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湘春-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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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穿过我的身体,是个小侍女。
“国师大人,宫里……”
小侍女刚说两句,师兄蓦地暴喝:“滚!”
她哆嗦一下,犹豫着还想说,师兄神色阴枭:“让你滚!聋了吗?!”
小侍女差点被吓哭,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宫里的消息!宫里派人来府上说能治好夫人……”
房里陷入可怖的沉静,小侍女泪痕未干,战战兢兢地等师兄的回应。师兄怔忪出神,忽然将一旁药碗掀翻在地,房里顿时乒呤乓啷响成一片,残余药汁横流满地。
“让他们滚。”
小侍女领命,逃命似的奔了出去。我远远望着师兄憔悴容色,不禁叹了口气。
如此又来回折磨了好几天,师兄不堪其烦,遂下令闭门谢客。他一直强撑着,这些天来只睡了几个时辰,滴水难进油盐未沾,换作其他人,怕是早就垮了。
师兄遍请京中大夫,诊治丝毫未见起效。万般无奈之下,师兄只得请了师父来。
我虽是魂魄离体,却也会困会累。我在榻上歇了一夜,醒来正好与师父的脸对上。
师父不知何时到了,一身风尘仆仆,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他正眯着眼朝我这儿看来。师兄在旁疑惑不解,“师父,您在看什么?”
“你这锦榻不错。”
师兄勉强一笑:“委实不错,阿湘……最喜欢歇在上面……”
“是么。”师父意味深长地看了来,令我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看的不是这张锦榻,而是在看锦榻上的我。
师父看了半晌,才走到床边,在我那具躯体上探脉。师兄在旁紧张地候着,忍了半晌,才试探地问道:“怎样?”
“确是被下了毒。脉象虚得很,拖不得。”师父沉吟片刻,师兄立刻将笔墨奉上,师父蘸着墨正要下笔,忽然没由来地瞥了师兄一眼,抬笔在师兄脸上横着画了一道。一道大喇喇的墨痕顿时横在师兄脸上。
师兄傻了。
我也傻了。
师父在纸上唰唰地写着,还不忘对师兄张口就训:“让你在这儿收敛些!朽木不可雕!牵连了阿湘跟你受苦!混账东西!”
师兄张了张嘴,终是将委屈话全部咽了回去。师父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师兄头上,在师父看来,若非师兄在京城太过嚣张,也不会被萧颛这般记恨,更不会让萧颛迁怒到我头上。我在旁听得哭笑不得,想劝也没法劝。
师父骂尽兴了才停下,稍微敛起神色:“那位用的毒并非无解,只是解药比较难找,为师几个江湖朋友或许有解药,过几日为师去跑一趟。”
师兄急了:“不如让徒儿去一趟罢?”
师父摇头道:“不可,那几个朋友性子颇是古怪,为师去的好。为师担心的倒不是阿湘中的毒,而是你能不能带着阿湘从京城全身而退。近来京城守卫森严,为师花了不少力气才进京城,你们出去怕是难如登天。”
我听罢叹气,萧颛如今怕是丧心病狂了。争不到我,便要慢慢磨死我,让师兄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总归只有宫里和师父的几个江湖朋友那儿有解药。他也真够狠的。
事不宜迟。师父先行去找解药,师兄留在国师府里照看,这样好歹能确保我在师兄这儿。若师兄也跟着出去找解药,回来发现我又被萧颛弄进宫去了,那才叫欲哭无泪。
师父来了一趟后,师兄总算是好转起来,不再像先前一般不吃不喝不睡,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在国师府里的日子又清闲起来。我亦渐渐习惯了现今这种飘忽的日子,有时候师兄睡着了,我会走到师兄身边,往他脖子里吹一口凉风。师兄往往会被吹得咕哝两声,翻个身继续睡。似乎很久以前我也这样做过,然而仔细想却想不起,只能记起一些模糊的碎片。
正如师父所说,师父走后,国师府附近的路人突然多了起来。来往的行人都若有若无地在国师府附近转悠,就是不离开。府里也多了些面生的下人。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师兄一心一意在房里照顾我的躯体,反而没心思理会外面。
不过师父走得也够久的,久到让我以为我本就不是个活人。
时间久了,我也不再只是呆在寝居附近,而是在府里四处游荡,权当消遣。
国师府里景色煞是不错,师父还是国师时,我与师兄常常在府里到处捣乱,经常是我将师父最喜欢的兰花压折了,或者不小心将几株桃树的枝给折了。这时候师兄往往会替我顶罪,我只消请他一顿拾翠居的点心就行。
穿过大半个国师府,我不知不觉走到膳房附近。几个小侍女正埋头在炉边忙活,给我熬的药腾起热气,在膳房里氤氲成一片。给我熬了这么久的药,加上师兄又不怎么用膳,膳房里如今尽是药味。
“当心,别让火烫着了。”
一个小侍女不知不觉走了神,手竟朝炉火里伸去,被旁边另一个眼尖的侍女打开了手。
“傻了?!”那个大一点的点着小侍女的额头骂,“真烧着了手谁管得上你?!”
