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谁家新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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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院的石桌旁等。
可这心里揣着事,又怎么坐得住?
秦子浚陪他在院中坐着,看他坐立难安地在杵在那,锁着眉头也不知想些什么,便温声宽慰了几句,却也没多说什么。不说苏轩,便是他心里也难得地有几分好奇。相识三四载,还是头一遭看到苏云岫这般失态。那位林大人,想来,有极深的渊源吧。
那厢刚送走了林如海,这头便有下人飞快地跑来通禀,一听人走了,苏轩猛地站起身,急急地就往前厅跑。刚一进屋,便看到苏云岫满脸疲惫地歪着,焦急地三两步冲过去:“娘,你怎么了?可是哪又不舒服了?”
苏云岫摇了摇头,宽慰地拍了下他的手,扯了下嘴角:“娘能有什么事?净大惊小怪。”
“这……”话虽不错,可看她神情倦怠有气无力的,就连嘴角的笑也牵强得很。苏轩更是担心,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扭过头去,急急地冲身后喊道,“秦叔叔?”
不知何时,秦子浚已站在门外,平静地看着屋里的母子俩,听到苏轩的话,轻轻叹了口气,提步迈过了不高的门槛,也跟着进了屋子:“让你娘好生歇息会吧。”犹豫了一下,又道,“不必担心,你娘她……不会有事的。”
、未雨绸缪攻略两地
“子浚,乐善堂的人手可充裕?”
秦子浚错愕地看她,怎么也没料到倦意正浓的她会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来,好半天才想起回答:“眼下还算富足,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苏云岫低垂着睑,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掩去了眼底的莫名情绪,看不清是喜是悲,便是那轻柔的嗓音,缱倦婉转在耳畔,却又遥遥的,叫人触碰不得:“听灵隐的慧济大师提过寒山寺的普真大师,佛理极为精深,可惜却一直未能成行,如今想来也是我拘泥了。”
微微叹了口气,因为林家的缘故,她一直都排斥着姑苏城,就算几番北上时也总是越境来回,过城门而不入,从没进城走动过一回,如今想来,如此掩耳盗铃,委实有些好笑。难道离得远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世界这般大,纵然是红楼,若她真心不愿,人在何处又有什么分别?
“这些年,你我一直将重心在钱塘会稽一带,倒是忘了,吴地的姑苏、淮扬,论繁盛不啻于杭城,若是用心经营,也当丝毫不逊色才对。”说完这些,苏云岫便觉心里委实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跟着轻快起来。
蓦然抬首时,露出层层密密睫毛之下的剪水眼眸,便如破茧成蝶一般,顿时流光溢彩,称着整张容颜熠熠生辉:既然她能在钱塘,被人称一声眉山夫人,没有道理在别处就不可以。
心知她此刻莫名提及苏扬吴地必有深意,秦子浚犹豫了下,相询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顺着她的话茬往下说:“我们在那边倒也有几个落脚地方,都是这些年赈灾济民时陆续留下的,整理打点一番倒也有些规模,过两天我亲自走一遭,回来后再好生拟个章程,你看可好?”
