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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何欢(出书版完结)-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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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娣注目那个人缓缓爬行到树下,手臂撑起半身,翻捡垃圾袋里食物,不知发现什么,小心翼翼地用手托出来,置于边快餐盒里。
三月末天,春光柔软,连风也甜,可置身于嘈杂纷扰街头,那人那般专注地捧起饭盒,用手挖了坨残羹喂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表情,看见这幕,庆娣竟觉有些秋凉瑟缩,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人满脸灰垢,但眉眼和记忆中万分相似,庆娣再次确认后,心中激涌起股拔脚回头狂奔冲动。
刚才发给谭圆圆信息里那句话浮起心头,七年前那只魇魔,究竟粉碎了多少人青春与梦想,摧毁了多少人灵魂和信仰?
庆娣站在不远处强迫自己细细打量那乞丐,衣物污秽,裤腿上似是血液凝结后紫黑色,他伏坐于地时,那裤腿仍像结壳般支棱起角,露出两只沾满黑泥光脚。。
“嫂子,车不能停马路边上……”大磊小声提醒。
庆娣置若罔闻,步步走近前,在那人身边蹲下来。
乞丐吃得香甜,阴影笼罩半身也浑然不顾,直到将半盒残羹填进肚子里,打了个嗝,才抬头。
“认识我吗?”庆娣轻声问。
他看两眼,不为所动地将豁裂饭盒底剩余点菜汁倒进嘴里,转身拾起身边只破碗举到庆娣眼前。碗里有两张毛票和几个硬币,庆娣对上他那双呆滞眼睛,记忆如潮起。
乞丐见没有动静,也不纠缠,手持碗手沿路爬行向前,时不时发出两声碗底撞击地面闷声。
庆娣走上前两步,“那认识姚景程吗?”
听得这个名字,像听见极恐怖声音般,他身体僵直,随即半身瑟瑟作抖。他望向庆娣,污浊脸上双眼瞪大,黑白分明。“不认识。”他语声干涩,极艰难般说出这三个字,接着继续向前。然后他似看见更恐怖东西,双手大力在地上撑起半身,连碗中硬币滚去远处也不顾,喉间荷荷,转了个方向竭尽所能地往前爬。
庆娣顺他之前目光看去,不远处大磊抱胸站在电线杆下,表情扭曲,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懊恼,抑或烦躁。
“小板。”庆娣回头喊那人。“我是景程同学。”确信无疑,他就是姜尚尧那个案子同犯,曾经在法庭上有过面之缘,记得他当时对数罪供认不讳,初审被判十年。
小板在听见自己名字时停了下来,抵着墙根蜷缩而坐,庆娣目光停伫在他连皮带肉但明显不听使唤双脚上。。
“你们还想怎么样?”小板瞪视,手指撑地,指节发白。
他狰狞表情吓不到庆娣,反而是那色厉内荏让庆娣心中浮起种深沉哀痛。“我只想问,为什么你要做伪证?你不是景程好朋友吗?为什么在法庭上不说实话?”
“好朋友……”小板喃喃重复,脸孔现出极力捕捉久远记忆呆滞之色,然后醒过神,扯起裤腿,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我那天说过一遍了,要怎么随便你们。”
庆娣目光再次停伫于他双脚上,他把裤腿扯高,这回才发现小板双脚跟腱位置各有条十多公分伤口,没有经过清洗,血痂上粘着砂石,中间渗出溃烂脓水。庆娣隐隐感觉触碰到危险边缘,心神凛,不敢深想下去,只是脸色苍白,眼神疑惑地望向小板。
小板装腔作势地哭嚎起来,“是我不对,我贪生怕死,我不够义气不够朋友,我活该……”他不迭自悔,随着哭声放大,渐有几分真实惨厉与哀绝,他欠起身子不停向庆娣磕头,“姐,是我不对,我做梦都后悔,我是胆小鬼,我不是男人,我害了景程害了姜哥,姐,饶了我,我下辈子作牛作马服侍你们……”
围观人越来越多,庆娣脑中空惘,时不知自己置身哪里,是兵荒马乱十八岁?还是即将花嫁现在?
