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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好人一生平安-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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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教授只好说:“那这样吧,我也让凛之去了,到时候你们俩个联系联系,给我交个报告上来,这个机会很难得,你们俩个是这届学生里我最欣赏的,错过太可惜,你多和他讨论,虽然不能上手,了解一下现在的学科情况也好。”

梁平安心中一阵感动,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刘老师,谢谢您。”

刘教授呵呵笑了两声:“趁着年轻出去多走走也好,多锻炼锻炼自己。”

梁平安又是一阵点头:“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刚才输牌的男生询问道:“有事?”

梁平安摇摇头:“没什么,我导师找我。”

余青刚好和另一个男生抱着高高一摞盒饭回来了,他往窄巴巴的过道一站,目标明确,一群人欢呼着扑向他,盒饭是刚做出来的,热乎乎的香气飘散在狭小的车厢里。

余青没急着吃,他坐到梁平安旁边,笑着说:“这可是你们最后的晚餐了,好好品味。再过七八个小时就到地方了,咱们后半夜下车,然后坐小客车,明早七点半到达目的地,我跟你们说,这地方可是真穷,想吃肉?趁早断了念头,只有粗粮和咸菜。这大半个月下来,能把你们肠子里的油水刮得一干二净。”

有一个脸颊肉呼呼的女生举手,表情严肃地问:“领队!我带了五斤五香牛肉干,请问够吃么?”

周围一圈人哄地笑开了,有贫嘴的男生立刻就开始叫她“五五”。梁平安也笑了起来,那女生被人笑的红了脸,瘪着嘴不说话了。

余青忍俊不禁:“你自己吃省着点估计能够,不过我打赌两天你那点吃的就得被瓜分了。”

“五五”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惹来了一顿调笑,余青看了看这一群嘻嘻哈哈的学弟学妹们,把下一句话咽了回去。

从火车的玻璃向外看去,世界就像一部绵长的电影,多数时候平平淡淡,偶尔会经过山洞陷入一片原始的黑暗,分明是渺无人烟的场景,却可以一眨不眨地看上一天,似乎是重复的风景,重复的树木,重复的电线杆,一个小时之前看到的农田,一个小时之后看到的也是别无二致的玉米地。但是你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即便在你的脑海里它们的形象是如此统一,但过去的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现在的无疑正投在视网膜里,未来的清晰无误地摆在十米,二十米,一百米之外。

奇怪的是,最能立体表现时间标识的恐怕就是前进的铁轨,但坐在这上面,人们却很难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人们目光呆滞地看着外边,抱怨着无聊,没什么好看的,却没发现刚刚经过的一棵小树上正有一窝雏鸟吱喳鸣叫,这一秒钟的变化,是一个被漠视的时间点。在下一秒经过的另一棵小树,又是即将被忽略的另一个时间点。无数个时间点铺好了这条漫漫的轨道,一段旅程就像是一次生命。

天色渐渐黑了,白亮的管灯照亮了困乏的车厢,过了不知多久,又悄悄变成了几盏昏黄的小灯。

火车渐行渐缓,微微一颤,停了下来。

梁平安一直没睡觉掐着点,他提前十分钟叫醒了打着盹的学生们,睡眼惺忪的大学生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一个接一个地跳出车厢,热且干燥的风扑打着这些外来人,裹挟着细细的飞沙,有人打了个哈欠,然后呸呸呸地吐唾沫:“全是沙子!”

 29二十九

十一个人包了一辆小型客车,起先还有公路可走,到了后来只有坑坑洼洼的黄土地,有个晕车的学生已经吐了两次,味道和声音让人们开始焦躁不安。

还没下车,有的女生已经担忧起来,窃窃私语着:“什么都没有……”

余青站起来调节气氛,“来之前我就说了,咱们都知道这次支教点非常偏僻,地理上是在甘肃最西北的村镇,跟中国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接壤,环境是肯定艰苦的,大家忍一忍,要都去好地方,这还有意义么?是吧?打起精神,还有一个多点就到了。”

梁平安是少数还精神着的人,坐在他身边的“五五”却已经脸色苍白,被颠簸的车辆弄得精神萎靡。

梁平安看她难受的样子,小声说:“把你的左手给我。”

五五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伸过来,梁平安用食指拇指比量了几下,掐住掌心上的某个穴位,用力按压了一会儿。

五五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嗝,她一下子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闭紧了嘴巴,梁平安善意地对她笑笑。五五抿了抿嘴,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咱们领队有绝活,晕车的赶紧过来!”

梁平安愣了愣,连忙站起来,竭力让自己克服胆怯,主动走到前边:“谁不舒服?”

