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状元榻 作者:暖衣轻绯-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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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沈弈眼睛一亮,“曾闻京城若干年前有伶人名为昙婳,曾以裳舞名动京城,可叹我阅历浅薄,未能有幸见上一回,方才见你一舞,飘飘然有惊鸿之态,怕是昙婳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顾怜安眼神微亮:“沈大人有所不知,当日的昙婳便是家母,下官虽不才,但自幼身随家母,耳濡目染,也稍得半分真传。”
“噢?”沈弈一惊,“你竟是昙婳之子!原来昙婳当年是嫁人生子了,难怪听闻双十年华后便杳无音信,原来是与爱人一同归隐,做一对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顾怜安却是一声冷笑,“怕是一个香消玉损,另一个却是快乐似神仙吧?”
虽然与顾怜安接触的次数并不算很多,但沈弈也大体了解他的性子,这样一副阴冷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定是另有隐情,一句话还未考虑是否妥当便已出口:“此话怎讲?”
顾怜安一愣,才反应过来方才一时不慎说露了嘴,许是今日心头凄凉,又或许是多年隐忍在心,本就欲与沈弈亲近的顾怜安,再听他问起时,忽然便不想再闷在心里。
倒是沈弈在问完之后立即察觉唐突,又见顾怜安未立即回话,忙道:“沈大人不必介怀,我只是随口一问。”
顾怜安却是一低眉,眼神变得幽远:“下官只是怕沈大人见笑,说起来我应算是个私生子。当年家母伶人出身,遇见出身官宦世家的家父,一曲惊鸿掷千金,才子遇佳人,从此惊鸿只为一人舞。孰料好景不长,家父家人得知,再三阻扰,甚至以断绝关系相挟,家父终于抵不过压力与家母决裂,家母伤心欲绝,独自离去后生下我,从此却卧病在床,三年后家父大婚之日,家母忽然回光返照,盛装打扮,一身白衣舞蹁跹,曲终人散,家母却香消玉损。”
顾怜安说的简单,对自己在母亲死后的生活只字未提,沈弈却也想象的到一个五岁男孩无父无母的生活是多么凄凉,不由想到苏寒之那副冷清的面容,再看看顾怜安,沈弈不免感叹:“未想到顾大人竟有这般凄凉的身世,还能有如此淡然温润的性子。”
顾怜安终于恢复神色,面上浮过一丝红晕:“沈大人过誉了,其实我亦心中有怨,只是家母虽然因爱而终,却从未恨过家父,亦再三教导我不可生恨,亦不可心生报复之心,故而我唯有在家母祭日这天素手焚香,披缟为舞,聊表心意。”
沈弈瞬间反应过来,不由更为歉意:“原来今日是令堂忌日,我今日前来果真是冒昧了。”
“沈大人多虑了。”顾怜安亦反应过来,“对了,沈大人今日来可是有事找我?”
沈弈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又考虑到今日是顾怜安母亲的忌日,犹豫一番还是决定开口:“不错,我有一事相求,是关于。。。。。。”
“顾大人,顾御卿求见。”门外婢女的一声传话将沈弈的话打断。
顾怜安眼神瞬间一冷,对着门外说道:“将他引来此处吧。”
婢女告退,沈弈从座椅上站起:“既然顾大人有客,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顾怜安忙起身:“沈大人不必担心,他应该不会待太久,你留下便是。”
沈弈皱眉,御卿的官职远远高于翰林院编修,顾怜安不是不识礼仪的人,对自己方称一声沈大人,怎么却对顾御卿如此称呼?
