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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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铮诧异了,他诧异的表情通常是睁大眼睛,像无辜的小动物一样直直盯着,然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来,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拉住徐文耀的手柔声说:“乖,你自己先去睡,洗澡了吗?我再看两页就好。”
什么是乖?这口气像是跟自家男人说话该有的吗?徐文耀一下恼羞成怒了,伸出手过去合上他的书,命令说:“不成,你妈刚一走你就敢不遵医嘱,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赶紧的给我上床睡,这书又不会跑,明天看也一样。”
王铮好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徐文耀的声音一下低了,想解释什么一样嘀嘀咕咕说:“我也是为你好,谁会在要睡觉的时候看什么海德格尔?我在美国那种鸟地方修哲学课的时候,这种书都是当中药非得就着大量咖啡才能吞进去,你说你大晚上调动那么多脑细胞干什么?等会脑子一兴奋了就该失眠,来,把牛奶喝了,然后睡觉,别那么多废话,我都是为你好……”
他还没说完,王铮已经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蹭了几下,带着鼻音说:“哥,你在这真好。”
徐文耀顿住了,隔了两秒才回抱他,这时候觉得心里一下暖了,从王铮抱着他的姿势中,徐文耀感受到一种本能般的亲昵。他摸摸地抚摸王铮的头发,发丝柔软如海草,有隐约的甜香扑鼻,这是他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煨了人的体温,此刻就如一剂药,不偏不倚,正好令他像中了蛊一样,身不由己地要靠近这个男人,非靠近他不可,甚至产生某种孩子气的独占欲,奇怪地跟一切能分散这个男人精神的东西作战,必须让他的关注落回自己身上。
徐文耀知道这种古怪而疯狂的偏执不是爱情能概括,但它能为他的内核重新注入生气,能让他的四肢重新流淌类似青春的活力和激动,能再一次让他意识到天空蔚蓝清风徐徐是多么美好的触感,能令他像渴求一样愿意去贴近一个人的身体,贴得再近都觉得不够,他现在理解了为什么有些杀人狂会把爱人杀了吃进肚子里,当活着的需求和意义系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真是想把对方拆了吞进腹中才有安全感。
幸好王铮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徐文耀庆幸这一点,他曾经经历过的东西,他身上背负的罪,他不能启齿的恶毒狠辣,这些都没必要让王铮知道。这个宝贝这样就好,抱着他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像小动物一样蹭蹭自己的胸膛,亲他的时候总是两下就招架不住,软软靠在自己怀里任他为所欲为,他心里固然有经年的伤痕,但也有豁出去的坚强,有质朴的单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书呆,正直善良,有时候迂腐,但更多的是可爱。
那么就让他一直这么下去好了。
徐文耀感慨地抚摸他的耳朵,王铮不满地掉过头说:“别摸这。”
“不摸这,那摸这呢?”徐文耀把手伸进他的衣襟,绕到他腋下挠他痒痒。
王铮立即跳起来,大笑着躲开,徐文耀把人拦腰抱了扔床上去,王铮转身想跑,被徐文耀压了下去,双手并用,挠得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别,别,哥,停下,哈哈哈,停下,求你了……”
徐文耀怕他笑岔气,不敢把他弄得太过,住了手,把他胳膊压在身下,问:“你刚刚说有我在这真好,是什么意思?”
王铮微微喘气,看着他,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那就是你离不开我,你爱我爱到不行,你非我不可,”徐文耀厚颜无耻地继续扯,“你没我你睡不着觉,是吧?”
