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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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家中父母伯叔同眼前的危险,不禁又放声大哭,真是巫峡啼猿,无此凄楚。
似这样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有时也胡乱进点饮食。洞中昏黑,不辨昼夜,也不知经过了几天。其实云从神经错乱,这时刚刚是第一天晚上咧。但凡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最能练习目力。云从因在洞中困了一昼夜,已经些微能见东西。正在哭泣之际,忽然看见身旁有一样东西放光,随手取过,原来就是凶僧三般法典中的一把钢刀,取时差点没有把手割破。不由又想起命在旦夕,越发伤心落泪。正在悲苦之际,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有几点微雨飘在脸上。云从在这昏惘懊丧之际,被这凉风细雨一吹,神智登时清醒了许多。这石洞不见天日,哪里来的雨点吹进?心中顿起怀疑。忽然一道亮光一闪,照得石洞光明。接着一阵隆隆之声。
猛抬头,看见石洞顶上,有一个尺许大的圆洞。起初进洞时,因在气恼沮丧之时,洞中黑暗异常,所以不曾留意到。如今外面下雨闪电,才得发现,不由动了逃生之念。当时将身站起,四下摸索,知道这石洞四面砖石堆砌,并无出路。顶上虽有个小洞,离地太高,万难上去。身旁只有一条绳、一把钢刀,并无别的器械可以应用。知道危机迫切,急不可待,连忙镇定心神,解释愁思,仔细想一个逃生之路。后来决定由顶上那个洞中逃走,他便将那绳系在钢刀的中间,欲待抛将上去,挂在洞口,便可攀援而上。谁想费了半天心血,依旧不能如愿。原来那洞离地三丈多高,绳子只有两丈长,慢说抛不上去,就是幸而挂上,自己也不能纵上去够着绳子。一条生路,又归泡影。
失望之余,又痛哭了一场。到底他心不甘死,想了半天,被他想出一个呆法子来。他走到四面墙壁之下,用刀去拨了拨砖,恰好有两块能动些。他费了许多气力,刚好把这两块砖取下,心中大喜。满想打开此洞出去,连忙用刀去挖,忽听有铮铮之声,用手摸时,不禁叫一声苦。原来砖墙中间,夹着一层铁板。知道又是无效,焦急万分。腹中又有点饥饿,回到原处取食物时,又被脚下的绳子绊了一交,立时触动灵机,发现一丝生路。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到这生死关头,也就顾不得许多辛苦劳顿。他手执钢刀,仍到四壁,从破砖缝中,用刀去拨那些砖块。这时外面的雷声雨点越来越大,好似上天见怜,特意助他成功一般。到底他气力有限,那墙砖又制造得非常坚固,费尽平生之力,弄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只拨下四五十块四五寸厚,尺多宽定制的窑砖来。一双嫩手,兀的被刀锋划破了好几处。他觉得湿漉漉的,还以为用力过度出的急汗,后来慢慢觉得有些疼痛,才知道是受伤出了血。他自出世以来,便极受家庭钟爱,几时尝过这样苦楚?起初不发现,倒也罢了;等到发现以后,渐渐觉得疼痛难支,两只脚也站得又酸又麻,实在支持不住,不禁坐在砖石堆上,放声大哭。哭了一会,两眼昏昏欲睡。
