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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爱在硝烟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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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人跟踪,出门后特意坐车绕了几圈,还去一趟商场,前门进后门出。确定后面没有尾巴跟从,这才走进修道院。
修道院里很安静,零零散散的几个信奉者在祷告,为了不引起侧目,她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人们做完弥撒,逐渐离去,见没人了,唐颐缓缓起身。
走到神像前,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硬币,扔进面前的功德箱里。逐一点亮圣台上的蜡烛,她拿起笔,不疾不徐地在卡片上写下许愿词。然后,压在烛盘底下。
第一次做这种事,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平,恐惧和担忧不断地交织着。所谓做贼心虚,总忍不住要回头,疑神疑鬼地觉得自己的背后有双眼睛在看自己。
做完这一切,唐颐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偌大的殿堂里空空荡荡,别说是人,连个影子也没有。看了一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她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暗道一声上帝保佑,希望一切顺利。干完正事,她无心流连,快步走到门口,用力推开那两扇沉重而又威严的大铁门。
走出教堂,如同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对她而言,确实也是。金色的阳光当头洒下,顿时驱散心头所有的阴影,直到此刻,她才松了口劲。成大事,果然需要付出很多,首先一点,就是胆识。
她仰着脸,感受日光的美好,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不其然,眼帘里闯入了几个穿着党卫军制服的军官,其中一个还是自己认识的。只见他们站在不远处的绿荫小道上,动作自然、神情悠闲,似乎谈论着什么并不是很重要的轻松话题。
这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她不必回避,也不用窘迫,反而能可以更好地看清他的长相。也不知是感受到她的注视,还是听得无聊了,科萨韦尔缓缓地转过了头,那一双眸子沉静如海般地扫了过来。
两人视线不经意地在空中交汇,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他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回过了神。嘴角向上一跳,含笑着向她点了下头,眼底反射出来的皆是柔情似水般的蓝光。
他的脸因棱角太过分明,显得有些冷峻,可随着这一缕笑容,淡开了眉宇间的冰霜,尤见儒雅。而眼角弯弯,勾出淡淡的鱼尾纹,暗示着他曾经历过的某种沧桑与孤寂。这可真是一个英气逼人、却又不失成熟的男子!
他和同僚说了几句,然后告别他们,转身向她走来。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避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向自己走来,唐颐胸口一跳,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她四周张望了下,身后正好有一家花店。于是,她飞快地转了个身,装模作样地选着花,一颗心却跳个不停。
把她的小把戏看在眼里,他但笑不语,走到他身边,也学着她的样装作挑选花束,“这么巧?”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手里的花,“是啊,这么巧。”
“我和同事在这聚会,你呢?”他语气轻松地问。
“做礼拜。”话出口便有些后悔,自己去教堂目的不纯,怕他多心,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母亲的坟墓在这附近,我来祭拜她。”
科萨韦尔眼里闪过惊讶,“你的母亲葬在巴黎?”
本来和陌生人是不愿谈及这个话题的,可是今天刚做了一件大事,面对这位党卫军少校是心虚不已,所以他问,她就老实交代了,“父亲去哪里都带着母亲的骨灰。他说,也许我们会在这里常驻,回不去了,所以就将她葬在塞纳河边。”
“你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是的。”
她挑选了一束郁金香,此时正是花开季节,所以朵朵饱满,鲜艳夺目。他和她选了一束一模一样的,等老板娘出来收钱时,抢先一步,将两人的花钱一起付了。
唐颐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道,“我有钱。”
“鲜花送美人。这是送你的,”他笑容可掬地点了一下她手中的花,然后又举高了自己手上的花束,道,“这是送你母亲的。”
被他这么一堵,她顿时说不出话,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异性给自己送花。
他拍了下她的肩膀,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看什么?”
见她疑惑地看向自己,他再度莞尔一笑,“你的母亲。”
虽然不情不愿,可也不敢拒绝,她皱着眉头走在前面,一路揣摩着他的心思。
修道院附近有一片美丽的花园,花园的另一头连接着坟地。欧洲和亚洲不同,他们并不太忌讳死人,反而喜欢将亲人安葬在教堂附近,伴随着钟声得以安息。
唐颐的母亲曾在美国人的教会学校接受教育,所以思想十分海派,是少数信奉基督耶稣的教徒。唐宗舆千里迢迢从中国来到欧洲当使臣,每去一个国家,都把自己的爱人带在身边,直到来到巴黎后。随着战争的爆发,他敏锐地感受到,可能自己这次哪也去不了了。
中国人终归讲究一句入土为安,所以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妻子的骨灰盒安葬在塞纳河边。
不同于其他坟墓,石碑上用中文刻着吾妻梁乐仪几个字,下面是出生年月和死亡日期,最后是落碑人。
碑上贴着一张民国时期的女子照片,带着东方人的温婉可雅,只是穿着打扮却十分西方化。
“她是你的母亲?”
