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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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中一洗素色,四下张灯结彩,太监宫女造办处川流不息,各家府邸也忙着准备寿礼,你有古书我就有新画,你有奇花我就有异草,你做衣服表孝心我就献如意上祥瑞,你画山河一统我就绘男耕女织,比着赛着要出奇出新,看谁心思巧妙,看谁能讨了圣上欢心,自然四下出重金寻新鲜宠物的也不在少数。
诸皇子站成一列为皇父贺寿,连抱病已久的老八都来了,独却胤禛胤禵两个。胤祥看着自己位置往前挪了一个,心里难免涌上些思念之情,他二人这几十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少有分离的时候,这乍一分开,就觉着各种空落落的,坐立不安哪哪都不自在,又是记挂兄长衣食起居,冷锅冷灶吃的还好,西边冷寒受凉没有,将官士卒服是不服,战场刀剑无眼可别伤着,老十四那个私下蹦跶不安分的给四哥添乱子没有,可一定平平安安别出岔子……有的没得挨个想一遍,见了西边派回来的人就按住仔仔细细问清楚,完了又怕忘了什么把人叫回来,总之就没有一夜睡得安生。这才体会到当日自己兄弟两个南下镇压流民起义时四哥的心境,才明白那消息断绝的一十五天四哥是如何熬过来的,才觉得自己当初挨得骂实在是轻了些。
前线情势大好,暂时缓战,胤禛本要带着胤禵及时赶回来,不想途中遇见变天,延误了几日,就生生错过了好日子,不过置办的礼物倒是提前送回来了,胤祥得以先饱眼福,竟是一幅新制的大清地形图,其变更扩展处,一目了然,皇父看见了必定龙颜大悦。
皇子们统一贺过之后,便按着顺序一个个携嫡长子上前捧觞祝酒。
眼见诚亲王当仁不让带着弘晟走到大殿中央,诸皇子大臣才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些年夺嫡之争竟让天家子弟坠落了这许多,如今竟是三阿哥居长了。
“子臣携子弘晟,聊以薄酒,贺皇父千秋,愿大清永昌,四海升平,祝皇父青松不老,子民得享绵福。”
“好,诚王近年学问日进,子弟教养的也好,赏。”
下来本该是雍王,但他正出征在外,诸人也不知是否会跳过,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让人寒心,毕竟四爷是为江山社稷栉风沐雨,正思量却见一个少年把酒出列,正是雍王嫡长子弘晖。
弘晖年华正好,身材高挑,长身玉立,腰间系着黄绦,神态庄重又显得亲和,三分书卷气,有三分英武锐气,别有一番翩翩风采,叫人看着便觉赏心悦目,难免赞一声不愧是天家子弟。
“父王人在千里,心系九阙,特意嘱咐孙儿代他祝酒,不可在汗玛法面前失礼。”弘晖一手捧着一杯清凌凌的酒,一手托着酒樽,笑吟吟道,“孙儿祝汗玛法寿比南山,福泽千载,国朝尊于四海,为天下昌。”
“哈哈哈哈,当年敢往朕脸上画胡须的小弘晖都会说漂亮话了,汗玛法可不求什么寿比南山,只要你们这些小儿孙争气,不输了朕的面子就心满意足了!跟你阿玛说,他的心意真收到了,让他快滚回来见朕!”康熙看着他,心中快意,喜笑颜开,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赏赏赏赏!”
“谢汗玛法,孙儿必不负教诲,为大清柱石!”
康熙闻言,带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等到胤祺也带着弘曈祝完寿,康熙突然借着机会说了另一件事,“你们几个封王已久,还没个正式的承继,本打算几个孩子过了二十再封,不过今天看着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长成大人了,该晓事,替你们分担些责任了,再说,朕老了,还不定能不能等到呢,就借着这个机会,再给你们一个恩典吧,他们有了俸禄,也不用嚼用你们家的了,哈哈!”
