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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夏流年纪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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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能哄他开心?
我脑子里还在想怎么办的时候,他那边的指责滔滔不绝朝我涌来:
“欺负我小,就骗我,对吗?你和爸爸妈妈他们是一样的,既然不喜欢我,勉强笑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呢?爸爸妈妈都说工作忙,难道忙得再多陪我一天的时间也没有吗?根本是不喜欢我。你和他们一样的!明明想着和田继戎在外面玩,不高兴陪着我,你不高兴还对我笑什么?一点不好看!你不是好看的楠楠姐,你是最丑最丑的楠楠姐,我不要看到你……”
不让他再说下去,我一把抱住他,使了劲,紧紧的,死死的,就像抱住我的小偶人,无论奶奶怎样抢,我绝不撒手放了它。
之前,奶奶给我交待过程可青父母的事儿,程家孙子辈里,程可青最小,其他的堂哥表哥年纪都大,排程可青前面的最小一个哥哥即将上初中,这些哥哥们跟着各自的父母住在地方军区大院,所以首长爷爷最小的小儿子,就把自己的孩子程可青送到北京陪他,不让他感觉年老寂寞。
换个角度想,程可青也和我一样,是没有父母的人呢。
每当我被同学私下议论,每次开家长会,每回被舅妈责骂,非常非常想我父母的时候,我就渴望有人能够狠狠抱住我,告诉我:即使整个世界抛弃你,我还会陪在你身边。
无父无母的孩子,肯定与我的想法是类似的……
所以,面对如我一般没有父母的程可青,伤心孤独的程可青,我要像自己受委屈、受打击时,渴望被人狠狠拥抱那样地抱住他,使劲儿抱住……
我故意不看他流着眼泪的小脸,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我没有不高兴,也不是想着玩,我想我爸爸妈妈了,他们都不在了,你知道的吧。我刚一直想他们呢,奶奶说我哭丧脸,要我见你的时候,喜庆点。我可是笑得难看么?你别嫌弃楠楠姐好不,我心里难过着呢。”
我一番话出口,他止了流泪,水雾朦朦的大眼睛望着我,说:“真的?”
“骗你干嘛?”我故意瞪他,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警报解除,抱着他的力道随着内心的放松而松开。
“姐姐不抱我了吗?”他愣愣地问。
“你不会不舒服吗?”我那个力道好大的哦。
“不会。”
“我很热。”我很认真地告诉他。
房间里奢侈地开着空调,我抱他其实并不热,可我一身有伤,双臂乏力诶,刚才抱他那会是用了最后的劲儿,现在没力了,所以,别指望我……
面对我的貌似认真,他也很正经地告诉我,“房间里有空调,姐姐的体温抱着我刚刚好,很舒服。”
这个食髓知味的臭小鬼!
我哼了一声,“我不抱你,你就不会主动抱我吗?”
“我腿有伤。”他可怜兮兮地指指石膏腿。
“我可以坐近点。”说着,我倾过身,离他更近。
他腼腆地望着我,然后怯怯地伸出双手,试探性地搂住我脖子,仿佛怕我下一刻弃他而去似的,他可以立即收回他的手。
我没有动,等他安心地抱紧我,我知道,像我们这些没有父母的孩子,别人的一点温暖,也会贪恋不休……
渐渐抱得紧了,果然,他“安心”的力道如我所想,让我吃不消,倍有劲儿,看来他平时没少玩野蛮游戏,养出那么大的劲。
“楠楠姐。”他的头搁在我脖子侧后,唤着我。
“嗯?!”说吧,我听着呢。
他吸吸鼻子,“以后,咱们俩一块儿的时候,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叫那些大人瞧见,你说好不好?”
