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行-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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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晟天忽然不言。
陈如风也没有再动手,二人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变得冷静了下来。但陈如风仍旧没有放手。
“为什么我总是要听你的?就因为我不会武功吗?就因为我体格奇异,无法修习内家真气,所以永远都要比你低一等吗?”江晟天露出了凄凉的笑容。
陈如风似是想起了什么,两只手握着他衣领的力度减轻了许多。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隐竹林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些什么?”
陈如风的脸色变得愈发心虚。
“不记得了吧?”江晟天呵呵地笑道,“你说过,待我们解决完所有的事端之后,会替我寻遍名医,看看有没有治好我这个奇怪体格之法。但是,今天,我们都已经是一个江湖大帮的帮主了。”
陈如风手脚无力地放开了江晟天,不再压着他的身体,呆呆地坐到了地上。
江晟天站了起来,似乎要将心中一直以来积压的委屈,都要在今日尽情地发泄出来。
“我永远都是你的负累,于是你就永远都要高我一等,即使现在我们同身位帮主。但是,在那些帮众的眼中,你这个帮主,要比我更称职。”江晟天苦笑着指了指自己。
江晟天望向了窗口的夕色,一片片金黄的云层就像就麦穗种到了天上一般,十分醉人。
“我于天风帮,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离去,以免变成你的绊脚石。”江晟天异常冷静地说道。他迈起步来,往房门走去。
走过陈如风面前,陈如风想开口挽留,却又好像有一块石头哽咽在喉咙中一样。
他始终无法原谅江晟天害得赵奉璋遭杖杀之事。
“我去找一个更适合我的位置,我会证明给你看,没有了陈如风的江晟天,是怎么样生存下去的。而没有了江晟天的陈如风,我会拭目而待。”江晟天用十分复杂的语气说道,似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嘲。
江晟天的背影,终究是消失在他的眼中。
房门关上,窒息一样的感觉,弥漫了陈如风的心头。
同样的窒息,在此时也紧紧地笼罩着他。
张开眼来,星光与夜月,怜悯地窥视着。
像是从一场很遥远的梦中醒来。他的身体都变得了虚浮、无重量。
他自己也希望,这确确实实是一场梦。
“为什么,他偏偏要投奔李林甫的门下,李林甫会毁了他的!”陈如风悲戚地说道,霹心晴紧紧地搂着他,将嘴唇轻轻印在他的额头上,以作安慰。
她知道他不能哭,但她清楚现在他心中的泪水,正在流淌不断。
她无法让他停止心中的哭泣,只得用自己最宽敞的胸怀,去承纳他的泪水,去感同身受他那无尽的悲伤。
这一种痛苦,跟失去一个至亲的人并无分别。在宁州之时,陈如风就已经跟江晟天成为了比骨肉兄弟还要亲的兄弟了,同生死,共患难。
可谁当初能料到,今日二人已经成为两个完完全全陌路不相逢的人呢。
“别担心,终有一天,他会明白的。”霹心晴尽量安慰道,只有在此时,陈如风才能放下所有的负担,什么天风帮帮主、江湖上优秀的后起之辈,全都抛到一边,回到最原始最软弱的状态去,无所牵累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一个孩子!
“既然他离开了你,你就要倍加地努力,证明给他看,他的离开是错误的。你要继续完成你们当初二人一同立下的理想,让他彻彻底底地醒来。”霹心晴语气忽然加重道,她知道此刻已经要让陈如风醒来了,不能让他长时间沉浸在哀伤之中。
陈如风的目光没有和她对视,他只是呆呆地瞪着天空出神。
“你不能放弃的。只有强大才能说明一切,站得住阵脚的才是硬道理。你要用你的实力,来告诉他,他选择的路是错误的!”霹心晴越说越激昂,狠狠地捏着陈如风的肩膀。
陈如风目中猛然有神光聚集,神念似乎又回到了许久以前,他们逃亡出宁州在一家客栈之中之时。
“嘿嘿,如果我们能建立起一个属于我们的帮派,想必凭借我们兄弟三人的力量,一定能横扫众帮,傲视群雄!”陈如风美好地遐想道。
江晟天一手拍到他的后脑勺道:“少痴人说梦了!我们武功都不会,凭什么去江湖上争霸呢?”