“也好。”沉吟片刻,苏云岫复又道,“我让林掌柜也腾出些人手来,到时跟你一起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秦子浚心头一紧:这是要把眉山药坊也扩张上了?按以往惯例,通常都是乐善堂先行,在那边站稳脚跟后,才会考虑是否将药坊也分铺过去,可这一回……
“那我待会回去便收拾行囊,同林掌柜那边商议妥当了即刻就出发。”秦子浚一面说,一面悄悄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竟然默默地颔首认下了,忍不住试探地又补充了一句,“姑苏离得近些,记得药坊在松江也有铺子,行事倒还便利;扬州虽离得远,却是衔接南北的好去处,若是处理得当,倒是能让北地的几家铺子不会成了孤地。”
“扬州……不必了,都是要紧的地方,何必舍近求远?”苏云岫皱了皱眉,她虽有心,但也不能罔顾生意,贸贸然将药坊开到扬州去,“你这厢过去试试水倒也不错,咱们原也并不为那几个银子,药坊的事,到时候再议也不迟。”
秦子浚眸中精光隐隐,会意道:“如此,我知晓了。”没想到,此番北行,竟只为了做回大大的散财童子,只不知这千金散尽,是否真能还复来了。他虽猜不出缘由,但想必与先前的林大人有莫大干系,甚至,是在未雨绸缪?这般念头一出,就像一根丝线,将前前后后串联在了一起:初见时的失态,离开后的心力交瘁,回过神来却又强耗心力密密筹谋……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左右还有我……们大家在,你不必过于忧虑,若因些莫须有的,伤了自个儿身子就不美了”
苏云岫轻轻嗯了一声:“放心罢,我心里有数。”事关苏轩,她怎能放心得下?有道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她可不想一着不慎,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如此敷衍的口吻,莫说秦子浚,就连苏轩也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紧跟着附和道:“秦叔叔说的是。”忧思伤脾,脾乃后天之本,母亲的身子本就有些发虚,若再累着……不由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半跪在跟前,仰起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一脸慎重地道,“孩儿虽小,却也盼着能替您分忧。”
迎上那道倔强而坚持的视线,苏云岫只觉得心头发烫,三脚蟾蜍铜鼎炉里燃着橘色的火光,连屋内的空气也带着炭火般滚烫的温度,只浅浅地呼吸几下,便能将胸腔里的凉薄之气尽数驱除,连颊边的弧度也跟着温暖了许多:“你的孝心,为娘从来都明白。”
有儿如你,为娘怎舍得失去?怎能失去!
与秦子浚敲定了相关事宜,苏云岫又匆匆往眉山药坊走了一遭,等再回到眉山脚下的苏家小院,已是残阳如血、暮色沉沉。奔波了一天,连午饭都不曾顾得上,却也不觉得饿,只草草用了些,便没了胃口。
用过饭,苏轩说是积了食,不肯回房里歇息,拉着她在暖阁说话。苏云岫半躺在榻上,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扯西扯,偶尔插上几句,倒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地,便把话题扯到了半年前在万松书院遇见李老和林如海的事情:“听陆山长说,林大人是新上任的两淮巡盐御史,又是前科探花出身,学问才干皆是上上之选,来日若能学得三两分真髓,便已是受益无穷了。”
知子莫若母,这般小心翼翼地试探,苏云岫怎会猜不出他的心思,可林家……经历过的那些痛,那些不堪回首的羞辱,当真要告诉他,让他也生受一回?可若不说,林如海已在眼前,难道真的要等到最后摊牌时?
母亲的迟疑与矛盾,苏轩看在眼里,心里苦苦的,涩涩的,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虽然年少,自幼丧父,可从小母亲悉心教导,家中诸事从不避他,一年年耳濡目染,懂事得也比旁人家的孩子早。儿时的艰难坎坷,母亲的积劳成疾,他也都一一记在心上,从小便盼着自己能快快长大,好替母亲一起分担。此情此意,此刻更是坚定:“您不是时常教育孩儿,宁愿清醒地痛,也不要粉饰太平的美好?母亲如此,孩儿亦是如此。”苏轩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又极清晰,仿佛要字字句句印到心上。话到最后,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带着誓不回头的坚决果敢。
看着他挺直了脊梁,犹有几分青稚的脸庞上满满当当的执着,苏云岫眼眶微热,抬了抬头,房脊上横亘着的梁柱默默地支撑着整间房舍,心里不自觉地也变得踏实了许多,也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她的孩儿真的长大了。
、苏云岫拥衾话林府
绣桌上燃着一灯如豆,橘色的烛影摇曳,落在黄花梨木的浮雕折枝木兰纹博古架上,交错出明暗阴晦的图纹,透过架上随意摆放的天青烟雨对瓶,让贵妃榻前相对的两人,视线也随之模糊,如隔着青山云雨,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依稀中,苏云岫似乎也回到了十一年前的春天,那座庭院深深的林府,达宦勋贵之族,诗书簪缨之家,拨开层层雾霭的掩饰,却是一片清冷漠然的痛:“可还记得,为娘曾跟你提过的京郊慈泽庵?”嘴角笑意隐了隐,未等苏轩回答,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若非有你,也许为娘此时仍在那里青灯木鱼也说不好。”想起那段山中无日月的恬淡生活,苏云岫微微含了笑,那是她两世为人,几十年里最清静无垢的日子,却也是一切故事开始的源头,“十一年前,就在慈泽庵的山下,为娘外出遇到了坠马受伤的林老夫人,便救下了她。”
苏轩失声道:“林老夫人?”
