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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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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太无耻了,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
城下的官兵蠢蠢欲动了一阵儿,又被压制住了,城头上清军听得却意气昂扬,不时伴以欢呼,只有西桡儿和几个知根知底的将领心中恶寒,对于四爷能睁着眼睛说出这样的话深感敬佩。
“四爷……您晚上睡觉不怕做噩梦吗?”
“……西桡儿,你可知道爷的名字现在该唤作‘禛胤’的?”
“……”
胤禛从来都知道,拓土开疆与保家卫国只是一体两面,单看你怎么说,眼下立场有差,于噶尔丹而言确是大清背信弃义,但对他来说却是扫出后患、边疆永固,执国者若当真去纠结于道德法则,便没有资格进入这场游戏。
对了,这还是当年二哥亲口教给他的。
守城第五日。夜。
熊熊火把,倏忽而起,烈烈照亮半边天空,模糊的暗云都显出红色来。
这几日准噶尔的骑兵越来越多的汇聚在城下,已有个别战士攻了上来,被城头清军一刀劈了下去,那血正溅在胤禛脸上,滚烫滚烫的,却又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
东西两杆大旗互成犄角之势,虎视小城,据说,这两杆旗后,跟着的不仅仅是粮车,更会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大纛,听说他要来亲自斩下大清国皇子的首级祭旗。
胤禛看了一会儿,要来了棉布,蘸油裹在了箭尖上。
“想比箭吗?”拍拍笃布的肩,手腕翻转,亮出乌木大弓。
“跟您吗?!”笃布眼睛唰的亮了。他就像一台战争机器,为战场而活,永不止疲倦的砍下敌人的脑袋,放出手中的弓箭,毫不心慈手软。眼下,估计是这里最受欢迎的铁塔之一。
胤禛点点头,自己也拿出乌木铁胎硬弓,将箭尖指向远方,“看见那两杆大旗没有,你左我右,点上火,谁先烧起来算谁赢。”
“笃布一定赢!”这果然是个不懂礼节与谦逊的莽汉,可是毕竟聪明了一点,“赢了有什么奖励?!”
“今日我许你多放一轮箭……”
“好!”
两人敞脚扎稳,各自引弓,周围士兵平素论将最敬胤禛,论武却最服笃布,听见他二人比赛,呼啦围过来一片。
铁弦一点点被拉到饱满,两人臂膀却仍稳如山石,周围人渐渐住声,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扰了心神,只瞪大眼睛看着,看二人轻轻移动锋芒所向,同时大喝一声,“去!”
破空之声有如鸣镝!
两星亮光从一点渐渐偏斜,分开左右,从空中飞速闪过,只留下两道光影。
两道旗杆应声而倒,胤禛浑身一颤。
这么远的距离,还是晚上,他对笃布的箭法有信心,却对自己没有,原想着能射到大幅的旗面上,甚至只要射进背后的草料就足够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两只箭竟一起扎进了杆顶,强大力量带着旗杆整个栽倒下去,已经引燃的大旗埋入散乱成对的粮草中,“轰”的一声冒出火苗来。
一股激流穿过他的全身,听着城墙上士兵的欢呼,隐约感到或许当真存在于冥冥之中的庇护力量。
守城第七日。
攻城突然猛烈起来。援兵尚无消息。
将士们大半靠在矮墙上闭目养神,胤禛疲惫的站在城头,拄着长剑。
他身上已经染满了血,有自己人的血,也有敌人的血。
突然一个身影从墙外如鹰羽般一跃而入,挥起长刀朝胤禛砍来,厚实的刀背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华,胤禛却一时有些发怔,没有反应,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片夺目白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拿命来!”。
“啊——”
人尚凌空,却被突兀出现的另一杆长刀横空拦截,冷锋在空中划出一个硕大的半圆,直将来人劈成两半,天灵盖掀翻,人也惨叫着堕下城去,只留下几小片红白之物。
胤禛这次反应过来,扭头看了看身边老将,嘴唇颤了颤,并没有说话。
四下环顾这座被血浸透了的城池,斑斑驳驳,带着血腥的气息,萦绕着一群犯下杀戮罪孽之人。
好吧,他发誓,回去以后,再也不吃番茄炒鸡蛋了。
“四爷紧张吗?”来人与他并肩盘腿坐在地下,一片干涸的“血泊”里。
点点头,喘了口气,又拿过望远镜。
“现在还害怕吗?”
