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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小鹿 作者:尼罗-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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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的,但是他不想打,因为没有胜算。没有胜算,就要忍,就要等,等风向变了再做新决定。而在等待期间,他不能给赵振声任何开战的机会。
所以,他始终不肯把重兵往东河子方向调动。他虽然不是将才,但是年纪大了,见得多了,自然会有独到的主意。他认为自己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自己只要稳坐了钓鱼台,那么赵振声尽管围着察哈尔上蹿下跳好了,自己的政府不散,自己的军队不乱,看他姓赵的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小鹿,那没办法,只好暂时放下不提了。
程廷礼在外面要处理如山的军务政务,回了家,又要听人汇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生活情况。他倒不是想刺探小夫妇的婚姻隐私,只是小两口成亲两个多月了,大少奶奶已经有了珠胎暗结的可能性,而他又是十分的着急抱孙子。当年养儿子的时候,他年纪轻,对儿子素来是不闻不问,结果儿子长大了,处处都不合他的心意;若是如今有了孙子,他想自己定然会做一名慈祥的好爷爷,非把孙子教育成个人才不可。
小两口和如今许多摩登夫妇一样,单独的住在一处公馆里,享受二人世界。程廷礼供着他们的吃,供着他们的喝,然而夫妇二人并没能活得富贵愉快。据公馆内的汽车夫报告,程世腾和太太在新婚第一个月还是相敬如宾的,到了第二个月就变成了相敬如冰。等到第二个月过完了,程太太不知怎么的忽然爆发脾气,把程世腾挠了个满脸花。程世腾的态度倒是不很坏,挨完挠之后也没还手,只是走了个无影无踪,连着好些天不回家。
儿子的家务事已经是如此之糟糕了,程廷礼人在天津,冷不防的也被桃色烦恼找上了门。此烦恼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姓韩,旁人提起他来,都叫他一声小韩。这小韩生得清清秀秀,本也是程廷礼那后宫中的一员,程廷礼对他好是好过,不过早已经好过了劲,如今就把他往北平一放,按月的给他些钱,他愿意留就留,他要走或者成亲,程廷礼再给他一笔钱,也就两清了。
程廷礼的规矩就是这样,然而小韩偏偏不服他的规矩。从皮相上看,程廷礼可以做他的伯伯,从年级上论,程廷礼给他当爷爷都够格了,两人放在一起,无论如何都算是老牛吃嫩草,绝不般配。可程廷礼对小韩不留恋,小韩却是真心实意的看上了程廷礼。程廷礼冷淡他,他会疯了一般的找上门来。程廷礼虽然一贯自我感觉良好,可还是被小韩爱得直发毛。
他想把小韩“打发”了,谁知小韩颇有鹿副官之风,听他要给自己开支票,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雪亮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对他又哭又骂。程廷礼年轻时被鹿副官吓出了心病,最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寻死,小韩一对他耍大刀,他就只好苦笑着服输。
他对着小韩屡次服输,因为怀疑这孩子太小,可能是脑筋心眼没长齐全,等到年纪大了,自然就会懂事。然而小韩不管他那一套,程廷礼连着好些天没去北平看他了,也不许他到天津来,小韩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亲自杀上门来,又对着他闹了一通。程廷礼正是饱受内忧外患的煎熬,如今被小韩吵得头上冒火,当即变了脸色,让人把小韩送走。
小韩身不由己的被两名高大副官拖了出去,他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的哭叫,嗓门非常之大,震得程廷礼坐立不安。他的宠儿们见状,想要上前抚慰抚慰他,然而也被他一嗓子吼了出去。
程廷礼忽然强烈的思念起了鹿副官,同时感觉还是一夫一妻的日子好,安逸静谧,能让夫妻两个人都多活些年,当然,他是夫,鹿副官是妻。
鹿副官没了,只剩了一个小鹿。于是程廷礼又思念起了小鹿。小韩是太爱他,小鹿又是太不爱他,两人各走一个极端,实在是令他遗憾。