“姐,饶了我,我求你了,只要能让我一路讨饭回去闻山,只要能让见到爸妈,什么都愿意,保证什么都不说!姜哥说‘非法不说,非什么不行’我知道我活该,是我应得报应,只要能让我讨饭回家,让我回家……”小板痛哭流涕。
“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庆娣喃喃自语,这句话曾给姜尚尧讲解过,不料今日居然能听见另番释义。“你的脚怎么了?”
小板吸吸鼻子,想抚摸小腿,瞬即收回手,“走路摔伤了。”
庆娣不理会围观众人指指点点,凑近前掀起他僵硬裤腿,仔细打量,小板后跟肌腱T型伤口整齐,像利刃贯穿而过,两只脚皆是如此,软塌塌,断了脚筋。
她蹲着腿一软,坐在地上,呆怔着,想起那晚回矿场,经过二楼走廊,听见风里送来他们在楼下对话:“还顺利?没人看见吧?”
“他出来后在对面车站等车,喊歪棍开了部大卡从门口经过,错车时挡住门岗视线,绝对保险。”……“姐,我能走了吗?”小板以手撑地,稍稍挪开些,拿起地上他讨饭破碗。
庆娣回神,点头恍惚笑,又想起什么,翻开身上包,将钱包里剩下钱一股脑掏出来递给小板,“这个拿着打车回闻山吧,我听说断了脚筋能做手术接上,别耽搁了留了后遗症。”
小板怔怔接过,看了看手上钱,望向庆娣,脸上泪渍未干又流新泪。“姐,我也不想的。在看守所,他们打我……还有别的,我扛不住。好不容易熬出来了,还以为能从头来过,可家里人没一个愿意来见我,我妈要我滚得越远越好。我不甘心,我哪怕一路爬也要爬回家。我谁都不怨,只怪自己那时候糊涂。要是,要是能重活遍,我绝对不会诬陷姜哥。要是能重活遍……”他伏在自己膝盖上抱头恸哭。。
目送小板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庆娣仍觉有些无力,慢慢走回停车处,刘大磊正蹲在马路边闷头抽烟,面前一地烟蒂。见她过来,刘大磊张嘴想喊嫂子,又合上嘴。。
庆娣自行开了车门坐上去,刘大磊犹豫下,也上去坐回司机位。
“前些天,有天晚上,们说绑了个人,就是他?”
“是。”
“然后丢到镇上了?”
“没有,……丢到冶家山监狱附近。”
“就不怕他告你们吗?这可是犯法的事。”
刘大磊神色不定,踌躇半晌解释说:“一般像这样的,像我们这样刑满释放,有前科,家里又没钱没势,没几人愿意管闲事。”
“嫂子,姜哥也不想。可是,不是这小子,姜哥不会白冤屈几年。说真,这还算便宜他了,按道上规矩……”
“我知道,我明白。”庆娣急忙拦阻他下面要说的话,拉上安全带,“回去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回……回去?”刘大磊愕然相顾。
“你想去哪?”庆娣疑惑地问。
“我以为……”刘大磊吞口口水,实在没料到这事就这样轻松过关,犹自有些不放心,问说:“嫂子,那回去了……”
“回去别和姜哥提起这事,今天对们来说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话听来像是两人共同拥有了个秘密,刘大磊半是欢喜半是不安,“要是姜哥知道话麻烦大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知道什么?”心头郁满失去珍视之物而无能为力的悲哀之感,将肺腑灼烧。庆娣努力将那痛感禁锢,可排遣不掉随之而来怅然,“人一辈子就是找寻自我的过程,但是找寻到的,往往是别人眼中的镜像。崇拜他,赞美他,信任他,他自然会不自觉地将优点放大,竭尽所能向期许的理想靠拢,反之就是破罐子破摔。不想看见姜哥破罐子破摔。”
这话对于刘大磊来说实在深奥,“就是说,人要脸树要皮?”
