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氏-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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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的唇角却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仿佛自己并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见一个多少年再也无法见面的男子,去赶赴一场等待了多少年的约会。
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阮郎……阮泠音……我终于可以不再恨你了……
…………
神界,第三十三重天。
太昊氏一身华贵的衣冠,重重叠叠如同祥云的卷纹。他的衣襟上用金丝线栩栩如生地勾勒着凡间的山水和茂林修竹,天庭的宫宇,竟然能将那绣出来的草木勾勒得栩栩如生,仿佛鲜活地存在;将那绣出来的宫宇描绘得钩心斗角,仿若已出现在眼前。
此时此刻,他正立于灵泽中央的湖心亭里,满目望去尽是苍茫无尽的云雾,笼罩这清澈见底的灵泽水。水面波光粼粼,将水下的宝黛沙石都打上了摇动不定的光影。而灵泽水畔,则是一副平常人终其一生也想象不到的美景。烟霞飘飞,白云出岫,翠藓拾级,日月偷光。宝石缀成的道路上,争奇斗艳的尽是一些琪花瑶草。然而远远望去,这一切又是笼罩在茫茫的烟云里,颇有几分云深不知处的茫然。蝶戏幽兰,四景常春,比海客畅谈的瀛洲还要虚无缥缈,却比那远在东海万顷碧波之上的蓬莱仙山更要美不胜收。
天帝收回了目光,微微闭上了眼。
他并不想去思考这一切是不是他想要的,也早已不想去回忆神农与女娲尚且在世时,自己选择成为天帝的原因。多少年过去了,他的责任在哪里,他便在哪里,无所谓喜不喜欢,厌倦与否。
凡间偶有窥见天道的散仙修士,看破了天规森严,神界冷清,戏谑一句“还是人间好”便游历四海。剩下那些一心修道的,最终直登仙道,也该有了“天律清冷”的觉悟。
自从那日龙剑离去后,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他和敖澈曾经的往事,却发现记忆中有一段时间,完全是空白的断层。依照他的性子,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当初将这段负累一样的感情抽了出去。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为神为仙,终究不需要儿女私情。
……但是,那段空白后的记忆,却越来越乏味。他记得从前的自己,兢兢业业地治理着六界,爱着六界之中的每一个生灵。坐在天帝的位置上,他从不觉得乏味枯燥。因为有那么多他悉心呵护的六界苍生,也同样地爱着他。
而那段空白后,一切却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无聊。所有还算能与自己交好的仙卿,也渐渐的都疏离了自己;只有自始至终一直陪伴他的无盐仙子才会偶尔调笑他几句,“御下看起来好像对什么已经失去了兴致。”
空气中有一阵轻微的波动,传来的气息十分熟悉。太昊氏没有回过头去,只听后面传来一个女子轻盈的脚步声。
“无颜参见天帝御下。”无盐恭声对天帝道,“一切果然如御下所料。二皇女揣测了您的态度后,终于向海皇约战了。”
“龙玄的琴声纵然十分难缠,但是她终究修为不济。对上龙剑,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不过就近些日子龙剑的情况来看,他也愿意拾起责任重新担当四海之主。只怕龙剑对龙玄心慈手软,胜负还是个未知数……”
“无盐倒是希望龙剑能赢。龙玄心无大爱,心术太险。纵然心计再高,城府再深,修为再强,她却没有一颗博爱的心。”说到这里,无盐的声音又有些不确定,似乎在斟酌什么,“但是若换了龙剑成为海皇,他恐怕会对你不久对李未名采取的行动怀恨在心。到时候……”
“为了防止魔界宵小再一次闯出不必要的祸端,李未名必须死。”天帝冷冷地说着,“龙玄成为海皇,则她本身就是个不安定的棋子。孤不晓得到底怎样的权势、名利和地位才能满足她,终有一日她会拥兵自重。而龙剑……你说的没错。若我要是对李未名不利,甚至害得他失却性命,龙剑是绝对放过我的。”
不知为什么,天帝并没有用“孤”作为自称。这个字太冷了。难道自己身边仅剩下无盐一人的时候,他还要如此自称,让自己变成孤家寡人么?
无盐内心也是略微惊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窃喜。她拢了拢遮住脸颊的面纱,继续道:“那么龙剑和龙玄……您希望留谁?我们是否需要采取必要的措施?”