正要埋头倒卧之时,耳朵边好似有人警觉他道:〃你现在要死要活,全在你自己努力不努力了。你父母的香烟嗣续,同诸好友的血海冤仇,责任全在你一人身上啊!〃他一转念间忽然醒悟,知道现在千钩一发,不比是在家中父母面前撒娇,有亲人来抚慰。这里不但是哭死没人管,而且光阴过一分便少一分,转眼就要身首异处的。再一想到同年死的惨状,不由心惊胆裂。立刻鼓足勇气,站起身形,忍着痛楚,仍旧尽力去拨动墙上那些砖块,这一回有了经验,比初动手时已较为容易。每拨下三四十块,就放在石洞中间,像堆宝塔一样,一层层堆了上去。这样的来回奔走,手足不停地工作,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居然被他堆了有七八尺高的一个砖垛。他估量今晚是第三夜,时间已是不能再缓,算计站在这砖石垛上,绳子可以够到上头的圆洞,便停止拨动工作。喝了两口水,吃了几口馒头。那刀锋已是被他弄卷了口,他把绳子的那一头系在刀的中间,稳住脚步,照原来堆就的台阶,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顶上一层,只有二尺不到的面积,尽可容足。因为在黑暗中,堆得不大平稳,那砖头摇摇欲倒,把他吓了一跳。知道一个不留神倒塌下来,自己决无余力再去堆砌。只得先将脚步稳住,站在上头,将绳子舞起,静等闪电时,看准头上的洞,扔将上去挂住,便可爬出。
可怜他凝神定虑,静等机会,好几次闪电时,都被他将机会错过。那刀系在绳上,被他越舞越圆,劲头越来越大。手酸臂麻,又不敢停手,怕被刀激回,伤了自己。又要顾顶上的闪电,又要顾手上舞的刀,又怕砖垛倒塌,真是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心中焦急万状。忽然一阵头晕眼花,当的一声,来了一个大出手,连刀带绳,脱手飞去。他受了这一惊,一个站不稳,从砖垛上滑倒下来。在四下一摸,绳刀俱不知去向。费了半夜的心血,又成泡影,更无余力可以继续奋斗,除等死外,再无别的主意。这位公子哥儿越想越伤心,不由又大哭起来。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顶上的圆洞口一道闪光过处,好似看见一条长绳,在那里摇摆。他连忙止住悲声,定睛细看,做美的闪电接二连三闪个不住。电光过处,分明是一条绳悬挂在那里,随风摇摆,看得非常真切。原来他刚才将绳舞动时,一个脱手,滑向顶上,刚刚挂在洞口,他以为飞出洞外,谁知无意中却成全了他。人在黑暗中,忽遇一线生机,真是高兴非常,立刻精神百倍,忘却疲劳。他打起精神,爬到砖垛跟前,用手推了一推。且喜那砖又厚又大,他滑下来时,只把最顶上的滑下四五块,其余尚无妨碍,还好收拾。经过一番惊恐,越加一分仔细。他手脚并用地先四处摸索一番,再试探着往上爬。又把滑下来的地方,用手去整顿一下。慢慢爬到顶上,巍巍站起身形。用力往头上去捞时,恰好又是一道闪电过去,估量离头顶不过尺许。他平息凝神,等第二次闪电一亮,在这一刹那间,将身一纵,便已攀住绳头。忽然哗啦一下,身子又掉在砖上,把他又吓了一大跳,还当是刀没挂稳,滑了下来。且喜只滑一二尺,便已不动。用力试了试,知道业已挂在缺口,非常结实。这回恰够尺寸,不用再等闪电,逃命要紧,也忘记了手上的刀伤同痛楚,两只手倒援着绳往上爬。他虽不会武功,到底年小身轻,不大工夫,已够着洞口。他用左肘挎着洞口,使劲把身子一起,业已到了上边。累得他力尽筋疲,动弹不得。上面电闪雨横,越来越大,把他浑身上下淋了一个透湿。休息好一会,又被凉雨一冲,头脑才稍微清醒。想起现在虽然出洞,仍是在虎穴龙潭之中,光阴稍纵即逝,非继续努力,不能逃命。这洞顶离地甚高,跌下去便是筋断骨折。只得就着闪电余光,先辨清走的方向再说。
这洞顶东面是前日的来路,西面靠着大殿,南面是庙中院落。惟独北面靠墙,想是隔壁人家,于是决定朝北面逃走。这时雨越下越大,四围死气沉沉,一些亮光都没有。树枝上的雨水,瀑布一般地往下溜去。云从几番站足不稳,滑倒好几次,差点跌将下去。再加洞顶当中隆高,旁边俱倾斜,更得加一分仔细,要等电光闪一闪,才能往前爬行一步。好容易挨到北面靠墙的地方,不由叫一声苦。原来这洞离墙尚有三四尺的距离,他本不会武艺,又在风雨的黑夜,如何敢往那墙上跳?即使冒险跳到墙上,又不知那墙壁距离地面有多高,一个失足,还不是粉身碎骨吗?