到达时间比预计晚了两个点,不知道是因为路程不好走,还是余青一开始就少说了时间,一行人下车的时候都没了人样,最严重的有个晕车的学生吐得已经脱了水,脸色蜡黄,被别人扶着下了车。

梁平安在车上露了一手,现在倒真像个领队了。

余青忙得焦头烂额,正跟学校的联系人交涉,这边身体不舒服的就都过来把梁平安给围上了,十几个人在原地整顿了半天,才重振旗鼓,跟着负责人去住处了。

住处也不是专门给他们盖的,就在“学校”的边上,学校是三间简陋的砖房,住处紧挨着它,只有一间更加简陋的土坯房。

先进去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似乎被里边的寒酸给吓着了。

梁平安总算看到了曙光,他不在乎房子是否漏风,房顶是否倾斜,睡觉的地方够不够大,他现在只想找个能躺下的地方休息一下。

十一个人里有五个女生,出于女士优先的原则,她们先被安排了有限的床铺,剩下的男生尽量挤在一边,可地方仍是不够。

余青无奈地站在屋子中间:“前几年都没超过十个人。”

梁平安看他为难,想了想就说:“没事,我打地铺吧。”说着就从包里翻出一条毯子,甘肃地区早晚温差大,这是特意带上御寒的,他把它铺在地上,用背包当枕头,就打算睡觉了。

“五五”坐在床边,吃惊地看着他:“这怎么行?”

梁平安一闭上眼睛就不想睁开了,他微微摇了摇头:“没事。”他闭着眼睛,想起高中时候的事。那时他大姐二姐已经离开家了,几年时间都杳无音信,李凤英查出了肾衰竭,他父亲的关节炎也突然恶化,那年他已经高三,到了农忙时家里没人干活他就背着书请了半个月的假,晚上就睡在地里,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继续干,掌心的血泡磨得受不了了,就坐到堆在一边的高高的秸秆上,翻出卷子和习题册,支着手指,尽力避免手掌与笔杆碰上。山村里的星星连成一片,能看到银河横跨头顶,他闭着眼睛,想象着考出山村,走向大城市,想象着高楼大厦,想象着尚无法想象得出的美好生活。迷迷糊糊的睡意中,愿望变成一颗星子,从他的眼前悄悄漂浮起来,升上了无垠的深蓝深蓝的天空。

次日,休息了一天的大学生们终于又打起了精神,他们早上一出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上百个孩子挤满了三件狭小的砖房,还有一些没了座位就站在外边的土院子里,正安静地等待着。

余青是唯一一个有经验的,他起了大早,已经和这所小学里的任课老师煮了大锅的粥搬到桌上。现在不过六点,上课的时间是七点,这些年轻人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余青是知道的,不过他没告诉他们。

没有人再抱怨肮脏的好像从来没洗过的被子,也不会再有人半夜嘟囔着太挤了睡不着,所有人都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把碗里的粥喝光。

余青和梁平安已经把十一个人分了组,这些学生都是附近村子的,每年一有支教的大学生来,他们就会一起迁到这里来听课,因为这几间砖房,是这整个区里最好,最宽敞的地方了。

这些孩子多数在十岁左右,少数五六岁的是被父母送来凑热闹的,余青和平时的代课老师交流过他们的进度,他们的课程都在小学四五年级,让这些大学生们交小学的课程是小菜一碟,可除此之外,他们更重要的职责却是给这些孩子一个梦。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梁平安在煤炭涂出来的墙面上讲了一个多点的数学,他非常投入,甚至没感觉到紧张。到了下午,余青按照计划开始分组进行拓展训练,十一个人,每个人差不多分到十个小孩。

梁平安手里有一厚本的日程规划表,是他们来之前就做好的,他照着上边的内容进行,第一个内容就是自我介绍。十个孩子里有两个很爱说话,高举着手要第一个发言。他们的年龄不到十岁,皮肤却没有一丁点城里孩子的白嫩,他们的脸颊被风沙和干燥染上粗糙的红,指缝里有洗不干净的黑色污垢,常年缺水造成了当地人与灰尘共同生活的状态,物质的匮乏却让这些孩子的眼里漾着水一样的纯净,一方,尚未被眼花缭乱的世界打扰。

梁平安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从他的心里滋生出来,他端正态度,认真地聆听着眼前这个小男孩的自述:“……我家最值钱的是一头羊,它可争气了,总能挤出奶来!”

梁平安鼓励了这个家里有一头羊的小男孩,抬眼寻找最后一个应该发言的人。就在这群孩子的最边缘,站着一个沉默的男孩,说他是男孩似乎又不准确,他的年龄是这些孩子里面最大的,已经开始抽条的骨头让手脖脚脖都从衣裳里露出一截来,他很瘦,额前有几缕脏得发灰的头发缠在一起。即便在一群同样难以称得上“整洁”的孩子里,他也显得异常落魄。

梁平安犹豫了一下,低头对照名册。这个男孩的姓很生僻,仉发音同“掌”,这似乎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姓。他尽力放缓语气:“你今年多大了?”

男孩低声回答:“十三。”

这个年龄确实不小了,他不应该出现在小学三,四年纪的课堂上。梁平安又确认了一下名册,问他:“你叫仉图?”

这回,仉图连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梁平安竭力克服正阻碍着他思索的内向,继续问:“今年该上初中了?”

仉图突然抬起头,盯着他,蒙了灰似的瞳仁似乎突然露出一丝无力的痛苦。出现在这个男孩身上的绝不相称的神情让梁平安愣住了,仉图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不大会儿,梁平安再找他,正好看到他用细瘦的腿和与泥土一个颜色的鞋子飞快地向外边跑了。

到了晚上放学,梁平安才找着机会和余青说话:“你知道仉图么?”

