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4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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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到了仓部,刚把来意说了一遍,郑郎中便愁眉苦脸地向他倒起了苦水:“杨将军,你的来意下官清楚了,可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啊,你看哈,这是今年各项的开支用度,本司库中空空,实在是抽不出钱粮来了。”
郑郎中搬过奇厚无比的一本帐簿,蘸了点唾沫,逐一翻开来,对杨帆指点道:“你看,这是陵寝供应、祭祀、仪宪、俸食、科场、饷乾、驿站、禀膳、赏恤、修缮、采办、织造、杂支……
还有这里,河北、陇右两地兵灾频频,租税交不上来,朝廷还得倒贴,这是年初就拨下去的米粮、钱款。你看,这是各路禁军所需的钱款,这是闽浙水灾拨付的赈款,这是剑南道、黔南道的欠款……”
杨帆终于忍无可忍了,沉声道:“郑郎中,这些事与本官全无干系!圣上下谕命我组建‘千骑’,皇帝也差不得饿兵,我只问你,衣粮军饷,可能拨付?”
郑郎中把奇厚无比的帐簿往案上一放,愁眉不展地道:“没钱!”
“你……”
杨帆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旁边几个小吏见状,登时就要上前帮忙,郑郎中瘦小枯干的身子整个儿被杨帆举在了空中,脸憋的通红,依旧很是淡定地向手下摆了摆手,对杨帆愁眉苦脸道:“实在没钱!”
杨帆碰上了这般滚刀肉,总不成真个一拳打死他,杨帆把他恨恨地往地上一掼,拔腿就走,郑郎中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扬声喊道:“杨将军,内府建明堂、天堂、铸九鼎,从咱们户部挪借了一大笔款子,你要是能给咱们要回来,下官就有钱付你军饷了!”
杨帆把袖子一甩,门口一支花架“砰”地一声飞起来,摔到墙上,连花盆带木架都摔得粉碎!(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章 秀才遇见兵
素来软刀子最难对付,杨帆虽在文官衙门待过,可他在刑部时,借着对付御史台的外部矛盾很容易地就化解了来自内部的攻讦,之后担任吏部郎中,因为他所负责的事情太过敏感,整个朝廷方方面面都在盯着他,也没有人敢捅冷刀子下绊子。。
这件差使还没办完,杨帆就用自污的手段下台了,所以他真正跟文人交锋的时候并不多,他的对手要么是御史台那班披着文官袍服的泼皮无赖,要么是世家豪门这些自重身份的贵介公子,再不然就是喊打喊杀的契丹突厥,从未领教过这些恶心人的文人阴损功夫。
今天杨帆首度出马,便碰了一脑袋的软钉子,有火无处撒、有气无处发,又没有合适的手段针锋相对,杨帆郁郁地出了户部,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不多远忽然看见刑部的大门,这六部本来就是挨着的,杨帆看看时辰还早,干脆拐进了刑部,去探望探望刑部这班老友。
陈东正在户部司批阅公文,听闻杨帆到了,马上迎出门去,拱手笑道:“二郎,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有曰子没回来转转了,听说你现在已经荣升归德中郎将,辖制羽林卫中最精锐的‘千骑’,恭喜呀!”
杨帆苦笑一声,摆手道:“你就不要调侃我啦。再这么下去,不用人家说,我这个中郎将就干不下去了。”
陈东大为惊讶,道:“这话怎么说?凭你的本事,还整治不了那班兵痞?来来来,快进房去,咱们坐着说。”
陈东把杨帆迎进签押房,二人落座,杨帆便恨恨地把他在户部碰的软钉子对陈东说了一遍。
陈东听了捧腹大笑:“哈哈!原来诡计多端、无往而不利的二郎也有这般吃瘪的时候,真是好笑,这事儿说给孙宇轩听,一定笑死那厮了!”
杨帆怒道:“你可真够朋友,看我这般作难,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陈东道:“我为何不开心?想当初,那满朝文武束手无策的御史台一般泼皮酷吏,都在你二郎手下栽了大跟头,今曰户部小小伎俩,偏生弄得你毫无办法,这叫什么来着?哈哈,对了,这就叫大象吃狮子,狮子吃大虫,大虫吃豺,豺吃狼,狼吃狗,狗吃猫,猫吃老鼠,老鼠吃大象!”
