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第5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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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门法严,最忌贪妄,虽有一身法术,不能使用,便取了一袋金沙相赠。申屠宏比较拘谨,先见他约同饮酒食肉,因喜兄弟重逢,偶然吃一次烟火之食,不在禁条之列,不愿拦他高兴。及见取出金沙,修道之士留此人间财物作甚?老大不以为然,面色微变。方欲开口劝说,阮征已先笑道:〃大哥,你当我犯贪戒了么?先我不知云南到处埋有黄金,为了济贫一事,这些年来,煞费心力。你我弟兄,哪有金银与人?要人出钱济贫,须出他的心愿,不能动强,更不能行法搬运。只有遇见机会,劝说一些受我帮助的富酋,捐点钱财,分散穷苦。近三年来,川滇一带山民大都对我信服,还好一点,以前真是极难。
我又不喜与人开口,劝人出钱,头一次都很勉强,二次直没法和人说。所以在此二十年中,仗着法宝、飞剑与前习道法,甚事都好办,只一须钱,我便发急。有一次,黄河决口,水势被我行法止住,遇上两个老对头,都被我一人打跑。只那将近三万无衣无食的灾民,我却一筹莫展。总算那些人不该死,当灾民嗷嗷待哺之际,忽由上流头漂来一大块木板,上坐父子三人,并还堆有两口箱子。这时水虽归槽,水势仍是浩大。我正想将此三人救上,不料河心蹿出一条水桶般粗的带角恶蛟,张着大口,竟想朝那三人吞去。
百忙中我看出那三口箱子满装金银珠宝,知那恶蛟便是此次发水罪魁,先被飞剑吓跑,水也被我压平。那蛟本来潜伏水底,心怀不正。恰巧我行法不久,便遇前生仇敌,追出老远,刚刚回来。它见半晌没有动静,出水探看,望见对面漂来三人,当是就口之食。
我见此情形,忽生急智,先不下手斩蛟,只用禁法将两下里隔断,不使伤人,同时断了蛟的退路。然后现身下飞,当着那三人,连用飞剑、雷火,将蛟杀死。初意不过故示神奇,想捐他点银子,暂救目前,再行设法,富人多半吝啬,未必便肯多出。谁知那三人竟是宁夏首富,竟没等我开口,把三箱金珠全数济贫不说,并还力任全局。只是一件,认定我是神仙,他还有不少眷口,均被大水冲散,要我救回。这事比除妖还难,万一那些眷口已葬身蛟口,如何救法?迫于无奈,只好用活动点的话,答应代他寻找。出事在日落以前,我由左近飞过,发现此事立即下手,当时将水制住,伤人甚少。这时已是第二日天亮。我知下游不会有人,便往上游寻去。天佑善人,事情真巧,他那一家并未冲入河里,聚在一个高坡之上,正受一群饿狼围困。吃我救出,由百里外送往河边团聚。
老的一个和官府有情面,正在商议赈灾之事。我送人时,不曾现身。见他说得甚有条理,用我不着,方始暗中飞走。似此大举施财虽少,类此之事甚多。有时打算救人救彻,便须用钱。由此方知神仙行道,也非钱不行,才留了心。近年人心信仰,肯出钱的人已多,正觉以后不致为难。前日忽然发现黄河上游和玉树深山之中金银甚多,河里金沙尤为方便,略为行法禁制,又得不少。昨日想今日起身寻大哥去,带了此物,可以随时济穷,特意取了几斤来,炼成小块,你便来到。大哥到平凉去,固用不许多。以此济贫,省得到时为难,不也好么?〃
申屠宏在外行道,也常感到无钱之苦。又见阮征神仪内莹,心光湛然,道力益加精进,所说也系实情。师命寻一民家寄居,又令先寻阮征,必也为此,便接了过来收起。