王铮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笑,说:“我有这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就纯粹想表达一下对徐大妈的敬仰,你在这我感觉自己多了个妈,因为你比我妈还唠叨。”
徐文耀一愣,咬牙说:“小坏蛋,你存心噎我是吧,欠收拾了你真是……”
他伸手在王铮腰间一阵乱捏,把王铮咯吱得笑到眼泪都出来,连连求饶,徐文耀才算罢了手,抱着王铮躺在床上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王铮伏在他胸膛上哼哼唧唧骂:“徐大妈,你不仅爱唠叨,还小心眼,我这刚走了一座大山,你又化身三座大山,我都翻不了身了我。”
“你要翻身啊?行,偶尔我也想试试你在上面的姿势。”
王铮脸一下红了,照胸口给了他一拳。
徐文耀笑了,抓起他的手啃着说:“宝贝,我说真的,咱们也抓紧抓紧,把该深入探讨的问题给解决了,大家都能安心。”
王铮脸更红了,闭上眼不理他。
“小铮宝贝,你睡了?”徐文耀摇摇他,见他不理会,笑着拉过被子盖他身上,仍旧抱着,无奈地说:“一说到关键问题就装睡。”
“我不是装睡,我是在想,为什么你说做了才能安心?”王铮睁开眼,认真地说,“做是迟早的事,但你觉得这个行为能有什么象征意义吗?其实它就是一种寻欢作乐的动物本能,我们又都是男人,不存在上了床谁吃亏谁得负责任……”
徐文耀笑了,捏捏他的脸问:“你要跟我讨论这个?”
“嗯。”
“小铮,你这几句,适合我跟谢春生搭伴那会说,但不适合咱们现在。”徐文耀亲了亲他,好脾气地解释,“我知道你的顾虑,任何两个不同的人要住一块,都担着风险,生活习惯是不是一样,作息规律能不能统一,口味爱好什么的能不能相互包容,对方不在人跟前暴露的那些缺陷,你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些都是风险,而最大的风险还在于,没人能够知道,今后我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王铮身体微微僵住。
徐文耀笑了,柔声问:“你是不是因为怕这个,所以才一直不愿真正接受我?”
王铮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天阳那件事对吧?最开始他追你,不是不认真,后来一块过日子,也未必没有真心,可人心说变就变,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怕我也这样对不?”
王铮把头更深得埋进他怀里。
徐文耀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摸摸王铮的头发,笑着说:“你对我没信心,那么你问自己好了,如果再来一次,我说真的,如果说,我有一天就李天阳一样移情别恋,你扛得住吗?”
王铮猛然抬起头,恶狠狠说:“你会这样?”
“如果我真的会呢?”
王铮眼睛亮如晨星,他冷笑着说:“如果真这样啊,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多把你的东西打包扔楼下垃圾箱,换锁,从此再不见你,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当然了,我们要是有共同财产,那不好意思,都得归我。”
徐文耀笑了,凑过去不顾他的愤怒,热切地亲了起来。
“我喜欢你这样,”徐文耀亲完了,摸着他的脸颊,柔声说:“你看,你完全掌握着自己的生活,我怎么样,不会改变那些东西,不会改变王铮这个人,对不对?”
“那当然。”
“那就行了,你没什么好怕的。小铮,那些风险,其实对我来说存在得更厉害。”徐文耀耐心地说,“你比我年轻,学问又好,长得又这么招人,身边还有个旧情绵绵的老情人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比我更有钱更有权的人看上你,我还比你怕。因为我比你更在乎,所以我怕的比你多。”
“但我不能没有你,我的信心就在于我明白这一点,我不能没有你。”他重复了一遍,叹息说,“我他妈毁了你,都不能没有你。”
王铮轻轻笑了,抱住他:“我知道了,还说自己不啰嗦,一句话都要重复三遍。”
“坏东西。起来喝了牛奶再睡,都凉了吧。”
“不喝,我烦那股腥味。”
“医生说要给你喝这个有益于睡眠和脏器保养,还有能强健骨头……”
“睡了徐妈。”王铮不由分说关了灯,缩到他怀里乖乖躺好。
徐文耀苦笑了一下,抱着人拍了拍,过了一会,自己觉得也有些困意上来,迷迷糊糊闭上眼。
这时突然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摸到手机,飞快下了床,怒气十足地问:“鹏子你他妈不在医院照看小谢给我打什么电话?啊?你不知道现在十二点了?小铮刚刚睡下。”
那边的季云鹏畏缩着说:“哥们,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忘了你现在跟王老师住一块吗,对不住对不住,要不我挂了?”
