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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剑似生平 作者:眉如黛-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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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昭把方才问他的话又问了一遍,肖枕梦这才道:“他去送死,我们几个只帮他断後,又不打算生死相搏,哪里知道许多!”
顾怀昭脸色苍白,放眼一看,见山峰另一头浓绿毒雾笼罩不散,果然是肖枕梦、独孤伤几个人分头守住入口的模样,吓得心胆俱寒,只想腋下生翼,早一步赶到应雪堂身旁。
 
剑似生平55

可没等他淌著血摇摇晃晃走出多远,肖枕梦就冷笑道:“紫阳山几个长老都在闭关,剩下几个人,你师兄应付的来。他自己的事,不用人帮。”
顾怀昭多少知道自己情况不妥,再杀下去,还没见到师兄,恐怕自己先力竭而死了。可他如何甘心停在此处?两人僵持片刻,最後还是肖枕梦上前一步,扯著他的後领,往另一头走去,嘴里道:“你师兄给你备了一件大礼,你看完後,如果还想见他,就在门口等著。”
顾怀昭吃了一惊,没等他多想,肖枕梦已经带他走到一间破落道观前。顾怀昭认得这是紫阳观的偏院,没等他多问,肖枕梦先啧啧笑了几声,一脚踹开大门,把顾怀昭一把推进去。
顾怀昭连眨几次眼睛,才看清里面的情形。
道观之中恶臭扑鼻,两旁座椅上坐满了血淋淋的尸身,不少人都面目熟悉,当年正是中了这些人的埋伏。
为首的一具尸身坐在正中的交椅上,手里捧著自己硕大的头颅,满面虬须,似乎是李万山。
顾怀昭还想看真切些,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嘶哑的啼哭声,走过去一看,却发现是易三娘。她老得不成样子,头发花白,两只手被铁箍箍在地上,手筋脚筋都被人活活挑断,人像没有骨头似的软在地上,腰间紧紧围著一块巨大的缠腰布。
顾怀昭见她腹部像孕妇一样高高隆起,忍不住拿剑尖挑破布料一角。这才发现布料底下居然是一口铁锅,锅缝和皮肤之间偶尔闪过几抹黑影,那是蜈蚣和毒蝎的螯。
数不清的毒虫被铁锅罩住,为了活命,拼命往易三娘腹部皮肉里钻去,越钻越深。
顾怀昭看得打了个寒颤,想到肖枕梦那句话,他一直没有退开。
易三娘似乎还剩一丝清醒,看到是顾怀昭,哀哀祈求了起来:“小兄弟,是你,是你……救救我吧,我真心悔改啦!”
顾怀昭木然看了一阵,不知想通什麽,竟坐到地上,撕了衣上的布,去包扎身上的伤。
易三娘受此极刑,不停地嚎啕惨叫,凄凉哭喊著:“救救我,好疼!钻进来了!啊──”
整个道观中都是她的痛呼。顾怀昭一面裹伤,一面看著她扭曲的面容,忽然道:“我帮你把铁箍松开,可好?”
易三娘眼中几乎要流下泪来,柔声道:“小兄弟,你的心肠极好,你一定能得菩萨保佑,我过去实在是……”
顾怀昭凑到她身边,拿右手随手掰了掰铁箍,然後才淡淡朝她笑道:“三娘,真对不住,我右手被你废了,实在使不出力气,恐怕帮不上这个忙了。”
易三娘从极乐到极悲,疯了一般朝空中狂吼咒骂:“你们会有报应的!应雪堂,你会下地狱!你不得好死!杀了我,杀了我──”
顾怀昭忽然道:“我师兄会下地狱?”
易三娘仍是满口胡话,显然痛得狠了。
顾怀昭想到应雪堂的身世,久久说不出话来。师兄明明是世家子弟,如果能父母双全、一家和和美美地长大成人,定然是照得人间不夜的莹莹白雪,如今手上的鲜血却洗也洗不干净。
眼前这一幕,是最残忍的手段,是最温柔的情意,顾怀昭心里痛极,又觉得一阵释然,低低朝易三娘说:“那我也会陪他。”
说完,顾怀昭就合上双眼,闭目调息起来,等功行一周天,手臂渐渐恢复知觉,身旁易三娘已经咽下最後一口气,毒蛇毒蝎将她的腹腔整个掏空,甚至有蜈蚣从尸体眼窝中爬出。
顾怀昭站起身,踩著毒虫从道观中走出,只觉得心中静得可怕,因为太过专注,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他做过独善己身的好人,却被江湖浪潮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师兄过去问他,别人蛇蝎心肠,怀著毒计过来,难道还要顺他们的心意,任人宰割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此时才真正明白。
是了,如果师兄该下地狱,他也会陪他。

