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流云-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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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幸福得宛如云中漫步,只希望楼梯漫长,这一刻永远都不会结束。
“今天我很开心,若兮,哪怕现在就让我死了,我也愿意。”玉石昏迷前握着林若兮的手这样说,林若兮难以回对,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杀手还是傻瓜。”可惜玉石不能听到了,因为他昏过去了。
林若兮不知所措,她不会“对付”一个昏迷的伤员,更不会处理血淋淋的伤口,然后夜仰止回来了,林若兮房间的灯光引起他的关注,惊魂半夜之后若兮和玉石不好好歇息,在做什么?莫非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他心里忐忑不安。
直到听见林若兮带点儿惊惶的声音传来:“是你么,仰止?你来得正好,玉石……玉石他昏过去了。”夜仰止吊在半空的心才算放下来,他推门而入,看到了瘫坐在椅子上的玉石和钉穿了他右肩的那柄短剑。
绿幽幽的暗光仿佛是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短剑上镀有剧毒!
夜仰止是沉静的,来不及细问经过,皱着眉,道:“若兮,你先去打一盆水来冲洗伤口。”
不知道怎么,夜仰止总是给若兮安定温暖的感觉,林若兮心里踏实了许多,打来水,在玉石的伤口上反复冲洗。
夜仰止点了玉石伤口四周的穴位,既减轻痛楚,又可减缓血流。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按住玉石右肩的肌肉,使劲一拔,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玉石和林若兮同时大叫了一声。玉石是因为伤口剧痛立即清醒过来,林若兮是因为玉石伤口的情景太过恐怖情不自禁地惊叫。
饶的是夜仰止生平见惯流血受伤,心下也为这惨痛的场景震惊不已,他将上好的金创药全部填进伤口,血水很快将金创药冲开。
林若兮脸上神色变幻,心里又惊又痛,道:“血止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玉石却不以为意,运功在周身缓缓转动了一圈,呼吸和心跳减缓,片刻之后浑身冰冷,滚烫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血流的速度自然慢了,性命便无大碍。
这就是传说中的龟息大法,能控制心跳呼吸,进入假死状态,止血算是小菜一碟了,看来玉石的确是能人高手,命硬得很。
他以手指沾了血水在桌上写了“我装死,快哭”五个字,用力在林若兮和夜仰止手心捏了一捏,衣袖拂动,早已拭去了字迹,这一切妙计天成,悄然无痕。
玉石双目闭紧,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扑通一声掉在椅子下面。
林若兮和夜仰止对视一眼,心想玉石此举必大有深意,情急之下不能详细询问,只能依计行事。林若兮早就伏在玉石身上大呼小叫起来:“喂,玉石,你怎么能够就这么死了?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夜仰止这才明白,玉石是为林若兮挡剑而身负重伤,情思绵邈若有所感,目中隐隐有泪,伸手扶起玉石,道:“玉兄,你我倾心相交,兄弟一场,我仰慕你功夫过人风度翩翩,本想时时讨教,却不料天妒英才,你英年早逝。”
这番话语出真诚,没有半点作伪,当年在朔州驿站,夜仰止与玉石第一次见面,就为玉石的风度倾倒,一出手更是滋生了英雄与英雄惺惺相惜之意。
窗外风声带着呜咽,悄然收起了黑暗的帷幕,陡然散开了漫天绯红的霞光,晨曦来临了。玉石直挺挺地躺着,没有半点温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分明是一具尸体。
林若兮这时候都要怀疑玉石真的是死了,他在桌上写的是假话,安慰自己的假话。
她低低地哭了起来,道:“玉石,你不要死,我不恨你了好不好?”她是那样的悲哀,深邃的眼眸氤氲密布,惨白的脸上挂着泪珠,犹如风中一株楚楚动人哀哀欲绝的梨花。
夜仰止柔声抚慰,可又怎么能够消除她的哀伤?林若兮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执地以为玉石当真再也醒不过来了:那双深情的眸,不能迸发出热烈深刻的爱意了;那张温润的嘴,不能说出温馨可人的话了。
从今以后,他们,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再见无缘。
林若兮心中痛楚,无法呼吸,只有在这时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原来我一直是恨着玉石,也爱着玉石。
房间变成了灵堂,低垂的白布在风中飘荡,白纸黑字的挽联触目惊心,刺眼的白花高高悬挂在灵堂之上,毫无生命迹象的玉石躺在红木打就的棺材里,安详平静,没有仇恨的世界一切安好。
林若兮忍不住偷偷问夜仰止,“仰止,你说……你说玉石会不会在骗我们?他不会醒过来了,对么?”