“措施?这倒不必。”天帝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却因为是背对着无盐的,没有让女仙看到他的表情。
“若一定要选一个,还是龙剑吧。龙玄不适合成为兼济四海苍生的君帝,她早已没有一颗爱人的心。”
阴阳两隔成谶语
苏遮被葬在往生湖的湖畔;和那些仿佛鲜血一样的业火泽兰安葬在一起。往生湖畔的雾气浓重得像是一场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理不清的线,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边。焦黑色的泥土被魔界圣湖的水打湿;发出微微芬芳泥土的气味。
看着苏遮白皙的脸被黑色的泥土一捧一捧地覆盖,黑色的粉末洒进了她的衣襟里,附着在她的伤口上,甚至落在她的唇边、粘在她的睫毛上。而女子则是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她的面容美丽、安静而易碎,这是她生前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
剩下的十一位影卫已经尽数到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静静地看着鹂湘用最后一捧泥土掩盖了她的脸。寒冷的风笼罩在天空;被阴霾的雾气湿润。
龙剑垂下眼别过头去,似乎不忍再看下去;而李未名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鹂湘的动作;忽然觉得左手手心一阵灼热的感觉,几乎要把人烫伤。
他下意识低下头去,且只看到那把镶嵌着宝石的雪白的匕首,它的颜色让人想到了苏遮比中原女子还要白皙的肌肤。他紧紧握住了那支匕首,下意识看向龙剑的方向,却发现恋人表情依旧如常,只是眼中的神色却无比的复杂,夹杂了一些伤心,甚至悲痛。
他刚要上前询问,鹂湘忽然发话了,却是背对着众人的。柔软的罗缎被泥土覆盖,而她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魔界十二影卫,早在魔界的全盛时期,旧主蚩尤便已经建立了。然而在万年前神魔一役中,魔界十二影卫折损大半,而天帝身边的仙家也死伤无数。得到海皇敖澈的帮助,旧主带领部将从的暗城杀向天庭,与太昊氏在灵泽缠斗了数日,最终被战败——但是神界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这便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设定封神榜的原因。神界为了打败魔界,损失了太多的人。若不立刻选拔出那些修为高深的魂魄,冠以仙籍,恐怕神界做为六界之首的地位,都快要岌岌可危。”
“然而魔界也不能坐以待毙。旧主蚩尤离开前,交待过摄政王殿下和大将军,不光要等待不知多少年后才会出世的天玄地煞,更要在其余五界寻找那些堪破地煞、修成心魔的人……或许必要的时候,还要推他们一把。”
“我也记不清多久了……或许是一千年前,或许是两千年前……我和画魂奉旧主的旨意流连于人间寻找能成为同僚的人。虽然当时的目标并不是苏遮,但是我却是先发现了她。”
这时,画魂接下了她的话:“那时她还不叫苏遮。她是黛丽沙,是波斯火莲教的圣女,是火莲教圣洁的象征。然而偶尔游历中原时,她却遇见了江南阮家的二公子阮泠音。”
“她爱上了他,并希望他能放下中原的一切,随她前往遥远的西域。阮泠音欣然应下。然而就在数年后,阮泠音却是暗中放出了消息——说是火莲教富可敌国,教中藏有无数奇珍异宝,并秘密告知了中原江湖上的八大门派不知从何得知了火莲教的密道,于是于次年三月,一举杀上了火莲宫的驻地。”
“他是为了趁着火莲教大乱之时,取得一本琴谱。”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在李未名和龙剑脸上依次扫过:“那阮泠音,是为了火莲教中奉为圣物的琴谱,《乱情悲丝》。混入火莲教的这几年,他用尽一切方法打听到了琴谱在火莲教教主手中,却是连身为圣女的苏遮也取不到的。”
“《乱情悲丝》……?”
“其实您应该很熟悉才对。”画魂眼中的神色说不出悲喜,“其实……本来我们选中的影卫,是阮泠音,因为他对琴的心魔。因此鹂湘将《乱情悲丝》改编,自命名《黄泉三叠断肠音》,击败了阮泠音……却没想到,最终修成心魔的,还是痴情的苏遮。”
“……”
“阮泠音乃是江湖中的魔琴。平心而论,他的内力并不高深,但是就是凭着手中七弦琴,他竟然能奏出无数惑人心魄的曲子,把一个好端端的人迷得七荤八素。当年他听闻波斯火莲教的《乱情悲丝》琴谱后,便想方设法地要得到……想来苏遮会爱上他,也不过是中了琴声的魔障……但是真相怎样,苏遮有多恨他,就有多爱他。”
龙剑低声道:“……对不起。”他万万没有想到苏遮竟然和《黄泉三叠》有这般深重的渊源。又想到那日龙玄铺天盖地的琴音,其实苏遮已经够坚强。
李未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苇石看了他一会,用和画魂等人对望一眼,终于走上前来:“海皇陛下其实不必如此。二皇女所做之事,终究报应不爽。而万年前的旧事,旧主已经离去,大家都各有对错……而当年的十二影卫也早已更换了大半,您何必道歉呢。”他的话语已经带了些许笑音。
“……”万万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被他们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龙剑觉得如释重负的时候却又有些惊愕。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流连而过,所有人都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意。而一直跪坐在苏遮坟前的鹂湘也转过头去,秋水一般的明眸微微眨了眨,对他点头笑了笑。
李未名也笑:“你们就这么原谅他了?”还没等众人发话,他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这种人就要吊着他的胃口,不能让他得逞。”
鹂湘掩唇微微一笑:“君上您还真是比旧主可爱很多啊。”万年前那场神魔之战,她一直在蚩尤的身边,对于他们的旧主是个什么人,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那个危险又邪魅的男人,若是触了他的禁忌,死亡不过是最轻的责罚……又什么时候用这样的强调与她讲过话?