剑似生平56

江湖如此之大,他们不求什麽善终。
在刀尖上打滚,活几十年也好,几天也好。
此生就不论仁义,只说恩仇。哪怕终有一日,也是别人的剑下鬼。
肖枕梦看他出来,桀桀笑道:“怕了吧?现在跑还来得及!”
谁知顾怀昭轻轻笑了一声,一言不发。
肖枕梦瞧得有趣,只道:“咱们江湖中人,提头走江湖,仗剑行天下,能活一天是一天。与脾性相投之人做快活事,才不枉此生,小子,你自己想想吧!”
顾怀昭握紧手中长剑,朝他抱了抱拳,算是应下了,肖枕梦哈哈一笑,大步踏入雾色中,又去拦截各路人马。
顾怀昭想到很快能与师兄见面,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身热血尽沸,再无半点惧意。可他在道观门前等了又等,应雪堂却迟迟没有出现。
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总算有人拖著步子走来。
顾怀昭先看了看对方脚上的厚底布靴,发现不是应雪堂,才敢抬起头来和他对望。
来人年过不惑,脸上污血横流,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
顾怀昭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师父?”看那人应了,才知道确实是苗战。
两人六年未见,更添生分,顾怀昭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师父,我师兄他……”
苗战靠著墙,伸手点了自己几处穴道,等伤口一点点止了血,双眉一扬,哼道:“他和孟山主打了起来,我在一旁劝架,也受了伤!”
顾怀昭心急如焚,试探著问:“他们人在何处?”
苗战往道观中探头一看,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温声道:“你跟我来,现在去劝,还来得及。”
顾怀昭自然跟了上去,两人绕开毒雾,踏上一条盘山小道。顾怀昭不知想到什麽,和苗战拉开了几步距离。
苗战回过头来,见顾怀昭远远跟著,不禁斥道:“怀昭,跟紧些!”
顾怀昭满口答应,却始终和苗战隔了一丈。
苗战阴沈著脸,捂著伤口,不住往前面赶路。顾怀昭在後面忽然道:“师父让我去牛山镇采办年货,我把事情办砸了,实在有负重望。”
苗战也不动怒,和颜悦色地宽慰了他几句:“雪堂和我提过来龙去脉,不怪你。”
顾怀昭随他走了一段,又问:“师父还负责分发曼陀丹吗?”
苗战笑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由我全权负责。”
两人一路走到藏书观才停下。此处是门中禁地,专门收纳天下武学,顾怀昭前世被逐下紫阳山,也是担了这个罪名。
苗战把大门推开,回过头来,殷殷招呼顾怀昭:“他们就在里面,怀昭,进来吧。”
顾怀昭没有动,半天才道:“师兄说过,当年无双庄被屠,他父亲手里攥了一块碎布,是紫阳山长老常穿的料子。”
苗战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莫非山主他……唉,一山不能容二虎,他一直看不惯应效儒师叔。”
顾怀昭笑道:“说起来,师父那天冒著大雨,把师兄背回来,衣服上也破了个口子。”
苗战终於变了脸色,冷著脸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著,把缠在腰上的软剑抽了出来。
顾怀昭左手剑与他同时出鞘。
牛山镇的埋伏,易三娘手里的曼陀丹,所有端倪被串成一线。其实多年前的雨夜,顾怀昭高烧不退,哪里记得苗战穿了什麽颜色的衣袍,破没破口子。谁知道随口一试,真被他试了出来。
眼前是眼花缭乱的剑招,顾怀昭心跳极快,出剑极稳。
他没有千百退路,只有一样心诚,这两世跌宕如浮萍,把艰苦历尽,好不容易才认准应雪堂一人,心中再无畏惧。