庆娣想想,不由展笑,“差不多吧,要脸的人总有几分顾忌。”
回到矿场,迎面出来几部车,大磊啐口,低声咕哝了两句。庆娣问是谁,大磊气愤愤地发牢骚:“检查组,每年都要来几拨,拿着鸡毛当令箭,连吃带拿喂肥了才肯拍屁股走人。”


第62 章

庆娣睡醒时,天色将夜。
她没开灯,任那暮光一线线袭来,最后将屋子全部裹进沉沉黑暗。
她把自己藏在被子里,裹成一只茧,脑子里狂乱地搜索罗列着多年来珍藏的与他相处时一点一滴的记忆,可无济于事地,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噬咬着她珍如性命的事物,咬得她心痛。
女人的爱,轻巧又厚重。抽取所有美丽的记忆片段,罗织种种美好幻想,网覆了对方,也把自己也捆缚进去,再继续将两人未来编织。蛛丝细密,每一条线都是历历心迹。
情关灿烂,一路繁花也就算了,若幻想一丝丝破灭,情思也一丝丝断裂,那网会像心一般漏了个洞,将爱意一点点流逝殆尽。
手机响起,她虽有些· rxl 惚,但能感觉到电话里的他笑意温煦:“沈老师?〃姜尚尧心情好时总是爱调侃地喊她“沈老师”。庆娣坐起来,亮起床头灯,光线碎不及防涌入眼中,一时刺痛。她轻声问:“有什么好事呢?这么高兴。
“有点眉目了,全,几乎都用上了。
忙了这些天总算见成效。另外,代我多谢你那同学,她帮了大忙,资料很齐“谭圆圆说了,不用谢什么。
姜尚尧听出她语声涩滞,迟疑地问:“庆娣,怎么了?不舒服?〃他的敏锐惹得庆娣一阵惊慌,嘴上遮掩说:“可能是有点累,我回来一口气睡到现在。
“最近辛苦你了,连妈也数落了我几次,自己结婚什么事不操心,全靠你张罗。过几天我就回去,把二货踢开,我给你当司机,鞍前马后随你吩咐。
眼前似见到他飞扬的眉眼,庆娣刚才被噬咬得微微作痛的地方奇迹般被他的话语抚慰,“我知道你忙,下午回来还见到矿场来了检查组。
“你别管那些,有老凌招呼。”他不愿深谈工作,绕开说:“赶紧辞了学校的事,养养身体等结婚,以后也学人那样,每天去做做美容逛逛街什么的。
知道他着意哄她开心,庆娣虽不满他豢养的语气,但还是隐去不悦抢白他:“你打算养猪呢?”听见他笑,她提起正事:“也该回来了,马上四月了。
他一阵沉默,过了片刻温柔地问:“今年清明,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庆娣一愕后说了声“好”。
挂了电话,还沉浸在那片刻的温柔里,庆娣乍悟之前的烦恼不过是庸人自扰。你悦我,我悦你,感情能互相呼应,在扰攘浮世里己弥足珍贵。至于心底那一抹自鄙,且由它留着吧。
同样挂断电话,远在原州的姜尚尧皱起眉头。龙城国际的行政套房里,他掂掂书桌上一叠厚厚的意向书,又再放下。
这本意向书,从炼焦行业现状到远景,从国企改制的利弊到民企并购重组后的管理,到。同样内容的一本早在半个多月前己经通过翟智,再通过林秘书辗转呈上傅可为的案头面面俱这半个多月,每一天都是煎熬。姜尚尧有足够的耐性,但是事关前途,成败在此一举,以致于林秘书打来电话敲定会见日期后,他提前几日上原州,为防疏漏,将自己困于酒店通读了几遍意向书,又结合自己的理念,打好腹稿,为今天拜会傅可为做足了准备。
事先林秘书曾特意提醒过姜尚尧,傅可为着重实事,笃诚有志。而姜尚尧无论是为了开辟前路,还是为了后路安全,对于拿下闻山炼焦厂这个目标万分渴切。他暗自揣摩了无数遍见面时应对的态度与谈话细节,事实证明,他的准备工作相当充分。
预定的三十分钟时间里双方言谈甚欢,傅可为并不如外界形容的如何铁面,相反,最后聊到姜尚尧在望南乡南村煤矿的合作形式时,露出意外的表情,又多拨冗十五分钟再三详细询问,离开时通过林秘书告知姜尚尧,明天下午两点,省能源集团董办再会。
这说明,傅可为对他的思路己经基本认可了。回到下榻酒店,姜尚尧首先在电话里向德叔汇报了一遍经过,然后接到老凌电话,听说市里的安全检查组今天到了周村矿场,他眉目森然,“有什么要求你斟酌着办,既不能一下子喂个全饱,也别饿急了他们。先稳住,再拖多半个月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
听老凌说起庆娣下午就回去了,他又交代了老凌几句匆匆收线,可一通电话后,庆娣的态度着实有些让他不安。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接着拨通刘大磊电话,劈头就问:“你嫂子今天怎么了?〃“投怎么啊?”刘大磊纳闷。
“回去路上没说回学校拿毕业证的时候被人刁难?役说不舒服什么的?〃“役啊。就是… … 脸色不太好。”刘大磊小心翼翼问:“姜哥,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和那女医生一一”
“闭嘴l ”姜尚尧有些老羞成怒,“管好你嘴巴,我和翟医生什么事也役有l 你给我往意点,别在你嫂子面前信口开河。
老大教训了一通随即挂了电话,刘大磊抹了抹汗,心想进攻呆然是最好的防御。
若是知道他这想法,姜尚尧必定怒不可遏地大皮鞋瑞上。可在龙城国际包房里转了几个圈的姜尚尧自省近日作为,排除掉所有外因,忽然起了个念头:脸色不太好,大白天的睡觉,说话懒洋洋的聊以应付,精神不集中,哄她还不高兴… … 难不成怀孕了?
