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满园by原非西风笑-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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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铮指着台上其余的大小不同的拍子:“还有很多尺寸么?”
“不错,大拍子中拍子用来我刚才说的拍筒身,或者压紧筒身接头,小拍子可以用来刮去多余的浆料,做壶嘴、壶把等。”姜师傅说,“你以后若有机会自己成为一个艺人,做多了便知道,这些工具每一样都有自己的用途,但也不是固定就不能变了,什么时候哪个步骤用哪个,你觉得趁手就行,做得出好东西就行,这些是不拘的。”
苏铮受教地点点头,姜师傅怕她因为这一点就乱用这些工具,又严厉地说:“但这也不代表你可以乱用一气,做壶也好,做其他紫砂器物也好,都是要有规矩的,不然只会做得不三不四。有那样自命不凡的,用筷子汤勺做出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来,烧成了捧去见大师,说是自己福至心灵创作了新东西,请大师赏识,结果你知道怎么了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贪婪
苏铮摇摇头。
姜师傅道:“那位大师大怒,斥责那人不守规矩,不尊重紫砂泥,纯粹是乱搞,毫无尊师重道之心。那人被赶了出去,一时传为臭谈,后来任由他有些功底,也没有人再敢提拔他,他整日浑噩度日,逢人便说自己是天才,乃至于不知所踪,人们都道他是被哪个看不过眼的悄悄沉了塘。他的师父也面上无光,从此退出紫砂界。”
姜师傅语气沉重地叹:“唉,不过是二十许的小伙子,可惜了一把好年华啊。”
苏铮心内颇受震动,看来这个紫砂界规矩还蛮严的,或者说潜规矩比较多吧,一个突发奇想的创作,在他那个时代顶多是个追求张扬追求个性,在这里却十有八九丢了命。
不过,也未必不是因为那人态度不逊,太过自以为是。
这一茬揭过,姜师傅也不画蛇添足,话已经说到了,剩下就是苏铮自己去想,他又讲起了别的工具。
这一日过得飞快,苏铮不仅将姜师傅所有的工具知道了个遍,各自用途牢记在心中,而且还一一上手试过,姜师傅甚至拿来一块泥料,教她怎么使用工具。
“可惜啊,我是个不入流的,所有工具加起来顶天了也不过二十来件,那些大师可真正厉害,光工具就能有上百件,做的都是精细活。”姜师傅遗憾地道,不免流露出歆羡之意。
苏铮想象做一个小小的茶壶同时上百样工具齐上阵的场面,就有些想象不能,那也太多了,都不会觉得凌乱吗?
不过真的用得熟练了,抓手就是一样,完全的心中有数,那应该很厉害吧。
她一边在心里温习着学到的知识。一边乘船回去,心里暗暗想要将这些全部记录下来,不然又不能时时地练习,以自己的脑子,说不准哪天就忘了一两样。
悠悠晃晃,特意绕道去菜市场,买了几个土豆青椒,又剁了点肉,出来的时候路边有卖草莓,小小红红的一个个。绿绿的叶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恨不得立即尝一个。
她来了这么久很少看见水果。还以为这个世界太落后很多水果都还没出现,一时看到草莓倒很诧异。
今天她拿到了作为学徒的第一个月的月薪,虽然一个月还没满, 但杜仲心情好,甚至发了两倍的工钱。一共有一两二钱银子,揣着新鲜出炉的第一笔工资,苏铮心情也很好,便要了半斤草莓,花出去二十个铜板,那个老奶奶笑得合不上嘴。殷勤地给装进芦苇叶编织的口袋里。
苏铮心中暗暗咋舌,这等于一斤草莓要四十元钱,还真是贵得很。
边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哎呦。这不是小苏吗?买草莓呢,啧啧,这是今年第一批草莓,贵着呢。”
