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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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食人道:“说起来,这就是年初的事儿,天皇驾崩,太子登极为帝,改元嗣圣。新皇帝登基的第二天就把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从一个小小的参军提拔为豫州刺使了,这也使得,毕竟是国丈么,可谁知仅仅过了一天,皇帝便又要提拔他为侍中。
嘿!想来是皇后不满意父亲官职小,枕头风吹得厉害啊!侍中是什么人?那可是当朝宰相!他韦玄贞原本只是一帮闲小吏,何德何能居此高位?这还不算,皇帝还打算把奶妈的儿子也提拔为五品官,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中书令裴炎不肯答应,苦苦劝谏,就是不愿应旨。皇帝勃然大怒,就对裴中书说:‘我把天下送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何惜一侍中!’裴中书闻言大惊,慌忙禀报与天后,天后听了怒不可遏,就召集文武百官,废黜了皇帝,改封豫王为新天子了。”
两人正说着,从船舱中走出一条八尺大汉,大汉三旬上下,两道泼墨似的浓眉,棱棱的颧骨,蜷曲的连鬓胡须,虬髯伟干,顾盼生威。他懒洋洋地抻一个腰,便似一条打盹的猛虎刚刚醒来。
环顾着码头上的热闹景象,大汉浓眉一轩,豁然笑道:“祖父大人所言果然说错,大唐气象,实是不凡,富庶繁华,天下无双啊!待某入城一观!”
大汉说罢,便纵身跳上岸去,船老大见了,慌忙撇下大食商人上前拦阻,那大汉听他说了几句,就不耐烦地道:“某虽初来,却精于大唐语言,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你自去做你的生意,某家此来,本就是要四下逛逛,见识一番大唐的风土人物的!”
他一拍腰间佩剑,朗声道:“某只一人一剑,来去方显自由,你休再聒噪!某家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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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都督府门前不远处,阿丑带着妞妞正在乞讨。在这个地方不大容易讨到东西,可是为了逃避小狼的复仇,他们必须避开小狼容易找到他们的地方。
阿丑一面乞讨以求活命,一面在努力寻找营生,他不想再做乞丐,他想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可是即便这个卑微的理想也很难实现,谁会雇佣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呢,这小孩子还是个小乞丐,这小乞丐还带着一个更小的拖油瓶儿。
忽然,广州都督府府门大开,一位宽袍大袖、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与一位面目清秀、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缓步走了出来,在两人身侧还有许多侍从护卫,排场极大。
有那路人便道:“快看,那位蓄着钩须的人就是咱广州都督路元睿,哟!承他亲自送出府邸的,定是一位大贵人了。”
阿丑抬眼望去,只见那中年男子浓眉如剑,胡须如钩,举止雍容,偶尔睥睨之间,便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气度攸然闪现,只是他转向那清秀文士时,却立刻满面春风,笑意盎然。
广州都督执六纛,一纛一军,俨然是朝廷的一方诸侯,广州的土皇帝,能叫他满面春风亲自送出的客人,身份岂同小可。
这位客人是一位三旬上下的文士,头戴幞头巾子,穿一袭圆领窄袖长袍,腰系皮带,皮带上悬一口尺余长的小剑。文士的袍裾袖口都印着点点梅花,看起来丰神俊朗。可是仔细一瞧,你就会发现,她是个易钗而弁的妇人。
无需观察她有没有喉结,又或者诧异于她颌下为何没有蓄须,她的容貌五官,眉鬓修饰,甚至敷粉的脸颊,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女人。大唐女人男装出行蔚为风尚,只是她们虽穿男装,容貌却仍做女子打扮,自然一看便知。
这位夫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姑娘,约有六七岁模样。夫人腰间只悬着一口尺余长的小剑,这小姑娘却背着一口长剑,长剑斜背在身后,比她的身段还高,剑鞘堪堪及地,而剑柄却高出肩头好大一截,杏黄剑穗就垂在她的削肩上,映着她那张俊俏的嫩脸。
这样奇怪的一个组合,不禁吸引了阿丑和妞妞的注意。
“走吧,妞妞。”
阿丑见随从出来的侍卫们开始驱赶周围的人群,知道自己这等身份更在驱赶之列,便想拉着妞妞走开。可妞妞牵着他的小手却忽然握紧了,妞妞紧紧地盯着那个背长剑的小姑娘,兴奋地道:“阿兄你瞧,你快瞧,你瞧她头上戴的那个钗子!”