夜仰止难以回答,他不知道玉石所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他也不相信有人会这失传已久的神奇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真想即将揭晓,玉石是真死还是假死,背后暗害林若兮的主谋也将露相。
、疑是故人
白天很快过去了,夜晚无可拒绝地来临了,灵堂里白烛垂泪清烟袅袅。
不管是真实还是做戏,人在这样的场景中,要超然物外都是不可能的。
夜仰止和林若兮在棺前举香祷祝,哀哀欲绝。
墙壁四周贴满了作道场的道士们用朱砂画的“符咒”,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沉重郁闷的鼓声震醒人们心头深藏的隐痛,粗犷威猛的铙声夺人心魄,而高尖清脆的钹声渗透五脏六腑,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此时正是子时,道士们无疑是煽情的,最善于用器乐制造凄惨悲凉气氛。
灵堂外龙幡在月色惨淡的夜空随风飘扬,仿佛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飞升入天,顿生神秘诡异之感。
主祭的道士着黄色祭服,后背用丝线绣着松柏仙鹤图案,戴黑色道冠,从祭的道士一律穿着衣襟绣着“卐”字花纹的大红祭服,香烟缭绕之下,凄凉的唢呐和着杂役们震耳的哭声。夜仰止身份何等尊贵,要操持一场丧事自然人手具备,像模像样。
主祭的道人用最凄惨的曲调唱着:“冥官渺渺,泉路茫茫,悲夫痛处,冷飕飕阴风逼人,寒冷冷引魂童子前往,无常杀鬼后随,回头识觉家乡,举眼全无伴侣,过奈何桥上,见者无不悲伤,过鬼门关前闻之悉皆凄惨……”
匍匐在棺材前的林若兮不由悲从心来潸然泪下,心想:看来人只有在彻底失去的一刹那,才会明白自己有多在乎,玉石,假如你在骗我的话,我恐怕真的要恨你一辈子了。
便在这失神的一刻,数十点寒光陡然自一位着大红祭服的道士袖中射出,疾速迅猛,向林若兮后脑后背笼罩而下。
“暴雨梨花针”,极其凄美又极具威力的一种暗器,小巧玲珑携带方便,机簧按下,那一片耀眼的银光,犹如流星划破黑暗的苍穹,那是最夺目也是最夺命的暗器!
一个做道场的从祭身上居然藏有此物!实在令人震惊。
人群中却没有起任何骚动,因为谁都没有发觉,死亡正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近林若兮。
林若兮失魂落魄,毫无察觉。
变故突生之际,最能看出高手与庸者的区别,夜仰止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反应是何等得迅速,烈焰脱鞘随手挥动,仿佛秋风舞动落叶,气度从容姿态潇洒,叮叮叮数声急响,数十根暴雨梨花针被剑身一一挡回,越过众人头顶,钉在墙壁上的“符咒”上。
林若兮恍恍惚惚站起身来,这才惊觉自己与死神擦身而过。
暴雨梨花针并不是致命的一击,一朵绝美的花盘旋而来,绯红的花瓣浓郁如残血,幽香淡雅,仿佛一种莫名的召唤,林若兮欠缺的是江湖经验,她居然摊开手掌,以掌心去承接娇妍的花朵。
夜仰止轻轻推开林若兮,挡在她身前,扬声道:“闭住呼吸。”林若兮一惊,恍然醒悟,她毕竟不是愚者,立刻屏住呼吸。
花堪堪将到之际突然炸开,幻化为一阵虚无缥缈的红烟,芳香馥郁闻之欲醉。
此花非花,实乃一种名叫“花非花”的暗器,红烟不是毒药,而是迷药,只要闻上一丁点儿手足俱软,五步之内必倒,它的可怕之处在于防不胜防。
灵堂中的道士顿时横七竖八歪倒了一大片,旁边敲锣击磬的乐工和伺候茶水香火的杂役也不能幸免,纷纷倒地,现在只有夜仰止、林若兮与那个红衣道士相对而立。