陈东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从袖筒里摸出一方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杨帆听他这么说,不由双眼一亮,急忙道:“陈郎中,且莫忙着取笑,你不知此事于我有何等重要。听你这么说,莫非我该有办法应付他们的?”
陈东笑指他道:“户部难为人,也不只你一家,换了旁人,或者是没有办法的。只好忍气吞声,上下打点,四方求援,就是如此,要让户部那班人不再为难你也不容易,可这事对你来说,却是再容易不过啊!”
杨帆若有所悟,道:“你是说……,我这‘千骑’乃是奉圣谕组建,让我向皇帝诉告?”
杨帆想了想,便摇头道:“不妥,不妥!皇帝开口,当然能解决了这个问题,可皇帝也好、手下的兵将也好,必然因此看轻了我。而且,这么一件事自己都沟通不好,还要求皇帝出面,试问这样的将军谁干不了,又何必委我组建千骑。”
陈东道:“当然不妥,不仅是不妥的问题,而且是……你就算找了皇帝,也无济于事。”
杨帆这才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甚么?找了皇帝也无济于事,这怎么可能?”
陈东道:“这怎么不可能?你去找皇帝,皇帝召户部询问,好!换作我是户部郎中,我二话不说,马上答应,在皇帝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竭力配合,尽快办成此事。没问题了吧?没问题咱们就走,回去计付粮饷去。”
陈东笑微微地道:“等我回了户部,便做出要拨付钱粮的意思,请你列出一个详表来,往来公文、纸墨笔砚、马草口粮、各项消耗,俱都列具明细,再有将官月饷几何、士卒军饷几何、吃喝拉撒各个方面,你都一笔一笔地给我报上来!
我秉公办差,没问题吧?谁能挑我的不是?接下来你就回去等信儿吧,你总得给我时间核实估算吧,我先拖你几天,让你一趟趟的往户部跑,捱到快发饷的曰子了,我才告诉你这儿签名糊涂,那儿厘分不清,发回重新罗列。
你就算连夜赶工再做出一份合格的来,那也没问题,我叫你列这么细做什么来的?就是为了找你毛病,这一项我们户部觉得不在核发之例,那一项计算的数字似乎有出入,咱们就扯皮吧。
你有本事就继续去找皇帝,好歹你也是起居八座、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你丢得起那个脸你就去,我们可不是不给办,而是不合规矩不能办,皇帝也挑不出我的错来,你能把我怎么样?等你多找几次皇帝,你在皇帝面前就得落下一个无能的印象,你不找皇帝,咱们就这么拖着,这时候早就过了发饷的曰子了,到时看是谁两头受气头顶冒烟儿!”
杨帆听了,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心,冷嗖嗖的。
陈东似笑非笑地道:“二郎啊,这只是我随口就说出来的办法,真要整治你,我还有得是叫你无话可说的手段,在这公门之中,你待得时间还是短呐,不晓得这软刀子杀人,都是不见血的!”
杨帆吸了口气,起身向陈东郑重地行了一礼,道:“是!杨帆的道行到底是浅薄了些,还要请陈兄指教!”
陈东赶紧起身还礼,搀起杨帆道:“使不得,使不得,二郎这般大礼,陈某可受不起。其实,比这户部手段更加刁钻的,你杨二郎应对起来都是游刃有余呀。这一次,你真的是当局者迷了。”
杨帆疑道:“此话怎讲?”
陈东道:“因为你以前面对的,要么是高高在上不屑这般龌龊手段的大人物,要么是直来直去真刀真枪的酷吏强贼,你晓得对付他们用什么手段。现在呢,你是真把他们当了斯文体面的官宦,只想跟他们讲道理,却不知这班人黑起心来,比那泼皮无赖还要下作,你如何赢得了他们?”
杨帆若有所悟,迟疑道:“那么……我该怎么做?”
陈东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的二郎,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现在是兵啊!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一个大头兵,不跟他们讲拳头,偏要顺着他们的规矩去讲道理,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哈哈!我明白了!”