要不是一听就是个女的,就冲这个“啧啧”。苏铮会以为是秦孤阳又冒出来了。
她转头看清了这个人,是她家附近的阿福成衣店的老板娘。发福走形的身材,抹得跟猴屁股似的脸,发髻里在前头插着一支明晃晃的金簪,生怕人家看不见似的。
说她是老板娘,她可不像苏铮第一次去买衣服的那家成衣店,那是真的是以为妇女在经营,而眼前这位只是阿福成衣店掌柜的妻子,什么也不干的。
那晚颜独步急缺衣服,她便跑到最近的阿福成衣店,当时人家都关门歇业了,她拍了好久才把门拍开,来开门的就是这位欧巴桑,为此她还硬生生多讹了她半两银子。
当时听到她要买男子的衣服,这位眼睛就在她身上转个不停,见缝插针地问“你给谁买衣服啊”、“这衣服谁穿啊,多大年纪”,听得人腻歪,苏铮实在对她毫无好感。
还有,小苏是谁都能叫的吗?又没和你有多熟。
当下苏铮只是晃了她一眼,便就走开。
女人却缠上来:“你这草莓是为谁买的呀?”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话怎么能这么说?”女人笑眯眯,胖脸皱到眼睑下面,“我这不是担心你被人哄骗吗?你不知道,这世道什么人都有,骗吃骗喝的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送吃送喝送银子的,只怕心肠更坏,你家里没个大人,把门的都没有,更要小心啊。”
苏铮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她是在说她家里住着个骗子。
苏铮看着她,心里想了想便了然了,当日她买衣服张口就是要最好的,七两银子的一身衣服爽快就要下了,而且在对方唠叨抱怨,多要五百文的时候也为了躲麻烦、赶快回去而痛快给了。如此种种,这女人不是怀疑她家来了一个有钱人,就是自己本身有钱,这次又看到自己卖草莓,便凑了上来。
真是好笑,她有钱也好,她家客人富有也罢,都跟她这个路人甲有什么关系?
说出这一番坏人论,是在套她的话,还是单纯套近乎好让她以后都到她家去买衣服,好让她坑个够?
苏铮心里想着,牵动唇角笑了笑:“这位大娘,你哪位啊,怎么连我家没有大人都知道?”
女人愣了愣,笑道:“这不是钱大婶说的吗?”
钱大婶说的一定就是钱姥姥。
苏铮边走边问:“你和钱姥姥很熟?”
“多少年的邻居了,天天呆一块扯闲,哪有不熟的?”
“所以你们聊天的时候钱姥姥自己告诉你我的家事?”苏铮转头盯着她。这女人又矮又胖,即便是以苏铮的身高也差不多能和她平视。
胖女人笑脸僵了僵,强笑道:“三姑六婆聚一块儿,那家都会扯上两句,没什么稀奇的,钱大婶说你们姐弟三个多不容易,说得可怜,又叫我们平日里多照应着,我便记在了心上,又想着那天还卖你衣服卖得那么贵……”
苏铮心里想的却是,钱家老夫妻却是都说过她姐弟三人艰难,但往往下一句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将来他们三个必然都会是出息的。可见他们不可能到处去宣传她有多可怜这回事,这女人一定在说谎。
苏铮故作惊讶地道:“原来你就是那阿福成衣店的老板娘啊,这么说来你是良心发现要来把那五百文钱还给我了吗?”
她说得大声,又是良心发现,又是五百文钱,街上不少人都张望过来。
胖女人脸臊起来,忙小声说:“什么良心发现?我、我是来关心关心你。”
“哦,那就把那五百文还我吧。”苏铮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你们成衣店打烊了还叫你们开门不好,但到底是给你们送生意上去,那么贵的衣服我因为知道理亏,都没有讲半句价,痛快拿了走人。可大娘你硬说这么冷,从床上起来自己多遭罪,一会又说自己失眠多梦,这一起来就睡不下去了。可那时不过才入夜半个时辰,也没见你是从床上起来的样子,我是脸皮薄,不想再纠缠下去才给了你五百文,可后来想想,真是冤枉,那些钱够我们一家吃用多久了,为这我们家好多天都不敢沾荤腥,好不容易买几颗草莓给弟妹解解馋,你又缠过来……你,你这就是关心我吗?”