“好。”我答应他。
“说定了哦。”
“我们拉钩!”我再给他一颗定心丸,小屁孩都相信这个。
我一句话哄得他呵呵直笑,他松开我快要断掉的脖子,和我拉钩立誓。
盖完那什么一百年都不变的手印,我从口袋里掏出红绳,“会玩翻绳吗?”今天拿这个上来,是打算和他玩翻绳的。
不是我自夸,我们全班玩翻绳、踢毽子一类的小游戏,还没人赢过我的,我用翻绳忽悠程可青,那简直是小菜一碟,轻松拿下。
程可青见我拿根红绳在他面前晃悠,迟疑一下,才说:“楠楠姐,翻绳是女孩子们玩的游戏。”
他言下之意,男孩子们不玩翻绳……
开什么玩笑,不忽悠你玩儿这个,我没准备别的……
见他小脸泪痕残存,鼻子那儿还有可疑水渍,我撇了撇嘴,抽出自己的手帕,囫囵地给他擦脸撸鼻子。
他白玉的脸庞浮起淡红,不好意思地抢过我的手帕,“我自己来。”
叹气,我长那么大,洗过半人高的盘子,刷过几摞长的碗,冲过大把大把竹筷子,抹过狼籍的桌子,扫过邋遢的地板,对付过最难缠的小吃店顾客,挨过舅妈表哥的责骂……还真没照顾过比我小的小孩子……
给他擦擦脸还可以,要撸他的鼻涕,我是受不了,关键是清扫的工具——手帕,格挡不住滑腻腻的鼻涕,不能想,一想的话,心里先恶个半死。
他晓得害羞、自己擦脸擦鼻涕是最好,要不然,我可能借着鼻涕那滑腻劲儿,给他糊个满脸。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劳他抢,我主动松了手帕,让他自个擦干净。
凉眼等他收拾好自己,我凉凉地问:“不玩翻绳,你想玩什么?”
他想也不想地说:“我想听战斗故事。爷爷开会,不在家,我老长时间没听了,方奶奶眼睛不好,她念一个故事,能念一个大下午的,我早忍不住睡觉了。楠楠姐,你给我讲战斗故事吧,上次爷爷给我讲的三国故事只讲了一半……”
他想也不想地说,我亦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他,“不行。”
“啊,为什么?”他满脸掩饰不住地失望。
“很简单,我没有准备。”我摊摊手。
他不放弃,积极劝说,“不用准备的,爷爷的书房里有《三国演义》,你去书房拿来念给我听就行了。”
“改天,今天一定要玩翻绳。”我也很坚持,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我不太乐意满足他的愿望。
他泄气,瘪嘴看着我,表情挺郁闷。
可恶,这样的表情怎么还能让我觉得漂亮极了,我忿忿捏了一把他脸颊,这手感也好光滑,比我的皮肤好太多了。
我威胁他,“玩不玩?不玩,我睡觉去了。”
“玩吧。”他无可奈何地妥协。
呵呵……
我把红绳的首尾连接打结,双手套进绳段,手势故意弄得很快,翻出一个花样给他看,“你看,‘降落伞’哦,接着看楠楠姐再弄出一个‘麻花’……”
我得意洋洋向他展示我的翻绳绝技,看他越来越郁闷的样子,我心里乐翻天。
手里的翻花正做到一半呢,他劈手一夺,竟然收走我手里的绳子。
没等我提出抗议,他闷不吭声地展开绳子套入手中,以比我还快的速度,在我面前翻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花样,我只有傻傻听他报名儿的份,“这个是‘面条’……‘牛眼’……‘手绢’……”
“喀喇”,门房突然开了,他动作一顿,我头一歪,只见奶奶站在门口,冷肃地盯过来。
与其说是盯过来,还不如说是拿眼剜我、打我、杀我……
奶奶没说话,我却听到了楼下传来的抽泣的女孩子的哭声,猛然间,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感大事不妙……

第七章:混账,别碰我!