“是。”
他蹲下身体,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落叶枯枝,脱下军帽夹在手臂间,道,“您好,唐夫人,我是科萨韦尔。冯。德。拉叶。”
唐颐看着他,脸上满是惊奇,他会对一个东方故人显示出礼貌和尊敬,她始料未及。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科萨韦尔将郁金香放在碑上,回头看向她,道,“你母亲说,看到我她很高兴。”
她将信将疑地看向他,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怎么和她沟通的,她不会说法语……”
在他张嘴前,她又补充,“也不会德语。”
他笑着指向自己的心脏,“用这里交流。”
她皱了皱鼻子,违心地小声道,“母亲不喜欢洋鬼子。”
他没生气,反而哈哈一笑,“不见得。”
知道他心思敏锐,唐颐不愿和他多加辩论,语气生硬地别过脸,道,“我想和我母亲单独待一会儿,请问少校先生,可否回避?”
都下逐客令了,他岂能说不?科萨韦尔淡然一笑,暗忖,看来她还是很忌讳自己的,无论做什么都无法一下子改变她的观点,这多少叫人有那么一点沮丧。当然,这种无奈的情绪,也只是压在心底,绝不会展露在脸上。
“当然。”
科萨韦尔重新戴上帽子,转身走了,走出她的视线,却没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绕着陵园的边缘走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绕回原地,站在她背后的大树下面,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唐颐只当他已经离去,没人纷扰她,双腿一曲,跪了下去。
看不见她的表情,他的眼里只看见一个女孩子家,很早就失去了母亲……
蓝眸中有光影掠过,也许是触景生情,这画面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很久以前,那个在窗前温柔弹奏的身影,以及一些曾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片段在脑中闪现。
鲜少动情的人,却在这一刻,为之动容。

第二十七章 风波

唐颐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时分,唐宗舆坐在摇椅上看书,见她捧着一大把花束进来,眼底闪过惊讶,“怎么想到买花?”
她不想多提,支吾了声一笔带过,“朋友送的。”
这么说倒也不算是说谎,花,确实是少校送的。只是她固执地认为,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喜欢纳粹的所作所为,不愿她的墓碑被玷污,本想扔掉的。可没想到,少校一直都不曾离开过,不敢当面拂逆他的心意,所以只好一起带了回来。
唐宗舆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转移到书上,房间里点着一支安神香,平静的一天恍若波澜未起。她找了个花瓶,找来把剪刀,一支支地修剪着花枝。
耳边就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唐宗舆合起书,放下老花眼镜,道,“这花恐怕是少校先生送你的吧。”
被一语猜中了,她脸上一红,叫道,“爸爸,你怎么知道?”
“看你这么狠心地蹂。躏它们,就知道一定是送花的人让你不爽了。来吧,和爸爸说说,少校又怎么开罪了我的宝贝女儿?”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亲这双眼睛,于是唐颐也不隐瞒,放下剪刀,道,“他跟我去了母亲的墓地。”
听闻她这么说,唐宗舆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为何?”
“他说想认识她,还说用心和母亲交流了下。”
唐宗舆抿唇沉思,半晌后才叹息,“看来这位上校先生,对你很有好感。也许,真的是生不逢时,姻缘难促啊!”
“爸爸,你说什么呢?我看到他,一颗心就扑通直跳,都停不下来。如果要是……”嫁给他,这日子还怎么过?
可最后那几个字实在没脸说出来,一想到结婚、嫁人,她就脸皮发红,难掩心底的羞怯。
唐宗舆道,“少校并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不想与我们为敌,至少现在不想。你有时间多学学德语,学学德国人的礼仪风俗,别老是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一听他这么说,她立即就想到了那个英国人,没来由地一阵心虚,父亲该不会察觉了什么?她偷偷地抬眼瞄向父亲,但见他喜怒无形,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将花插入花瓶,放在窗口,起身和父亲道别,“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也不知道麦金托什吃过饭了没有,饿了一整天,该不会又去偷红酒了吧?正想去厨房偷点食物带上楼去喂他,就听唐宗舆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背后传来,“对了,你的房间我今天让人打扫过了,现在已经整理干净了。”
唐颐听了不由脚步一滞,心咯噔一声,顿时飞扬了起来,转头问,“打,打扫过了?”
他嗯了声,不以为然地瞥去一眼,问,“你惊讶什么?”
她忙道,“没,没有。我先回房休息了。”
***
果然,房间里不见了空军的身影,唐颐很是忐忑。
下楼吃晚饭的时候,她几次想问父亲,但见他面不改色地谈笑风生,对此却只字不提。以至于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下去,她拿捏不准,到底是父亲捕风捉影知道了她的秘密,还是麦金托什机灵地闻风而逃?
以父亲的性格,不管有否对麦金托什动手,都不会主动坦言,这事恐怕是要烂在肚子了。
平静地过了几日,期间,再没见过这位英国上尉。
与此相反,科萨韦尔来访的次数倒是日益增加。他过来不谈政治,也不叨扰唐颐,就是单纯地找唐宗舆切磋棋艺,一老一少,在书房里守着一盘围棋能对弈一整天。
这日,丽塔跑来找好友练琴,进来的时候,看见大门口停着一辆德军汽车,不由一怔。在厅里见到唐颐,拉过她到一旁,劈头便问,“你父亲归顺纳粹了?”