余青啊了一声,点点头,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他,这个孩子……”他似乎在组织语言,梁平安不错眼珠地等着他往下说。

余青抿了抿嘴巴:“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来支教,和你一样,我也注意到了仉图。这里的老师跟我说了他的情况。他父母很早就没了,前两年来了个支教老师,待了一年半,和仉图特别亲近,那个老师说,仉图就把他当做亲哥一样,但是后来……那个支教老师走了,回城里工作了,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梁平安心里有点难受,这里环境非常艰苦,能待一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对于不能离开的这些孩子们来说,在抓住梦之后又生生被人抽走的感觉……

余青叹了口气:“这孩子今年能上初中的,但是没钱,就算申请特困,吃穿都是问题,在这里,好歹还有熟人照应着。”

梁平安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年考上大学的自己。家里真是没钱了,四五千的学费,上哪找呢?他记得当时他父亲带着他,千辛万苦打听到了他大姐二姐的住处,见了面,噗通一脚就让他给她们跪下了,梁平安被他父亲按着脑袋磕头,他的眼镜被甩在了地上,嗡嗡作响的耳边是他父亲哽咽的恳求:“他是你们的弟弟,亲弟弟!我求求你们了,让他念书吧……”他的双手包括牙齿都无法控制地发着抖,红着眼睛,竭力不让哽咽冲出喉咙。

“平安?”

他从回忆中惊醒,再想到仉图,这个无亲无故的孩子能去求谁呢?他当年有没有同样地恳求过那个支教老师不要走?

梁平安无从而知。

第二天梁平安再见到仉图时,立刻叫住了他,旋即悄悄松了口气,他唯恐昨天的事让仉图再也不肯出现。他依旧沉默,穿着短小且破旧的衣服,被风沙吹得脏乱的头发贴在耳朵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灰蒙蒙的。

梁平安叫住他,却又犹豫了,他没有和人促膝长谈的经验,只好用最直白最直接的话说着:“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明白,但是你还小,还有机会……”

沉默的男孩突然抬起头,锥子般的视线从麻木的面具下破冰而出,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明白什么!”

梁平安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冲出来,他重复道:“我明白。”

仉图仰着脑袋,胸脯快速地起伏着,他的眼睑突然像被刺痛一般闭合了一下,接着,猛地转身向外跑去,似乎后边有个猛兽在追他,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远远逃开。

梁平安下意识地想拽住他,却被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一把甩开了。

这里的小小骚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梁平安只好缩回手,他看了看旁边的学生们,问道:“你们谁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一晚的天气不太好,风沙很大,呼呼地吹打着木门,陈旧的木头吱吱嘎嘎地□着,余青出去看了看,回屋来跟大家说:“去年这时候就碰上了这种鬼天气,今晚说不好要有沙尘暴,但愿明早能停,否则就要耽误课了。”他环顾一圈,发现算上他自己,只有十个人,他疑惑地问:“梁平安去哪了?”

五五突然脸色一白:“他去找一个学生了,领队,会出事么?”

 30三十

村子里的路很好找,笔直一条土道,风虽然大,可走个小半个点也就到了。

梁平安敲敲门,没人回应,一阵大风刮来,一下子把半扇木门推开,梁平安探头看了看,没人。他犹豫了片刻,走到隔壁去,这家男主人是个面目棱角突出的人,他点点头,用混杂着方言味儿的普通话说:“仉图啊?我看到他今天下午往那边跑了,对,就在那,他父母的坟就在那里。你来我家坐坐,等他吧?”

梁平安连忙摆手道:“不了,谢谢。”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黑暗,用手指了指:“你是说那个方向么?”

男主人点点头,肯定地道:“是的,不远,二里地。”

一千米,相当于两圈操场,梁平安这一学期每天早晨都要跑四五圈,一段时间下来,体质确实增强不少,现在他顶着风走,也累不到哪去。风沙让可视距离大幅度缩短,也让梁平安的步伐缓慢,过了好半天,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就在十几米开外,梁平安连忙快走几步,就看到仉图靠在一棵被大风吹弯了腰的小树旁边,再定睛一看,小树的另一边鼓着两个坟包。

是什么促使着向来被动的,凡事习惯避让的梁平安,这样穷追不舍地追着一个孩子呢?

有很多原因,但结果只有一个。他迎着风大声喊出来:“仉图!”

对方显然很惊讶,等看清了他,才愤怒地大叫起来,起先几句是他听不懂的方言,很快又换成了普通话:“你跟来干什么!”

梁平安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帮助这个孤儿,但是风沙太大,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好地点,他用手掌挡住眼睛,不让风沙迷眼,喊道:“我们回去!”

仉图本来是想动的,听了这话却像猛地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不用你管我!”

风沙越来越大,打在人□的皮肤上,就像扔了一把烧热的铁砂,可两个人的心思都没放在这上边。

梁平安从未如此坚定过,他靠过去,抓住仉图的胳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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