放心单筒镜,认真想了想,摇头。
“为何?”
“或许是,麻木了吧。”胤禛看了看周遭的血,又抬头看看周围仍旧守着岗位的将士,带出得意与骄傲,与当年高居御马大阅之时,似乎相同,又似乎不同了,“再说,有他们在,我怕什么。”
将军沉默了,看看他一身的疲惫,劝道:“四爷还是回去歇歇吧,您这么多天没好好休息过……”
胤禛伸手推开他,重新站起来,整整盔甲,继续刚才巡城的路线,“我的岗位在这里。”


69、城破

第十日
“我记得,我们似乎还有一个俘虏……”
“四爷说的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兄弟,大策凌敦罗卜。您是要……?”
第二日,叶密立城曾经的主人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悬挂在城头荡秋千。
城上哗啦啦的笑声,城下一阵阵的骚动,一时竟没几个人敢再放箭了。
俘虏倒算硬气,也不张嘴求饶,竟是直直抻着像是想一头撞死,清军吓了一跳,赶忙又拉上来,重新把腿脚手臂都捆死了,让他动弹不得,才重新扔了下去。
上下正僵持着,没成想城外领头的将军,突然冒出来喊了句什么,瞬间竟是万箭齐发,这逍遥了半辈子的蒙古王孙生生被自己人钉成了一只刺猬,目眦皮裂,让人为之心慑——
第十三日
各营都统一起聚在胤禛营帐里,放眼一看,已经少了好几个。
城内本来有住处,因为箭枝不够,胤禛下令拆了所有木石结构的房子,全拿去当滚石砸人,因此这些大员们也只好委屈委屈继续住帐子了。
气氛低迷,因为这两日准噶尔进攻突然变得异常猛烈,整座城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而本该早到的援军,迟迟不见踪影。
焦躁,不安,怀疑,沮丧,种种气氛充斥着营房。
“诸位稍安勿躁,四爷也先别跳脚骂娘,”生死与共这么多日子,这些将军偶尔也敢开开胤禛的玩笑,胤禛顶多也就瞪他们一眼发作不得,正红旗都统齐世边想边说,“末将觉着有点奇怪,策妄阿拉布坦怎么会突然这么着急,不惜耗费人马抢攻?”
“哦?”胤禛与座下西桡儿对视一眼,看他也若有所思起来。
“敢问诸位,本来按部就班打着的两方人,一边突然发起疯来,会是因为什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错,赏赉乃励战之锐器。但他们很显然不像是冲着赏头去的,前日竟能如此决绝射杀大汗亲弟,若只为赏,不该如此,”齐世点点头,“……还有呢?”
“……为求速战速决?”顾八代拈了拈胡子,眼睛钉在桌案一点上,声音犹疑而惊诧,有些发飘,“莫非……”
“对!”齐世突然狠狠在自己手心砸了一下,“末将怀疑会不会是我们的援军已经到了!”
“将军意思是……就像噶尔丹被策妄阿拉布坦逼向我们一样,如今他自己又被逼到咱们这儿?!”
胤禛忽的立起来,底下便都静了,他背过身盯着地图,幽幽开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实际上现在里外都是我军,策妄阿拉布坦倒是那包在饺子皮里的馅儿,只要我们撑住了,这饺子就破不了,跑不了……”
“四爷说的正是,我们现在困守孤城,不能内外交通,才是最大的麻烦。”
胤禛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细线,食指在案上点了点,骤然抬起头来,目中精光压着众人,“诸将听令,带兵突围,何人愿往?记尔头功!”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末将但凭差遣!”
“末将愿为先锋!”