诸子听这话就要好言劝解,被他直接摇着手打断,当即下了旨,册封弘晟为诚亲王世子,弘曈为恒亲王世子。至于刚刚分明得他爱见的弘晖,竟生生跳了过去,众人或醒悟或不解时,又听皇上像是解释一样说道,“至于老四家的,等他回来再说吧,又不记在一时,弘晖你说是不是?”
这一会儿底下都很是躁动,时有窃窃之声,但正主儿倒是不慌不忙,脸色都没改一下,仍是笑盈盈的样子,像是应和老祖父的一句笑话一样回话,“汗玛法说的是,正当如此。”
康熙皇帝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露出赞许的笑意。
这道旨意像是一个扔进湖心的石子,激起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周围渐渐有些异样的目光朝这里投来,胤祉胤祺对视一眼,胤祉目光中有几丝不甘,胤祺眼中却是亢奋的狂喜。
毕竟是皇帝座下,谁也不敢放肆,因此细微的骚动只持续了片刻便安静下来,只等着皇子皇孙们继续敬酒。
诸人都是携子上前,唯八阿哥膝下空虚,瘦削伶仃的人便愈发有些憔悴落寞,神色更添了几分厉色。
十一岁的弘明也有样学样像弘晖一样替十四阿哥祝了酒,得了份赏立刻咧着嘴朝弘晖笑的开心,眉宇间竟还是一派天真。
祝完了酒,便是上礼。
各府花样百出的寿礼自然花团锦簇,喜上添喜,康熙越发高兴了,带出满面红光,胤禛的舆图自然得了青眼,被皇帝火热的眼光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快要射穿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交给李德全让他亲自收了,显然还待下去细细研磨的,对其他儿孙媳妇的礼也是欢欢喜喜的,不少稀罕的东西都亲自赏玩,给足了大家面子。
“去过了?”
“回皇父,去过了。”
康熙问的影影绰绰,胤禩也答得含含糊糊,几年前康熙对老八一力打压,良妃本是刚硬倔强的性子,总觉着是自己连累了儿子,便一病不起了。如今已有好几年,前几日圣寿前胤禩请旨拜祭,虽也没个名头,但康熙看他最近还算安分,又是出于孝心,便允了,这才问起来,因寿诞喜事上不宜问起白事,因此两人都未明说。
“海东青?这可是好东西,朕年轻时还驯过两只,八阿哥有心了,想来是这几年修养之功。”康熙听见胤禩的寿礼里有一对儿驯好的海东青,挑起眉头露出感兴趣的意思来,但神色还是淡淡的,显然余怒未消,不过寿宴之上,不好再多说什么,看看他一身病容,毕竟是自己儿子,也多少宽宥了几分,想给他留些面子,便叫人呈了上来,“朕看看是什么稀罕鸟儿……”
康熙下了御座,一步一步踱到巨大的鸟笼子跟前,亲自掀开幕帐。
霎时一声惊喝,脸色煞白,僵硬立在当前,气的手指发颤,指着胤禩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胤禩跍嗵跪倒,胤祉胤祺急忙呼喝太医,胤祥喝住乱糟糟的人群,召来御前侍卫把住门户,康熙浑身战栗,多得弘晖极有颜色的上前扶住,几个儿孙生怕出事,要扶他下去休息,康熙却僵硬着不肯挪动一步,自顾自的使劲呼吸几口,只说出一句话来。
“立即圈禁这个孽障……急招四阿哥回京。”
强撑着说完便一头栽倒下去。
众人立刻乱作一团,急惶惶间撞到了笼子,这才看清内里乾坤。
竟是两只枯瘦的毙鹰,一只已经死透了,另一只还剩最后一丝气息,蔫翻着眼皮瞅向外头芸芸众生,好似一切与己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来解释下,毙鹰这次老爷子骂他“辛者库贱妇所生”,其实是有关系的。
这次实际上不是寿宴,而是之前老康不待见老八,卫氏病了莫名其妙不愿意吃药,然后挂了,过了两年老爷子去度假,正逢卫氏忌日,老八去拜祭,回头送了一对鹰给老爹,结果奄奄一息的,老爷子气大发了,跟老八断绝关系……
134、禅位 。。。
驭极五十五载的康熙皇帝再次在床榻间醒来的时候,不仅旧病复发,而且整个右半身彻底不能动弹。
唯眼神清明。
胤祥侍疾,他端着篦好的药汁,倒出一点自己尝了,等到稍热不温的时候,才端到父亲榻前。
“皇父,喝药了。”
康熙睁开眼,无喜无怒地看他一眼。
胤祥用银勺舀出半勺,递到他口边,眼下康熙半边脸也没了知觉,喂药艰难,因此每次得一点点递进去。
康熙并未张嘴,而是突然用无力的左手攥住了胤祥手腕,很轻,却很紧,他唇角抽动,“是不是你们做的?”
