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差 作者:陆离流离-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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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千墨不怒反笑,“是吗?你和他,不是不算认识。”
“陆由不敢说谎,真的,不算认识。”陆由低着头。
“这个王鑫,还挺自来熟的。”徒千墨道。
陆由紧紧咬着唇,“如果,不是他帮我哥哥还了债,我——”陆由低下头,“我错了,我不该随便和人搭话的。”
“别人叫你,倒也怪不得你。”徒千墨是真的仿佛很体谅。
陆由不敢说话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
徒千墨只是望着刘颉,“五分钟也快到了,你和陆由去吧。”
“是。”刘颉交给了魏东阳和蒋喆今天的台词,给了他们五分钟做准备。
不出陆由所料,演绎的,果然是《等待戈多》。
饰演埃斯特拉冈的魏东阳站在空地之中,停住脚步,背朝着刘颉和陆由,“美丽的地方。”念完这一句台词,他又转身走到台前方,停步,面朝着刘颉。
陆由仔细看他脸上神情,满是一种陶醉的愉悦。
魏东阳道,“妙极了的景色。”于是,他根据剧本的只是,转向了饰演弗拉基米尔的蒋喆,“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蒋喆果然是舞台剧出身,开口就不同凡响。虽然仅有四个字,每一个,却都是字正腔圆,发音极为标准,情绪也极为到位。连脸上神情,都像是被皮筋抻开了。或者,这就是舞台剧与电影的不同。舞台崇尚夸张,而电影,力求最大限度的,接近真实。
魏东阳道,“干吗不能?”说话的声音很嫩。
蒋喆说出了这一出的中心台词,“咱们在等待戈多。”
“啊!”魏东阳感叹一声,而后又望着蒋喆,“你肯定是这儿吗?”他声调略略上挑,神色有几分被放大的虚浮。
陆由心道,这个魏东阳,是很聪明的,只看刚才蒋喆的表演,就知道了自己的张力不够,但,迅速进入自己并不熟悉的表演状态,真的好吗?
“什么?”蒋喆道。
“我们等的地方。”魏东阳咬字的方式有些变了,像那些为了对口型而不能不将声音捋地别别扭扭的配音演员。
“他说在树旁边。”蒋喆望着虚拟的树,“你还看见别的树吗?”
陆由仔细听着蒋喆的发音,他想,明天要请师兄教教自己,怎么练习语音了。浑厚的嗓音真的为表演加分不少,尤其是舞台剧。
“这是什么树?”魏东阳问。
“我不知道。一棵柳树。”蒋喆答。
“树叶呢?”魏东阳总是发问者,他发问的样子,像个幼儿园里缠着父母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陆由知道,其实,不是台词的原因,哪怕他饰演的不是埃斯特拉冈,他也已经被蒋喆完全压制了。
和老戏骨飙戏,进步会很大,但是,压力却更大。因为,他的强势,他的气场,会压得你透不过气来,他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心怯。
“准是棵枯树。”蒋喆道。
魏东阳现在,更像他的小跟班,“看不见垂枝。”
陆由看着魏东阳,或者,他自己现在都不知道,他的表现,有多糟糕。无聊的对话一直继续,陆由不得不承认,《等待戈多》,真的是太无聊的一出戏了。现在的他,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曾经一整个监狱里的人,看这出戏,会哭。
现在的他,也不会想到,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剧院里,看这出剧,直到,泪流满面。
蒋喆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咱们走错地方了。”
魏东阳连忙道,“他应该到这儿啦。”那样急切的表白,甚至接近于谄媚,他的角色,不像流浪汉,倒像是小跟班。念完这最后一句台词的时候,魏东阳如梦初醒,被蒋喆逼迫到缩紧了的空气一下子找到爆点一般炸开来,他的脸,红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出戏,演砸了。
刘颉没有做出任何的点评,只是要两人回去等消息。陆由心怯怯地再次打开门,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好笑,王鑫和surah,早就走了。
见到徒千墨,徒千墨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觉得,今天这四个人,留哪个?”