顾怜安看出沈弈所想,低声一句:“顾御卿便是家父。”
沈弈一惊,当下觉得自己更不适合留下,匆忙想要告辞,却听门外一声:“安儿。”顾御卿便推门而进,看到沈弈时一愣,却也瞬间恢复神色,“原来沈大人也在。”
沈弈赶忙行礼:“下官见过御卿大人。”
顾御卿只朝沈弈点了点头,再看向顾怜安:“既然沈大人在,那我去前厅等你。”
“不必了。”顾怜安冷冷的说,“沈大人不是外人,你有事就在这说就好了。”
顾御卿和沈弈同时一愣,顾怜安也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怕是会引人遐想,但却不知怎的,并不想多做解释,反倒悄悄观察沈弈的表情,见他只是惊讶,并未有推辞或是反驳,心里不由浮出一丝欢喜。
顾御卿看着顾怜安的神态,再反观沈弈,心思微转,略做斟酌才说:“前几日同你提起过的事,如今已定于明日午时悦来酒楼,记得到时前往。”
“我说过我不会去相亲的,你推了吧。”顾怜安边说着边不时朝沈弈看上两眼。
沈弈既已知顾御卿的身份,现下也不觉诧异,父亲为儿子张罗亲事,再正常不过,且事不关己,便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顾御卿眉头紧锁,看着一脸淡然的沈弈,枉自己说的如此委婉,瞧这情形这沈弈想来已然全部了解,自己与顾怜安的父子关系怕是也已知晓,想到顾怜安竟然连身世都倾情相告,几乎断定二人应是挚友,当下便抛下顾忌:“你母亲已经去世整整十五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日将亲事定下,也好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顾怜安眯眼看向顾御卿,声音近乎冰冷甚至有咄咄逼人之势,“那是我便可以告慰的吗?”
顾御卿心里叹息,每每提及顾怜安的母亲,顾怜安便立即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与自己冷然相对。终究是自己亏欠他们母子良多,不想与之发生冲突,便静默在那里犹自难过。
而每每提及母亲,顾怜安便无法忘记那只用生命演绎的舞蹈,绚烂开场,凋零落幕,如同那璀璨的昙花,虽然美的精心动魄,却也绝望的让人扼腕叹息。怎奈时时记得母亲的嘱托,却又做不到真正的毫无怨恨,那种纠结时刻折磨自己,今日竟多次当着沈弈的面失态,不由懊恼,不再言语。
沈弈倒是颇理解顾怜安的心情,自己若遇顾怜安的遭遇,即便母亲再怎么嘱托,自己想来也不能平静处之。此时看到顾怜安骤然变冷的脸,倒是觉得替他痛快许多,以顾御卿的做法,也应当得此对待,当下也就不想出面调和。
三人各自带着心思静默,场面竟然有些僵持,却是谁都不想先开口打破这僵局。
、兄弟相称
“大人,您定的那批昙花送到了,您之前吩咐过要亲自过目,所以特来通知大人。”
门外的婢女这次打断的及时,不由让屋内的三人都松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顾怜安朝着门外说完,犹豫半响还是转向沈弈,颇有些愧疚的说:“沈大人,可能要请您坐下稍等片刻了,我去去就来。”见沈弈点头,才转向顾御卿,恢复冷漠:“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说着不待看顾御卿有任何反应,径直推开门离去。
虽听到顾怜安明显的送客之意,顾御卿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转向几欲相送的沈弈,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沈大人,看来我只得拜托你了。”
沈弈忙道:“御卿大人客气,有事直接吩咐便好。”
顾御卿摇摇头:“并非公事,沈大人,想必你已知晓我们的关系了吧?”
沈弈未想到顾御卿主动提起此事,更想不出何故,一愣后只得老实的点点头:“是。”
“既然你们关系匪浅,那我不妨就直说了。”顾御卿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方继续说,“我是想求沈大人帮忙劝说安儿相亲一事。”
本欲做个旁观者的沈弈不由皱眉,可是听到这句关系匪浅,也不禁想到顾怜安将身世告诉自己,对自己便是极大的信任,眼下也不由站在顾怜安的角度考虑:“御卿大人,恕下官直言,既然顾大人不喜相亲,还是不要勉强为好,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反倒会让两位大人之间伤了和气。”
顾御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本就亏欠他良多,如今又何尝不想按照他的心意做事,但是眼下形势所迫,沈大人想来也知道如今后宫那位男宠吧?”
沈弈方才还亲眼见过,怎会不知?却不知此事与顾怜安相亲之事有何关系,便只点头不语,等待着顾御卿继续说下去。
顾御卿一声冷笑:“若不是我之前阻拦,这后宫之人怕已是安儿了。”
“什么?”沈弈大惊,顾御卿一句话说的委婉,但足以震撼,莫非国师之前动的竟是顾怜安的心思?