剑似生平57

苗战越是与他交手,越是心惊,他手中软剑花哨却凌厉,世上已经少有敌手。可顾怀昭剑法古拙,招招指向他肩、肘、腕三处,苗战几回剑招使到一半,都逼不得已改了剑路。
苗战和他战到後来,终於忍不住换成从易三娘手中骗来的无双剑法,他内力远远胜过顾怀昭,一道道凌冽剑气,刮得顾怀昭脸上刺痛。
眼看战况胶著不下,苗战强提一口真气,往软剑上灌注内力,顾怀昭随手拾来的长剑与苗战手中神兵相接,一不留神,已被拦腰截断。
苗战纵身狂笑,将无双剑法施展到极致。顾怀昭被他几度逼进角落,身上衣袍饱浸鲜血。
他拿断剑连挡几下,剑身被苗战越削越短,若非顾怀昭还记得无双剑法的剑路,只怕胜负早定。
眼看著苗战又是当胸一剑刺来,顾怀昭弃剑不用,拿剑鞘迎了上去。苗战战意正酣,被顾怀昭接连击中手腕,剑路反倒更加佯狂。
两人飞快过了二十余招,顾怀昭落在下风,身上鲜血如注,最後几剑还是就地一滚,才勉强避开。
他趴在地上,实在动弹不得,眼看苗战下一剑就能取他的性命,谁知苗战刺到一半,脸色铁青,口中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顾怀昭大著胆子上前一看,发现苗战经脉逆行,分明是散功的迹象。
顾怀昭骤然见到这荒诞一幕,脑海中空白一片,只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苗战因无双剑法屠庄,又败在无双剑法手中,如果师兄知道,也会觉得高兴吧……
想到应雪堂,顾怀昭再不迟疑,摇摇晃晃地往藏书观中走去,身後苗战还在不断叫骂:“顾怀昭,凭什麽有些人练上一年剑,就要抵别人苦练十年?天道酬勤,理应是我们这些人出头……”
顾怀昭想到孟长青还夸奖这人,说什麽之所以让苗战教导自己,是因为他最为刻苦,若非天赋所限,早该声名大振了。此时回想,便像是一场笑谈!
他走出两步,想到自己在苗战门下学艺时,苗战对他非打即骂,终究忍不住回过头来,讥嘲道:“师父是在说笑不成?你教导门下弟子,也做不到一视同仁。连自己都心口不一,有何脸面说天道不公!”
顾怀昭说完这句,大步踏入藏书观。
他站在空旷院落中,想到苗战急急催他入观的举动,心思一动,从地上捡了粒石子,往前一丢,果然触发了几处阴毒陷井。
等他一路投石问路到达大殿,这才发现殿中灯火俱灭,一排排书架倒在地上,书卷上飞溅著斑斑血迹。
顾怀昭穿过书架,来回走了几遍,见後殿的石室沦为废墟,被巨石堵死,於是拿手刨了几块碎石下来,试探著喊了一句:“师兄!”
他见无人回应,忍不住拿剑鞘挖了起来,连挖几尺,才勉强又挤出一声:“应师兄!是我!”
顾怀昭蹲在地上,像疯了一样把碎石搬开,不知挖了多久,直到指甲外翻,石堆另一侧才传来微弱的响声。
有人和他一起,把最後几块落石挪走。顾怀昭背过身去,又惊又惧,唯恐不是应雪堂。
足足有半天,那人才从石道中爬出来,抖抖身上的土灰。他站在顾怀昭身後,身上是浓重的血腥气,轻轻和顾怀昭说:“师弟,是我。”
顾怀昭浑身一震,正想回头。
应雪堂却从後面捂住他眼睛,低低笑了:“别回头、看我,师弟,你忘了你说的话啦。”
 
