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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花镇09斩龙台 作者:蛾非-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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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寒,可躺在木棺里的尸体仍开始呈现出腐败之色,然而在受了千宵那几缕气息之后,尸体上出现的斑痕消失了一些。
千宵看着棺木里的人,只在心里道:我现在,也就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转身,再又化成一道白烟,逸了出去。
白烟一路飘回青花镇上的县衙,但还没到后院,千宵就在半空出显出身形,接着直直往下落,却在要掉在地上之前,被人用一手便稳妥接住。
千宵眸眼微睁,火红色琉璃一般的眼珠绽放着莹莹光华,却正对上一汪清明澄澈。
剎那,仿佛一团炽热的烈火,落进清凉透澈的泉水里。
「阿弥陀佛,你本就法力低下,还如此损耗真元之气,若是不慎,恐伤及性命。]
千宵被既醒这么抱着,也不起来,嘴角向上勾出一抹魅惑:「我若道行尽毁被打回原形,不是正合和尚你意?]
「阿弥陀佛,你若不为恶,贫僧就放你一马。]
千宵那尖尖的耳朵耸了耸,脑袋一歪,靠上既醒的肩膀:「笨知县不在,果然凭那点天地灵气根本做不了什么……]说着仰起头看向既醒:「大师既然慈悲为怀,不如来助小妖修行?小妖若能早日得道飞升,于大师而言也是一件善事。]
既醒本来是想断然拒绝的,但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却是:「如何相助?]
千宵更凑近了几分,吐气如兰:「双、修。]话音落下,舌尖轻探,扫过既醒的耳垂。
「妖孽,休得胡闹!]
既醒怒喝着一掌拍了出来,千宵似乎一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在他那一掌拍过来前就已经躲了开来,变回狐狸的样子:「小气和尚!]这么嘀咕着,往树丛间一窜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冬日的夜风透骨冰寒,既醒站在那里,却是愣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把手收了回来。
***
秦灿本想走官道回去快一点,但又担心走官道会撞上阿斌和阿丁他们,就在犹豫的时候,邹叢筠掏出一个龟壳,放了三个铜板进去摇了摇,然后在地上铺开。
卦象告诉他可以走官道,但是晚上不能进客栈,于是两人快马加鞭行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日之后,找了一户农户借宿。
冀州这里虽然穷,百姓却都很淳朴好客,加之来来往往赶路的也多,碰到敲门借宿的倒也见怪不怪,还弄了点小麦粥野菜汤什么的给他们两人暖身。
吃饭的时候,秦灿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邹叢筠这个人,却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他说自己是个到处乱走给人算命卜卦的,但秦灿却发现他的手指间有务农才会留下的茧子。
不过也难说人家没饭吃、没卦卜的时候不会下地干活,看看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又不像是个骗子。
就好比颜璟,哪怕他用了岑熙的身子、换上书生的衣服,干了这么多年的山贼,留在他身上的那份戾气还是不会磨灭的。而要是一个种地出身的,怎么都不会像他现在这样,举手投足看起来都优雅得体,文质彬彬,而且那天他给自己测字也测得挺准的。
算了,每个人都有点不为人知的事情,他不也没向自己求证自己的身分?
不过看到他的龟壳,秦灿就想到了另一件事,便开口问道:「先生,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一个名叫章殊的人,他就住在云龙山下,是个远近闻名据说能起死回生的仙人,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邹叢筠淡然一笑:「阁下既已亲眼见过,为何又要向我求证?]
秦灿心里咯噔一下,面露几分尴尬,本来是想既然他也是神棍,说不定会知道老神棍的下落,但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识破了:「是啊,我现在有些事情要找他,但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
邹叢筠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那你又为什么认定我会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秦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想先生你也挺厉害的,说不定知道他在哪里。]
邹叢筠脸上的笑意敛下来,有几分严肃地说道:「既然阁下觉得我厉害,为什么就没想过我就是他的可能?]
这一说,秦灿脸色顿时僵住。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一跳一跳的随时都要熄灭一样,光亮落在邹叢筠的脸上,一明一暗,让他的表情看起来似真似假。
秦灿看着他的脸,有那么一点不确定:「先生,你是在逗我吗?]
等秦灿问完,对方却「噗哧]笑了出来:「哈哈哈,你真好骗!]抓起包袱里的干粮咬了一口:「我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只不过是个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到处混吃混喝的神棍一个,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秦灿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之前你和我说的都是你瞎蒙的?]
邹叢筠点点头:「我比你先到那家客栈,然后看到两个侍卫抬你进来,一看他们的衣服我就知道你的身分肯定不简单。接着等了两天都没见你从房里出来,但是小二又送饭菜去你房里。而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有个门神站在门口,很显然你是受他们看管。
「果然如我所料,那天你开窗探头出来的时候,一脸写着「我要跑,哪里可以让我逃]的表情。]
秦灿又问:「那你说的我们可以走官道,但不能住客栈又是?]