“是,林老夫人,林如海林大人的母亲。”苏云岫自嘲地笑了笑,“她在慈泽庵里将养了好些时日,后来,我便随着老夫人去了林府小住。”事发之后,她也曾细细地回想过,可不知为何,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随之过府,有心或无意,记忆似乎在这里断了层,如何也猜不透辨不明了。
苏轩错愕地瞠圆了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竟然和林府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可这些年却从未听母亲提过,甚至,今日在乐善堂,也不像是故人相遇有朋自远方来的情形哪。
只是,深陷在往事里的苏云岫,并未看到他的惊诧神色,略微收拾了一下情绪,又慢慢地往下说:“那时,为娘还有每日午休后诵经祷告的习惯,过了晌午,便会在静室里抄写经书。却不曾想到,竟有人会把主意打到这里。”说到这,苏云岫的脸色变得阴晦了许多,深深地平息了呼吸,却像灌进了冬夜里的峭寒,下意识地拥紧了半搭在身上的绒毯。一杯掺药的茶水,等她苏醒后却已经物是人非。当听说吉祥与人私通被当场抓获,那一刻,她心里的怨愤,哪怕今时今刻回想起来,仍是冰冷刺骨。她从不相信是什么姨娘所为,在林府,管家之权可是牢牢把持在贾敏手里,若真的能让个小小姨娘在眼皮子底下惹出这样的是非而没有觉察到,这当家主母得多愚蠢无能才行?
“那……然后呢?”苏轩紧紧攥着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那个初见时还觉得很亲切很好感的林大人,此刻要是在眼前出现,他真的会忍不住一拳招呼上去,实在是欺人太甚。
“然后,”苏云岫冷笑道,“林老夫人自然是想要错有错着,反正她原本就不喜自家儿子成亲多年一无所出,又被媳妇牢牢把持住了,顺水推舟的事,自然是乐意的。”那时,她莫名穿越红楼正是心惶惶然的时候,初来乍到也没深思,还在心里真切感恩过老夫人的关怀,等事过境迁回想起来,哪有什么真情可言?自己,不过是她打算抬出来跟贾敏打擂台的,如果当初有更好的对象,想必也会把自己远远地丢进犄角旮旯里不闻不问吧。至于救命之恩,呵呵,离开前那包银子,才是真正的报答吧。
“母亲拒绝了?”苏轩抿了抿唇,问了个好笑的问题。
“为何要如了他们的意答应?”苏云岫眉梢一挑,几分傲气跃然眉眼间,轻蔑地撇了下嘴,“我苏家虽已败落得一干二净,可也不至于卑贱到甘入奴籍做那低人一等的婢妾吧。”更何况,那样钩心斗角的混乱内宅,谁会耐烦掺和?
“什么?他们要你弃良为婢?”苏轩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听她嘲讽地低低笑着,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他怎么能这样做?这也太……难道当官的,就能这样胡作非为,也没人管了吗?”良贱之间,如云泥之别,除了那些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哪有人家愿意入那贱籍的?更何况,贱籍者,不得与良户通婚,甚至祸及子孙,不得科考入仕,等于生生断了一家一户的前程。他林家怎敢提出这样严苛荒诞的要求来?