她故意说得响亮,在旁人听来这胖女人真是欺负人,可恶极了,大家围过来,又有认出胖女人的,知道她坑人的本领,纷纷指点起来,也有自己开始倒苦水的。
胖女人措手不及,苏铮则提着自己的东西“黯然”离场,走远了她才哼了一声,坑了她的钱还来装好人,被你骗去我就真是十五岁的小姑娘。
随即她又叹气,庚溪镇的季师爷说得不错,过日子就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矛盾和不如意,若是她家中有一个男子汉撑门面,这胖女人还敢一来就拿她当蠢货哄吗?
苏铮走后,胖女人也狼狈地把围着的行人轰散了,大家看她撒起泼来,纷纷觉得没劲,都各自走开了。
胖女人面色阴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一旁货摊后出来:“问清楚了吗?”
胖女人恨恨道:“问什么?那丫头精着呢?”
男人就埋怨起来:“你不说你没用?只让你打听一下人家有多少家底,你都磨磨蹭蹭办不好。”
胖女人怒目而视:“你还埋怨我?有本事你去啊!看姓钱的不把你哄出来!”
她上次去旁敲侧击就引得那个老太婆不高兴了。
男人气势就弱了下来:“我这不是着急吗?看她出手阔气的派势,可是条大鱼啊。”
“哼,买得起那么大个院子可不是比你一个大老爷们了不得?”胖女人望着苏铮离开的方向,目中露出贪婪的光芒,“要是被人养着的,我们不过就是去敲敲竹杠,和她撕开脸也是迟早的事,但要是她自家底子肥厚,少不得要拉好关系了……那么个大院子啊,你说得多少银子?该上千了吧,虽说风评不好,但谁说不是人家住不起说酸话呢,凭什么老娘累死累活还要挤小屋子,她一个没出过力的却能享福?”
第一百二十章 制壶
苏铮拎着晚上的食材和草莓回到家里。
菜市场发生的事和那个胖女人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婉约、团子看我买了什么……”一踏进家门她先愣了一下。
院子里一个挺拔刚朗的男子如剑站立,另有两个人手里搬着什么东西。
听到声音男子转过来,却是颜独步身边的叶十七。
苏铮瞬间提起来的心又瞬间回落回去。
“苏姑娘,这是我家主子感谢你收留了他的谢礼,不知要放在哪里。”叶十七拱了拱手道,声音如他的人一样笔直挺拔,让人一下子就能听出,这是个多么利落的人。
颜独步给她的谢礼?
苏铮走上去,看到了那两个搬运工人似的但浑身透着干练劲,只怕和叶十七是一个系统的人手里的东西。
都是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得很精致,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地上还摆着一张用红绸蒙着的桌子。
掀开一看,又感觉不大像桌子,苏铮觉得有些眼熟。
忽然她想起这是什么东西,和姜师傅的工作台外形又七八分的相似。
长方形的桌面,只是更宽更长更厚,不知是什么木材做成,颜色褐红,光泽很正,厚重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古朴。
她又看向那些盒子,想起昨天颜独步对自己说的那些鼓励的话,心口砰砰跳动起来:“这、这不会是紫砂创作所需的台子和工具吧?”