沈弈带着疑惑的神情自然逃不过顾御卿的眼:“沈大人所想不错,我是为免后患,才想提早将亲事定下。”
沈弈疑惑,干脆将话挑明:“那国师是否知晓顾大人便是御卿大人之子?”
“并不知,安儿对外并不承认与我的关系,说来沈大人还是第一个知晓,因此我亦并未向国师道来。”
沈弈继续刨根问底:“那顾大人可知国师欲将他送为男宠之事?”
顾御卿摇摇头:“也不知,安儿心思重,我担心他会受此影响。”
这倒难倒了沈弈,想到苏寒之当日从皇帝书房闯出的情景,再想想国师的权势,如今看来定下亲事虽不一定是万全之策,但却是最佳途径。若是真能因此成就大好姻缘,倒也未尝不可。
沈弈终是开口:“好吧,下官会尽力劝说。”
顾御卿一喜:“那多谢沈大人,安儿这次果然没有看错人。”
两人还欲再说,却听一声轻微的开门声,立即心知肚明的双双闭起了嘴。
顾怜安走进屋子发现顾御卿竟然还在,不由又冷下了脸,还未即开口,却听顾御卿丢下一句:“我先告辞了。”便推门而去。
顾怜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朝着沈弈走近:“抱歉,让沈大人久等了,下官方才略备了些酒菜,还望沈大人赏光留下与下官一同享用。”
今日是顾母祭日,自己留下甚是不妥,沈弈立即拒绝道:“顾大人不必麻烦了,我过会就走。”
顾怜安神色一黯,继续劝说道:“沈大人欲拖之事还未言明,这也到了快用午膳的时辰,况且我酒菜已备好,着实不能算麻烦。”
沈弈透过窗看了看天色,想到方才顾御卿所托之事,只得点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怜安的菜准备的很精致,沈弈却因心中有事毫无心思品尝,既受人所托,便也只好将自己的事先放放,边与顾怜安闲聊,边喝着酒揣摩如何开口。毕竟劝人去相亲这种事,委实有点尴尬。
几壶酒都已下肚,话还是没有说出,还是顾怜安先开了口:“沈大人,怎么好似心事重重,若有话不妨说出来。”
罢了,早晚要说,沈弈决定还是先探探底,免得白忙活一场不说,还遭来埋怨,轻咳一声:“不知顾大人是否有心仪之人?”
顾怜安微愣,心猛的一跳,原来沈弈从酒席一开始便心不在焉是思虑自己,脸上微热,心中一喜,边观察着沈弈边说:“确有一中意之人,不过,是个男子。”
原来确有心上人,沈弈庆幸自己的明智,幸好未唐突劝说相亲,如今鼓励他与情郎倒也不错,当下便说道:“男子又如何?我亦喜欢男子。”
顾怜安眼中一亮,直直的望着沈弈:“真的?”
沈弈立即洋洋得意,瞧顾怜安这神情,估计是劝说有望,赶紧再加上一把火,顺带委婉的提个醒:“恕我直言,斯以为以顾大人的美貌,怕是会遭人觊觎,若是可以,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
沈弈一番话说的既朦胧又露骨,顾怜安脸上此时已然绯红一片:“沈大人说的是。”
沈弈此时心情大好,原本以为极其困难的事让自己几句话摆平,虽然已觉头有些晕,还是又连喝几杯。
“沈大人,喝慢些,我见你今日脸色不如往常,别喝醉了。”顾怜安边将菜加到沈弈碗里,边关切的说着。
沈弈一件事落定,终于可以提出自己的事,稍微吃下两口菜,便恢复正色说道:“顾大人,我今日前来,是有件非常棘手之事要拜托你。”
顾怜安瞧出沈弈的严肃,亦放下酒杯认真的说:“沈大人请说。”
虽然屋内伺候的人在入席后便被遣退,但还是压低声音说:“前几日听顾大人说起在编著案册典籍,可是能自由出入卷藏殿?”