可是未等他遗憾完毕,远方忽然来了战报,说是小鹿的队伍又有了异动,仿佛是要往河北方向集结进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六月天,东河子进入了它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小鹿站在窗前桌边,小心翼翼的用一架天平称量药粉的重量。天平是他从山西的一家仪器厂里买回来的,非常的精准,简直可以用来做科学上的实验。几只小碗摆在天平周围,里面装着各色草药粉末——粉末被磨得太细碎了,让人完全猜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小鹿按照药方配伍,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往天平一端加药粉,捏着勺子的右手被白纱布裹缠了,因为他先前在河北战场上受了伤。当时他是站在战壕里举着望远镜向前看,冷不防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当场将战壕炸成了大坑。他险些被铺天盖地的泥土活埋在了坑里,是张春生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冒着流弹用两只手狠挖了一通,挖出了他一只血淋淋的右手。
张春生当时就吓得变了脸色,抓住那只血手向外一拽,手挺结实,拽不动,可见胳膊还连着身体。旁人这时候也全跑上来了,跟着张春生一起刨一起拽,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这回他们一把就将小鹿拽了出来。
小鹿命大,除了被埋成土猴之外,周身居然毫发无伤,只是右手手背被碎石片子刮破了皮,血糊糊的看着挺吓人。坐在土堆里向外啐了几口带泥的唾沫,他见这许多人瞪着眼睛围观自己,便想开口报一声平安,然而未等他真出声,张春生忽然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搂,搂完之后动作一僵,仿佛是怔了怔,随即立刻又放开了他。
小鹿知道这家伙一颗心全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为了自己活的,所以也不多说,只向外挥了挥手,告诉所有人道:“我没事儿。”
这一场虚惊并没有白受,因为这仗接下来越打越顺,没过一天,县城里的保安大队便竖了白旗。这个县城位于河北境内,本来小鹿对它并无兴趣,但是小鹿没兴趣,赵将军有兴趣,赵将军希望通过小鹿,间接的多多控制土地。这一招是赵将军经常用的,也不单是施用在小鹿一人身上。他给小鹿一定的支援,小鹿打着他的旗号扩张势力,并且在大问题上听他的调遣。至于土地上的油水,他并不全要,大部分的油水留给小鹿,他只要抽取其中的一部分即可。
凭着这个法子,赵将军的部将几乎遍布了黄河两岸,他并不直接控制所有的土地,他直接控制的,乃是土地的主人。而那土地上的主人若是敢造反,他自然也有办法让那块土地易主。
这一仗打完,小鹿的地盘立时扩大了许多,周遭一些力量薄弱的小军头见势不妙,也很识相的自动归顺了他。小鹿见此情形,有时候会非常的得意,非常得意的时候他会躲进屋子里自己偷着乐,乐完之后他严肃身心,不许自己得意忘形。
他这一年,一步一步走得貌似十分顺利,其实每迈一步之前,他都要翻来覆去的将这一步思索万遍。他的参谋处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他一有了主意,无论昼夜,参谋处都得立刻集合。丛山成了他的参谋长,两个人倒是配合默契,他想得细,丛山比他想得更细。
眼看自己在河北这一仗是漂漂亮亮的打完了,他把后续事情交给专人负责,自己启程回了东河子大本营。在外面他是意气风发而又端庄严肃的鹿师长,及至回了家又见了何若龙,他把嘴一闭脸一沉,也不风发了,也不端庄了,一有时间就要施展他那套不甚可靠的医术配药,配的时候一言不发,是个憋气窝火的别扭模样。
他做出这幅模样,并非故意要给何若龙添堵。何若龙的情形一天比一天糟糕,他看在眼里,是真的烦恼。
他不怕别的,他怕何若龙死了。
此刻掂掂量量的配出了一碗混合药粉,他端着碗抬起头,透过亮晶晶的玻璃窗往外看。何若龙穿着一身白色裤褂,刚被他撵了出去晒太阳。勤务兵本来给他送了一把椅子,但兴许是阳光太明媚了的缘故,他并不肯坐,而是扶着手边一切可扶的东西,一步一步摇晃着在院子里靠边走。
现在门口再也没人看管着他了,他瘦成了一副大骨头架子,撑着一身白衣慢慢的挪。院子角落里长着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很能遮阴。他挪到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挪,看那意思,是想继续贴着院墙往回走,然而跌跌撞撞的迈步向前,小鹿看他像瞎了似的,直直的就撞向了院墙墙壁。
撞过一下之后,他踉跄着站住了,抬手向前去摸。及至摸到粗糙墙壁了,他缓缓的转了个身,继续走。
小鹿看着他,一直看他走到了窗外眼前。这回双方距离近了,他开口发出了低沉声音:“你看不清路吗?”
