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撞桃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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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远伸手夹了片火腿放在他面前的碟子内,沈瑜这才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
食之无味(下)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沈瑜不禁愣了。
从前他读过很多描写眼睛的词句,但总以为那不过是只存在于文人骚客笔端的,而殷远的眼睛,却让他明白了什么叫深不可测。
那里面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满是痛惜与无奈;想喷薄而出,但却被压抑在深处,小心翼翼地露出来一点点。
沈瑜看着,像被吸引住一般再也挪不开目光,那浓烈的情绪像山一样沉重,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凝滞。
先前的诸多猜疑却在一瞬间通透了。
“殷远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沈瑜默默问自己。
是谁一路照顾自己到无微不至,又是谁不厌其烦带自己四处品尝美食,甚至因为一句话亲自动手?这些情分难道是假的么?
殷远并不曾欺骗过他,只不过没有将身份和盘托而已。他们相识不过月余,他又身份特殊,不愿张扬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自己根本没有问过吧……
他所做过的事,对自己的恩情,就因为隐瞒了身份便一笔勾销吗?
不是这样,绝不是!
沈瑜看着面前那双眼睛,心下有些释然。
他知道殷远对自己是真诚的,这一路点点滴滴,绝无可能作假。
“那你又在难过些什么?”
他默问。
有些什么要呼之欲出,却又挡在重重思绪之后。沈瑜终于无法再面对殷远,低头将那片火腿加起来,默默放进口中。
如预想的一样,火腿薄而不烂,韧而不柴,肥瘦恰到好处,滋味也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沈瑜嚼着,如同嚼蜡,感觉只不过是吃了一道好吃的菜,心中一点兴奋也无。
他见林舟正托腮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显然是等他评价。虽然对这位旧识没什么好感,沈瑜也不愿在此时拂了他的面子,勉强笑道:“果然好功夫,火腿烧得入味,鲜美得很。”
林舟听了,笑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完全没看出来他根本不在状态。
殷远却听出来沈瑜的言不由衷,轻声叹了口气,也不再逼他,只是不断夹菜到沈瑜面前。这举动落在林舟眼中,只觉得沈三和小侯爷关系亲厚,非同寻常。
虽然不知为何,多年不见的沈三变得沉默寡言,小侯爷话也不多,不过席间还是很融洽的嘛!
想到此处,他虽然也不善言辞,却奋起承担了活跃气氛的重任,一时介绍菜品,一时断断续续讲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有时忘了还要停下来想半天,然后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逼得沈瑜不得不干笑两声附和一下。
宇青站在一旁,觉得这是他一生最折磨的时候,更恨不得冲过去将林舟脑袋剖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能叫他长成这样。
一顿饭就在林舟一个人的声音中结束。
等他说着“公务在身,不便多耽搁”向殷远告罪辞行的时候,宇青在心里将观音菩萨太上老君都拜了一遍,管它是佛教还是道教。
林舟一走,场面马上冷下来,宇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寻思着还是不要留在这里碍眼才对。
想着原本打算买好了东西便上路,被林舟这么一耽搁,只能在多留一日,他便十分有眼色地说:“公子,时辰已晚,今日怕是赶不了路了,不如我先回去跟陆虎说一声?”
殷远点头同意,宇青便带着刚才采办的东西先行离去,只剩沈瑜和殷远两人,慢慢往别院走。
一路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沈瑜虽然已经对殷远隐瞒身份的事有所释怀,但仍觉得有什么地方想不通,便高兴不起来,低着头走在前面。
殷远只当他还在生气,也不出声,默默跟在身后。
快到别院的时候,殷远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沈瑜的胳膊,让毫无防备的后者身形一个趔趄。
“阿瑜。”殷远情急之下叫了一声,托着沈瑜的腰让他站稳。
沈瑜一激灵,站定了,却低着头不知什么表情。
“阿瑜,阿瑜……”殷远像是上瘾一样,如叹息一般唤着他名字:“你不知我视你为何……”
沈瑜不懂他的语调为何如此隐忍压抑,只是心中有些莫名胀痛,这感觉和他纷乱的思绪搅合在一起,让他原本就理不清楚的内心直接成了一团浆糊,什么也说不出来。
殷远见他毫无回应,自然当他还不能释怀,眼神一瞬间便暗淡下来。
他自小便懂得“不争”,除了厨艺之外也从未对什么这样看重。
但越是看重越是情怯,如果沈瑜不愿再和自己有牵扯,难道要逼他么?殷远叹一口气,放开沈瑜:“先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别院,却见陆虎迎了出来。
“你怎么又过来了。”殷远道。
不知宇青和他说了什么,陆虎有些小心翼翼,看了看沈瑜,又看看殷远:“听说小爷要多留一晚,也好。还是原先的房间……?”