邹叢筠的回答,简直能让秦灿喷出一口血来,他道:「骑马走山间小路多累人啊,客栈的话,我见你匆忙出来身上不会带多少银子,说不定还要我掏钱贴补,我才不干呢。]
秦灿把那口已经涌到喉咙的血给生生咽了回去,心里叫骂道:「神棍!死骗子!果然装神弄鬼、算命玩卦的都不是好东西!]
草草扒了两口野菜汤,啃了两口干粮,秦灿窝到土炕上睡了,虽然觉得自己被他摆了一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秦灿又觉得这人特别的亲近,明明才刚认识没多久,却感觉没什么隔阂一般。
不过行了这么久的路他也彻底累坏了,一躺下去就马上睡得死死的。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了岑熙的声音,像以前那样,喊着自己「濮垣]。

注:出自乐婉《卜算子》。


第二章
两人没在路上休息多少时候,一路不停地往回赶,到了黑雲九龙寨的山脚下时,天上飘起了雪。
就像是为了迎接秦灿的到来一般,在他勒马停下、翻身下马脚踩到地上的那一刻,飞飞扬扬的梨花白从天而降,且越来越大,仿佛整个天上的云翳都化作了鹅毛般的大雪落到了地上。
秦灿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花了眼,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这落在山路台阶两旁的雪,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条白缟,那么白,那么刺眼,从这里一直绵延到了山上,就好像大当家娶亲那天一样的隆重,只是那鲜艳的
红换成了这惨人的白。
他摇了摇头。
不会的 ……自己才离开了几天而已,不会这么快就出事的!
「秦灿!]
邹叢筠叫了他一声,但秦灿像是没有听见那样,丢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向山阶,却在踩上第一级的时候就因为脚下一滑而摔在了台阶上,他顾不得其他,连爬带摸着往山上而去。
***
「和尚,为什么你们出家人能五蕴皆空,而凡人却要为七情六欲所苦?]
千宵站在廊上,任着碎雪飘到他身上,沾在他的银丝间,有几片落在他的耳朵上,像是怕冷那样,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将飘落其上的晶莹玉白抖落下来。
听到他这么问,既醒停下转动佛珠的手指,睁开眼睛,看了过去,就见一天一地的素白间,站着一人白衣银发,一色的白凈衬得那双红色的眼眸格外夺目,就如傲雪枝头的红梅,仅仅只是一点红艳,便已慑人心魄。
既醒不由一怔,自己早已参透万法皆空,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
千宵站在外头,侧着脑袋看着他,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只是迟迟不见既醒出声,心里约莫有些不爽快,大大的尾巴在身后扫了两下,却是不依不饶:「嗯?你倒是说呀,和尚你不是快要得道了吗?为什么回答不了我这个问题?]
既醒捋起衣摆从炕上下来,走到了门口,抬头,便见白色飞絮绵延不绝,为世间万物都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盛装,洁白而纯粹,仿佛掩住了所有的丑陋与骯脏,也盖去了所有的恐惧与阴霾。
但那盘踞在云龙山山头之上的黑雲,也更加稠密了,浓云压顶,像是要将那座山都笼罩进去。
「出家人也并非所有的人都五蕴皆空,真正五蕴皆空的是佛祖,出家人只是努力将七情六欲搁置身外,不为情动,不为情累,才能更好的了悟佛法高深。心如水,乱则浊,静则清,至清才能见得透澈 ——如此而已。]
千宵挑了下眉,耳朵抖了两下,接着露出不屑的表情:「和尚,你从未体会过那些情与欲,又如何学会将其搁置身外?]
既醒被问得愣了一下,很多时候,千宵就是这样用着很坦然的语气和他谈论佛法佛理,一些他尚未参透的疑惑,在千宵嘴里却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自己要收他,是凭自己的臆想妄断善恶;之后又说自己不懂情欲,又如何劝说世人放下情欲;而现在,又说自己无法得道,是因为不懂七情六欲,所以不知道如何搁置身外。
既醒想了想 ——自己一出生便受戒,伴着佛祖青灯长大,悟性极高,又心无旁骛,故而比那些修佛很多年的高僧都要参悟得早,只是仅仅是这样却还是不够。 
——万法皆空,却为何为空?
自己回答不了。
难道真的像他说的,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七情六欲,便不知该要如何搁置身外?
「——不]
「不是的……]心里所想的同时已然脱口而出:「七情六欲乃生来就有,无人能有例外。]
千宵听闻,略有些惊讶:「那么,和尚你的意思是,你也有?]
既醒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一片碎雪兜兜转转,飘落在千宵淡粉色的唇上,既醒伸手过去,手指一抹,那片碎雪落在了他的指尖上,冰晶融化带来了一丝冰冷,而冰冷之外,却在,指尖上留下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七情六欲乃生来就有,无人能有例外,包括自己……]既醒这么想着,也这么回答了。
「有……]
***
秦灿大口喘着气,就算冰冷的空气也压不住他胸腔里的翻腾,而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山道,今日却显得那么长,那么长,仿佛一直通到天上。 
——鹅毛大雪被覆了周围的一切,和那素白的长绸融在了一起。
秦灿在心里暗暗念叨:「佛祖菩萨,玉皇大帝,不论是谁都请保佑颜璟,希望他不要出事……]
秦灿觉得这么想有点自私,但因为之前他见到万老二的手上碰触到过那种黑水,所以潜意识里又觉得也许这白缟是为了万老二而摆的。
山寨的大门逐渐出现在视线里,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秦灿从来没有这么脱力过,但又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
山寨里的弟兄看到他进来,都没说什么话,秦灿则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们那般径直往里走,一直走到忠义堂那里,他看到了停放在忠义堂正中间的棺木,紧接着他看到了坐在一旁身穿丧服的虞老大和万老二……
「不……]
秦灿不敢想。
不是他 ——绝对不是他!