红衣道士肤色白嫩容貌姣好,身形小巧,夜仰止眼熟得很,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花非花”也不是敌人最后的攻击,真正致命的杀招是一把刀,一把蓝色的刀持在一只遒劲有力的手里,从房梁上急掠而下,刀光扇起凌厉的寒风,直指林若兮的脖颈间。
这一刀如飞湍瀑流,急泻千里,不可遏抑。
红烟造就的迷雾不曾消散,林如兮和夜仰止无法换气,避得开这一刀又怎生避开随之而来的第二刀第三刀?夜仰止想也不想,举起烈焰长剑,刀剑相交火花四溅,红烟里的火花格外耀眼分明。
两人身形微微晃动,谁也没有占上风。一条似曾相识的人影站在夜仰止面前,他似乎不畏迷药,一招一招沉静地出刀,夜仰止吃亏在无法呼吸,而林若兮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又中毒未愈,不敢轻易帮手。
柿子要挑软的捏,红衣道士乐得捡便宜,冲着林若兮道:“我来陪你玩玩。”他一开口,嗓子异常娇嫩,简直比女人还女人。他也不惧迷药,想来事先服食过解毒药物。
林若兮却不敢答话,握定手中的绿丝带,盯着他,红衣道士不与她正面交锋,只在她周身绕圈游走,时不时射出暗器。
绿丝带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四处挥舞,将卷入的暗器击得粉碎,林若兮的武功远远高于那个红衣道士,可是她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忍不住想要呼吸换气,可一旦换气就会吸入迷药,红衣道士便能乘人之危,那时焉有命在?林若兮骑虎难下。
那边夜仰止已经认出了暗算林若兮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形容他此刻的震惊,怎么会是他?夜仰止有千言万语想要责问他,可惜就是无法开口说话。
那人身手矫健刀法精奇,夜仰止没法在数招之内一举挫敌,先机顿失,已自落了下风,转眼就要命归黄泉,林若兮也是如此,莫非他们在今夜要做一对同命鸳鸯?
躺在棺材里的玉石突然直身坐起,双目依然紧闭,双手向前平平伸直,双脚绝不打弯,这么一跳一跳向红衣道士逼近。红衣道士魂飞魄散,心想:莫非我遇上了传说中的“尸变”?他脸色一阵发白,怪叫一声,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脚下一顿,人已向门口蹿出。
与夜仰止交手的那人却不觉得如何怖惧,只是暗暗惊讶,玉石的黯然销魂掌之名天下人尽知,果然不是吹的,不过如今他一身黑白系带衣衫,脸色惨白,鬼魂一般,一掌掌黯然销魂掌递出来,倒像是阎罗催命掌,令人毛骨悚然。
玉石突然开口说话了,阴森森的,一语道破了那人的身份:“石重睿,你不在中原使你的阴谋诡计,来这阴魂地府作甚么?”
石重睿胆气甚豪,可此时此景也难免有几分心寒,勉强笑道:“玉石,你装神弄鬼,搞什么名堂?我可不怕你。”其实说不怕的人心里多半是怕的,人之常情,总是想方设法掩饰自己的心虚。
玉石在一昼夜以龟息大法调理身体,他生机旺盛体质强健,虽重病重伤接踵而来,仍是内息充沛源源不断,夹杂着掌风袭出,石重睿竟然占不得半点上风。
他全力谋划,自以为万无一失,今夜灵堂之上才敢现身,心里寻思:如今这玉石不知是人是鬼,既然我身份暴露,只有决一死战,除之而后快了。拿定主意后,人沉稳了几分。
夜仰止和林若兮早已站到门口通风处,并肩而立,看着玉石与石重睿这一场雷霆霹雳般的恶斗。石重睿仗的是心机诡计,若论手上功夫,怎么会是在刀头上浸润了数十年的玉石的对手?