阮征因为日尚早,难得有此快聚;申屠宏也以为反正在当地一样炼法,也不舍就走,于是一同盘桓了好几个月。
这日阮征往医山民重伤,归途接到大方真人神驼乙休和青螺峪怪叫花凌浑联名的飞剑传书。看完,惊喜交集,回去便请申屠宏先行。申屠宏问来书所说何事?阮征笑答:
〃乙、凌二位师伯叔不令告人。我也就走。大约还有两年,便与蝉弟和几个未见面的同门一起,我还忝作为首之人。此时暂由蝉弟率领,在外行道。我不是和你说过,恩师所说早已算定,不满八十一年限期,休想重返师门?不过,这两三年关系重大,我弟兄真不可丝毫大意呢。〃
申屠宏不知阮征此次为友心热,甘冒危难,不说真情,另有原因。此后相见日长,无须恋恋,互道珍重,便自分手。又在当地待了年余,法已炼成,才往西崆峒飞去。为防被妖人和老怪师徒警觉,仗着师门心法,极易韬光,不到平凉府,便已降落。觅一大镇,换点金沙。装作一个落魄文人,雇了一辆大车,往平凉府去。次日到了城西,先托游山,在山麓寻一民家住下。后又借口在此教馆,租了两间空房。不久便收了几个村童,教起馆来。申屠宏几生修为,除犯规被逐,这两世八十年均在妙一真人门下,法力甚高,所租民房又正当入山孔道。以他法力,本来不用出门,只在室内稍为行法布置,三数十里以内,人物往来,均可查知。只为故意要在人前走动,使妖党常见不疑;又想乘机救助苦人,行点好事,一放晚学,必出闲步。遇上好天气,还特意带上一根寻常铁棍,同了两个年长一点的村童,假装游山,前往山中窥探虚实和那藏宝之处的形势。连去几次,中间也曾两遇怪徒和崆峒门下妖人。一则申屠宏装得极像,相貌穿着均极平庸;二则身带法宝、飞剑,均经转劫以前妙一夫人所传本门太清潜形灵符加了禁制。休说所遇诸邪,便天残、地缺两老怪物那高法力,如不事前得信,仔细观察,也看不出来。加上随行村童掩饰,一点也未被人看破。而这两起对头,一起是老怪物有命,照例不许捉弄凡人;一起是正当背晦时光,来人只是山中闲游,除手持铁棍,看去有点蛮力胆大,不畏虎狼而外,别无异处,既未犯他忌讳,也就不以为意。申屠宏却是每去一次均有用意,又是内行,见那藏宝的珠灵峡绝涧,相隔两老怪所居老巢乌牙洞禁地尚远,离五龙岩却是近得只有三四里。
这地方虽名为峡,实则只是一片峭壁危崖,下面临着一条宽约二三丈的涧壑。因那崖壁上有好几处大小喷泉齐坠涧中,水气溟濛,也看不出涧有多深。由对面向壁遥观,只见碧蟑排云,珠帘倒卷,玉龙飞舞,灵雨飘空。因为常有泉瀑飞洒,烟雨蒙蒙,通体青苔鲜肥,草木华滋,郁郁森森,山容一碧,乍看风景,倒也雄丽非常。再细查看,除却对崖那短短一片好地方外,不特山容丑恶,寸草不生,并且石质粗硕,宛如利齿密布,乱石森列,崎岖难行。偏又不具一点形势,与对崖迥不相称,心已生疑。未次去时,四顾无人,隐形飞往对面崖顶一看,更是奇怪。原来崖对面乃是一条狭长山岭,由五龙岩东面高高下下蜿蜒而来。全岭皆石,草木甚稀,与涧这面荒寒情景,差不许多。到了近崖,约有十丈长,二三十丈宽一段,方始生满苔草。山势由高降下,成一斜坡,降约十余丈,重又由下而上,与崖相接。因岭比崖高,左右乱石杂沓,景物寒陋。不是事前有人指点,决想不到岭尽头崖下藏有奇景,端的隐秘已极。尤可异者,上次来时,崖壁飞瀑珠泉有好几处飞舞喷射,这次往探,除却碧苔绿草,苍翠欲流,泉瀑俱都未见喷出,好似偶然遇上,并不常有。越看越觉当地形势隐僻非常,好些妙造自然。如非预有成算的人,不特到了近侧都易错过,也决不会走到这一带来。心中一动,猛触灵机,走往灵崖相接之处,细看两面石色,再把苔草拔起了些一看,立时省悟。忽闻破空之声,一道碧光正往五龙岩那一面飞去,知有妖党中能手到来。虽然所带村童已经安置在离此十里的松林内采掘获苓,不曾带来。因防妖人警觉,未加戒备。春夏之交,山中蛇虎常有出没,既恐有失,又防妖人路过向村童盘问,仍用天蝉叶隐身赶回。