“放屁,你都把我吵起来了,有什么事赶紧的。小谢又怎么啦?”
“没,医生给打了针,现在睡着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也难怪,谁经历这么大事都得有个缓冲期不是。”
“嗯,上回让你找的心理医生找了没?”
“人医院就有,过两天就上疗程了。就是费用有点高,小谢不让,说他没事。”
“甭理他,这个钱咱们给他垫着,救人救到底。”
“得令,有你这句,我心就踏实了。”
“就这些?没其他事吧?没我挂了。”
“对了,还有个事挺有意思,刚刚小谢睡了,我就出去医院边上的大排档吃了个夜宵,结果让我瞅见一人,特眼熟,我就琢磨着到底是谁,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
“谁啊?”
“说起来都好多年前的事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会咱们玩得特疯的时候?天天下酒吧喝酒打架泡马子,那时候吧台那有个调酒师,跟你还好过一阵,后来就不知哪去了,你还有没印象?”
徐文耀心里一紧,问:“你见到他了?”
“应该不是,我记得他跟咱们岁数差别不大,我今晚瞧见那个,看起来可跟个老头似的,不过长得真像,哈哈,没准是他家什么亲戚。”
第四十九章
一大早起来,徐文耀煮的豆浆又煮沸掉一多半。溢出来的豆浆又浇灭了炉火,幸亏王铮闻到味道跑进去关了煤气,不然不定会出什么事故来。
他拿抹布擦干净煤气炉,又将蒸着的包子馒头端出来,再一倒,原本够两个人喝的豆浆现如今只余下一小杯,王铮叹了口气,只好开冰箱倒了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
等他把东西摆好了,喊了声徐文耀吃早饭,半天不见他答应,一抬头,却看到阳台上徐文耀站着抽烟的背影,仿佛在沉思,也许还有种与他这个人不协调的落寞,高大的男人就这么背对他站立,手肘撑住阳台上,左腿交叉在右脚背上,眯着眼,看着远处的虚空那般,心事重重地弹弹烟灰,然后又吸了一口。
他给王铮此刻的感觉很遥远,遥远到他瞬间会疑惑,这个男人是谁,他跟那个每天温柔体贴围着自己转的霸道同居人是不是同一个。
徐文耀在亲近的人面前常常会莫名其妙地陷入恍惚,这点王铮早已知道。只是在他确定要跟自己在一起之后,这种恍惚的次数便逐步减少,几乎到了绝迹的地步。但最近几天以来,他又开始出现恍惚的症状,有时候正做着什么事,他会突然停下,眼神幽深,意识完全游移开去。仿佛在王铮看不见的地方,徐文耀其实在经历一个个泥沼,必须奋力将人拽过来,不然这些泥沼就会以强大的吸力将徐文耀吞咽下去。
王铮心里发闷,他说不好这种感觉,就像你熟知的某物忽然间转了个身,让你瞥见全然陌生的一面。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徐文耀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除了一些纲领式的信息外,他不知道这个叫徐文耀的男人经历过些什么样的事情,哪部分的生活在他身上凿下痕迹。他不像李天阳,李天阳好面子,为人喜好行为仗义豪爽,无论做什么事,李天阳都不骗自己,他坦荡,那些坦荡可能就来源于自私,但他不会分裂,他是一个从来都对得住自己的人。
可徐文耀不一样,徐文耀就像一处九曲十八弯的水泽,除非你能搭乘直升飞机在其上空巡视,否则你看到的永远是绕晕了头的水道。这里面哪一片水光山色单独挑出来都怡人优美,可若是撑船深入,却肯定要月迷津渡,桃源无返。