“钗子?”
阿丑定晴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个背剑的小姑娘发髻上插着一只钗子,一只蝴蝶形状的发钗,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阿丑看看妞妞那鸡窝般乱糟糟的一头枯黄干涩的头发,心中不由一酸,他习惯性地揉揉妞妞的头发,嘀咕了一句:“傻丫头!真是一个傻丫头……,乖,咱们走吧!”
“哦!”
妞妞答应着,依依不舍地随他离开,依旧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那个几与她同龄的小女孩头上的蝴蝶钗,可她也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样一枚钗子,她只是想看看,想再多看一眼,可即便这愿望也是奢求,都督府的差官已开始轰赶闲人了。
阿丑看着妞妞那发亮的目光,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道:“妞妞,阿兄给你做个钗子,比那个小姑娘的钗子还漂亮的钗子!”
妞妞两眼放光,惊喜地道:“真的么?”
阿丑灿然一笑,道:“傻丫头,阿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在一处路旁长满芭蕉树的地方,阿丑嘱咐妞妞道:“妞妞,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免得被小狼抓到。”
“嗯,妞妞不乱跑,等阿兄回来。”
妞妞乖乖在芭蕉树下蹲下来,破裙子上又露出两个光溜溜的膝盖。过了不长的时间,阿丑就回来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妞妞立即雀跃起来:“阿兄,你做了钗子么?”
阿丑得意地笑道:“那当然,阿兄答应你的事,哪有做不到的,你猜猜,阿兄送你的钗子是什么样的?”
“猜不到,快给我看看。”
妞妞扑上来,阿丑笑着躲,两个人嬉闹了一阵,妞妞终于抓住了阿丑的手。
“哇!好……漂亮的一只蝴蝶!”
妞妞张大嘴巴,赞叹地说。
阿丑道:“阿兄逮的,给你做钗子。”
妞妞奇怪地问他:“这只蝴蝶是活的呀,怎么做钗子?”
阿丑神秘地一笑,道:“谁说活的蝴蝶就不可以做钗子?你来。”
他牵起妞妞的手,跑到一边僻静处蹲下,从破衣衫上抽出一根线,小心地把一头系在蝴蝶的腿上,然后对妞妞道:“来,低头。”
“哦!”
妞妞低下头,阿丑从妞妞头上理出一缕头发,把线的另一头牢牢系在她的头发上,松开手,那只蝴蝶便在妞妞的头发上扑愣着飞起来。
“阿兄,好看么?”
妞妞期盼地望着阿丑。
阿丑用力地点头:“好看!非常好看!妞妞戴的蝴蝶钗,比任何人的发钗都好看。”
妞妞开心地笑了,她拉起阿丑的手,拖着他跑到路边的小溪旁,临水自照,乱蓬蓬的鸟窝式的乱发,里边突兀地竖起一撇头发,一根线牵着一只蝴蝶,在她的头上扑闪着。
妞妞看着水中的自己,咧开嘴笑了,还是那个丑丫头,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嘴里几颗豁牙……
阿丑看着水中的倒影,看着倒影中她一脸幸福的笑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
“咕咕,咕咕……”
开心之后,肚子依旧是饿的,妞妞一边宝贝似的护着自己的蝴蝶钗,一边对阿丑道:“阿兄,妞妞肚子饿了……”
阿丑站起身,四下看看,道:“妞妞,你在路边等着,阿兄去弄点吃的来!”