这一想顿时有些兴奋难耐,他激动地转了半圈,克制不住冲动拿起手机,一时想问问庆娣是否有别的感觉,一时又怕吓着她,觉得还是问问老娘安全保险。正犹豫着,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也牙受看,顺手就接起。
“新人入洞房,媒人扔过墙。
镜墙映出姜尚尧头疼的表情,“正准备跟你说好梢息。
“不是你手机一直忙音,这话我听听就算了。”翟智今天心情不错,居然就坡下驴,话锋一转,谈起正事:“我一听林秘书说延长了十五分钟会面时间就知道有戏,刚才专程为你探了探口风,林秘书说上车后傅可为就说了一句话… … ”
她刻意停顿,姜尚尧按捺不住,问:“说什么?〃翟智诧异不己:“你今天怎么这么好打交道?竟然还会递一句话来。平常里明知道我喜欢卖关子,偏偏总不遂我的意,把人恨得牙痒痒,半点也不可爱。
姜尚尧耐住性子,“好好的说正事,又扯远了。
“难得有机会拿乔,我偏不说了。
他转个身,刚巧看见自己· }良得牙痒痒的表情,不由对镜中人苦笑一下。接着好言奉承说:行,随你性子,爱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翟智得逞一笑:“这还差不多。傅可为说‘不以人废言,是符合唯物辩证理论的,。”翟智沉吟着,继而叹息,“看来,你冶家山监狱的经历进了人家眼了。
姜尚尧本在品味那句话言外之意,闻言一晒,“我本来也就投指望这污点能掩盖过去,只不过没料到这么快就开始调查履历。
“别为这个影响心情。从好的方向看,这句话何尝不代表一种变相的认可?另外,我听我爸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傅叔叔现在是鸡蛋上跳舞,日子也不好过。
姜尚尧微一扬眉:“怎么说?〃“省里财政支持力度不够,但整合省内资源产业又势在必行,同时还不能冈顾企业长期规划长远利益。整改牵涉的方方面面,特别国资问题,局面太复杂。他要找到合适的责任方投资,并且实践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模式证明能力,各方面取得平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番话与姜尚尧对局势的综合分析大同小异,他微微扬起嘴角,眼里有几许自得,“役有这个乱局,何来我们的机会?〃翟智的朗朗笑声传来,“我喜欢你用‘我们,这个词。对了,明晚要不要庆祝一下?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以姜尚尧对她的了解,翟智的朋友必定是同阶层能守望相助的臂力,他一时意动,继而思及闻山的庆娣,方才电话里她那墉懒的话音游移在耳畔,心下立刻兴起归家的念头。姜尚尧思忖片刻,颇有诚意地感谢翟智的· 慨,“后续任务更艰巨,说庆祝为时过早。我这几天忙完了还要赶回闻山,那边还有一摊子事等着。
“教训人的口气和我爸真像。矿场那边要不要我找人打声招呼?〃“暂时不用,你的顾忌多,太出格不好。先多谢你了。
“谢我什么?别忘了,我也有份的,不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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