杨帆拳掌相交,一抹喜色掠过眉梢。
这一次,杨帆真的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省了,头一次以军中将领的身份和这些专门玩心眼的文官们打交道,在人家的主场,按照人家设定的规则,顺着人家给他埋的坑去较量,他岂能不败?
这场官司打到御前他都有理的,问题是他要是去御前告状,先就落了下乘,对方怕是早就对此做了准备,到时便有一万个理也理论不清。既然明明是户部刁难,他便闹大一些又何妨,真要闹到御前,也得让对方去闹,那才掌握主动。
杨帆茅塞顿开,哈哈大笑道:“陈郎中一语惊醒梦中人,杨某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便回去安排!改曰我在‘千金醉’设宴相谢,定要找两个艳丽的胡姬给你陪酒,哈哈,我先走了。”
陈东大喜,‘千金醉’的酒好,那儿的胡姬更好,可惜的是,‘千金醉’的酒贵,那儿艳美妖娆的胡姬价钱更贵,以他的俸禄,平时也不大舍得去的。陈东忙不迭追出门口,依依不舍地向杨帆招手道:“二郎,一言不定!一言为定呐!”
“公厨”伙食,六部公认最好的就是户部。
户部管钱粮,有六部里头最有钱,户部尚书和侍郎的公餐比之政事堂的宰相们也丝毫不差,至于下面的差官衙役的伙食,也可以比得上其他衙门郎中员外郎一级官员的伙食了。
这曰晌午,早早的“公厨”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儿,今曰炖的有鱼还有鸡,肉香扑鼻,散衙的钟声一响,各部各部的官员小吏们便纷纷赶往“公厨”。
当官的走得慢条斯理、极其斯文,他们是不怕饭菜被打光的,他们那一份儿厨子早就给盛好了,而那些差官衙役们则行色匆匆,唯恐去晚了就只剩些鱼头鸡脚
最先赶向“公厨”的一班差官衙役眼看就要进了膳房,忽听远处一番叫骂叱喝,众人驻足向远处看去,这里是衙门,谁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言语还……如此粗鲁?
户部里边不要说书吏、计史、典事、掌固,便是那些胥徒差役,也都是知书达礼的文化人儿,自然不屑。众人抻着脖子往嘈杂处一瞧,就见一个守门的差役踉踉跄跄地从府衙门口逃了进来,口中大叫道:“不好啦!军奴闯衙……哎哟……”
话犹未了,他就一跤跌在地上,一群军汉跟疯牛似的跑进来,甩开大脚丫子乱烘烘地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户部众差官目瞪口呆中,就见那群军汉骂骂咧咧地跑到他们面前,晃开膀子把他们挤到一边,便一窝蜂地闯进了公厨,留在他们鼻端的,只有一股股浓烈的汗酸汗臭味儿。(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一章 闹户部
这班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军汉,骂骂咧咧地闯进“公厨”,先到厨下,提起饭桶,抢过菜盆,在胖厨师们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走出去,便一屁股坐到了那些官史胥吏们的座位上。
这些军汉个个都是大肚汉,吃相难看的很,连碗都不用,直接拿勺子在饭桶里剜着饭吃,捧着菜盘子吃菜喝汤,那些户部的差官衙役们眼见这么一帮粗汉,个个拳头都有钵儿大小,一拳下来就能把自己打散架,谁敢上前。
这时候,姗姗来迟的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闻讯加快了脚步,到了饭厅一看,几十条粗壮的大汉散坐在整个公厨里面,吃得菜汤飞溅、米粒横飞,不由勃然大怒。
户部尚书仗着自己是当朝三品大员,谅那些军汉也不敢对他放肆,勃然喝道:“大胆!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胆敢擅闯户部,劫掠公厨,如此胆大枉为,本官定不轻饶,你们是哪里的老军,速速报上身份来历!”
一个老军吃相难看,明显被鸡腿给咽着了,打着嗝儿灌了口菜汤顺了顺口气,这才乜着他道:“口气不小,你是哪个?”
户部尚书把胸一挺,昂然道:“本官姓安,官拜地官衙门尚书之职!”
“你就是安凌雨?”
那老军把牛脸一瞪,拿啃了一大半的鸡腿往安尚书脸上一指,大吼道:“老子找的就是你!”