陆由吓得脸都白了,他哪有乱说话的权力,但徒千墨既然问了,又如何能不开口,“我觉得,喆哥。”
今天所有的人表现都不好,但筷子里面拔旗杆,蒋喆无疑是最优秀的。
徒千墨转而望向刘颉,刘颉道,“《等待戈多》这部戏,实际上,他们都没有把握到主题,或者,喆哥的表现力更强些,但是,他在戏中对魏东阳的极度压制,反倒最大程度的削弱了戏里所要表现的失望与苦闷,等待和迷惘。”
徒千墨扫了一眼陆由,“没好好看本子吧。”
陆由低着头,“是陆由的错,陆由没看懂,也没看完。”
徒千墨不和他讨论了,只是同刘颉商量,“王鑫有些嫩,魏东阳有些浮,蒋喆,在这出戏里,演得太燥了,至于程廷敬,一开始,他就不在我的选择范围内。”
刘颉点头,“老师说得是。本来,王鑫今天的表现,诚实,有节制,而且,他也年轻,和《犀角》选角的切合度贴合的是最好的。如果,他不等在楼梯里的话。”
陆由这才知道,原来,考核的,根本不是演技,而是谁的气质性格更接近于《犀角》中孟曈曚饰演的沈彦非。陆由暗暗觉得自己好笑,是啊,本来就是个一周年纪念版,这样的角色,不过是再一次消费粉丝罢了,而粉丝,看得不是谁的演技好,而是,谁更能让他们想起已逝的孟曈曚。
陆由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个笨蛋。可是,如今,却有一桩更笨蛋的事困扰着他,他隐隐已经猜到了王鑫代替王悉臣的端倪,他更不能接受的答案是,有可能,还是为了他。
“老师,陆由的《计划书》还没有写,我想先回去了。”一定要打个电话,和悉臣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徒千墨抬起眼,“你不觉得,和《计划书》比起来,你今天,又没有为我唱《心经》会比较重要。”
75、七十五、一波未平 。。。
陆由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个笨蛋。可是,如今,却有一桩更笨蛋的事困扰着他,他隐隐已经猜到了王鑫代替王悉臣的端倪,他更不能接受的答案是,有可能,还是为了他。
“老师,陆由的《计划书》还没有写,我想先回去了。”一定要打个电话,和悉臣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徒千墨抬起眼,“你不觉得,和《计划书》比起来,你今天,又没有为我唱《心经》会比较重要。”
陆由一怔,身子不自觉地就是一抖,他可是真觉得自己记吃不记打了,“是陆由的错,陆由疏忽了。”讨打请罚都不对的时候,认错就成了第一要务。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明白错了,补唱一遍吧。”徒千墨一瞬间好说话了许多。
“是。”陆由可不敢有丝毫怠慢。答应了就向后退一步,开口唱出来。刘颉有些疑惑地望着徒千墨,徒千墨只是微笑。
“观自在菩萨——”哪怕陆由此刻有些慌乱,但的确是一把好嗓子啊。
这一次,比之陆由上一次被南寄贤逼得撅在地上唱歌,他的声音更有了轻灵的味道。徒千墨着重看着陆由神色,见他起初还有些忐忑和惊惶,唱到“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的时候,却已经完全进入了情绪,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徒千墨能看出,这一刻的陆由是放松的。身为卡狄的金牌经纪人又是掌握无数艺人未来命运的制作部总监,新人被带来他面前的时候,总少不了一个形容词,便是清澈。
徒千墨总是想,什么是清澈呢,皮肤白一点,显得干净,年纪轻一点,还不懂得藏心机,当然,再好一点的,眼睛水水的,要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怜惜。但陆由如今闭上双眼,他却真的能够感觉出那份纯净来。
徒千墨有些呆了,他的歌声还是同上一次一样,总是敬畏又虔诚,可这个人,究竟是有些心思的,又怎么能将这首曲子演绎出这样的味道。
陆由唱歌的时候很静,他唱他的歌,他活在他的世界,可是,为什么哪怕他暂时关闭了心灵的窗口,却还是会让人觉得,他活得太小心,甚至,不敢去乞求什么。
