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歌-第7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连下了几天大雨,此时依旧未见消停之势。偌大的会宁城,泡在一片散发着霉味的水汽之中。第一日时还感叹大雨下的畅快。然连着数日不歇,我空落落的心,逐渐烦躁不安起来。
“郡主小心。”有只胳膊伸了过来。扶着我下马车。头顶上,是一把黑沉沉的伞,如同上好的墨汁一样。黑的那般纯粹。
天空。何尝不是暗沉的。这天地之间的阴暗,无端之中,在我心中搅起一股子恐慌。
伞外突然一道光亮,黑压压的乌云之中,滚过几声焦雷。我惶然抬眼,闪电如厉蛇般划破天际,仿佛下一瞬便有乌黑的墨汁要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我怔怔的低下头,身旁的人轻声道:“郡主快进去吧。”
我应声。提步而行。
甫进狱中,有纷乱的脚步声在前方响起,亦有隐隐约约的抽噎哭泣声。我心下一紧。行至拐角,突然见两个手提医箱的老者唉声叹气的走来。我不由得停住脚步。茫然的看了眼领我进来的狱卒,他却避开我的视线,垂下了头。
医者走近,他俩见了我面色一惊,随即低眉退至一边,让我先过去。我咬唇发问:“两位大夫,方才是给谁瞧了病?”他俩互视一眼,低低道:“下官无能,晋国王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势,郡主……还是赶快与王爷话别吧。”
我勃然大怒,上前揪住其中一个,颤着声音说:“什么叫做油尽灯枯!王爷身强体健,怎会……”话未说完,我便收了声,身强体健?我怕我是忘了,这一两年来,他病倒过多次……
他俩一齐跪在地上,磕头道:“王爷身子骨再好,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何况如今日日醉酒,餐饭不饱……再来王爷脾气暴烈,易动肝火,气郁伤身……”
我拔腿就往里奔,心痛得想放声大叫……气郁伤身,恐怕这才是最关键的病因……
哀莫大于心死呀!
进去时,完颜宗翰躺在床上,秀娥半跪在一旁,用手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
我吩咐其他人远远候着,关上牢门,秀娥回头,哽咽道:“来的不算晚,还来得及说说话。”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低声道:“义父醒着没?”她起身,将手巾递给我,“半睡半醒——”
“歌儿。”床上那个人忽然出声,我急忙奔了过去,秀娥叹了一气,掩门而出。
我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他,柔声道:“义父醒了?”他缓缓睁眼,嘴边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抬手抚上我的脸颊,道:“方才梦见你了,你就来了。”
完颜宗翰的脸上晕着一层不太正常的绯色,我本还抱着希望的一颗心,瞬间从空中跌落下来……难道今日,竟成永别?我不敢相信……
“来,上来……陪我躺一会儿。”他低声说,声音虚无缥缈,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我微笑点头,脱了鞋,躺在他身侧。
他伸出一只胳膊,将我搂在怀中,嘘叹一声:“临终前还有歌儿陪在身边,我也能安心的去了。”我忍住泪意,伸手去掩他的口,却被他握住,“别急,让我好好和你说几句话。”
我稳着声音说:“好。”他拍着我的手背,慢慢道:“宗干他,是不会允许你和迪古乃成亲的……所以,你去和他说,让他做主送你回汴京……汴京的陈家,和义父是旧相识……你尽管去,别的事情……你什么也不要管……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我道:“是义父当初把我从汴京带来的,如今怎么又要打发歌儿离开呢?歌儿在汴京生活了八年,在这儿生活了十年……已经习惯了……”他闻后微笑,侧脸望着我道:“真不知当年,把你带来是对是错……歌儿,你说过你不后悔,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歌儿何时欺瞒过义父。”我仰头,含着满眶的泪花问:“义父呢?后不后悔捡了一个这样常常不听话的丫头。”他带着宠溺的眼神,凝视我了片刻,笑道:“有时候,被你气急了,我真恨不得一手掐死你……当初把你带去营地,已经见识到了你的倔强……长大了点,这倔性不仅不减半分,反而愈发见长了……可是我,偏偏喜欢你的倔强,喜欢你和我争论,喜欢你总是胆大包天,一再挑战我的耐性……”