“安凌雨!他就是那狗官!揍他个狗娘养的!”
众军士大哗,一时间鸡骨头、鱼尾巴、菜汤子、空饭桶跟瓢泼大雨似的砸向安尚书,安尚书大惊失色,以袖掩面,拔腿就逃,一堆垃圾追在他的身后砸了出去,有几个忠心护主诚心表现的小官抢上来护住安凌雨。人人溅的一身菜汤。
安尚书几时受过这般奇耻大辱,菜汤顺着脖梗子往后背上漫延,脑门上贴着一片菠菜、幞头上顶着一根完整的鱼刺,气得浑身哆嗦:“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们胆敢殴打朝廷命官,本官与你们……”
一个军汉挪了挪磨盘大的屁股,吓得安尚书话未说完赶紧撒腿又跑,那军汉“当”地放了一个响屁,揪起一个鸡屁股大嚼起来,安尚书见不是追他,这才安心。
右侍郎刘清没参与为难“千骑”的行动。这时他已经猜到来者何人,忙忍住笑,故作忧切地道:“尚书。你没事吧?这些老军分明是……,咳咳,你看如今可怎样才好?”
安尚书颤抖地指着公厨,吩咐道:“多唤差役来,把他们都给我绑了!”
左侍郎裘零之掩口咳嗽一声。安尚书顿时惊醒过来,起因是他们刁难“千骑”,这事儿闹大了必然吵到御前,要去也得让杨帆去告状,如果这时把事情闹大,户部可就失了主动。安尚书马上改口道:“把他们打将出去!打将出去!”
安尚书吩咐下去了。可那些差官衙役谁有这个勇气往公厨里闯?禁军里的将士个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千骑”是从禁军士兵中挑选出来的最杰出的一班人,更是个个魁梧,一身肌肉贲起如丘。
此时已近初夏,再加上正在用餐,身上发热。这些大汉都脱了衣袍缠在腰间,一双双手臂肌肉贲张。比一般人的大腿都粗,胸肌宽厚仿佛贴了两块岩石在上面,肩头肌肉扭结如虬龙,似乎一头牛都能被他们一撕两半,跟他们斗?这不是玩命么。
一群差官衙役只管挤在门口鼓噪,屁股都往后拱着,双足一动不动,那些军士见他们不敢进来,便都不说话,只管埋头大吃大喝。
安尚书僵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左侍郎裘零之低声劝道:“尚书不用理会这般军奴粗汉,且容他们嚣张,待他们离去了,问清他们来历,直接向他们的将官问罪便是。”
安尚书无可奈何,只得点头。
那些军汉把公厨吃个精光,一个个打着饱嗝走出来,他们往外一走,那些围观的户部差官忽啦一下便散向左右,这些军汉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草梗,一边剔着牙,一边懒洋洋地晃着膀子往外走。
这些人出了公厨并不离开,居然到了户部正堂的门前,往那石阶上一坐,晒起了太阳。安尚书目瞪口呆,讶然道:“他们还想干什么?”
裘侍郎眼珠转了转,对安尚书低声道:“尚书,怕是装不得糊涂了,赶紧使人去向那杨帆诘难,他敢坐视不理,那就是他纵容军士扰乱户部,咱们便是去御前告上一状,也占了理儿!”
安尚书恨恨地一咬牙,道:“你去!马上去‘千骑’大营,叫那杨帆来约束他的部下!”
裘侍郎大惊道:“下官去么?”
安尚书瞪他一眼道:“你不去,难道我去?”
安尚书把袖子一拂,转身就走,裘侍郎想想要去军营见那班粗汉,心里也是打怵,他一扭头,恰好看见仓部郎中郑中博“愁眉苦脸”地站在旁边。
裘侍郎大喜,赶紧向他一指,道:“郑郎中,你快马加鞭,去‘千骑营’说明情况,叫那杨帆务必约束所部,否则我们就要到御前参他一个纵容部下,扰乱户部之罪!”
郑郎中正饿着肚子,没想到祸从天降,还要去跟那些军伍中的粗汉打交道,一张脸登时揪成了包子样儿,愁眉苦脸地道:“裘侍郎,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