最近的仗把底下将领血性打了出来,眼下听见这等冒险的差事,竟没有不愿意的,个个争先。他们还没闹出个结果,就见铁塔冲到主座面前噗通抱肩跪下,“这活计是笃布的!谁敢抢!”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悍勇大家都见识过了,见他来争,便都放了手,果真还落在他头上。
胤禛和诸位将军一言一语的给他交代了从哪里出城,从哪里突围,敌军哪里最薄弱,哪里最强不要碰,突围后又去哪里,找谁,怎么说,听着他挨个复述了一边,才放了心,叫他去点兵。
夜色降临,连一丝星光都没有,上天将一切痕迹都悄无声息地掩盖在夜幕之下。
看着一行人装备齐整了,连弩、硬弓、上药、地图,都带好了,静静等着帐外,胤禛又叮嘱了一遍,叫他稍等,却去后头带了自己的马出来。那枣红色大马沮丧地跟在后头,垂着脑袋,一身膘子肉一抖一抖的,过来了还半天蹭着胤禛不愿挪步,被他拍了拍又提着耳朵训了一通才一步一挪的转到笃布那边,仍是垂头丧气的拿前蹄在地上画杠杠。
笃布看他这样,也有些发闷,“爷,要不算了吧,万一我再见不到您了,还连累它也……”
“闭嘴!你不是战无不胜的嘛!少跟它学这些没出息的,我这马可够结实,你再怎么‘铁塔’也压不垮的,就用它吧!”胤禛自己整日里跟某人诗书往还,搁其他人身上却最见不得这副小儿女离愁的样子,无奈,扬鞭敲了敲马头,又敲了敲笃布的大脑袋,没好气的说,“记着回来是要还的!”
“是!”
血色暗成了夜色,角门迅速开合,一阵风穿堂而过——
第十五日
城墙已经失了形状,各处的坍圮碎块混杂着血肉挂在城上,准噶尔人像是没完没了似的。
攻势越来越猛,城内城外俱是破釜沉舟的气势。
整个城,已经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处处带血,巡城也不时会踩到断臂残肢。粮食未尽,箭支却即将见底。
西桡儿已经带人留下两日口粮,给所有剩余的粮草上浇了油料火药。
“四爷,若城破,为之奈何?”
“城破?”胤禛扔下笔,回头看他,“那就留给他们一片焦土吧。”
案上是他这两月来第一次发了闲情逸致的留念,古老的诗篇静静流淌,“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第十六日
“四爷!快看!!!”
胤禛与大多数将士一样浑身血污的立在城头,看着脚下越来越剧烈的撞击,墙缝上无数的裂痕,以及不断扑簌簌下落的土块泥沙。身边的西桡儿却突然惊叫起来,手臂指着辽远天空中一处黑点。
“嘘——”
捏起指头打了个口哨,一只猛禽朝这边扑了过来。
看似文弱的西桡儿竟直接伸出手去,让锋利如刀的利爪扣在就小臂上。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
——海东青!
胤禛认得它,塔布黎的最爱,比所有女人所有金银珠宝更令他心动神秘的挚爱,桑多。
心里绷得最紧的弦骤然松弛下来,险些倒了下去,又立刻撑住自己,它来了,那他也来了,那他们也都来了,既如此,无论最后城破与否,这一场战争,都算赢了。
大清将再无北疆之患!
“四爷要桑多捎信吗?”
胤禛听见,诡异的瞟了一眼,看见那猛禽也耷拉着脑袋满心不高兴,“把海东青当信鸽使唤?”
“恩啊!”
“好吧。我不在乎。”抬头看看在乎的那个,它没什么反抗的权力。
城墙上的裂缝又大了些,胤禛只低头看了一眼,抖掉自己身上的土,不动声色的将纸条与之前随手写的那两句诗塞了进去。
“弹尽,援绝,人无,城将破。末将率各都统扼守冲要,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大清永年!”——
第十七日
城内只剩下沉默。
从胤禛到最末的兵士都在默默擦拭自己的刀剑。
城下的尸骨已经将将堆到城头,便冲着这些,他们也算值得了。
胤禛与西桡儿并肩立在城墙上,将领们簇拥在他们身边,一起看着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远处,关山万里似归途。
“四爷,后悔吗?”