正在无计可施,忽然一阵大风过处,脸上好似有什么东西飘拂。他忙用手去抓,那东西的弹力甚大,差一点把他带了下去,把他吓了一大跳。觉得手上还抓着一点东西,镇定心神,借着闪电光一看,原来是几片黄桷树叶。想是隔墙的大树,被风将树枝吹过这边,被自己抓了两片叶子下来。正想时,又是一阵雷声,紧跟着一个大闪电。定睛往前看时,果然隔墙一株大黄桶树,在风雨当中摇摆。一个横枝,伸在墙这边,枝梢已断,想是刚才风刮起来,被自己攀折了的。正待看个明白,电光已过,依然昏黑,心想:〃倘使像刚才来一阵风,再把树枝吹过来些,便可攀住树枝,爬过墙去。〃这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看见那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几次那树枝已是吹得离手不远。到底胆小,不敢冒险去抓。等到机会惜过,又非常后悔。最后鼓足勇气,咬紧牙关,站起身形,作出往前扑的势子,准备拼一个死里逃生。恰好风电同时来得非常凑巧,简直把树枝吹在他手中。云从于是将身往前一纵,两只手刚刚抓紧树枝。忽然一阵大旋风,那树枝把云从带离洞顶,身子凭空往墙外飞去,他这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把两目紧闭,两手抓紧树枝不放。在这一刹那间,觉得脚面好似被什么东西很重地打了一下。紧跟着身边一个大霹雳,震耳欲聋。他同时受了这两次震动,不由〃哎哟〃一声,一个疏神,手一松,栽倒在地,昏沉过去,不省人事。
等到醒来一看,自己身体睡在一张木床上面,旁边站着一个老头同一个少女,好似父女模样。只听那女子说道:〃爸爸,他醒过来了。〃说罢,又递过一碗温水,与云从喝。云从才想起适才逃难的事,知道自己从树上跌下地来,定是被他二人所救。当时接过碗,喝了一口,便要起身下来申谢。那老头忙道:〃你这人因何至此?为何从隔壁庙墙上跌了下来?〃
云从还待起身叩谢,觉得腿际隐隐作痛,想是刚才在树枝上过墙时被墙碰伤的。加以累了一夜,实在疲乏不过。便也不再客气,仍复将身睡下,将自己逃难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第十回 拯孤穷 淑女垂青 订良缘 醉仙作伐
那父女二人听了,甚为动容。云从又问他父女怎样救的自己。那老头说道:〃老汉名叫张老四,旁人因我为人本分,就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张老实。老伴早年去世,只剩我同我女儿玉珍度日,种这庙里的菜园,已经十多年了。想不到那些和尚这等凶恶。照这等说来,公子如今虽然得逃活命,明天雨住,庙中和尚往石洞查看踪迹,定然看出公子逃到老汉家中。老汉幼年虽然也懂得一些拳棒,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我父女决不是和尚们的敌手。连累老汉父女不要紧,公子性命休矣。今晚我已上床睡觉,是我女儿玉珍把我唤醒,说是墙上跌下来一个少年。我起初怀疑是江湖上的朋友,到庙中借盘川,受了伤,逃到我的院内。打算把你救醒,问明来历后,再打发你走。谁知你是一位公子,又是新科举人。如今天已快亮,事情危险万分,你要急速打定主意才好。〃
云从听了这一席话,又惊又怕,顾不得手脚疼痛,连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搭救性命。