阿丑走过小桥,穿过芭蕉树的拱洞,便是一个相对于热闹的街市显得气氛幽雅娴静的院落。院子用两道篱笆墙与左右的酒家隔开,院子里矗着一杆“旗望”。
高高的木竿上挑挂着一只舀酒的大酒杓子,下边系着一条青布的长带。木竿已经很有些年头,油漆剥落殆尽,木纹皲裂,如同一张苍老的脸,这张“老脸”炫耀着这家老店悠久的历史。
今天风很弱,酒杓子静静地悬在竿顶,只有杓下的青色长带有气无力地舞动几下。
男孩饿得比那旗望上的青色丝带还要有气无力,他打起精神,抻起袖子使劲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叫自己看起来尽量的利落干净,这才向酒肆内走去。
第一卷 破茧化蝶 第五章 奇迹之日(1)
一般来说,在酒馆里讨东西比较容易一些,掌柜的为了尽快打发掉叫花子,多少会给些吃食,不过若是碰到一毛不拔的掌柜,那也是什么都讨不到的,阿丑希望这家酒馆的掌柜不会太小气。
他走进酒肆的时候,里面正有几个年轻貌美的胡姬伴着廊下的丝乐载歌载舞。
胸挺、腰细,丰硕圆润的臀部……
简单的衣服在腰间露出一抹性感的肌肤,裙子垂系在两侧的髋部,直叫人想着会不会随着她们蛇一般扭摆的动作而掉落下来。
款款的舞动,伴着那性感的身躯,让男人垂涎三尺。
阿丑还是男孩,不是男人,对这些脂光艳艳、胸挺腰细的胡姬全无兴趣,他的目光正盯在那个留着山羊胡须,趴在柜台后面算帐的掌柜的身上。
酒店里,两旁有许多坐榻,客人们或跪坐、或盘膝,就坐在席上,身前置放矮几,上面摆放着酒菜,喝酒、交谈、欣赏歌舞。
从用餐的人前面走过去是很不礼貌的,所以男孩绕到了客人席后,从一侧席后的过道绕到掌柜的面前。
他很小心,尽一切可能,先给酒家的主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掌柜的!”
男孩叉手,很礼貌的揖了下去:“掌柜的财源广进,生意兴隆,还请施舍小的……”
山羊胡子的目光从帐本上挪开来,冷冷地瞟了男孩一眼,脸上的皱纹一动不动,只是把一只枯瘦的老手从算盘上挪开,移到胡须上,在稀疏的胡须上轻轻一捋,然后尾指轻轻地向外弹了弹,像是掸飞一只苍蝇。
妞妞蹲在芭蕉树下,抱着饿瘪了的肚皮,眼巴巴地等着阿兄的好消息。
蝴蝶飞累了,正停在她肩上。
她看到阿兄从对面的小桥上走来,便欢喜地站起身,蝴蝶受到惊动,重又飞起来,一辆轻车缓缓驶来,正驶到她和阿兄之间,挡住了她的目光。
她抬头,就看到那个佩着蝴蝶钗的美丽小仙女,正伏在那辆华美的轻车上,好奇地看着她,看着她头上的蝴蝶……
※※※※※※※※※※※※※※※※※※
阿丑绕过轻车后,就看见妞妞正与轻车上走下来的一位贵人说话,阿丑吓了一跳,以为妞妞惹了什么祸事,连忙上前向那人赔笑道:“舍妹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人恕罪。”
一瞧那位文士,正是他在都督府门前见过的由广州都督路元睿亲自送出府邸的妇人,阿丑心中更加忐忑。
阿丑话音刚落,便从那男装妇人身侧绕出了那个带蝴蝶钗的小萝莉来,调皮地歪着双螺髻,一双点漆的眸子睇着他,笑道:“哟哟,不得了,一个小乞儿说话居然也这般文诌诌的,嘻嘻,我叫公孙兰芷,你叫什么?”
“女儿!不知规矩!”
妇人板着脸训斥了她一句,向阿丑问道:“你是这位姑娘的胞兄?”
阿丑忙道:“公孙大娘,小子与妞妞并非血缘至亲,不过我们相依为命,情同兄妹,妞妞的事情,小子自然可以替她担待的。”
妇人微微一笑,道:“我夫家姓公孙,我可不姓公孙,我姓裴,你叫我裴大娘就好。”
阿丑忙改口道:“是,裴大娘,不知舍妹有什么得罪之处。”
裴大娘微笑道:“不曾有所得罪,我这淘气的女儿一直吵着要寻个年岁相当的女伴。方才在路边瞧见这位姑娘,人机灵,生得也清秀,小女甚是喜欢。方才我已问过,她是一个乞讨的孤女,如此这般,不如入我门下,与我女儿作伴,也是一个依靠。”
说来,还是阿丑那别出心裁的蝴蝶钗子引起了公孙兰芷的兴趣,否则她岂会对一个街边乞儿多看一眼,结果下来交谈几句,便连妞妞也喜欢上了,这才动了心思让母亲答应收她为侍女。
妞妞喜欢了公孙兰芷的蝴蝶钗,所以阿丑给她做了一只“蝴蝶钗”,于是公孙兰芷因为这只“蝴蝶钗”而动了收妞妞为侍女玩伴的念头,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实在难以有些分清了。
阿丑听了自然喜出望外,能叫这个广州府的土皇帝奉若上宾的女人,身份岂同一般。妞妞若能有这样的贵人收留,当真是她莫大的福气,否则不要说现在自己没有能力填饱她的肚子,待妞妞稍稍长大,遇到些如小狼那般心怀叵测者,只怕自己也不能像上次一般幸运地护住她。
阿丑欣然道:“妞妞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大娘若肯收留,那是再好不过,这份恩德,小子没齿不……”
妞妞在一旁怯怯地拉他衣角,怯怯地道:“阿兄,裴大娘说只肯带我一人走呢。”
“什么?”