“之前对您,大家还是都有些不服气的,尤其是别扭的画魂。”
被点到名的某人愤怒了:“我怎么别扭了?!”却被众人无视了。
鹂湘无视了他,继续对李未名道:“但是您却用灵力续了苏遮的筋脉。”
“……这也能成为被感谢的理由?!”
“在人界,这也许不过是小恩小惠。但是这是魔界,每个人的内心都有放不下的心结。就是对这心结有不死的执念,才能维持自己的法力,成为众人中的佼佼者;更甚者则有互相吞噬,弱肉强食,以达到增进修为的目的。”
“……”李未名十分无语。这什么变态的修炼方法?!
“谢谢您。”她垂下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火莲子对于神界的人来说,乃是提高修为的无上圣品,但是对于魔界之人……却是让人筋脉尽断的毒药。被火莲子毁掉的筋脉除了天玄地煞无人能续……谢谢您让她尽了最后的愿望。”
“你是说……”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是的。”鹂湘点了点头,语气忽然变得十分疲惫,“这是她和阮泠音的定情信物。多少年已经过去了,鹂湘早已不知人间世事更迭,阮家是否还存在,但是……苏遮既然将匕首交给了您,还望您替她走一趟吧。”
垂下的手被握住了。修长的指骨覆上了他的指节,与他一起将那把素白的匕首捏得紧紧的。耳边则传来了恋人熟悉的笑音:“你们放心,等到龙玄的事情一了,我便和他一起去江南。”
“那是再好不过了。”鹂湘长叹一声,慢慢地站起了身,长时间的蹲伏让她的腿已经有些发麻了。她侧脸,最后一次看了看苏遮的坟墓,光秃秃地连个墓碑都没有,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即使拥有永恒的生命。但是只要有生命,终有一日,都是要死的。
鹂湘闭上了眼睛,泪水落了下来,混和了往生湖的雾气。
“君上,鹂湘等人先行告退。”沾满泥土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原本白皙如玉的一张脸抹得有些花,却更显出几许的凄凉。
她带领众人向李未名和龙剑行了一礼,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龙剑的手一直握在李未名的手上,和他一起静静地望着众人离开的方向。
而在他们的身后,白茫茫的雾气逐渐凝聚,又一次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我们又见面了,两位。”
他和他转过头去,只见溯影依旧是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衣。他的发丝一晃一晃,在雾气中慢慢垂落着,几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
“看样子你们已经把十二影卫收服了。”溯影的目光停留在李未名手中的匕首,以及两人交握的手,“苏遮临死前,竟然能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托付给你。”
李未名依旧静静地看着溯影,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在魔界的期间,他时常会经过往生湖;但是溯影其人,他却只见过寥寥几次。溯影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出来与他相见的;但是那人的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接下来的轨迹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而如今,唯一值得被称为“变故”的事情,便是三十日后,龙玄的邀战。
而龙剑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握住李未名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龙剑抬起头看着溯影:“三十日后,我会败在龙玄的太古独幽琴下?”
溯影对两人的反应并不奇怪,道:“我不清楚。”寒冷的雾气弥漫在他的脸上,仿若隔世的倒影,仿佛吐出的字都湿漉漉的。
“那阁下现身相见的原因是?”李未名问道,“莫不是来看我们最后一面?”
“你——!”溯影的瞳孔猛然收紧,嘴唇几乎有些颤抖。他目光里神色翻涌着看着李未名的脸,却最终慢慢回归于平静,“你说中了。”
龙剑神色一凛,上前一步,右手握紧了腰间的沧溟剑,就怕溯影当场发难。本来他就是说着玩玩,但是没想到溯影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龙剑的动作他看在眼里,唇角的弧度微微牵动了一下,交握的双手微微动了动。
溯影的声音终于回复了原样,冷嘲中夹杂着些玩世不恭:“收起你的敌意,海皇陛下,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动手。”
龙剑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地望着溯影,慢慢道:“你是太昊氏的情丝。你既然说未名猜中了……可是太昊氏那边出了什么事?”
“伏羲……?”溯影冷冷地笑了笑,“相隔万年,我早已感知不到他的一丝一毫。只是,就像蚩尤一样,现在的我不过是一缕灵魄。自从被伏羲剥离出形体的时候,我的力量就日复一日的衰弱着,如今也已经快到头了而已。”
“可是我怎么不这么想。”龙剑步步紧逼,“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又何苦这么大反应。”
李未名闻言愣了愣,而溯影的表情又冷了几分:“果然你越来越不好应付了。”
看着溯影的表情,李未名也慢慢摸上腰间的剑,以防他忽然对龙剑出手。
“真是的,至于这么剑拔弩张么。”溯影嗤笑了一声,收敛了浑身的杀意,“反正也是要告诉你们的,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是来告诉你们关于天玄地煞的预言的后半句的。”
“还有后半句?!”
“天玄地煞回归,自愿堕入魔道,这些都是前半句的,而且一一应验了。”
“那这后半句……”
“原话我记不清了。”溯影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此刻听起来,却如同金属摩擦一般刺耳,“总之预言说过,我会死。还有……”
“三十日后,你和李未名,有一个人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