她懊恼地跺了下脚,低声责备,“你别乱说,我父亲才不是汉奸。”
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归顺纳粹’这四个字下面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承认汪伪政府,当日本人的走狗。所以,传到唐颐耳里,自然是尤其地刺心。
丽塔一怔,对她这不熟悉亚洲历史的法国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单纯的问句而已,根本没想那么深远。
但见她不开心,忙道歉,“对不起,唐唐,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颐冷静了下来,自己借题发挥的不是丽塔无心的一句话,而是科萨韦尔。这人城府深厚,看上去好像只是来切磋围棋,但居心叵测,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摆了下手,道,“算了,政治的事情,我们还不提的好。”
丽塔嗯了声,欢快地转开话题,“我最近从达维斯那里拿到一首新曲子,刚出炉还火烫着呢,要不要试试看调子?”
达维斯是她在乐队认识的作曲家,曾为好几个女星谱过曲,和丽塔倒是有一些渊源。
话题转回到音乐上,唐颐立即舒展开了眉头,催促道,“快,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于是,两人跑到钢琴前,一左一右地坐在琴凳上。打开琴盖子,将曲谱摆上去,迫不及待地摸索着琴键,尝试起了歌曲。
另一头,科萨韦尔在楼上书房和唐宗舆下着棋,两人看似在说棋子,却都话中藏话。
“您看,这一步下去便成死局,确定要坚持?”
唐宗舆沉吟,“尚未到头,如何下定论?
“等到了底,再想回头,唯恐不及。”
“峰回路转,总有退路。”
科萨韦尔没有反驳,而是直接将黑子落下,这一步封死了他的全部退路。本来这一局胜负已分,但他点着黑子突然向后一退,这么一来,突然又给了对手增添了一线希望。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这年轻人无声的暗示,却让唐宗舆心里一片程亮。他捏紧白棋,在这个对手刻意退让出来的空位中,摆下一子。这一步确实改善了白子的困境,可显然还不能逆转乾坤。
他的白子被少校的黑棋团团围困,无论进退,都在他的监守之下。这一局,看起来大局已定,很难再有奇迹。
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举拿下的最好时机,但科萨韦尔并未赶尽杀绝,反而放弃原有的成局,在另一片空地上开始重新布阵。
唐宗舆思绪一转,暗忖,这位少校先生在搞什么鬼?
他试探性地落下一棋反攻,然而,科萨韦尔的注意力仍旧逗留在外围,似乎有意放他一马。唐宗舆乘虚而入,迅速步下几子,反倒让自己的白棋有了脱困的机遇。
两人下棋的同时,大脑都不曾停止转动,碍于身份差异,有些话不便直说,所以只能通过你来我往的对峙传递。
科萨韦尔每一步棋都不是随心之举,而是带着一层深意在里面。从一开始的逼降、到他刻意的让棋、再到现在的放任脱围……分明就是在给他们唐家人指出一条出路。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少校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晚报作势瞅了眼,随后又放了回去。随着他个举动,唐宗舆也下意识地跟着投去一瞥,报纸首版上印了几架俯冲而至的斯图卡,上面用粗体字写着:苏联?英国?
短短四个字,却让唐宗舆心里咯噔了下,联系棋局仔细一想,瞬间恍悟。这小子下了这么一番功夫,不过是在暗示自己,随着汪伪政府的成立,德国政府向日本的倒戈,他的大使之位也岌岌可危。但之所以,他唐宗舆还没倒下,一方面是因为有他科萨韦尔的相助,另一方面,是纳粹现在将注意力全权放在了战争上,没有多余精神和功夫去处理他这桩小事。
现在想走出这个死局,就看他唐宗舆如何摆棋了。
在思忖的同时,也不得不再次暗叹一声,这位少校着实不简单!
两人下棋下得好好的,这时,窗口吹来了一阵钢琴声。乐调穿透了墙壁梁柱,来到身旁,让科萨韦尔步子的动作一缓,忍不住屏息仔细聆听起来。
琴音一开是平和柔顺的,高山流水般,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节拍。但,在一个转折音符后,仿佛在原有的音调上突然又加注了一股力量,骤然之间,彻底地改变原本的走向,充满了雄浑有力的节奏感。这是高低双重音在空中的交汇,是霸道与温柔、蛮横与灵巧、阴郁与明亮、混沌与清澈、丰富与匮乏、成熟与天真、强悍与羸弱、粗暴与优雅、清晰与紊乱、压抑与放纵的碰撞。
激荡的高音,令人不由自主联想道战争中的狂暴与血腥;而缓柔的低音,却唤起人们对和平的向往。一边是毁灭的疯狂,另一边是安宁的渴望,相互辉映,相互衬托,显得气势磅礴,演绎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云聚变。
科萨韦尔本是专心一意地在看棋盘,但随着琴声的百转千回,不由自主地被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他索性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转到了窗口,凝神聆听。他的手里捏着一颗黑色棋子,轻轻地用拇指边缘摩挲着,脑中的思绪跟着抑扬顿挫的音乐不停地在转,这场演奏在他听来,比任何交响乐都要震撼心灵。
唐宗舆坐在书桌那一端,摸着胡子不动声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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