张老四答道:〃公子快快请起。等我同小女商量商量,再作计较。〃说罢,便把玉珍叫出,父女在外,议论了好一会才进来,对云从说道:〃如今事无两全。我要为自己女儿安全打算,最好把你捆上,送到庙中,一来免却干系,二来还可得和尚的好处。但这类事,决非我张老四所能作得出来的。现在有两条路,任你择一条:一条是我现在开门放你逃走,我也不去报告,这周围十里内人家,全种着庙里的庙产,并且有好些地方,安着他们的眼线,你逃得出去不能,全仗你自己的运气。第二条,是我父女同你一齐逃走,虽无把握,比较安全得多。老汉故土难移,本不愿这样办,只是老汉年过半百,只此一女,不忍心拂她的意思。但是我如今弃家舍性命来救你,你逃出去后,我父女往哪里安身,这是一个问题,你必须有个明白的答复。〃云从见这老汉精神奕奕,二目有光,知道决不是等闲庄稼汉,他说的话定有原因。况且自己在患难中,居然肯舍弃身家,冒险相救,不由心中万分感激。便答道:〃老丈这样义侠,学生杀身难报。学生承袭九房,颇有产业,任凭吩咐,无不惟命。只是老丈安居多年,如今为学生弃家逃走,于心难安耳。〃
说到此处,那女子便自走出。张老四答道:〃你既然知道利害,事机危急,我也不与你多说闲话。好在我也不怕你忘恩负义,你是读书人,反正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云从道:〃老丈此言差矣!学生束发受书,颇知道义,虽然是昏夜之间,与令媛同行,就是没有老丈一路,学生难道对令媛还敢有不端的行为,那岂不成了兽类吗?〃张老四听罢,眉头一皱,说道:〃你真是书呆子。我问你,你只知道逃命,你知道是怎样的逃法?〃云从听了茫然不解。张老四道:〃你生长在富贵人家,娇生惯养;一旦受了几天的凶险劳顿,又在大风大雨中九死一生,得脱性命,手脚俱已带伤。如今雨还未住,慢说是逃这么远的道路,恐怕你连一里半里也走不动哪。〃云从听罢此言,方想起适才受伤的情形。起身走了两步,果然疼痛难忍,急得两泪交流,无计可施。张老四道:〃你不要着急。如果不能替你设法,老汉父女何必舍身相从呢?〃说罢,玉珍从外面进来,手上提着两个包裹,又拿着一匹夏布,见了二人,说道:〃天已不早,一切应用东西,俱已收拾停妥。爹,你替周公子把背缠裹好,女儿去把食物取来,吃完立刻动身,以免迟则生变。〃说罢,仍到外屋。
张老四打开夏布,撕成两截,将云从背上扎一个十字花纹,又将那半匹束在腿股之间。
这时玉珍用一个托盘,装了些冷酒冷菜同米饭进来,用温水泡了三碗饭,三人一同胡乱吃罢。玉珍又到外屋去了一回,进来催他二人动身。张老四便把云从背在背上,将布缠在胸前,也打了一个十字纹,又用布将云从股际兜好。玉珍忙脱去长衣,穿了一件灰色短袄,当胸搭了一个英雄扣,背上斜插着他父女用的兵刃,把两个包袱分背两边。张老四又将里外屋油灯吹灭,三人悄悄开了后门,绕着墙直往官道上走去。
这时雨虽微小,仍是未住,道路泥泞没踝,非常难走。又没有路灯。他父女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快要天明,才走出五六里地。在晨星熹微中,远远看见路旁一棵大树下,有一家茅舍,在冒炊烟。玉珍忽道:〃爹爹,你看前面那个人家,不是邱老叔的豆腐房吗?我们何不进去歇歇腿,换换肩呢?〃张老四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怀了。我们此时虽未出险,邱老叔家中暂避,倒是不要紧的。〃说罢,便直往那茅舍走去。正待上前唤门,张老四眼快,忽见门内走出一个道人,穿得非常破烂,背着一个红葫芦,酒气熏人,由屋内走了出来。张老四忙把玉珍手一拉,悄悄闪在道旁树后,看那道人直从身旁走过,好似不曾看见他父女一样。
这茅舍中主人,名唤邱林,与张老四非常莫逆。正送那道人出来,忽然看见张老四父女由树后闪出,便连忙上前打招呼。张老四问道:〃你屋中有人吗?我们打算进去歇歇腿,扰你一碗豆腐浆。〃邱林答道:〃我屋中人倒有一个,是个远方来的小孩,没有关系,我们进去再说吧。〃说完,便请他父女进去。张老四将云从放了下来,与邱林引见,各把湿衣脱下烤烤。邱林忙问:〃这是何人?为何你等三人如此狼狈?〃张老四因邱林是老朋友,便把前后情形讲了一遍。邱林便问云从打算什么主意。云从便道:〃我现时虽得逃命,我那同年十六人,俱身遭惨死。我打算到成都报案,擒凶僧报仇,与地方上人除害。〃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