小侍女有些委屈,“就是想起……”
“想起什么?”
“想起国师大人了……”
大一些的愣了愣,随即促狭地笑道:“看你傻的,大人对夫人痴心一片,你就做梦去罢!”
小侍女红了脸,“但国师大人真美啊……”
膳房里笑闹一片,我亦是听得忍俊不禁。看来师兄即便憔悴不堪,他的容色风姿也丝毫不损。
笑闹歇后,药也差不多熬好了。小侍女正要将药端起,那个大些的开了口:“让我来罢,你先去收拾你的手。”
“诶,我去了,多谢采翠姐姐。”
“客气什么。”
待到小侍女小步跑走,名叫采翠的侍女左右看看,将膳房的门掩上,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她抖开纸包,将里面的白色药粉倒进了药汤里。
莫非这个是萧颛的人?萧颛真想害死我不成?
没等我多想,采翠已经将事情料理好了,端起药碗离开膳房。我连忙跟了上去。
正如我所料,采翠端着药碗,一路走到寝居门口。
“国师大人,药送来了。”
“放下罢。”
我眼睁睁看着那碗药被师兄送到了“我”的嘴边。采翠的笑容愈发深邃。
师兄对着药碗凝视片刻,我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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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飞鸟尽而良弓藏 。。。
他对着药碗吹了口气,晃了晃药碗;叹道:“将这药拿去倒了。”
师兄的态度转得太突然;采翠一时愕然:“……国师大人?”
“拿去倒了。”
采翠吞吞吐吐:“可……国师大人,这药珍贵……”
不待她说完;师兄手腕一抖,将药汁泼在地上,阵阵青烟从地上冒起。
采翠的脸色变得煞白。
“气味不对,当我是谁,竟想蒙混过关?这种药也有胆子端来给夫人喝?!”师兄眼神冷厉;“我好歹是本朝国师,想蒙我;还是换个法子罢!”
话音既落;师兄抬手,将剩下的药汁泼向了她。采翠猝不及防,被药汁泼得满面都是,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捂着脸满地乱滚。师兄冷眼瞧着,并不上去制止,待到侍卫闻声赶来,他才朝侍卫懒懒地做个手势,立时就有人将采翠拉了下去。
惨嚎在屋外某处戛然而止,师兄将侍卫尽是摒退,露出疲惫神色。
原来师兄并非没有察觉周围动静,只是碍于力量不足,无法与萧颛相抗,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但要这么熬下去,师兄就算是铁打的也吃不住。萧颛不知在府里布下了多少人,仅凭师兄一己之力,要如何与一群人抗衡。
之后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
采翠的死仅仅是个开始。
师兄仅仅是坐在府里,都能有刺客从天而降。虽说师兄身手不错,区区一两个刺客不在话下,但师兄劳神日久,身手便大打折扣。而那些侍卫更甚,每次都姗姗来迟,被师兄骂了好几回也没改。
而最让我担心的事终是来了。
除去了太后,除去了云家,萧颛已经可为一代明君。但只要师兄在京城一天,他就一天配不上明君这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师兄究竟是不是帮过萧颛,朝臣没人在意,他们只在意师兄是惑乱萧颛耳目的奸臣魁首,个个欲除师兄而后快。
师兄是惑乱君上耳目的奸臣,怎能视而不见,怎能就此轻易放过?