这样一个人,王铮知道单凭自己在校园里进出的心是不可能弄明白的,而且他也不想弄明白,这辈子他倒是理解了李天阳,可谁来理解他?因为理解了,所以宽容了,可那些苦楚孤寂却也是夯实如土墙层层叠叠将他围了起来。王铮承认,他早早歇了理解徐文耀的心思,他们在一块住,像情侣那样相亲相爱,像伙伴那样互相交流和扶持,这些都不作伪,但人的相处就到此为止吧,再深一步,所谓灵魂上的交汇,抬眼低眉的默契,这些念想就如怪物一样,没盼到手,可能先葬送已有的温馨,人生就是要不追求它们才能过安稳日子,这是王铮从以往的伤害中得出的经验。
好吧,他觉得,自己是怕了,承认这点没什么难堪的,他也想坐享其成,徐文耀既然连“非你不可”这种话都说了,那么他没什么好拒绝。徐文耀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照着他心目中可以接受的蓝本一笔一划描出来的对象,他强势浪漫却又温柔缠绵,王铮有时候看着他替自己做决定,就会自嘲地想,原来自己在本质上还是怯弱,还是不能抵挡比他霸气的人的主宰。先是他的母亲,然后是李天阳,现在轮到徐文耀,也许还包括部分的于萱。
王铮既然打定主意不介入徐文耀的个人隐私,便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然上去打扰他,自己乖乖拿了本书坐下看,多了一会,徐文耀才算抽完烟,回来看餐桌上摆了一桌子早餐,不觉讪笑说:“那什么,早餐已经好了啊。”
“嗯,”王铮继续看书,心里觉得闷得慌,可口气很淡,说,“豆浆沸出锅,浪费了大半,只剩一杯了,你喝吧。”
徐文耀内疚起来,坐他旁边说:“对不起啊,我下回会注意的。”
“没事,快吃吧。”
徐文耀沉默地啃着包子就豆浆,吃了两个,发现王铮还在看书,他面前的东西一动不动,便放下杯子,说:“小铮你也吃,不要空腹看书。”
“我呆会就吃。”
“别这样,不就一杯豆浆吗,我下回注意还不成?别生闷气了好不好?乖,来吃东西。”
王铮啪的一声合上书,定定看他:“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干嘛一定要解释成我在生闷气?”
“你要不是何必不理我?”
“我不理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似乎需要点时间从你的思绪里走出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最近走神的次数有点多了,”王铮无奈地说,“我本来不想说,但我觉得,在煮东西的同时离开厨房去阳台上抽烟发呆,这有点危险,因为炉火被浇灭而不及时关煤气,我们整个屋子的安全就成问题。徐哥,你遇到什么不好跟我说的事我不多嘴问,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倒打一耙,一定要把我塑造成爱生气无理取闹的人?”
徐文耀脸上绷紧了,他嘴唇紧抿,想也不想道:“怪不得你能当老师,你真是很喜欢给人上课。”
王铮脸色一下变了,站起来也不理会他,径直回房间关了房门。
徐文耀懊悔不已,端着牛奶敲了房门又是道歉又是哄骗,王铮开了门接了牛奶喝,脸上再无表情,徐文耀本想喝完了帮他拿走杯子,王铮却不理会他,自己拿了送去厨房清洗。
这一天是王铮复诊的日子,徐文耀今天公司有个重要的会没法陪他,早已安排了助理来送他去医院。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想走,但没法推了工作,只得忐忑地离开家去公司。开会期间他也心神不宁,越想越觉得早上那句话实在欠抽,怎么就不加考虑直接扔到小铮身上?好容易结束了会议,打电话给王铮,居然是关机,徐文耀心里咯噔一下着急了,忙给助理打了电话,问清楚他确实跟王铮在一起,俩人还在医院,徐文耀这才松了口气,试探着说:“你让王老师接下电话。”
不一会,传来王铮温和的声音:“什么事?”
“没,就是那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