清晰的画面,在光影交错中流过我的脑海。那年被兽夹子弄伤的脚踝,此时隐隐约约感到了疼痛……还有那片桃花林,我似乎可以闻到一股花香气……在书房里上蹿下跳和他辩论,让人回想起来,总是忍不住想笑……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一切仿佛并未离我很远很远……
完颜宗翰伸手擦干我的泪,叹息道:“不哭,歌儿笑起来最美了……”我抽了抽鼻子,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点头道:“我不哭了……”他一笑,眼神越来越迷离,我心中又惊又怕,撑起身子抱住他低泣道:“我不要一个人……”
他的声音充满的怜惜和不舍,“曾说让你一世受宠……此时此刻,我却不可能再做到了……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歌儿,切记要离开,我困了你这么多年,是到了放你走的时候了……”
我紧咬着嘴唇,死死地将泪意逼回眼眶。
“不要哭……我这一生,杀人无数,罪孽深重,如今……不过是去还债而已……何况下面,等我的人也不少……我父亲,太祖……还有高庆裔……”他声音越来越低,握着我的手渐渐松开,“只是歌儿……你以后……”
良久,我耳边的心跳声,悄然停止。我还枕在他的臂弯里,却感觉不到一缕气息……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一代叱咤风云的雄杰,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泛着绿光的指环上,搭着他慢慢冰凉的手指……你还记得吗?你说戴了你的戒指,一辈子就是你的人。
十年的时间,哪里够得上是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抑或是,你告诉我说,这十年,只是梦一场……
你倒是说句话啊!
呜呜,夫人写这章的时候哭了好久。时间长了,人物都写出感情来茑。看完后木有红眼圈的童鞋,自动抱头面壁去。。(未完待续)
第117章 不在了
今日第二更,呜呜大叔走茑,彻底走茑。。
“歌儿,你回去吧。昨儿已经守了一夜,你身子撑不住的。”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未转首,望着满地倾泻的淡淡月光,木然的问:“宫里怎么说?”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宗贤蹲在我身旁,缓缓道:“粘罕到底是我大金开国功臣……今日陛下虽在朝堂逐一列举了他的罪状,最后还是决定……等丧事一过,追封粘罕为周宋国王。”
我冷笑,“人死后才念着他的功劳,这些假仁假义,陛下做给谁看……罪状?罪状中可涉及到宗望之死?”他默了一瞬,摇头道:“没有,只字未提。”
果然,一切都是个幌子而已。他们料定了,只要把完颜宗翰投入大狱,不用他们做些什么,光是那满腹的愤懑,也足以让完颜宗翰闷死在狱中。
“灵堂里怎么就你一人,其他人呢?”
我怅然闭眼,语气不胜哀戚,“大夫人半个时辰前晕过去了,众人都在忙着照顾她……玲巧她,在得知完颜宗翰死讯后……受不了打击、小产了……蒲察氏病了几年,上午也随义父去了。”
他身子一凛,低声道:“你还好吧。”我侧脸,神色惨淡如月光,“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好与不好?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宗贤轻轻叹了一气,走上前点了柱香,边道:“陛下不会为此牵连到整个王府,你就放心吧。早朝时陛下已经说过了。”
我全身一震,地砖上的寒意透过脚底蔓延至身体的各个角落。宗贤见我低头不语,折回来安慰道:“陛下心慈,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勉强的点了点头,他继续道:“听花涟说。你如今日日药不离口,想来这段日子也操心不少。你还不到二十岁,这样年轻。可千万记得对自己上点心……”
睫毛轻动,鼻腔里的酸意和恨意强烈的交织在一起……陛下心慈,陛下心慈。好一个仁德的皇帝!