那句话极难分辨,胤祥却如同晴天突遇电闪雷鸣一般,心中惊悚的战栗起来,但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关系到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他甚至很奇怪他的手竟没有抖,仍然就着那个姿势握着勺子,他的语气平静的像是听见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话,“不是。”
“朕凭什么信你?”
康熙的声音含糊不清,透着狠厉,却又像是一句平常的父子交谈,他咽下了唇边的药。
胤祥抽出帕子替他擦了留下来的黑色汁液,又舀了半勺,“……我们没有必要做这件事,不是吗?”
“四哥远在西北,五哥从不管事,胤祥还年轻,根基尚浅……”
“八哥已经被您踩进泥里,陷害他,没有任何必要,反而白沾一身骚……”
“四哥不是二哥,他耐心很好……”
“您知道的,四哥待您,是何等的情分,您待我,又是何等的情分……”
康熙费力的咽下最后一口药,闭上了眼,胤祥驯顺的告退,最后替他掖了掖被角。
在即将出门前,再次听到那个含糊的陌生的声音,生硬、冷酷、不带有半分情感,却令人觉得斩钉截铁的不可违逆。
“既然如此……那就记住……这件事永远跟你们无关,永远。”
胤祥最后躬了躬身子,转身离去。
胤禛三天的路程用一天时间快马加鞭就赶了回来,唯一能与之相比的大概也就是十岁那年从蒙古回京时的狼狈了。
滚鞍下马一身泥汗顾不上洗,就像泥人一样冲进了紫禁城。
他知道,他的父亲,一生镇定,若非己力不能维持之大事,断然不会叫外头的人火速回京。
可见,出事了。
当胤禛风尘仆仆跪在暖阁里时,眼里只有安静躺在榻上的父亲了。
安静的,沉默的,死气沉沉,简直像是了无声息。
惊恐划过心脏,带起尖锐的疼痛。
这许多年来,他有很多报复、很多理想,但睿智而顽固的父亲都挡在前头,他珍惜这段父子情缘,但不得不承认,偶尔潜意识中也会期盼前头的那个人倒下,让出那个地方,毕竟,时间如此紧迫,他不知道再一次四十五岁登基,还能不能做完他想做的事。是的,极偶尔的,真实的,盼望过,他的离开。
但现在,此时此刻,那个人,那个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一动不动的无助的躺在那,孤独瘦弱的像是被压垮,仿佛整个天地间一切沉重的事物全部朝他压迫下来,将他完全地笼罩住,笼罩在阴影下,喘息不得,只能承受。
胤禛突然生出山崩之感。
他无比真切的感受到,那是一座山。
或许因为自己的成长与强大,面对父亲,不再有无措的惶恐和扭曲的疏离,反而更真实地看到一代帝王的喜怒哀乐。他似乎有能力在一切困难面前坚毅不屈,在一切混乱面前镇定从容,他带给所有人心安的力量,让一切难题迎刃而解,是臣民心中最坚定的存在,能够带领他们走下去。
即便他不是羸弱婴孩,他是铁血强势的雍正帝,对他来说,皇父也是一座山,一座起码在政事上能够让人放心依赖的山。
如今,这座山倒下了。
胤禛安静地走进去,安静地在他榻前跪下,安静地握住他的手,风尘仆仆,满脸泥污。
“阿玛,儿子回来了。”
康熙翻开眼皮,看他一眼,用半边脸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反手握住他的手。
一动不动。
但胤禛明显感觉到,父亲的精神在那一瞬间松弛下来,不复之前紧绷如弦的样子。
父子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难以言喻的默契在静谧中流淌。
胤禛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伏在塌边,整顿疲惫混乱的神智。双腿发麻,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
康熙一直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突然掌中虚弱的手指动了动,胤禛看向苍老的父亲。
“你,去吧,洗洗干净。”
“是。阿玛保重。”
康熙再次握了握他的手,在那一瞬,胤禛真切的感到一种使命的传承与延续。
仿佛通过这样,父亲就将一些东西交给了自己。
