰齐云,高达十三层的宝塔全以木制,玲珑挺拔,古雅秀丽。塔上只在南边开一拱门,可以登临眺望。
此刻,高似及云的塔顶,三山大师和一浊和尚正陪着小蛮站在那儿,登高远眺,指指点点。
杨帆没有上去,他负着双手,在塔下慢慢地转悠着,又将刑部的事情细细地滤了一遍,刚刚理出头绪,小蛮就在三山大师和一浊和尚的陪同下从塔中走出来,笑盈盈地对他道:“郎君,登高远眺,整个洛阳尽在眼中,好生得趣。郎君怎不上去看看?”
杨帆一笑,道:“我与薛师已经不止一次登过齐云塔了。哦,转悠了半天,娘子也该有些累了,就请一浊师兄先陪你回客舍,我与三山大师再去那边走走。”
“哦!”
小蛮大概是看出杨帆有事,慧黠灵动的眼神一闪,抿嘴笑笑,便与一浊和尚离开了。三山大师数着念珠,一直笑微微地站在那儿,直到小蛮离开,才向杨帆稽首一礼,笑问道:“郎中有什么事要问老衲么?”
杨帆道:“正是!杨某想请教大师,如果一个人在洛阳出了家,我又不知她具体在哪间寺庙,可有什么办法容易寻找?”
三山大师怔了一怔,见他问的古怪,料来其中必有蹊跷,却是不便动问,便答道:“不知郎中所说之人,是男是女,所入者是僧是道?”
杨帆苦笑道:“这个……,她是女人,至于是僧是道,杨某实在不知,只知道她是在洛阳出了家。”
“喔……”
三山大师一听是女人,貌似明白了些什么,虽然他其实并不明白。他抚了抚雪一般抛洒在胸前的白须,说道:“寻常百姓若要找这样一个出家人,自然难如登天,不过以杨郎中你的身份,只要你知道她的名姓,要找到她却也不是难事。”
杨帆精神一振,赶紧道:“请大师指教!”
三山大师道:“以前,僧道事务一向由鸿胪寺崇玄署管理。自女帝登基以来,僧尼管理之权归礼部下属的祠部。而道士管理之权归属宗正寺。杨郎中只要向这两个衙门查询一下,还怕找不到她的下落么?”
杨帆喜上眉梢,追问道:“在这两个衙门,一定有他们的身份记载?”
三山大师道:“那是自然。但凡出家,必须先从师精勤修学,然后经师推举,由朝廷有司批准方可。在长安和洛阳两京之地度僧道时,还需有御史一人临场,方可领取度牒,成为合法僧道。朝廷对还僧道设有户籍,如民户一样,三年一造,以备检查。断不会错的。”
杨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喜道:“那就好。杨某私下打听许久,迄今不得消息,果然还要问过大师这样的明白人才成。如此一来就好办了,只要……”
杨帆说到这里忽然一呆,慢慢转向三山,狐疑地道:“大师,不对吧?杨某当初剃度出家,可没有什么御使到场,也不曾有人验证我的名姓出身,登记造册啊。”
三山大师的寿眉抽搐了两下,合什道:“阿弥陀佛,郎中当初是怀义大师剃度的,怀义大师剃度,还需要谁来批准,又有哪个御使敢到场作证呢?”
杨帆恍然,道:“这就好,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由薛师剃度的,如此说来,祠部或宗正寺里,就一定会有记载了。”
“呃……却也不然……”
杨帆这一说,倒把三山大师提醒了,赶紧补充道:“郎中可是确定她已出家?如果她还只是随同师傅精研修学的善信,尚未正式出家,那么官府自然没有记载。
另外,这京城里有一等人,披上道袍就自称出家人了,其实……你懂得,这些女人虽然穿了道袍,但是起居用度,一如在家时候,身边更不少了许多丫环侍婢侍候,那些人也都做出家人打扮,其实……”
杨帆一听不禁皱起眉头:“大师所说那等女冠‘清修’之地,她是绝对不会去的。不过,如果她还没有正式出家……”
杨帆拍拍额头,道:“不管如何,我先去祠部和宗正寺查过再说,多谢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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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法直,在下这就告辞了!”
“慢走,慢走!”
大理寺法直杨志敷衍地拱了拱手,来人只是刑部一个普通的衙差,要不是因为他是刑部司郎中陈东的身边人,杨志根本懒得理他。
冯西辉在另一处签押房里,正跟这大理寺的熟人聊天,窗子开着,恰好能看见院中情形,一见罗令离开,他马上向那好友告辞,出了签押房,尾随着杨志走去。
杨法直刚刚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冯西辉就尾随而入。
别看冯西辉如今在刑部不得意,可是当年也是风光过的,与这杨志也是认得,虽不是非常亲近的朋友,关系却也不算冷淡。
冯西辉笑吟吟地向杨法直拱了拱手,道:“杨法直,好久不见啊!”
冯西辉在杨法直的签押房逗留了大约半个时辰,便笑吟吟地告辞离开了。
杨志把他送到院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纳罕地摇了摇头,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吏部那位潘郎中就算托人,也该请托本寺的断狱官才是,怎么舍近求远,跑到刑部去了。弄得这刑部接二连三的来人,却没有一个有份量的。”
杨志百思不得其解,摇着头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冯西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