天色阴沉沉的,窗外的风把院子外的树叶吹得和地面平行,刮起的落叶或在地面旋转,或是随风流送至半空,偶尔会有不长眼地越过我的头,飞进书房里。
即将下雨的空气闷得难受,书房窗户开了一扇,我趴着窗子,注视外面,在阴晦的天空追寻猛烈暴雨的迹象。
看了半晌,依旧没有雨滴落下,倒是书桌上摊开的书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可别吹坏了才好,我悻悻地关了窗。
反身回到房内,书桌上的《三国演义》被吹过了许多页,早已不是我看的那一段事关吕布貂蝉的美人计。
放暑假前,语文老师让我们多看点中国古典名著,还在黑板上列了几本书,什么《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除了三国,其他三本我都看过,只喜欢红楼和打妖怪的西游,水浒不喜欢,里面全是男的,写的女人还都不是好人,剩下的这本三国,我翻了翻,也一并归入我不喜欢的书之列。
我不喜欢,并不代表程可青不喜欢,今天来书房找这本书,就是因为他想听三国故事。
他提出要求,我好歹预习一遍。
我随意看看,三国演义完全是古代战斗故事嘛,除了貂蝉的美人计,其他的,我没有半点兴致看下去,闷死人,算了,反正是念故事,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难得被奶奶允许进首长爷爷的书房,我如果不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书,偷偷拿出去看,真对不起自己。
书房里的藏书很可观,一溜5个落地大书架,挨墙还靠着4个书柜,柜子墙壁上挂着地图,我看得眼睛有点花,不知道要看什么才好啊。
没注意脚下,后退看第二排大书架上面的书脊,一个不小心,头撞到了第一排大书架,背也蹭到了……
“哇——”,好痛啊……
我的伤,我的背诶……
我疼得立刻蹲到地上,双肩不住地抽,两只手撑地,想挺过那阵痛感,可要是连手臂都打哆嗦,怎么办?
我忍不住,嘴里发出“咝咝”的抽气声,自我减轻点痛感,小半会的功夫,终于是过去了……
每当我不小心碰到什么地方导致钝痛蔓延全身,我会立即想起两天前,赵菁云和她妹妹、田莉到程家告状时,奶奶是怎么打我的……
那天,奶奶没有留情。
她让我当着赵菁云的面跪下,然后,拿着鸡毛掸子,照着我劈头劈脑浑落,直打得我跪不住,满地乱滚,仿佛我是她生生世世的仇人,今生是来索我的命。
我痛得骨头要碎成一地,每一掸子落我身上,我想大哭流泪的时候,余光瞥见赵菁云看戏的眼神,我的眼泪便一颗也流不出,它们深深蕴藉在我心头异常强烈的愤恨之中。
我以我父母之名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吃我的亏,在我面前栽倒,我要对她俯视大笑……
我痛得快晕的时候,听到阁楼由上而下,传出一阵尖利的哭泣,“……方奶奶……我的腿……好痛……”
奶奶即刻丢了打我的鸡毛掸子,奔阁楼去了……
程可青装痛的哭闹救我一命,但我不会领情,相反,我心中的嫉恨之火熊熊燃烧越是炽烈,瞧,你多受重视啊,奶奶听不得你哭一下呢,我却皮开肉绽,无人对我丝毫怜悯,我才是她的亲人,凭什么我要轻如尘埃?!
第二天,我躺了一整天,眼泪浸湿枕头,也没有找到自问的答案,却得出一个结论:轻贱我,践踏我,我弱小,无力反抗,没有关系,我总会找到方法的,奶奶,你宝贝的,我就弄坏它……
第三天,田继戎找我出去玩,被奶奶挡在院子门外,我如同死了样,孤零零躺在床上,没有任何人探望我,除了一声不吭给我上药的奶奶。
第四天,也就是今天,奶奶说我躺够了,没事了,让我上阁楼给程可青念故事。我还记得几天前程可青提出听《三国演义》的事,于是我说要去首长爷爷的书房里拿书。大概奶奶又去问过一遍程可青,她返回来的时候,只交代我,首长爷爷开会未归,不要乱动书房的其他东西,然后买菜去了。
我没有去见程可青,而是直奔书房,
排解孤独、暂离苦闷的最好方法,就是看书,寄居舅舅家,我是这么做的,来这里,想不到,我还会继续这么做,既然如此,我要为自己找本书……
痛感过去,手撑在地上,准备起身,不经意间,我看到书架最低层,厚厚书籍中间夹的一本看似不起眼的小册子,我的目光落到书脊上的书名,因为这个古怪的书名而停滞——
《春琴抄》!