何若龙有点和气、也有点冷淡的答道:“这两天眼睛花。”
说完这话,他继续走,这一回拐弯跨过门槛,他进了屋。
屋子分成里外两间,小鹿站在里间,听见外间有杯盏声响,是他哆嗦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鹿放下药碗,挑帘子出去拧了一把湿毛巾。把毛巾卷子递给何若龙,他没说话,何若龙拿着毛巾卷子往里间走,也没说话。
及至何若龙在里间床上坐下了,小鹿也垂头回了窗前,继续研究他那些古怪药物。
两人起初都是沉默,后来何若龙抖开毛巾擦了擦头上的虚汗,低声先开了口:“哎,我觉着??我可能是要不好。趁着现在头脑清楚,我求你件事儿。”
小鹿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事儿?”
何若龙双腿拖在地上,背靠着床头喘了几口气,感觉胸中气息足了,才又继续说道:“等我死了,求你把我送回我老家去,给我修座好点儿的坟。”
小鹿那端着药碗的手缓缓放下了,然而依旧没回头:“就这个?”
何若龙闭上眼睛,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冷汗:“就这个。”
小鹿笔直的背对着他站立了,忽然重重的冷笑了一声:“不用我逢年过节再给你烧点儿纸?”
何若龙攥着毛巾,想要抬脚脱鞋,然而双腿沉重迟钝,他的脚硬是抬不起来。很虚弱的又喘了一口气,他也笑了一下:“烧纸?你至多给我烧一年,第二年你就得忘了。”
小鹿慢慢的低下了头,忽然一抽搭,随即两粒很大的眼泪珠子砸到了药碗里——越说越近了,越说越真了,他也看出何若龙这不是好病,可他听不得何若龙这么又冷静又虚弱的筹划后事。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何若龙,爱也罢恨也罢,好也罢坏也罢,就这么一个,这个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何若龙了!
说他是爱人也好,说他是仇人也好,说他是战利品也好,无论他是个什么,他都是独一无二的——纵算他真的只是个仇人,小鹿想,那自己的仇也还没有报够,自己对他也还没有发泄够折磨够。
想到这里,他就不能再想了,再想的话,先前两人有过的那些好时候就要都涌到眼前了。一旦记起了何若龙的好处,那他就更稳不住神了。
于是他就真的不再想。思想停止了,只剩情绪在他的胸中激荡,激荡出震天撼地的巨响,让他眼前泪光迷蒙,让他耳中轰鸣。
因为小鹿像根桩子似的立在窗前长久不动,所以何若龙对着他看了良久,末了忍不住站起身,很费力的走到了他的身边:“怎么了?”
他这几天眼前一直是一阵阵的模糊,然而此刻因为双方是足够的近,所以他这回看清楚了小鹿的脸——小鹿面红耳赤的闭了眼睛咧了嘴,不出声也不呼吸,一口气噎在胸中,只有泪珠子打湿了他的长睫毛,一对一对的顺着面颊往下淌。淌到下巴聚成滴,再一滴一滴的落到衣襟上、药碗里。
这是何若龙第二次看见小鹿露出这种孩子式的哭相,他几乎吓了一跳,慌忙握住小鹿的胳膊问道:“怎么了?”
随即抬手一拍小鹿的后背,他又焦急的催促道:“出声!”
这一巴掌震动了小鹿的气息,让他呜咽一声,哭出了堵在胸中的那一股酸楚热气。顺着何若龙的拉扯转过了身,他依然低着头咧着嘴,浓密睫毛向下一合,他又挤出了一串眼泪珠子。
何若龙把毛巾缠在手上,试探着给他擦拭泪水:“哭什么?舍不得我死啊?”