“哼哼,等我们拜得良师后,学成盖世神功,到时还不名震江湖?”陈如风不服气地答道。
横扫众帮,傲视群雄!
他似乎又重新立在了天风帮的屋顶上,看着当日的那个自己,振臂高呼。
天风帮!”天风帮众人雷动九天的声音震得连瓦片都为之一颤。
“当日我在建帮大典说过,我一定会不负众望,将天风帮建为江湖第一大帮。今日,虽然离我当日所说的目标尚有距离,但也不远了!”陈如风高喊,沸腾大叫声又是一片此起彼伏。
“不论是一直在天风帮中的,还是最近才加入天风帮的,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们一同朝江湖第一大帮迈进!好不好!”陈如风举拳雄声道,豪气万丈,立刻就感染了全部的天风帮帮众。
“好!”整齐划一的声音又是惹得天空颤抖了一下。
陈如风满意地扫过众人,眼发锐光,感到自己心中的那股雄赳赳的气势快要将自己冲上云霄之上了。
自己一手一脚创出来的成就,今日终于铸成了丰碑,立在自己的面前。
只要再加倍努力奋进,就能攀上那个梦想之中的巅峰。
此刻,陈如风已经满身拼劲,双手紧紧地凝握成拳,抬头望天。
这一片天空,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会带着天风帮,再打下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然而,同样是天风帮重要人物的不白先生韩陵,此刻却步行于翠华山密林之中,隐隐听到天风帮处传来的雷动之声。
他望了如远方滚滚浪潮的声音源处一眼,嘴角略微弯起。
他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看着当日的自己,他觉得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场景,而不是自己脑海之中的回忆。
他走到了那个陈如风旁边,站着扫视向周围。
一众幻影渐渐淡褪,变回了漆黑的夜空。
他的双手伸出来,像是抓住了什么一般。他的眼中神光愈发清晰起来,变得异常地坚决,先前的脆弱不知道被他抛到哪里去了。
蓦地,他两只手都握紧了拳头,望着已经有些许亮色的远方,牙关紧咬着。
“没错,我要证明给你看,你的路是错误的。天风帮现在暂且就由我一个人先扛着,到时候待你回来之日,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陈如风一洗颓状,傲然抬头,夜色也随着他高昂起来的脑袋像是被惊吓了一下,褪去了一半的黑暗。
旭日升起,光芒露出,像镀金一样洒在了陈如风的身上。
霹心晴也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看着斗志高昂的背影,像是看到了天风帮无比光明的未来。
“未来,是我来开创!我会让你后悔,让你回心转意的!”陈如风默默地在心中高喊道。眼睛坚定无比地望着长安的那个方向。
第十四章:迷途难返
长安,相府。
一身锦衣的江晟天缓步廊中,一眼观过那片池塘,水气腾发,花香四溢,布了一层微微的霜冻之意在其上。
眨眼间,又快入冬了,江晟天顿了步子,抬首看着天空的云层。
琴声袅袅,婉动人心,每一根丝弦,都在诉说着细微的情感。
多么熟悉的声音,江晟天不自觉地循着琴音走去,并不急着先去书房会见李林甫。
江晟天在李音如的屋苑外却步,琴音便是从那紧闭的房屋内传来的,孤独凄戚,宣泄着屋里的苦闷悲愁。
正当江晟天细细闭目赏听之时,琴声戛然而止。
屋门慢慢地敞开,江晟天看到了坐着的那个女人,她憔悴了许多,伤悲每日都洗刷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容光一点点地抹去,只余下了一片苍白。
萍姐一只手扶着她,她勉力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屋外。每一日她便只能在这方寸之地透气,除此之外不能步出屋苑半步。
看着李音如如今的模样,江晟天的心中忽然一痛。
她还在等那个人吗?因为那个人她才落得今日这般憔悴损之状?