殷远“恩”了一声算是应了。
沈瑜忽然想起最初见面时,陆虎那一句“小爷”,现在想来,恐怕原本要叫“小侯爷”。这样明显的事,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也只能说太笨了。
果然只记得吃啊!
他自嘲一番,却一下子笑了出声,把本就心虚陆虎吓的抖了抖。
后来便各自收拾收拾新添置的东西,又到了晚饭。
陆虎特地叫了生风楼的厨子来,但因为谁都没有心情,随便吃了两口,好容易挨到时辰便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沈瑜却辗转难眠。
殷远最后的眼神不断在他脑中闪现,扰得沈瑜心神不宁。自和殷远相识以来,他从未见过他那样失望和难过的样子。
沈瑜心知殷远想多了,只是一时半刻,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这么折腾了小半夜,沈瑜觉着腹中有些空虚。
中午跟晚上由于心事重重都没怎么吃,后来心情慢慢平静,夜里又有些思虑过甚,他终于饿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怎么也收不住。越是压抑,感觉越清晰,最后沈瑜的肚子索性叫了个震天响。
虽然知道身为客人这么做有些失礼数,他还是爬起来,往厨房摸去。
穿过大半个院子就是厨房,门没锁,沈瑜进去翻了翻,便看见被盖着的几个碟子。
他先开一碟,见下面是没吃完的包子,便拿了一个坐在旁边开吃。
包子已经凉了,皮有些硬,馅儿也有些咸。沈瑜一边吃一边挑毛病,不自觉又想起殷远给自己做的那些吃食,口水立马下来,手中的包子更加难以下咽。
他又翻了翻,找着了几块米糕,捧在手中,却没有立刻动口。
殷远晚上也没怎么吃饭,想必也饿了吧。方才路过隔壁房间,见里面尚有微微的烛光,他大概还未入睡……
沈瑜想着,脑中又浮现起殷远那时的目光,不知不觉有些入神。
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肯用心思研究美食的人,怎么也不该是坏人啊!更何况,他还欠自己一顿饭。
沈瑜想起牡丹宴猜鸽子那次,端着米糕在厨房内来回走了两圈,扭扭捏捏往殷远房间去。
到了门口,他却又有些犹豫,手抬了几下都没敲下去。
反复几次,沈瑜觉着自己这么着有点太蠢,正准备离去,门却开了。
“阿瑜?”
殷远出现在门口,一脸不敢置信的惊讶。
“我……”沈瑜一时间愣住,舌头都有些打结,四下乱飘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中捧的碟子上,可算得救了:“我想着,你也许饿了……”
说着把碟子往前一递。
殷远没有接,低头凝视着他,直到把沈瑜看得耳根通红,讪讪着要往回收,他才一把握住沈瑜的手,将碟子拿了过去。
“多谢……真有些饿了呢。”殷远轻声说,已经带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这下沈瑜脸红透了:“哦,那……我先回去了。”这么说着,脚下却又没有动。
“还有事?”殷远略微低下头问。
“呃……你上回说,任我点一样东西,你亲自做,可还作数?”
殷远这回是真笑了:“你想吃什么?”