顾怜安点点头:“不错,因为需要查阅的卷宗纷杂繁多,因此我们编著之人可以自行筛选所需案宗,只要由执事记录在案便可。”
果然与沈弈所想相差无几,沈弈想了想终于开口:“我最近有一宗案件涉及到十八年前一个审案经过,但是被先皇禁封了,我想。。。。。。”
顾怜安未等沈弈说完便抢过话:“容下官想想。”
沈弈不由看着凝神思索的顾怜安,未想过顾怜安的心思如此玲珑剔透,不让自己把目的说出口,一是留了后路,二是保护自己,这样即使他最终委婉的拒绝,也可以不挑明自己不可对外声张的目的。
沈弈也知,自己提的请求说的轻了是违抗圣意,说的重了便是大逆不道,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定不会冒这个险,如今看顾怜安半响不说话,怕是不成了。
想来这等事,若是有人求自己己,也定是要拒绝,谁也不会好好的用自己的项上人头冒险,自己早在来时便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看顾怜安这个颇为为难的神情,眼下还是主动将请求收回吧,也免得顾怜安难以开口。
沈弈的嘴方张开,话还未说出口,却见顾怜安眼睛一亮:“想到了!下官明日早其他同僚一些到翰林院,这样便可以独自进殿,将卷宗内容调换后拿出,如能尽早还回应是可成。”
沈弈不可思议的看着顾怜安,一时间连应有的礼节都不顾:“你方才所说的想想便是在想对策?”
顾怜安温和一笑:“正是,担心若无对策,恐无法完成沈大人所说。”
沈弈不由皱眉,想了想还是问出:“顾大人不知此行有极大的风险?”
“自是知晓,但顾大人若不是极为为难,今日也不会来找下官,若我再不帮忙,沈大人之事定是难办了。”
顾怜安的一句话将此事说的仿若随手之劳般理所应当,但事情轻重沈弈自然知晓,许多话在脑中翻腾许久,却只化成了一句“多谢。”和一杯杯融进感动的酒。
自昨晚一桶凉水淋头,本就在今日微感不适的沈弈,仗着自己酒量好,今日又喝进大量的酒,这会已是漂漂然,看着与自己几近同命相连的顾怜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顿上心头,不做思考当下举起一杯酒:“顾大人若是不嫌弃,以后便称我一声弈兄,日后若有事,为兄自当护着贤弟。”
顾怜安一喜,脸上红晕更盛,亦端起面前酒杯:“怜安自是欢喜,那怜安敬弈兄一杯。”
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杯声,两人一杯酒一仰下肚,沈弈终是支撑不住趴倒在案。
“弈兄。”顾怜安赶忙起身相扶,“弈兄先别睡,我扶你去卧房休息。”
、同去沈府
沈弈蹒跚着被顾怜安扶出门外,胃中翻江倒海的不适,终是在卧房前酒醉而吐,污渍顿染前襟,顾怜安边轻拍着沈弈的背,边吩咐人去准备醒酒汤。
终于有些费力的将比自己身材高大的沈弈放倒在床上,顾怜安看着沈弈通红的脸颊,俊郎的面容,嘴角还牵着的一抹笑,不由想起那日夜宴上的初遇,自己酒醉撞入沈弈怀中,也是这样的一抹笑,如同夜空中升起的明月,朦胧中醉了人的眼,又如明月下绽放的昙花,绚烂下迷了人的眸。顾怜安便这样愣在那里移不开眼,挪不开步,不知道今夜是酒醉了人,还是人自醉。
体内滚动的热量和身体感受到的冷意交相冲撞,沈弈难受的抬起手捏住额头,方才吐出来些许,这会倒是从醉意中苏醒一些,想来自己是着了凉,还是趁早些回府较好,睁开眼做势便要起来。
这一动作方让沉迷的顾怜安回神,立即上前扶住沈弈:“弈兄醉了,躺下来休息吧。”
弈兄?沈弈捏着额头细想一番,方才确实是自己主动认了这个兄弟,也好,顾怜安太易信人,自己若能以兄长身份保护他,也不枉他如此这般待自己,当下便笑了笑坐起身:“不必了,已在府上叨扰多时,我要先回了。”
顾怜安望着沈弈皱了皱眉,转身从衣橱中拿了一件崭新的外衣:“弈兄的外衣脏了,若是不嫌弃便先换上怜安这件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件是新的,怜安并未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