江晟天觉得自己不应再在此停留,正准备匆匆离去,却被身后一把婉转凄冷的声音喊住了。
“江……大侠?”
江晟天如受电触,僵直了身体站在那里,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李音如。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
江晟天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李音如所问,只得在那里支支吾吾,心中百般滋味翻腾了起来,脸上红了一片。
“对了……如风他呢?他还好吗?”李音如急切地问道。
仿佛有人当头棒喝,将江晟天整个人从迷离之中打醒过来。他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平整无比,他听得很清楚,李音如口中问的那个人是谁。
“他很好。”江晟天淡淡地说道,又有一种痛感在心中蔓延起来。
为谁而痛?为他自己,还是为李音如?
如果她知道陈如风已经另结他欢,她还能否承受得住?
“那就好。”李音如宽下心来,江晟天看着她依旧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很难想象得到,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会将她如今宽慰的笑容如何狠狠地摧毁殆尽。
“我还要要事在身,告辞了。”江晟天急急忙忙地向李音如告辞,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久呆,会忍不住说些不该说的话出来。
李音如也不做挽留,礼貌地点了点首,目送着他匆忙的背影离去。
“陈如风,你太可恶了……”江晟天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往李林甫的书房赶过去。
却还没走出几步,跟一个手里挽着鸟笼的人迎面相撞。
“哪个屁人走路不带眼的?”那人尖声就大骂,笼里的那只鸟儿吓得不断地撞着鸟笼,那人不得不像凑着嘴巴过去当它人一样哄着它。
江晟天定睛一看,这人不是李士傲还能是何人 ?'…'
当日与陈如风一起曾跟他碰过面,这个相府的纨绔子弟一向都脾气甚暴躁,骄纵不已。其他人见着他都要扭头便走。
“哎呦,原来是爹最近招回来的一只狗啊?”李士傲本想发难,看见原来是江晟天,那张脸口变得嘲讽不已,讥笑地打量着他。
江晟天不大想搭理他,不过听他所说的话心中也不太好受,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李士傲还不罢休,继续张开他那条毒舌道:“不要以为穿上一身贵价衣服就能够抬高身价,不管你外表如何光鲜,你的体肤永远都只能是一条狗。”
江晟天的面涨青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李士傲一眼,他明显就是一副挑衅的模样,那张嘴脸正是写着“够胆就来打我啊”几只大字,偏偏他是丞相之子,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
忽然想起当日陈如风只是稍微放出一点气势就吓得他夹起屁股抱头鼠窜的模样,江晟天忍不住哼笑了一声,将刚刚李士傲轻蔑的侮辱化为的尘烟。当日他那样子,就跟被吓跑的狗毫无差别,他还能今日厚着面皮在这里骂人家是狗?