彻底的放下了。
胤禛一出宫门,就见到候在外头的弘晖和胤祥,三个人对视一眼,同样什么也没说。
弘晖急忙上前扶住走路都有些不稳的父亲,胤祥亲自打起轿帘,胤禛弯腰,突然又转过身来,在弘晖肩上按了按,半闭着眼点了点头,似是夸张似是认可,然后方才钻了进去。
那拉氏将府里打理的很好,根本用不着他操心,回府沐浴更衣,便直直倒在榻上,后来福晋替他脱靴盖被,都毫无知觉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
第三天上午,圣旨传诸皇子、诸王大臣、六部主官入宫。
康熙倚于榻上,招手着胤禛出列。
言语虽艰难,却十分清晰,史官在旁记注,关键只此一句,“朕病体不能视事,决议退位,择日传位于雍亲王皇四子胤禛。尔等日后需谨遵教诲,忠君劳事。”
胤禛当即跪下,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胤禛还要请辞,康熙却用力摇了摇头,“自家父子,不必搞那些,三请三辞,的幌子,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决心已定,不必再劝。”
九日,大朝于太和殿。
上乘龙辇入。左右侍从扶掖就皇帝位。
宝座前设拜垫,宝座东侧案上陈放传位诏书和皇帝玉玺,雍亲王西侧立,侍卫近臣分立太和殿内外,大殿前广场文武百官按文东武西原则,分班肃立。朝鲜、安南、暹罗、缅甸等属国也派使臣前来朝贺,场面极为庄严、壮观。
康熙命礼部尚书取诏书,文渊阁大学时李光地宣诏,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朕年已六旬,在位五十五年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历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共三百一帝,如朕在位之久者甚少。朕临御至二十年时,不敢逆料至三十年,三十年时不敢逆料至四十年,今已五十五年矣……凡帝王自有天命,应享寿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寿考,应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朕自幼读书于古今,道理粗能通晓,又年力盛时,能弯十五力弓,发十三握箭,用兵临戎之事,皆所优为。然平生未尝妄杀一人,平定三藩,扫清汉北,皆出一心运筹。户部帑金,非用师、赈饥未敢妄费,谓皆小民膏脂故也,所有巡狩行宫不施采缋,每处所费不过一二万金,较之河工岁费三百余万尚及百分之一……今身体羸弱,疲病缠身,不能理政,君者,一国之定心也,国不可一日无君,政不可一日无主,朕决议效仿三代,行禅让事。昔梁武帝亦创业英雄,后至耄年,为侯景所逼,遂有台城之祸;隋文帝亦开创之主,不能预知其子炀帝之恶,卒致不克令终,皆由辨之不早也。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六十,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蒙古人等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能远离案牍,得享天伦,令国有所掌,朕亦愉悦至矣。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康熙五十五年五月九日卯。”
雍亲王率众臣接诏,受玺,三跪九叩,雍王起,面诸臣,文武百官行礼如仪,山呼万岁,礼成。
诏次年正月,改元雍正,称雍正元年。
雍正帝告庙,祭天地祖先。
礼部鸿胪寺官员诣□城楼,恭宣雍正帝帝钦奉太上皇帝传位诏书,金凤颁诏,宣示天下。
135、改元 。。。
新帝即位,尊康熙帝为太上皇,破例尊佟佳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尊德妃为圣母皇太后。
太上皇自称朕,下诏约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