因此在萧颛旨意下到国师府时,我虽说早早料到,仍是对萧颛止不住地失望。
不过幸好萧颛还算个顾情面的,没将事情做绝,只是命师兄在府闭门思过,罚俸半年。师兄冷冷听着,默然接旨。
师父一走大半个月,没见消息传回来。不过就算传回来了,也多半让萧颛截了去。我与师兄孤立无援地留在京城里,每一刻都是漫长的煎熬。
夜半霜寒露重。
师兄和衣躺着,阖眼假寐。我趴在床边痴痴看他,偶尔逗弄他的眼睫。不知怎地,师兄竟被我逗得睁开眼,倏地坐起身左右打量。
“……阿湘?是你么?”
师兄不安地叫我,我霎时怔住。他又叫了一声,我这才回过神来,便凑上去朝他颊边吹气。师兄怔怔地抚着颊边,目光在房里来回逡巡,终是无力地落下,转身躺回床上。我依在床边坐下,正准备再逗他一次,却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
这个时候了,哪来的焦味……
国师府位置虽然有些偏,但周围都是些高门大户,哪有人深更半夜点火来玩?
我浑身一个激灵,抬眼朝外看去,才发觉门外不知何时已升起了黑烟。好在今晚月色剔透,才能看得清楚。黑烟似乎绕在寝居周围,从门缝里渗入房内。
师兄亦闻见了这股味道,他起身皱眉看了看,将床上我的躯体抱起,似乎打算离开。
然而今晚月色明净得过分,即便有黑烟也遮不住。我能看见门外黑烟里掩映的森冷刀光。平日里来往的下人都不知去了哪儿。
萧颛这是要下狠手了。
门缝微开,师兄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往后退了小步。
刀光乍起。
刀剑寒光如月色自九天坠落,骇人地闪成一片,将房门冲破。巨大的烟尘被杀气冲入室内,扬起一片狼藉灰土。
来人有十个。
师兄无心与他们纠缠,见缝插针地往外跃去。寒光如织,铺天巨网般朝师兄兜头拦下。
“师兄当心!”我失声叫出,但师兄听不见我的声音,加上怀里还抱着一具躯体,动作愈发的迟缓,应付起来相当吃力。那十个刺客步步紧逼,将师兄往寝居逼去。
他们应该还有其他帮手,神鬼不觉地在寝居里点了火,火势蔓延得极快。房内烟尘弥漫,火浪灼人。然而火越是烈,他们把师兄往房里逼的意图就更加明显。
该怎么办……
我忽听见一声钝响,师兄闷哼一声,揽住我双脚的手软软地放下。有个刺客得手,在他右肩刺了一剑。鲜血淅淅沥沥滴落出来,触目惊心。然而即便被逼到这种地步,师兄仍然执拗地抱着我不愿放手。
我忽然对自己恨得厉害。
从来都是我拖师兄的后腿,从来都是我拖累师兄。我明明已是活死人一个,却仍要因一具躯壳拖累师兄,害师兄受伤。若不是要带着我闯出去,以师兄的身手和轻功,早就顺利脱身,又何苦与这几个小喽啰在此纠缠。
师兄中了一剑,动作迟缓得多。那十个人更是加紧了动作,直将师兄往火场里逼去。
“莫伤我徒儿!”
听见这声音,我顿时大喜过望。黑夜里划来一道人影,硬生生将五六个刺客纠缠过去,师兄才得以喘息。
来人正是师父,不早不迟正是时候。我还没见过师父的手段,正要见识一番时,已有四个倒在了师父剑下。
我不由浑身一抽。师父的身法简直是神鬼莫测,剑法更是狠辣,将那几个刺客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形势瞬间倾覆过来。
“带她走!”