秦灿脚步踉跄地朝着那具棺木走了过去,虞老大一见他人,一下跳了起来,箭步挡在他面前,手一伸拽住了秦灿的衣襟,将他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倒是还有种回到这里了?!]
无视虞老大抡起的拳头,秦灿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里的棺木,冻得发紫的嘴唇颤了颤,挤出几个颤抖的音调:「让我……见他……]
但虞老大却没有放他过去的意思:「你还想说什么?当初答应我的全都是放屁吗?]
***
「『灿灿』——!]
小酒酿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秦灿回来,哭着从后堂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他的跟前,抱住他的腿就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他们……他们……杀了三当家……他们说三当家、说三当家是妖怪,然后就……然后就杀了三当家……呜呜呜——]
秦灿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刚才那些吸进胸腔的冷空气这会儿开始起了作用,他觉得自心口开始有一阵凉意扩散开去,沿着背脊窜到手掌与脚底,他觉得自己似乎整个人都被抛进了冰窟里,那么冷,那么透骨,仿佛连心跳都感觉不到,耳边则回荡着小酒酿的哭声。 
——「『灿灿』……呜——他们杀了三当家……]
秦灿像是很冷那样身体剧烈哆嗦了起来,牙关喀喀地打颤。
虞老大将他的衣襟提了提:「别装了,老三有难的时候你躲得倒是远远的,现在跑回来演什么戏?我老虞真是眼瞎了,才把老三托付给你这种人!]
虞老大讲了什么秦灿都没有听进去,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棺木,嘴唇颤抖着,重复着那句话:「让我见他……让我见他……]
失了神一般的「喃喃]了两遍,秦灿手抓住虞老大的手想要将他扯开,但无奈力气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不可能从虞老大手下挣脱,于是秦灿突然狂躁了起来。
虽然身板看着很弱,但是激动起来的力气也不小,挣扎了两下,衣襟撕裂开来,秦灿根本不管,只往棺木那里扑了过去。虞老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就听「哧啦 
——]一声,秦灿外面的袍子被整个撕裂开来,棉絮飞扬,如同外头纷扬的细雪一般。
秦灿扑倒在棺木前,因为没能收住力气,整个人撞了上去,发出巨大的声响,连棺木都摇了两下,然后 
——他看清楚了躺在棺木里的人。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朝思暮想不顾一切地赶回云龙山来,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但他闭紧了双眸,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颜璟……颜璟……]
嘴里吐出的只是一个个破碎的音调,可是再怎么呼唤,对方都没有反应。
秦灿的视线从颜璟脸上往下挪去,颜璟身上穿的还是那天的衣服,胸口像是被什么刺穿了一个大洞,大量褐色的血迹将原本藏青色的衣服染成了墨黑,然后这样的血迹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腿上还有好多,刀口和被钝器留下的伤口清晰在目。
小酒酿跟着秦灿跑到棺木旁,以他的个子没办法看到躺在棺木里的颜璟,但他却越哭越凶:「我让他们不要那么做……呜——但是他们没有人听……三当家好惨……呜——他们杀了三当家……]
秦灿几乎不能想象那天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他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在朱府的地窟他就曾有过,在见到颜璟从木平台上跳下那个尸坑的时候,自己以为他死定了,于是头顶上的那片天空仿佛整个塌了下来,而现在,他什么都无法感知,眼睛看着静躺在棺木里的人,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里面也停止了跳动,血脉不再流动,甚至连呼吸……也停了下来。
秦灿就这么看着躺在棺木里的颜璟,看了很久,才有动静,他向着棺木里的人伸出手去,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搂进自己怀中,似乎要将他揉碎了嵌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秦灿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却只发出「呃、呃——]的声响,于是脸色憋得通红,像是有什么堵在他的喉咙里一般,下一刻,蓦地将头埋进颜璟尸首的颈项间。
「颜……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声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凄厉的悲呼,让人觉得那仿佛是心撕裂的声音。
***
雪一直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从云龙山上放眼望去,天地之间被洁凈与素白融成了苍茫一片。
看着人又将一盘动都没动过的饭菜从忠义堂里端出来,唐冬兰不由沉了一口气,撩起忠义堂侧门的帘子,看到的还是那幅景象 ——
自那日起,秦灿便坐在棺木一旁的地上,一直抱着颜璟的尸身,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谁劝都没用,外头的风卷着雪片呼啸进来,而秦灿身上还是那天被撕破的棉衣,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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