原本就只是借口,他当下这么一问,沈瑜哪里回答得出,支吾了几句也没说出个一二三。
殷远握着沈瑜的手紧了紧,沉默半响,就在沈瑜开始忐忑不安时,他认真地开口:“无妨,你慢慢想,想多久都行。”
沈瑜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没等他细细思索,殷远道:“阿瑜,时辰不早了,你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目的达成,沈瑜红着脸应了声,就回去了,甚至忘了自己还没吃饱。
他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那声“阿瑜”,觉着透着股与众不同的亲昵劲儿,让他莫名其妙有些得意。
果然至交之间都是要有昵称的。那自己要怎么办呢?
“阿远”听起来怪怪的,还是殷远好听。沈瑜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把这个问题丢到一边,抱着枕头睡死过去。
梅花汤饼(上)
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
宇青跟在殷远身侧,看他家公子面色甚佳,心中刚松一口气,就见沈瑜从内院出来,马上又绷紧了头皮。
“阿瑜,饿了吧,”殷远笑吟吟招呼,“过来用早饭。”
前面那声“阿瑜”把宇青惊得嘴都合不拢,而沈瑜面含羞赧地低声说“也不是很饿”的模样,更叫他下巴直接掉到了地上。
昨日还相互不说话,怎么一晚上起来两人就要好成这样?爱称都叫上了……
宇青觉得世界很疯狂。
另一边殷远和沈瑜浑然不觉,在一起亲亲热热地用了早饭。
等一切收拾的差不多,两人并宇青上了陆虎备好的马车,一路西行离开洛阳。
陆虎挑的车夫都是老把式,车赶得又快又稳,沈瑜一路活蹦乱跳没有一点不适。这么着七八日,众人到了义马,殷远道:“赶了几日路,便在这里歇两天吧。”
沈瑜自然欢迎,宇青便去寻了房子,安置下来。
一路劳累,休息了两日也去了七八。
这些天忙着赶路,虽说宇青已经尽量寻了好馆子用饭,但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家中,沈瑜的嘴又被养刁了,勉强吃了几日已是极限。
一在义马落脚,沈瑜肚里的馋虫又不安分起来,寻思着什么时候叫殷远再露一手。
他这点心思怎么能逃过殷远的眼睛。此人心知肚明,但偏偏不说,只等两日后沈瑜忍无可忍,蹭到他面前。
“怎么了,阿瑜?”殷远看着沈瑜欲言又止,便含着笑意问。
沈瑜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奈何他向来以食为天,挣扎了一会儿就豁出去了:“殷远,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便说吧。”声音温和,笑意款款。
沈瑜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没出息也认了:“就是,这几日车马劳顿,好容易歇下来,那个,不如弄点可口的东西?”
殷远见他说得磕磕绊绊,也就舍不得再逗他:“我曾闻有种东西叫‘梅花汤饼’,想来有趣,你觉得如何?”
沈瑜听着,只觉名字甚为雅致,便有了兴趣。再加上天气日渐炎热,也想吃些带汤饼,便点点头。
于是宇青奉命上街置办制作“梅花汤饼”所需材料。义马不比洛阳,他费了些功夫才采办齐全,等回了住所已是酉时。
沈瑜午饭只吃了六七成,打算等着下午一饱口福,却没料到宇青回来的这样晚,早就望眼欲穿,偏偏又有苦难言,只拿诚恳的目光一路跟着宇青。
后者被沈瑜看得发毛,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惹了他,躲闪几次都甩不掉,只能看向殷远。
“好了,你去把东西放好吧。”殷远看够了,终于开口。
宇青长舒一口气,随殷远往厨房去,而沈瑜好奇,也便跟着。
住所的厨房不大,东西倒还齐全,宇青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墙边的木桌上,一样样掏出来摆好。
沈瑜凑过去看,只见一包干制的白梅,一包檀香末,一个梅花形状的模子,几个鸡子,还有枸杞、菇,跟数样不认得的香料。
末了宇青对殷远道:“鸡已经拿去后院,我这就去洗。”
沈瑜听了,心生感慨,看来不光是殷远,他身边的侍童也是杀鸡的好手那!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宇青把洗好的鸡送了过来。沈瑜上前一看,不光毛褪得一干二净,鸡内脏、鸡爪、鸡屁股等部位都已经除去,洗得干干净净。
他“咦”了一声,殷远听见了,解释道:“这些地方多异味,若不除去,会影响汤的成色和味道。”
见沈瑜点头,一脸恍然大悟,他又补充说:“新宰杀好的鸡若能放置两三个时辰味道更佳,不过这回只能将就。”
沈瑜想若是真等两三个时辰,恐怕他会饿死,便也不苛求了。
殷远将整只鸡放进锅内,里面倒满方才备好的淘米水,浸泡片刻,加姜片上火煮。待煮沸,鸡表皮收紧时立刻取出,浸入一旁盛满冷水的盆中。
沈瑜看他拎着鸡来来回回数次,终于开口问““这又是做什么?”