“怎么了?”他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心中难受。抬眼时,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宗贤眼神一黯,用力抱我入怀,轻拍着我的背软声道:“哭吧,哭吧……想哭就哭出来……”
我就那样,在他温热的怀里大哭起来……声嘶力竭,泪如雨下,悲痛欲绝……
黑白天地间。不知不觉中多了三道人影,静静地站在门外。偶尔轻微晃动,似乎是被风吹起了袍角。
我泪眼迷蒙的侧脸。三个熟悉的少年,并肩立在门槛外。泪水遮掩。我无法,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
早上,秀娥强行把我按在桌前,端了清粥小菜,照例还有一碗药。
我头有些痛,低眉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碗,“对了,是宗贤送我回来的吗?”她坐在一旁点点头,忧虑地看了我一眼,“好好吃饭,吃完了再睡一会儿吧。”我答非所问道:“昨晚,有什么人来吗?”
她迟疑了一下,道:“昨日来吊唁的人不少,晚上……”
我轻声问:“是迪古乃、乌禄他们?”秀娥道:“还有胙王。”我颔首,常胜也来了,真是难为他了。
门忽然被推开,花涟进来说:“宫里来了位姑姑——”我道:“进来吧。”该来的迟早会来,此时此刻,我这颗麻木的心,再麻木一分,也丝毫无异。
果然是绘秋,她缓缓走来,行礼道:“郡主大安。”我随口道:“这样的话姑姑也能说得出口,我真是佩服。”绘秋微微一笑道:“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郡主早日节哀顺变,于您于陛下,都是一件好事。”
花涟和秀娥微一色变,我未答,绘秋上前道:“陛下说,八月八日是吉日,想在那日迎郡主入宫。封妃之前还要准备很多事,所以先让奴婢来请郡主入宫,商议封号等事宜。”
我心中怒火中烧,冷冷笑道:“陛下着什么急,我义父尚未安葬,却要我此时入宫商议封号?陛下一向崇仁尚孝,怎么竟要娶一个不孝女吗?”
她面露难色,我喝了口茶道:“你就把我的原话带给陛下,陛下不会责怪你的。”绘秋踌躇几番,但见我脸色不快,只好应声告退。
房门合上,秀娥和花涟顿时变了脸色,围在我身边惊诧道:“她是何意?陛下要封小娘子为妃?我们怎么……”我微一叹气,秀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抓着我问:“是不是上次进宫时……”
花涟也是急,眼泪都快出来了,“您不是不喜欢陛下吗?怎会——”她话音未落,秀娥面色苍白的打断道:“陛下准许娘子进大理寺探望,奴婢就已经觉得不大对劲儿,果真是如此……娘子,你怎么这样傻!”
闻得秀娥呼我为“娘子”,花涟神色惊诧。我侧过脸,自己亦是万分难受,秀娥哭道:“若王爷得知娘子为了晋王府做此牺牲,九泉之下如何能安息啊!”我强忍住眼泪,握着她的手说:“我没有其他选择……”
完颜宗翰下葬那日,我没有去。我怕,我怕我会情绪失控……
明珠阁开了间屋子,供了佛像。我把和完颜宗翰这十年来共同抄录的佛经都找了出来,一卷一卷,摊在佛前,一句一句,念给佛听。若他能听懂,祈求他能保佑完颜宗翰……来世,让他做一个普通人,过平凡的日子,享安宁的幸福。
身后,脚步声靠近。我依旧跪着,口里静静的念着《往生咒》。
有只手抚上我的发丝,我身子一硬,熟悉的声音已然响起:“她们说你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起来吧。”我开不了口,想着数日之后就要入宫,从此成为他的嫂子。心里的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生怕一开口,就是泣不成声,更怕自己,会忍不住退却。
“颜歌。”他低吼一声,猛地弯腰紧紧抱住我。“你身子还要不要了?”