古怪的书名,令我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因为书过薄过小的关系,一般书脊上列印作者名、书名、出版社名的常用模式,它没有,只单单列印书名,看到书封,才能看清作者名和出版社名。
于是,我从厚厚大书的夹缝中,抽出了薄薄的小册子《春琴抄》。
待我看清书封,我一时呆住,作者居然是个日本人,名字有五个字的日本人。
学校对我实行过三年的爱国主义教育,不是白教育的,讲革命故事,参观军事纪念馆,不忘国耻,以生为中国人自豪,作为一个爱国的小学生,我自然对岛国怀有偏激情绪,连带他们的作者写的书,也很有那么点不屑的感觉。
别说是岛国小说,就是我们同学间流行的什么《圣斗士星矢》、《阿拉蕾》、《尼罗河女儿》之类的漫画书,一同在我不屑的范围之列……
说到不屑漫画书,我有一点要坦白。
其实,我对那些漫画书上漂亮的人物封面,好……
好喜欢。
可是呢,同学们见我穿得邋遢,女同学避开我、笑话我,男同学有事没事捉弄我,我都不敢去借他们手上的漫画书,既然借不到看的,那我只能讨厌它们。
讨厌,能克制自己喜欢的感觉;不屑,能阻止自己借书的冲动。
夏楠楠不看漫画书,不会死,照样学习顶呱呱,你们咬牙切齿去吧。
所以,不管是漫画书,还是作者,一竿子的小岛寡民,不过尔尔。
我鄙夷地送上嗤声,对着书封愤愤一弹指,准备将它塞回原处。
“喀喇”,书房的门把发出转动的声音。
糟糕,肯定是奶奶。
她买菜回来,八成去阁楼没见到我,找到这里来了。
我一急,撩起衣服下摆,把手里的书匆忙塞进裤头,夹在肚皮之间,连滚带爬,跑回书桌面前站定。
“我出门一趟1个多小时,让你找本书,你竟然瞎站这么久!你个死丫头……”,不出意料,奶奶首先开骂。
我睁眼说瞎话,“奶奶,可青要看的书在书架很上面,我费劲才拿下来的。”
实际上,《三国演义》就躺在书桌上,我得庆幸奶奶是农村出身的健壮老妇人,大字不识一个,要不然,我的鬼话可骗不了她。
奶奶住了骂口,口气依旧凶悍,“拿到没有?”
“拿到了。”我老实回答,顺便展示性地举起我手里的厚笨书。
“那就快去,可青等得急了。”
奶奶一句“可青等急了”,我三天以来首次坐到了程可青的床头,外加手里捧本《三国演义》。
奶奶买菜回来,在楼下厨房里,准备晚上的饭,阁楼门是关着的,这意味着,我可以肆无忌惮……
“说吧,你上回听到哪一页了?”我懒洋洋地翻着书目页面。
程可青斜身凑近,关心地问:“楠楠姐,你的伤没事吧?”
眼睫毛又密又长,眉目漂亮精致,肤色细雪如瓷,比我斜眼瞥过的日本漫画封面小孩子还要好看,这样好的皮肤,如果稍微拧一下,是不是比我的伤更恐怖呢?
“……楠楠姐……我疼……”
一回神,吓,我正拧着他的小脸蛋,他眼睛汪汪含水瞅着我。
赶紧放开手,摸摸他的脸蛋儿,“不疼不疼,楠楠姐不是故意的。”
不是不想掐你,我是怕留下印迹被奶奶暴打。
被我一通乱揉,他笑得挺挺甜,邀功似地说:“楠楠姐,我那天救你及时吧,没挨几下打吧?我当时听方奶奶老骂你,楼下也没声儿,我想着救你呢,大声喊疼,方奶奶上楼,我给你拖住……”
唇形优美的小嘴张张合合,言语得意地告诉我,他是怎么救我的。
怎么?
是要我对你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吗?
此刻,我无比痛恨,说不清的痛恨,我也不知道自己痛恨什么,但是我晓得我有一种名叫痛恨的情绪缠绕着我,像绞杀大树的藤萝,缠得我呼吸困难,迫切需要发泄。
我扔开书,腾地站起身,我保证,我的目光凶极了,因为,他停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小孩自傲话语,愣怔地望住我,后背瑟缩地朝靠垫一偎。
我冷笑,一把撸起袖子,把手臂送到他眼前,让他仔细瞧个够。
“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不叫疼,就代表我没有伤吗?”说着话,我撸起另一边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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