“在咱们这位位高权重的林大人眼里,林府的门槛清高得很,哪是为娘这样攀龙附凤的低贱女子能肖想的?愿意给出一个名分来,已经是恩情浩荡、大肚能容的了。”气到极致,反而没多少怨气了,只是担心地看着他叹气,“为娘告诉你这些,并非让你置气暗恼,只不过世上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昨日因,今日果,若不从头说起,余下的,也无从谈及了。”若不是为了接下去要说的事实,那段过往,她真心地不愿去想,更不用说提及了。
听她这么一说,苏轩气哼哼地复又坐下,伸手拿起矮几上的茶杯,也顾不得冷的热的,一仰脖,只觉寒意从嗓子眼往下灌,在胸口对撞上腾腾的怒火,不甘示弱地纠缠在一起,憋闷得更是难受,索性大口饮尽了整盏,犹不解气地又去拿茶壶,却被苏云岫按住了,只得闷闷地坐在那自顾自地气,也不知气了多久,才黑着脸问道:“那……然后呢?”
苏云岫嘴角的笑僵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苏轩,良久,才抿唇轻声道:“为娘回了慈泽庵,夏至过后便坐船南下了,半途中便遇到了返乡的苏老太太和佑安。”即使时隔十年,她仍然清晰记得,立在船头的羸弱青年,微笑着跟她说,相逢不如偶遇,同舟便是缘分。
苏轩心里略舒服了些:“还好母亲遇到了父亲,要不哪有孩儿……您这话是何意?”他是正月初三的生辰,十一年前的夏至,前后不过六月有余……苏轩不敢再往下想了。
“澹宁,是为娘瞒了你,也委屈了你这些年。”幽幽地叹息着,苏云岫不自然地撇开眼,不敢去看儿子眼里的情绪,低头望着矮几上早已凉透的残茶怔忡,暖阁里静默一片,只听得屋外寒风掠过老树狰狞的枝桠,发出的瑟瑟呜咽,陪伴着檐下昏暗宫灯飘摇无根的身影,沉甸甸的难捱。
瞒了你,瞒……
苏轩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满脑子都是这句“瞒了你”,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地在脑海里盘亘回旋,让他再无丝毫心力去想旁的。他只觉得整个人像被一张大网密密实实地捆绑住了,越用力挣扎,却缚得越紧,已经将他勒得快喘不上气来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如影随行地跟着他,无论走到哪,走多远,怎么也摆脱不了。
曾经,他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父亲不曾早故、仍未离开,是不是就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会摸着他的头夸他争气,也会板着脸斥责他的淘气顽劣;或许还可以坐在母亲身边一起对他笑,可以陪着母亲一起深夜看账本,也可以带着他们一起上街出游撑起完整的家……
可眼下,他情愿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还是那个自幼丧父的孩子,即使被人轻看嘲笑,也好过这般残酷淋漓的现实。
捻动被角的拇指不知合适已经深深嵌进掌心,苏云岫却置若罔闻,只是平静地听他如困兽般在屋里来回趟步,想开口安慰两句,可又无法说些什么,眼底,心头,慢慢渗出一缕一缕的悲凉,沁骨的寒意让她不自觉地瑟缩。
可这些陈年旧事,就像流过血的伤疤,即使结了痂愈合了,仍还有残余的痛,那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避不掉的。
、好儿郎岂可轻折腰
苏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从暖阁离开,又怎样回到自己房里的。
明明已是深夜,直挺挺躺在床上,却毫无半分睡意,只好愣愣地盯着碧色幔帐的床顶发呆。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宛若平地惊雷,任他如何也想不到,他眼里的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从未怀疑过的身世,却原是一场空。整整十一年,四千个日日夜夜哪,瞒得竟这般好,若非林如海的出现,也许,他仍被瞒在鼓里,无知亦无忧地生活着。
他并不是埋怨,只觉得嘴里发苦,比喝了掺黄连的药汁还苦。
身世的阴影宛若最深沉的幕布,遮挡了他的世界,再透不出丝毫的光亮。缎面的被角早已被拧得不成样子,连身子也不自在地轻颤起来,整个人就像被丢进深深的冰雪里,冷得他牙齿瑟瑟地直打颤儿:私生,原来,他不是什么石泉苏家的血脉,也不是幼而失父的失怙孤儿,竟然是林家私生子,一场阴谋构陷、一夕酒后乱性的产物!
苏轩实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