剑似生平58 完结倒数

顾怀昭怔住了,眼睛里泪水翻滚,颤声道:“我那时,说的是……气话。”
应雪堂掌心沾了他的眼泪,愣了半天,才一面捂紧顾怀昭,不让他乱看,一面歪著头,把他脸上的眼泪舔进嘴里,笑著说:“咸的……”
顾怀昭听他声音这样轻,多少猜到一丝征兆。
可没等他细问,应雪堂就身形一软,倒在顾怀昭背上,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席卷而至。
“师兄!”顾怀昭声音嘶哑不堪,反手去扶。应雪堂和他两手交握,这才勉强站稳。
顾怀昭紧紧抓著他的手,翻来倒去地说:“师兄哪里受了伤,我给你上药!”“师兄,我带了药来,你上了药,就好啦……”
他一个人说了许多话,应雪堂只把他轻轻搂在怀中,还拿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师弟遇到苗战了?”
顾怀昭忙不迭地说:“他自己使出无双剑法,到最後经脉逆行……”
应雪堂笑了几声,人似乎极高兴,断断续续道:“我替师弟、报了仇,师弟也替我……报了仇,真好,真好!”
顾怀昭声音微颤,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装作心中有无限欢喜:“是啊!师兄!”
他刚刚说到一半,已经有眼泪夺眶而出,只得硬著头皮把话说完:“师兄……是怎麽,受的伤?”
应雪堂低声道:“我以为仇人是孟长青,把他一路逼到石室,谁知苗战躲在暗处,突然引爆机关。石室塌陷时,我们二人避无可避,还是孟山主为我挡了不少碎石。”
顾怀昭努力站稳身形,想让师兄稳稳靠在自己身上:“孟山主,如何了?”
应雪堂迟疑了一下,才道:“他流了许多血,临死之前,说想看看紫阳剑法和无双剑法哪种更强……我自然答应下来。我们以指代剑,慢慢拆了几招,确实是他更胜一筹。”
“山主高兴极了,大笑了几声,看著我说,应师弟,我终於胜过你一回啦……”
顾怀昭听师兄模仿孟长青死前的语气,浑身抖个不停,半天才哽咽笑道:“山主一生痴於剑道,最後问鼎巅峰,这是极快活的事啊!”
应雪堂把头埋在他肩窝,含糊道:“他最後一刻,把我认成是我父亲,我、安慰了他几句……他把紫阳剑法教给师弟,对我也有大恩,我拿落土碎石把他葬了。”
顾怀昭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应雪堂的脸颊,手指碰到微微凸起的疤痕,呼吸一顿,却没有挪开:“师兄做得很好。”
“其实我父亲,一生快意恩仇,哪里记得他,”应雪堂说到这里,喘息了好一会,拿手覆住顾怀昭那只手:“我原本没有力气,听到你在外面叫我,想见师弟最後一面……”
他说到这里,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如果顾怀昭真能回头,看到应雪堂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口,只怕又会落泪。
应雪堂过了半天,才勉强开口:“我是不是,很丑?”
顾怀昭在他脸上摩挲许久,只发现一道长疤,比想象中的面目全非,狰狞如恶鬼,不知好了多少倍,忍不住道:“我偏偏觉得好看!”
他闻著应雪堂身上越来越重的腥秽血气,终於反应过来,想找个理由把师兄制住,替他裹伤上药,谁知应雪堂抢先出手,点了顾怀昭身上穴道。
顾怀昭动弹不得,愕然道:“师兄,你做什麽?快放开我!”
应雪堂静静替顾怀昭理了理耳边乱发,微微笑道:“我答应过,等我报了大仇,就把无双剑法给你。”
顾怀昭不知为何怕得厉害,眼皮乱跳,直道:“我方才糊涂了,先上好药,再说这些!”
应雪堂浑身重量都压在顾怀昭身上,他拉著顾怀昭的手,带著他摸过自己身上几道深及脏腑的血口,笑容难掩疲惫:“我恐怕、活不成啦。”
顾怀昭嘶声骂道:“胡说八道,不许你说这种话!”
应雪堂也不动气,只是紧紧从後面揽著顾怀昭,低声说:“我把剑法给师弟,你别生我的气了。”
顾怀昭慌得乱叫乱骂:“不许你胡说!放开我,我给你上药!”手心却冷汗直冒。他不明白师兄想做何事,直到应雪堂拉著他的手,想把一身功力传给他。
顾怀昭脸上泪水长流,不住地喊:“师兄,放手!你别胡来,先放开我!!”
应雪堂用尽全身力气抱著他,低声说:“无双剑谱分心法和剑招,我只见过剑招,心法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身上的内功心法,是我父亲死前传给我的,我也传给你。”
顾怀昭声音已经完全沙哑,每一个字都抖得不成样子,哀哀地求他:“师兄,我不要什麽剑法,只要你活著……”
应雪堂凑到他耳边,大著胆子亲了一亲:“之前不肯给你,是报仇之事九死一生,现在报完仇,不一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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