“此法能使汤清亮不混浊,肉也不容易散烂。”殷远一边将冰好的鸡捞起,放于一个小口广肚的陶罐中,一边回答。
沈瑜点头表示明白,接着他看殷远又添水,又加各种香料,便感慨道:“只是鸡汤,也有这般讲究。”
“食不厌精,总要下功夫才行。”殷远一边说,一边盯着罐子,等汤再次沸腾起来,便用一柄木勺撇去表面浮起的细沫,又减了灶底的木炭,使罐内保持微沸。
“行了,”他将枸杞和菇尽数放入罐内,盖紧盖子:“这般等上一个时辰。”
沈瑜咂舌,殷远手上却还不停,又拿出宇青买的白梅跟檀香末。
“这些要怎么用?”
沈瑜看着微微泛黄的干白梅跟浅褐色的檀香末,脸上写满疑惑。
殷远微微一笑,将这两样混在一处,放于一大碗内,加入沸水。很快,白梅便开始犹如盛放般舒展,白梅悠悠的香气与檀香浑厚淡雅的味道混合在一处,随着热气慢慢蒸腾开。
沈瑜立刻明白这是取汁和面,深深吸了一口,赞叹不已。
果然,待水凉透,殷远将鸡子取蛋黄加入,跟面粉和成淡黄色的面团。他一手来回滚动擀杖,一手不断转动面皮,他的手修长指白皙,似乎比面团还要细嫩些;上下翻飞间弄的人眼花缭乱,只觉得仿若生花般。
沈瑜眼睁睁看着面团成了圆形的、薄薄的皮,直叹“神乎其技”。
紧接着,殷远将面皮分作三份叠起来,取出梅花形状的铁模子对沈瑜道:“寻常只作一叠,只得其意不得其形,不若三叠更有意思。”
说罢,他用铁模子在面皮上一按,一个五瓣梅花的形状就出来了。紧接着,殷远取出一支扁竹签,在花心处用力挤压,使几层面皮固定住,还用竹签边压出花瓣上的纹路,一朵栩栩如生的面梅花就成了。
沈瑜看得有趣,想着要亲自试试,殷远便将模子跟竹签都给他。
哪知这手艺看起来简单,真正去做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沈瑜弄得满头是汗才做了数朵,也不过是勉强将面皮黏在一处罢了,隐约能认出梅花样,全然不见殷远做的那灵巧劲儿。
他有些沮丧,扔了模子道:“想不到这样难!还是你来吧。”
殷远笑:“凡事都讲究熟能生巧,你头一回做这个,急不得。”他说着,握住沈瑜的手,带他一起做,一边说:“这用得是巧劲儿,这里要按一下……”
他站在沈瑜身后,几乎是半抱着他,说话的热气都能感受得到。
沈瑜忽然紧张起来,只觉得手被他握住的地方火热火热的,心脏也扑通扑通使劲跳。殷远说的什么他根本没注意到,等一声“好了”,殷远放开他,他才看到自己手心躺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真好看……”他慌乱地称赞,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
殷远神色看不出变化,浅浅笑道:“只要掌握了诀窍,其实也不难。”
沈瑜胡乱答应了一声,尽力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面皮上,想不明白的事索性不去管。
他不愧是吃货,一来二去真给忘到脑后,只专心学着做梅花汤饼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做出二百余朵,这才作罢。
此时,火上的鸡汤也正好煨到最佳,香味早就充满了厨房,让人一闻就食指大动。
沈瑜早就不行了,眼巴巴看着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