“怎么,你后悔了?”胤禛听着耳边人声,却恍然渺远,仿佛只剩下眼前云日血色,分不出是真是幻。
“当然不,汉人有一句话,大丈夫马革裹尸,得其所哉!况且我蒙古男儿。”
“那不就得了。”
“呵呵,四爷啊,就您这刚毅不可夺志的性子,还好生在当世,万一落在个末世,倒不知如何了?”
“……”
末世?这问题胤禛当真想过,当年他看着大清国一天天败忘了,子孙软弱无能,想着若是自己下去如何如何,最后却不得不承认,一人之力无法挽救那个衰朽的帝国,最后的终局,无非也是龙泉一饮罢了。
“如何?”他并没有回头,只抽出剑,看了看,又插回去,“不过,如此。”
他们在等待准噶尔骑兵的最后一波冲击。


70、坑爹伪·结局

昨天突然想到如果四哥死了会咋样……于是有了这个坑爹伪结局……——
伪完结
今生十八年,胤禛还想做很多很多事,他从未真正预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总以为,上天既让他还阳,那必有其理由,弥补一些什么,改变一些什么。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顿悟,天地之无常,非人力所能擅自揣度,天道无私。
而康熙帝直到真正抚上爱子冰冷的躯体时,才终于勉强自己承认这个事实。
无力的挥手,放过了报信的卒子。
人却像突然老了十岁。
他亲自抚育、看着长大的孩子,文武双全、真挚诚孝,诸皇子中最可托者,最能体君父之心的四儿(非轻声),他一直期待着他成长,长成国之柱石,做皇父之肱骨,将来再为兄皇之栋梁。
却这样夭折了。
他虽同意分兵西进,也知道儿子面对的危险,却未曾想过,会真的有这样一天。
开国后第一个真正战死沙场的皇子,直到呼吸终止,仍立的笔挺。
康熙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一摸儿子的脸,试图擦掉上面的血污,却怎么也抹不掉。
他总以为这张英武锐气的面孔,该是温热的,是跳动的,是杀伐决断或笑意盈盈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平和淡漠,仿佛不在三界五行之中,冷冰冰的铁青色,离阿玛好远,好远。
“四阿哥……胤禛……禛儿……别睡了,阿玛来了,醒醒,醒醒……”
“这儿冷,别睡在这儿,快起来,进去睡,你皇额娘等着你去请安呢……”
“听见没有!起来啊!朕命令你起来!”
“……禛儿,你睁开眼看看阿玛呀……你怎忍心让阿玛老年丧子啊……”
抚摸着儿子的脸,康熙或喜或怒,或平或急,声音却总是他一个人,赌气的儿子并不搭理他这个至尊无上的父亲,终于颓然倒下,肘撑在搁置胤禛身躯的榻上,双手按住脸,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只有两道水痕,被皱纹拘束着,流淌不下,在眼角汇成水涡。
有如血色——
康熙三十六年,皇四子胤禛以皇子之尊,定土开疆,以身报国,堪为万世表,追封雍亲王,百官成服。
以皇五子胤祺子弘曈出继,袭爵。
康熙四十七年,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还京。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
十月议政大臣会议,议皇八子胤禩谋求储位罪,削其贝勒爵。
十一月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削其直郡王爵,幽之。
康熙四十八年,上言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今尔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为皇太子,不知何意?岂以胤禩庸劣无有知识,倘得立彼,则在尔等掌握之中,可以多方簸弄乎?
康熙四十九年,以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厌弃之——
康熙五十七年,策妄阿拉布坦余部再次异动,皇十四子胤禵上书请战。
“一人临塞北,万里息边烽。
朽木含生意,闲花逞冶容。
夔魈潜隐迹,虎豹尽藏踪。
群动无纷扰,帷闻响梵钟。……”康熙拿着请战折上仅有的四行字,脸上突然现出悲怆与伤怀之色,刻意压制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都要忘记的时候,沉痛的记忆再次被翻了上来,“这是你四哥少年时的诗作……难为你了,竟还记得……”
“子臣知道,阿玛也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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