我抽了抽鼻子,淡淡道:“我只是想,多念几遍《往生咒》。减轻义父身上的罪孽。”他闻后不语,只是安静的抱着我,脸埋在我发丝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默了半晌。我出声道:“迪古乃,去上几柱香吧,你们身上的罪孽,也不少。”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起身上前,边点香边道:“我这柱香,不是为了洗清罪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闻言心中一痛,抬头看着他虔诚的背影。想要伸手触碰他,却是无力。
走出佛堂,厅里摆了一大堆补品。秀娥道:“这些都是方才小王爷带来的。”我点头,疲惫的在椅子上坐下。她近身问:“可跟他说了?”我闭着眼摇摇头。叹道:“我现在……还不敢跟他说。陛下迎我入宫,到时候他自然就晓得了。”
花涟进屋,两眼憔悴不堪,“明天是王爷头七,咱们要不要准备些什么?”秀娥道:“那是自然的,大夫人那边怎么说?”她摇头道:“大夫人卧病多日了,玲巧又是个不经事的。希尹大人自下葬那日后,就重病缠身……如今府里,只剩下两位爷在主事了。”
我睁眼道:“那两位爷平日都是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如今义父不在了,他们马上撑不起来家了……罢了罢了,也别管旁人了,咱们准备自己的吧。”
头七晚上,在屋里备了一桌子酒菜,全是完颜宗翰从前喜欢吃的。记得某一日,我对他还有敌意的时候,我在饭桌上嘲笑他们女真人的食物很恶心。他也没恼,自那日以后,饭桌上摆着的,便全是我喜欢的食物了。
十年来,这样的小事,并不少。我想,我便是在他每一个细心的温柔中,渐渐沦陷,慢慢依恋上他。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手上这只绿松石戒指一样,如影随形,彼此牵绊。
秀娥在铺床,我坐在妆镜前问:“你说,今晚义父会来吗?”她一怔,叹道:“王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娘子,他会来的。”我梳着头发道:“那我能坐着等他吗?”她走过来,从我手中拿走木梳,“不可,头七夜里,咱们都要回避,睡不着也要上床进被窝。不然王爷看见了,会牵挂的。”
我低头不语,秀娥忽然问:“娘子入宫,也是为了保小王爷平安吧?”我沉默了一会,回头道:“姑姑总是能猜到我的心思。”她看了我一会,认真道:“娘子可要想清楚了,入了宫门,可就一辈子再难回头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何尝不知?然而此情此境,我怎么忍心撂开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虽与完颜宗翰的子孙们并不亲厚,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血脉……若是我不帮,岂不是断了他的香火。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若是置之不理,我以后的生活,定是噩梦不断了。
这一晚,睡得很好。梦里,有一只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呼吸,熟悉心跳……是他回来了,他回来看我了……
就在完颜宗翰去了后,丙戌夜里,会宁发生了一场地震,只是不算严重,并未见过大伤亡和损失。
我宁愿相信,这是上天示警,为完颜宗翰不平。
“这棵小松,还是你翁翁和我一同栽的。”一日上午,秉德来了我这儿。经历了家变,他青涩的脸孔上,多了一分成熟,却也多了一分戾气。
秉德往身后的明珠阁看了几眼,淡淡道:“这里一草一物,哪样不是你们的。”
我闻后不语,在院子里环顾一圈,心中感慨无限……是啊,哪样不是?哪样不是?仿佛还是那年春日,桃花树下,我俩坐在院中,他为我梳头,簪花。或是夏日傍晚,手持鱼竿在清潭边比赛钓鱼,还曾一不小心掉进过水里。秋日虽萧索,却也有小心培育的菊花作伴,亲手采制,酿成菊花酒给他喝,只为帮着他戒掉烈酒。会宁的冬天,是只属于会宁的,一院子的雪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也曾趁着无人时,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