他一手抬起了小鹿的下巴,一手用毛巾给他擦眼泪擦鼻涕,又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活着,你看我碍眼;我死了,你又要哭。你到底想怎么着?嗯?”
小鹿紧紧的攥着拳头,身体是僵直紧张的,头脸很热,手却冰凉。何若龙微微俯身看着他,看了片刻,直起身把他搂到了怀里。一只手轻轻拍了他的后背,何若龙眨眨眼睛,眼中也有泪,但声音却是笑着的:“不哭了,我不死。我觉着我还能再熬好些年,十年八年没问题。我这病来得怪,兴许熬着熬着自己就好了呢。小鹿,不哭了,要哭就哭出声,别这么憋着。”
然而小鹿把一双眼睛贴上他的肩膀,始终只是沉默的流泪。不敢想起的好时候,还是一下子全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是那么的爱何若龙。

、第一百五十章

小鹿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在哭——他不动,不出声,单是滔滔的流眼泪,让眼泪在何若龙的肩膀上浸润出一片湿迹。
然后他第一次发现流眼泪居然也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他渐渐的觉出了眩晕,两条腿在地上软得站不住。他下意识的向前靠向了何若龙,可随即又站直了,因为想起何若龙今非昔比,已经是禁不住自己依靠了。
何若龙扶着他往床边走,他就乖乖的往床边走;何若龙摁着他坐下去,他也乖乖的坐下去。何若龙到外间洗了一把毛巾,回来之后仔仔细细的又给他擦了一遍脸。擦完之后坐下来,他扭头对着小鹿笑,笑是微笑,带着苦意,本来他只是想笑,不想有苦,然而那苦由不得他,他想藏也藏不住。
小鹿半闭着眼睛,这回脸上干净了,然而依旧是面红耳赤,鼻子喘气也不痛快,呼哧呼哧的,偶尔还要抽搭一声。何若龙看着他,视野一阵阵的很模糊,模糊的时候就看不清他。看不清他也没关系,他那双眼睛是被他印在了心里的,他睁开眼睛看他的人,闭了眼睛,看他的眼睛。
他背叛过小鹿,辜负过小鹿,但小鹿真是他的一生最爱。在遇到小鹿之前,他没爱过谁,将来,想必也没有机会再爱新的人了。爱小鹿,但也恨过他,不是因为小鹿折磨他的肉体,而是因为他抢了他的师长。他狠狠的恨了小鹿一阵子,那阵子过去了,就又慢慢的不恨了。
恨终究是敌不过爱,因为恨需要心劲,爱不用。
慢慢挪到了小鹿身边,他弯下腰,摸索着为小鹿解了皮鞋鞋带,又拉扯着拽上了小鹿的两条腿。让小鹿靠着床头半躺半坐了,他扭头再去看小鹿:“你啊,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像个疯子。”
然后他颤巍巍的也抬腿上了床。仰面朝天的在小鹿身边躺了,他拉起小鹿一只冰凉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
小鹿仰起头,做了个闭目养神的姿态。这一场眼泪突如其来,来得意外,但也像是早有预谋,因为他心里一直存着何若龙的人,和何若龙的病。存得久了,人和病化为巨石,无声无形的坠着他压着他。忙起来的时候他没感觉,一旦闲了,回家了,看见何若龙了,那巨石的分量就显现出来了。
呼吸渐渐的顺畅了,眼泪也渐渐的干了。小鹿重新睁开眼睛,哑着嗓子开了口:“我还是喜欢你。”
然后吸了吸鼻子,他继续说道:“我只是不相信你。”
侧卧着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他盯着何若龙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随即低下头,吻住了对方的嘴唇。闲着的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何若龙的脖子,他的掌心正贴着何若龙的喉结——没有其它的狂暴动作,单只是贴着。何若龙忽然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便在他的掌心中清晰的一滑动。
然后他的手缓缓下移,解开了何若龙的小褂纽扣。白绸褂子的前襟左右敞开了,露出了一面瘦骨嶙峋的宽阔胸膛。苍白皮肤薄薄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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