申屠宏因教书只为隐迹,村童根骨都凡庸,虽非正式收徒,毕竟师徒一场,也是前缘。本想边地穷苦,随时加以暗中周济,并无他念。偏巧内中一个名叫马龙娃的,根骨禀赋虽也平常,人极聪明,奉事寡母,尤有孝心。没有多日,申屠宏便看出他至性过人,孝母敬师,又极好学向上,渐渐生了好感,只惜资质不够。除暗中多加资助外,因他聪明守口,奉命惟谨,每次出门,必带同行。并还秘嘱,遇上异人异事,如何应答留意。
在申屠宏,原因考验龙娃,明暗几次,从未错过。心想多一凡人为助,有时也许得用。
哪知龙娃孝行格天,福至心灵,渐渐看出师父不是常人,随时都在留意。而申屠宏又是日久情厚,自然欣喜。加以花女就这日内要来,事应数日之内,关系重大,心有专注。
对于这一个平日怜爱、永无过失的徒弟,无形中少却好些掩饰顾忌,于是又被多看出两分异状。当申屠宏由珠灵崖飞回时,见随来的另一个村童正在收拾已掘好的获苓,龙娃却在正对自己来路的高坡上向前眺望,似有甚事神气。飞向他身后丈许,再行现身过去,悄问:〃你一人在此,看些什么?〃龙娃低声悄答:〃老师来时,可曾见有一个怪女子么?〃申屠宏疑是花女已来,无心错过,不禁大惊,忙答:〃回去再说。〃随催起身。
到了路上,设词命另一村童先自回家,暗中行法,带了龙娃到家细问。答说:〃先想多得获苓讨好,走向对面土坡老松之下。正要掘取,忽见路侧危崖后绿光一亮,心中奇怪。正要往看,忽见一个装束华丽,身材瘦小,背插双剑的女子,由崖角走出。跟着,便听一男子口音,在后急喊,要那女子回去。女子忽然回手一扬,便有一道绿光,朝原来处飞去,口说'还你'二字。男的说了两句,没有听清。女的也转怒为喜,跟踪走回。
这里人,全没那样画儿上的打扮。我怕是娘平日说的妖怪,没敢出声。过去等了好一会,试探着走往崖后一看,男女二人全未见到。只崖壁下面有一封信,和那日放学后老师由身上取出来看的差不多,也是黄麻布所做。我想一定是那女子丢的,想拿,怕寻来看出我,不得了。又想带回与老师看,忙把它塞向土坡上山石缝里,仍回原处,装不知道,暗中留神,看是如何。待了不多一会,女的忽然急慌慌寻来。先在原处看了看,末了寻到坡上,问我可见甚人走过,和见地上有什么东西没有。还给我一块银子,要我实说。
我早看出她两眼太凶,不是妖怪,也非好人。知她先前未见我,便和她装呆说:'我是采茯苓的,你看我才掘起两块,刚来一会。只上坡时,见一穿黄麻布的乡人走过,未见他捡甚东西。'女子一听,好似又气又急。我正疑心怕她害我,不料她只恶狠狠自言自语道:'如是小怪物拿去怎好?'我还装呆问她:'哪里有小怪物?'她怒骂了句小狗,一片绿光一闪,便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再看天上,绿光正往上次老师去的那一带飞落下去。我料她去远,忙把那信取出揣好,正怕她万一回来搜我身上,师父就回来了。〃
随说,随将所拾黄麻柬帖取出。
申屠宏早已听出此女不是所候姓花少女。再接过柬帖内外一看,越发心喜,着实夸奖了两句。龙娃先是怔怔地听着,忽然跪下说道:〃老师你肯要我吗?〃申屠宏道:
〃你本是我学生,何出此言?〃龙娃流泪道:〃娘和我早看出老师不是常人,也不会久在这里。必是山里有甚事要办,等事一完,就要走了。我背后留心也不是一天了,也未对人说过。近日我见老师到山里去得越勤,有时借故走开,只一转身,人便不见,才知带我们同去是为遮掩外人耳目,前日老师到了山里,又是一闪不见,我特意藏在崖后偷看。老师回时,竟自空中飞落,分明是神仙无疑。回去和娘谈了半夜,算计老师不久必走。本来我舍不得老师,也舍不得娘。可娘和我说,我祖父原是大官,为奸臣所害,流寓到此。我娘也是大家小姐,因祖父和爹爹不久病死,我才两岁,我娘受了无数的罪,才把我养大。本来代人放牛,如不遇老师,上月一场病,早已死去。如今病蒙老师医好,又给了那么多银子。不久,便照老师所说,逐渐添买田地,足可温饱一生。并且日前哥哥也由兰州回来,他做水烟生意,一有本钱,就可经商养娘,家事也不愁没人照管。娘再三劝说,必是多年苦求神佛默佑,才得遇到老师,命我无论如何也要求老师把我带走。
为防真人不露相,连对我哥哥均不说实话,只说时常周济,但不喜见生人,不令他来。
我想我年纪才十三岁,我娘已老,身子又弱,我不知还隔多少年才能养她,我又甚么也不会,想起就愁急。好容易遇到老师恩怜,恰巧出门九年的哥哥又学好生意回家。我也不想做甚神仙,只想学像老师那样,不论多重的病,随便取点水,划上两划,吃了就好。
学好回家,遇娘有病,一吃就好,活到一二百岁,人还是好好的,这有多好。现在我已决定,上天入地,都随定老师。肯要我么?〃
申屠宏本就喜他至性聪明,当日又替自己无心中得到一件关系此行的机密,高兴头上,暗忖:〃此子实是不差。虽然根骨欠好,但他一个牧牛小儿,起初并无求学之念。
只为见时看他应对聪明,举止安详,比别的村童要好得多。乃母正有病,家又寒苦,一时投缘,随往他家治病周济,又看出他孝母,才令来馆读书。他竟机警沉稳,言行谨慎,取得自己器重。照此遇合,定是前缘。虽然还未重返师门,不应先自收徒,但自峨眉开府以后,门人俱已奉命收徒,自己收徒,想蒙恩允。如说资质不够,只要真个向道坚诚,也未始不可造就,前例甚多,不过传授上多费心力。又是初次收弟子,将来功力不济,比起一班师弟门下,相形见绌而已。〃心虽默许,终于不敢自专。微一沉吟,见龙娃仍在跪求不已,态更坚诚。想起醉道人所说,开视柬帖日期,就在九月中旬,并未指明何日。还有姓花女子也只说此是她必由之路,不曾详说底细。照龙娃今日所得妖人机密,事发当不在远。每早拜观并未现字,何不取视?如果不现,便向恩师通诚默祝,如此子无缘,必有警兆。想到这里,便命龙娃起立,笑道:〃我本心颇愿收你从我学道,但我不能擅专。等我向师门遥拜诚求,看你福缘如何?想不到我素来行事谨慎,竟会被你暗中看破,此事必有因缘。若师祖因你根骨太差,所请不许,我们也算师徒一场,你又为我出了力,我必使你母子得享修龄,日子舒服便了。〃龙娃闻言,虽极愁急凝盼,并不苦磨,只朝门跪下,默祝师祖开恩,甚是恭谨。
申屠宏知道师门最重性行,此子多半能获恩允,便将柬帖取出。待要供向案上,通诚遥拜,忽见柬上金霞一闪,知已现字,好生惊喜。忙即拜恩祝告,起立一看,果然现出开示日期,正是当天。恭恭敬敬抽出一看,共有三张,均是绢帖,两张仍是空白。那现字的一张,预示机宜:明日花女即至,应于黄昏前遣走生徒,去往门外相待,必能遇上。对于收徒之事,也曾提起。并说申屠宏近年功力精进,语多奖勉。在重返师门以前,一切均准许便宜行事。不禁大喜,感激非常。随令龙娃随同谢恩,把此来用意和自己来历略为告知,并传以初步坐功。令先回家暗告乃母,切忌泄露。龙娃一听,老师果是神仙中人,心中狂喜,依命拜别回去。
申屠宏设馆之地,在山口外坡上,通着一条谷径,共只两户人家,均是务农为业,人数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