师父朝师兄厉喝,师兄点头,正要将我带走时,师父忽然抛出一样东西,被师兄一手接住。
“解药,给她吃了。”
师兄闻言,急忙将解药塞到我那具躯体的口中。解药起效很快,我觉得飘在空中忽然无力,眼前顿时黑了黑,再睁眼时,已躺在了师兄怀里。
师兄双唇惨白,颤着手将我抱紧。我下意识地抚向他背后的伤口,被师兄一把打开。
“事不宜迟,我们先出去。”
身子有些沉,或许是魂魄离体太久,不大习惯。我攀在师兄身上,心疼地看着他后背被血浸染。
师兄将我直接带到了园子里的水塘边,问我道:“你能不能撑着?”
我笑道:“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撑过去……”
师兄点头,随即揽着我,跳进了冰寒刺骨的水塘中。
刺骨的冰寒冻得我不住地哆嗦,骨头都仿佛成了冰渣,我在师兄臂弯里瑟瑟发抖,仍是强撑着随他一同往前游去。
水塘比我意料中深得多,底下不见光线,一片黑暗。师兄带着我降到塘底,轻车熟路地往旁边游去。
有师兄在旁带着我游,我不用费多大力气便能在水中前行。师兄带我游进的是个极长的洞穴,似乎是被人有意挖出来的。往前游了没一阵子,我便觉得全身一寸寸地冷下来,快要失去知觉。不过好在洞穴有水的部分不长,很快我便探出水面,与师兄一同泅水前行。
水走到后来愈发的少,渐渐地没了,洞穴似乎是往地面打去。洞里昏暗无比。师兄带着我一步步往前走,手在一旁慢慢摸索,似乎摸到了什么,我的眼前随即亮起了光。
是师兄点起了火把。师兄与我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站着。我扑在他怀里,汲取彼此的热。
缓了好一阵子,我才哆嗦着问道:“这里怎会有个洞穴?”
“师父……很久之前建府时弄下的,防的就是今天。萧颛或许以为天寒地冻,我们不会从这里出来,便没在这里布下人手。从这里出去,我们就可以离开京城了。”
“出口在哪?”
“你到了就知道。”
师父在这里的准备十分充足,师兄带着我找到了一处机关,里面装着伤药与干净衣物,一些碎银和伪造的文书,甚至还有毒药和一柄锋利的短刀。衣物里包着一些干粮,闻起来能吃,似乎有人会定期来换新的备用,而这些干粮足够我与师兄吃十几天。
我给师兄处理了背上的伤。刀伤虽然深,可刺的位置比较偏,没伤到要害,师兄才能撑这么久。我们歇了一会儿,吃了些干粮,师兄将短刀带上,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我们也记不清究竟走了多久,只是最后看见前方有外界透入的点点月光时,我才从浑浑噩噩的强撑中醒过神来,连忙飞奔上前。
“慢些慢些,别急……”
师兄在身后唤我,我等不及朝那边跑去,等到出了这个矮小的洞穴,才发觉自己究竟在哪里。
这个洞穴似曾相识……
这里居然是无业寺的后山?!
“当时你被萧颛追着躲到这儿时,我就是这么赶来救你的。”师兄朝我们出来的地方努嘴,“这是师父挑的地方,这地方岩石不厚,将岩石凿空,打出一条通路来。平日里这里没人来,师父为此还特地放出这儿闹鬼的消息,安全得很。”
我后知后觉地点头,师兄又低哼两声,想是伤口有些疼,我连忙扶着他往洞穴外走。
岩洞外有一辆马车在等,我借着月光看去,顿时诧然:“阿寿?!秋儿?!”
那两人朝我们挥手,示意我们快些过去。我架着师兄快步走去上了马车,阿寿将鞭子扬起,赶着马车离开。
我从马车里探出头,转头看了看京城。
虽说城墙高耸,但我仍能看见京城上空透出微微的红光,但只是一小片。想必国师府明日就成为一堆灰烬了罢。
无业寺在夜空下铺展,我朝无业寺后山望了一眼,安静地撤回视线。
刹那间,无业寺、萧颛、国师府、皇宫、云府,接二连三在我眼前闪现,走马灯似的不停变幻,随即湮灭在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中。我在京城醒着的这六七年,恍若梦幻。
该过去的,就让它过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个尾声,正文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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