“你笑什么!?”李士傲目光变得跟他父亲一样狰狞,他很不愤为什么江晟天此时还能笑出声来。
江晟天不再理会他,径直地从他面前走过,李士傲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他手中鸟笼中的那只鸟儿更加惶恐不安地在鸟笼之中飞窜。
“你永远都只是一条狗!我爹是可怜你才将你领养回来而已!”江晟天身后不断传来狗吠一样的喊声,江晟天却将它化为一阵耳边清风,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
任由李士傲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叫喊着,江晟天一直往李林甫的书房步去。
咯咯。
“进来。”冷淡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江晟天打开了门,走进了书房内。
李林甫一见他,面上顿时就眉开眼笑,可内里掩藏的却是狡诈的面色。
“丞相大人。”江晟天连忙施礼道,不敢正视他狐狸一般的目光。
“不必多礼,坐吧。”李林甫的手指引道,江晟天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李林甫瞄了他一眼,拿起了手中的那叠纸卷细细地端详起来,道:“晟天,你来我府上也已多日,是时候要将一些事交给你去做了。”
江晟天一听,先是一顿,随后恭敬地道:“大人有事尽可吩咐,我必当尽力。”
“鉴于你是第一次去办事,我会让田管家随着你去,指点一切。你按照他所说的做便可。我要你去做的,就是……”李林甫一手将那纸卷抛出,江晟天手伸出接住。
“我名下有诸多累债未能收回,你便帮我按照以上的名单地址去收债便是了。”李林甫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道。
江晟天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卷,上面罗列清楚了那些欠债人的名单与具体住址,他心中暗念道收债该不是什么难事,应该能够安安稳稳地办妥的。
应下来后江晟天便立刻告辞离开了书房去找田一山了。待书房的门重新关上之时,叶之杭这才缓步从昏暗的书架之中走出来,看着书房的门。
“你觉得这个人真的能比得上陈如风?”
李林甫嘿嘿的阴笑道:“论武功当然比不上,但他的心肠却是要比陈如风狠辣得多,我迟早能帮他锻炼出歹毒的心肠,让他行事以利字当头,这样将大大有益于我。”
叶之杭望向李林甫,“你就不怕,把他变成一头恶兽后,哪一日他会反噬你一口吗?”
“难道我们因为担心被咬就要舍弃养狗吗?”李林甫捋了一下胡子,两只眼睛眯成细缝,“而且,我的手下不会有任何狗可以反咬我一口。”
长安街上,田一山十分粗暴地拍打着那门板,几乎就要将它拍烂了。
“快开门呐!收租啊!再不开门我就踢破你们的门!”田一山语带威胁地说道,江晟天站在他身旁默默地注视着。
门慢慢地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伸了出来,这个年过花甲且满面病容的老人家低声下气地说道:“能不能通融多几日?这几天的生意……”
田一山不待他说完就十分粗鲁地将他推开一边,自己闯进了屋内,破口大骂道:“我管你死不死的,从来没有人敢欠下相府的租金!你们没有银两就赶快滚出去!”
江晟天跟着田一山走进屋内,发现里面只有几个空无一物的米缸,一块草席,草席上瑟瑟缩缩地坐着一老妇人,老妇人正抱着两名幼童紧紧靠着已经破烂不堪的墙壁,显然是对这两名不速之客惊惧万分。
“我求求你了大爷!”那老人家扑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抓着田一山的脚,江晟天似乎听到他膝盖骨上碎裂的声音,心中一寒,可田一山却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垂死挣扎跪地求饶的卑贱蝼蚁一般。
“我们两个孙子父母早丧,就只跟我们两老相依为命,如果你赶走我们,我们真的要流落街头的!”老人已经是哭出泪水来,凄惨不已。
江晟天看了那蜷缩在墙角的祖孙三人,动了恻隐之心,走到田一山旁边低声道:“不如我们过多几日再来收吧,我们这样赶绝人好像不太好……”
田一山蓦地转过头来瞪着他,“如果人人都像他们这样,丞相大人岂不是要亏损很多?而且收不到债回去,我们怎样跟丞相大人交代?嗯?”
不再跟江晟天多言,田一山将他推到一边,一脚踢开了那老人,吐了一口唾沫大声地喝道:“快收拾好你们的细软给我滚出去!”
就这样,两老两幼哭哭啼啼地带着屋子里不多的东西离开了这狭窄的房中,江晟天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沉重万分。
田一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那大缸上的灰尘,瞥到了江晟天面上的表情,暗笑了一声,对他说道:“你记住,收债的要诀就在于你能不能狠下心肠来,‘利’是最重要的,只要有损害我们利益的,哪怕他是行将就木的人,都不能有一丝留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