阿丑一听顿时怔住,迟疑片刻,便对裴大娘道:“裴大娘,小子很勤快的,做个杂役、侍童都可以,哪怕没有工钱,只要管饭吃、有个住的地方……”
裴大娘微笑着摇头,笑容如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像铅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少年,固然她很不错,却也是因为我女儿正想找个伴,否则我岂会收留一个乞女,我可不是做善事的!”
阿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强捺住那种浓浓的羞辱感,扭头看向妞妞:“妞妞,你……怎么说?”
“我……”
妞妞看看裴大娘,看看她那衣妆华美的女儿,再看看那辆精致的马车,眼中流露出一抹渴望。可是想到与她相依为命的阿兄,她的目光又黯淡下来,她毅然地扭过头,对阿丑低低地道:“我……跟着阿兄!”
裴大娘笑了笑,牵起女儿的手道:“女儿,我们走吧!”
“阿娘!”公孙兰芷不情愿地被她扯着,嘟起了嘴巴。
阿丑松了口气,也牵起妞妞的手,柔声道:“我们走!”
公孙姑娘走到车边,提起裙裾踏上脚踏,回眸望了一眼,突然恨恨地一跺脚,大声道:“小乞儿,你想让她跟着你当一辈子小乞婆吗?”
那声音顺风飘进阿丑的耳中,阿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阿兄?”
妞妞看见阿丑僵硬的笑容,担心地问他,阿丑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你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让她当一辈子小乞婆吗?”
这质问象一柄沉重的破城锤,一锤一锤地砸在他的心头,把他的心砸得支离破碎。
突然,他一把攥住妞妞瘦瘦的手腕,返身便跑,高声喊道:“裴大娘,等一等!等一等!”
马车停住,裴大娘从窗口探出头来,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妞妞,你跟裴大娘走!”
妞妞吃惊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道:“阿兄,我……”
阿丑生怕裴大娘生厌,忙对妞妞急急地道:“听话!你留在我身边,我怎么照顾你呢?你跟裴大娘去,来日我若闯出一番天下,自会去找你,若你有了本事,也可以来帮阿兄。我们答应彼此,不管谁有了出息,都要找到对方,不离不弃!好不好?”
“好!可是……”
“那就上车,快上车!”
阿丑不由分说,把妞妞抱上车辕,退后三步,向裴大娘一个长揖到地:“裴大娘,妞妞就拜托给您了!”
公孙姑娘欣喜地招呼:“妞妞,来,坐我旁边!”
裴大娘淡淡的吩咐:“走!”
吱吱嘎嘎,一阵轮轴扭动声。
阿丑长揖到地,始终没有抬头。
“阿兄,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你答应我的,可不许骗我!阿兄,我会当真的……”
妞妞带着哭音的话语越来越远,阿丑始终拱揖着不肯抬头。
等他缓缓直起腰,怅然望向远方时,路上行人匆匆,路的尽头已看不见那辆轻车。
阿丑的心像那扭动的车轴般酸涩起来:“这车轴,该上油了……”
……
“我做了人家的侍女,就有工钱拿了,我还可以学做针线活,等我攒了钱,就回来找阿兄,阿兄那时如果还没有事情做,我就做针娘来养活他!”
两旁出现茵茵绿草和棵棵大树,车子早已驶远了。
妞妞依旧趴在窗口,颊上泪痕未干,便悄悄地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