他的曲子,不像是祷祝,更像是倾诉,但倾诉些什么,徒千墨却听不出。
陆由唱完了最后一段咒语,微微张开眼,“陆由唱完了。”
徒千墨一瞬间回过神来,唱完了啊,他说话的样子和唱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陆由又回复了那种低眉顺眼的态度,他尽最大的努力做到了自己要做的,究竟老师满不满意,已经不是他能够把握的了。
“你回去吧。”徒千墨道。
“是。”陆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过关了。但是,他还是鞠了躬回去。
徒千墨等陆由走开才对刘颉道,“他唱得怎么样。”
“很好。”刘颉也是唱过《心经》的,当年,孟曈曚曾一字一字教他。
徒千墨向后靠了靠椅子,刘颉习惯性地想替老师揉捏肩膀,徒千墨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是想听听他唱功的,没想到,他一开口,我的心思,却像是也落进他的心情里。”
“那不是很好?”刘颉微笑。
徒千墨轻轻摇了摇头。
刘颉在徒千墨脚边跪下来,徒千墨看他,“这又是做什么?”
“老师,您说,陆师弟,像不像二师兄?”刘颉问。
徒千墨烦躁地甩了下手。
刘颉更向前跪了些,“他唱歌的样子,真像二师兄。”
“哪里像了?”徒千墨甚至有些不耐烦。
“神韵。”刘颉真的是太没情商的人。
徒千墨一呆。
刘颉抬起头,“阿颉还记得,二师兄当时遍体鳞伤的样子。可是,无论他有多狼狈,哪怕唇角还挂着血,只要他开口,只要他是在唱歌,你的全副心神就只会在曲子上,而你的所有注意力,也只会在他曲子上。”说到这里,刘颉甚至还多了句嘴,“上一次,大师兄要陆师弟那样伏着唱的时候,老师,阿颉想,其实,您也想到了吧。”
徒千墨沉默了好久,终于弯腰伸手拉了刘颉一把,“你起来吧。”
刘颉不再说话了,其实,他也只是把徒千墨心里想的话说出来而已。《犀角》舞台剧选角,考了表演,看了个性,甚至,连仿似根本没什么必要的舞台剧常识都问了,但,为什么,没有要任何一个人,展示唱功。
陆由如今是没有任何心思揣摩徒千墨的深意的,他一回去就急急打电话给王悉臣,王悉臣却没接。若是平常,想到悉臣在忙,陆由绝不会没眼色地骚扰,可这一次,他连着拨了好几个电话,终于,王悉臣接起来了,那边很喧闹,“陆由。”
“你在哪?”陆由心急,加之和王悉臣是很多年的交情了,便也没有太注意措辞。
“我在外面,永年哥请吃饭,剧组的人都去了。”王悉臣道。
“你今天为什么没来面试?”陆由知道王悉臣的脾气,他若不提,这件事,王悉臣便只会当没发生过了。可是,想到曾经,他那样喜气洋洋地站在自己面前,带着些兴奋,带着些忐忑,对自己说,surah要带他去试沈彦非,那样的意气风发,如今像是根针,直直刺进陆由心里。
“你别问了。”王悉臣连声音都沉下来,陆由能想象,他的表情是多么的黯然。
“为什么?”如果今天来的练习生不是王鑫,陆由不会问。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连进组拍了三分之二的戏都可能被换角,更何况,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悉臣,也只是个连脸熟都算不上的小艺人吧。
“这种事,不是挺多的嘛。”王悉臣的解释果然是这样。
“悉臣。”陆由叫他,两个字,都咬得很重。
电话那头的王悉臣一片默然。
“我们是好朋友,对吗?”陆由问。这么弱智煽情没大脑的话,他从来没问过,可是,今天,他想,要迫得悉臣说句话,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陆由,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不要问。”王悉臣挂了电话。
陆由再打时,已是关机。
陆由握着手机的手真的颤了,半晌,终于发出去一条短信,“你开机吧,我不会再问了,别耽误了工作。陆由。”哪怕不署名,手机显示的号码也会是他,可不知为什么,陆由还是固执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后的电话,是打给surah。