叶十七点头:“正是,是从镇上的铺子里全套购来,质地中等,尺寸适中,不如特别定制的来的好使,还请苏姑娘不要嫌弃。”
苏铮一下子听明白了。
以颜独步,绝非买不起更好的。但那样未免太惹眼,而在遍地都是紫砂艺人的桃溪镇,买一整套这样不好不差的工具再寻常不过,不必担心有人留心。
苏铮想颜独步倒是细心。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叶十七把这点点明了了,与其她自己以后发现这些东西不怎么样,他先挑明,趁早为他家主子免去一份可能的埋怨。这绝对不是颜独步吩咐的。
“怎么会嫌弃呢,你回去替我转告颜……公子,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苏铮想了想,说了声稍等。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旁边的婉约团子,自己跑进屋里拿了一串钥匙出来,打开东厢房里比较空旷的一间:“先放这里吧。以后我自己再把这些规整好。”
叶十七三人照做。苏铮写了他们,他们表示不敢当。临走时,苏铮喊住叶十七:“庚溪镇那一回,真是谢谢你了。”
叶十七略一回想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面无表情地垂颈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若没有其它的事,先告辞了。”
苏铮送了他们出门,回去就直奔进东厢,惊艳地摸着那张红褐色的工作台,然后拆开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果然是现在黄色丝绸里的工具。
木搭子。大大小小型号并且还有圆有尖的木拍子,还有尖刀、规车、鰟鮍刀、明针、复只……所有在姜师傅那里看到过的工具这里都有,甚至还有更多的。
苏铮喜得快要跳起来。就像一个读书没有课本的穷学生忽然收到一摞的新课本,爱不释手地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又是新奇又是激动。
此外便是对颜独步的感激。
他不单单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也这样地迅速到位。
她忽然想起刚才都没有问候一下他的伤势,也没有关心一下他现在在哪里。真是失礼。
可随即想到如果真的过问了才是失礼吧,感觉很越矩。她很清楚那样的人不是自己能碰触的,连交好这种念头都是没有自知之明。
莫名地,苏铮兴奋的心情骤然冷却下来。
婉约走进来,期期艾艾地问:“大姐,这些东西都是那位在我们家住过的公子送的吗?”
“嗯,是啊。”
她好奇地瞧着:“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做什么的?”
闻言苏铮振作起来:“都是好东西,你以后就知道了。”
团子蹲在旁边看他大姐将那些稀奇的东西摸来摸去,扁扁嘴:“大姐,我饿了。”
“好,大姐这就去做饭,婉约,你把草莓洗一洗,和团子分着吃。”
晚上苏铮到西次间连着的耳房里秉烛夜书,将摆脱姜师傅所讲的知识通通记录下来,同时复习一遍。
她并不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当初上学的时候所有优异成绩都是靠十分的用功才能维持下来的。
笔记做完,她又对照着实物虚空使了几遍,越发有感觉了。
一直弄完,夜已经颇深,她从西次间里出来,看着垂挂下来的窗幔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嘴角弯起。
“什么嘛,这么厚的被子都能叠成豆腐块,这手法真高明。”
第二天她再去泥场,没有直接说自己得了一全套的工具,而是拐着弯试探问,如果她有了自己的工具会如何。
姜师傅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买工具也要有明路,你以为谁跑到店里吆喝一声人家就卖了?像你这样的生面孔,少不得要被盘问几番——不过你真想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物色几样。”
苏铮忙说不必,暗自庆幸幸好叶十七做得低调,别人都不知道自家多了那么些家伙。随即又暗恼这些破规矩一些工具弄得跟违禁品一样。
随即又问哪里可以买到泥料。
有了工具当然就想自己动手做了。
姜师傅看了她一会,叹道:“暂时先用我的,以后再找时机带你出去转转,到各处混个脸熟,你以后想买工具也好,泥也好,都方便。”
他停了一下说,晦涩地说:“以前也不是这么严的,但近年紫砂壶进了贡品之列,大家就越发看重派别传承,民间散支的窑户艺人也越发处境艰难,到如今就很不鼓励,甚至是打压新人自学技艺的。你又是个女孩子,更是打眼。我挺喜欢你这踏实的性子,收了你做徒弟我有了接班人,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这个圈子。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入流的,跟着我学,起步就低,以后的路更难走……先看看你有多少天分吧,要不是我把握得了的,你就能另谋一条明路了。”
苏铮很感动,假若不是真正关心,说不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
同时她也明白了很多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