玉石的掌风在灵堂里纵横四突,墙上的青石粉末如雪纷纷落下,石重睿蓝色的刀光也不甘示弱,幻化出万点清风,丝丝缕缕在玉石身侧掠过。
掌风如同月光清灵,而刀光犹如潮汐汹涌起伏,潮汐再怎么剽悍却始终逃不脱月光的束缚,三十招之前石重睿凭借宝刀锐利勉强周旋,三十招之后便如强弩之末;处处受制于玉石。
蓦然,玉石的掌风自他胸前扫过,石重睿躲闪不及,已喷出一口血来。
他也算是个人才,居然不逃,使出一招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刀势凶猛自上而下,自左而右,斜斜朝玉石胸腹间划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石重睿也算是个武学高手,可惜他的对手是玉石。
玉石长吸了一口气,移位换形,人如鬼魅般飘到石重睿身后,伸手就拂中了他膝间的“环跳穴”,跟着点中了他的“软麻穴”。石重睿立足不稳,双膝跪地,手里的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啷一声落在地上。
一把提起他的身子重重扔到门外,玉石沉声喝道:“说,你为什么要暗杀若兮?”这也是夜仰止和林若兮自己最想知道的。
三人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石重睿。
答案就在石重睿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忠实追随本文的亲们,7月30日以后我要旅游外出,估计一个星期,回来后再更新小说。
、机关算尽
石重睿的阴鸷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令人心寒的光芒,他盯紧了林若兮,这张脸上依稀有些林如兮的影子,只是少些温柔娴淑,多些特立独行,一时之间洛阳发生的故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薄薄的两片嘴唇拧成一条直线,低声道:“林若兮,这不能怪我,怪就只怪你有个好姐姐。”话语沙哑沉郁,似乎沉淀了千万年的仇、千年的恨。
玉石心中蓦然一凛,暗自寻思:洛阳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后晋皇宫是见识过石重睿与如妃的露水姻缘的,那时候他们好得蜜里调油,短短月余,是什么让石重睿与林如兮反目成仇,以致他迁怒于林若兮?
林若兮莫名其妙,道:“你与我姐姐之间发生什么,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要找算账的就找她林如兮去。”石重睿连连冷笑,脸上满是讥诮的神色,“哼哼,她?她如今是春风得意,嫁得如意郎君,自以为高枕无忧,哼,你们林家的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林老儿卖女求荣,林如兮这个贱人……”
玉石幽幽地开了口,打断了石重睿的话:“难道你石重睿就是个好东西?当初在朔州,若不是阁下以林若兮的下落换取使团灭门,暗黑岂能插手此事?”林家人本与他玉石不相干,可是玉石痛恨石重睿口没遮拦伤及林若兮,忍不住反唇相讥。
此言一出,点醒了在旁的林若兮,她暗暗点头,心想:原来如此,我在想我藏身于迎亲使团,神不知鬼不觉,暗黑的杀手怎么会发现我的行踪?是你石重睿出卖了我。
也惊到了场中的夜仰止,他突然抚掌轻轻赞叹,道:“好个天衣无缝的计策,石重睿,你借暗黑之手刺杀我契丹使团,不费吹灰之力,既可使契丹后唐交恶,亦可使我妹子未央流落中原,落入你彀中。”
石重睿虽束手就擒前途未卜,仍掩不住得意洋洋的神色,道:“不对,未央在契丹行宫第一次见到我,就已经对我有意,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投其所好而已,你可以去问问你妹子,我与她成亲那天有没有捆着她绑着她?”
直到现在石重睿还是没有说出与林如兮反目成仇的真相。
玉石、林若兮和夜仰止居然很有耐心,静静地等待着未知的真相,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许永远都无法知道,人生就是这样。
石重睿仰天长笑,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耶律未央只是我的一枚棋子,我不曾爱过她,可如兮……我就是想把她作为棋子也不能,我爱她,我这辈子除了爱自己,就只爱她。”
一丝冰冷的月光透过扶疏的花木漏下来,斑驳的阴影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