“surah姐,很抱歉打扰您。”陆由的开头没有什么创意。
电话那头的surah笑了,“不必抱歉,你现在是贵人。”
陆由舔了舔嘴唇,“现在很晚了,我不敢再多耽搁您的时间,我只想问问,您方不方便告诉我,王鑫和悉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问过王悉臣了?”surah问。
“是。”陆由没必要隐瞒。
“你问过王鑫了?”surah接着问。
“没有。我不知道他号码。”陆由很诚实。
聪明人面前,不要撒谎,否则,只是给了别人一个得意自己智商的机会罢了。
“王鑫你问不着,悉臣肯定不会告诉你。对吧。”surah说话的方式其实并不招人喜欢。
“是。”你想要询问别人什么,最让对方愉快的做法,就是告诉他,你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我更没有立场对你说什么了。”surah的态度果然很硬。
“您知道,我并没有意思要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希望您能稍稍透露我,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陆由的姿态放得很低。
“我不知道。”surah给的是四个毫无意义的字。
“拜托您——”陆由真的很想明白。
“189xxxx1208。”surah很快就报了一个手机号给他。
“谢谢您。”陆由知道,肯定是王鑫的。
“友情提醒一句,陆由,你,最好,还是不要打给他。”surah说完,便挂了电话。
“你,最好,还是不要打给他。”陆由苦笑一下,只单凭这一句话,其实,真相,就已经可以确定了,不是吗?
陆由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决定,还是先发条短信,“您好!我是陆由。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不知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对不熟的人,第一次打电话前先发个短信,总不会太招人反感的。
陆由没有等来短信回复,那个看起来就很吉利的号码几乎在短信发出去的几秒内就重新拨了回来,陆由深吸了口气,按下通话键,“您好!”
“徒千墨怎么说?”王鑫,真的是太急了。
别人第一句话就是问题甩过来,陆由不可能不接茬,“老师什么也没说。”
“没说?”王鑫的语气有些不妙了。
“嗯。他只是,听我师兄报告了一下选角的情况。”陆由这话说得很聪明。他明白,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第一步,首先是要他知道,他能在你这里取得什么。
“那,你师兄是怎么说的?”王鑫果然太蠢了。一句你师兄,一下子就将自己摆到了被动的位置。
“只是一些很官方的话。”陆由自然知道,关于选角的任何,都是信息。
王鑫有些失望,“那就也没说我什么了。”
“诚实。”钓鱼总是要放饵的。
王鑫很快咬钩,“还有呢。”
陆由沉默。他将这种沉默的气氛压得非常好,给了王鑫一种我不说是因为师兄再也没评价你什么了的错觉,王鑫甚至觉得,陆由的沉默是在照顾他的自尊,他想,他当时的表现,刘颉只能说诚实了吧,果然,陆由说得不假,的确是挺官方的话。
而后,陆由在王鑫脑补的下一瞬间抛出了另一个鱼饵,“我哥哥的事,谢谢你了。”
“小事一桩。”王鑫在心里暗道,果然钱的魅力无限大,现在还不是主动示好了。
“不好意思,老师事前没有半分透露,要不,悉臣——”陆由停顿地很有技巧,只是他的心怦怦直跳。
王鑫似是很不忿,但考虑到王悉臣终究是接头人,在陆由这里说的还比较婉转,他虽然智商低了点,但总也觉得,只要一天角色没定下来,陆由,终究是不能随便得罪的,“算了,反正,钱货两清了。”
钱货两清,陆由的心狠狠跳了一下,难道,自己猜得真的不假,可是,究竟哥哥欠了多少钱呢,他壮着胆子继续试探,掌心全是汗,“这个数目,买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