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自家中来-第6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就是陈霁?”叶一的声音很沉很稳,听上去像是正竭尽全力地压抑着什么,可转念一想,似乎又只是年纪所示,不足为奇。
陈霁彼时正坐在那张红色大床上慢慢编辫子,她穿着叶八送来的米白睡裙,两条茭白似的小腿荡在床沿,黑色的长发垂在身前,看上去就像一个刚过门的小新娘。
叶一初转过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他有些怔愣,随即脱口而出道:“你真像你外公。”
陈霁是没见过外公的,但是她知道,像他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岳白比我更像。”
“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像,像得让我吃惊。” 叶一浑浊的眼紧紧盯着陈霁,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地惊喜与赞叹,“但是你不一样……有没有跟你说过,在你身上,我能看到叶济申的灵魂。”
“我在你身上也能看到我外公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真叫人扎眼。”陈霁只是随口反刺,却不想竟在叶一衰老的脸上看到刹那的震惊。
叶一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佝着背缓慢地踱到陈霁面前,与她一同坐在大红雕床的床沿,“这里还住得惯吗?”
陈霁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滑稽,她注意到叶一的手正缓慢地抚上被褥,动作轻柔如抚摸爱人光滑的背脊。
没有人说话,直到叶一忽然俯身咳嗽,那咳声惊天动地,仿若要把所有的内脏一并咳出喉咙,陈霁听得心头直跳,不由自主便轻拍上他的背,帮他顺气,“你没事吧?”
“没、没事……”叶一喘着气放开捂住嘴的手,手心里是一小滩骇人的血痰,血呈暗红偏黑,足尖病情之重。
陈霁忽然想起这几日在咒术家族里所见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老人除了像叶八叶五这样的师父外几乎没有,而叶一,大抵就是活得最久的了,一想到这,心头被那口血痰催生而出的一点怜悯消失殆尽,陈霁冷冷问道:“我家里人怎么样了?”
叶一掏出一条手帕擦干净手心,抿着苍白干涩的唇笑道:“他们都很好,你可以相信我。”
陈霁点点头。
叶一扶着床柱站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中间的抽屉,取出一本黑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
陈霁赤着脚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又拉开左边的抽屉,熟练地取出一张小砂纸和一块小橡皮,开始保养起那本看起来有些年月的黑皮笔记本。
叶一的手很干净,是那种绝对没有做过家务和粗活的手,即使年老,那指尖的每一点薄皮依然彰显出他的尊贵身份,如果不是知道他便是叶一,谁都只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年迈老人,鳏寡孤独,人生寂寞罢了。
陈霁看着他一点一滴擦去书皮上最细微的污痕,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那个一直暗中住在这间房里的人,难道就是叶一?
作者有话要说:叶家的故事是几年前写过的文,今天开了个坑,让他们重见天日,但是因为是耽美文,所以不放链接,也请大家慎重,小心被雷。
、一天的等待
第四十章一天的等待
陈霁带着犹豫开口,“你……”
叶一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时间;他截了她的话;语调平和中自有不容置疑地笃定,“你过来。”
陈霁依言走到书桌旁。
叶一将保养好的笔记本递给陈霁;年老的脸上浮现出温柔慈祥的笑意;“这是你外公的东西,现在交给你。”
“外公的?”陈霁一愣;继而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
厚厚的笔记本里并没有写下太多的文字与心情,反倒是许许多多用钢笔描画出的小图案充盈在纸页的每个角落;陈霁翻过几页;突然被其中一副图画吸引。
画面中是一扇窗户;窗下是一张简单的硬木书桌;桌面上停着一只小鸟;那小鸟微微侧着脑袋,圆圆的眼好奇地看向画面外的陈霁,十分灵动可爱。
陈霁合上笔记本,眼神落在现实里的窗外,忽然失了言语。
画里小鸟所见的,是自己,还是几十年前的外公?
叶一轻轻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你吗?”
陈霁嘲讽地笑,“你让我继承外公在这里的东西,你是以为你能像囚禁我外公那样囚禁我吗?”
叶一摇头,“我年轻的时候都关不住他,更何况现在,对象又是你。”
陈霁抿紧唇。
叶一又问:“你知道我摸着那本本子时是什么心情吗?”
陈霁没有回答,她不喜欢揣度人的心思,就像她不喜欢别人揣测她一样。
叶一微笑道:“这几年,虽然我一直记得要来这里看看,但大部分时候的心情就像刚才一样平静,我越来越平静了,这也意味着我已经快忘记叶济申这个人了……关于他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忘记,这就是咒器的命运,这就是……”他忽然顿住,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陈霁,见她并无怪处,这才转了话锋,接着说道:“咒器会消失,不管是照片录像,还是人的记忆,他们都会消失,唯独这些东西会保存下来,他们看过的书,用过的本子,睡过的床,住过的房间……”
陈霁忍不住回道:“可是原本记着他的人都忘记他了,这些东西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睹物思人也该有人的存在,没有人,所有这些,不过是死物。”
叶一一怔,继而失笑,他的笑声由低低的轻笑逐渐高昂起来,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几乎又要咳出几口老血。
陈霁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笑点。
叶一笑够了,这才安静下来,他坐着看了会儿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起身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坐回书桌前,静静地翻阅。
陈霁盯着他看了半天,心里觉得奇怪,问道:“你打算在这边看一天的书吗?”
叶一没有回头,理所当然道:“是啊。”
陈霁顿觉不舒服,“我能请你出去吗?”
叶一拒绝,“不行,这里你说得不算。”
陈霁冷冷一笑,转身上床,被子一盖,倒头就睡。
她原本并不想睡,只是不想面对叶一,便闭着眼思考接下来的计划,可她躺着躺着,脑子越来越沉,到最后更是困倦地连眼都睁不开。
盛夏的近午,本来就是熏熏然正好眠的。
陈霁干脆闭上眼,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陈霁恍惚感觉到有人在握她的手,她的眼皮微动,睫毛轻颤,一双眼刚要睁开,床边忽然响起深沉如雾的一声喟叹。
“别动,别看我……”是叶一,“……就让我这样看看你……”
陈霁皱眉,却也没有睁开眼,“我常常被人认错为另一个人。”
叶一轻笑,“是吗?那就让我也认错一次吧。”
陈霁有些疑惑,她觉得她今日见到的这个老男人一点都不像她想象中的叶一。
她想象中的叶一应该是一个寡情凉薄的男人,心里仅存利益,对人,对事,他必定总是客观的,就连他的长相也应该是清淡中不见余温,凉得令人心悸。
可是他不是。
她见到的叶一不是这样的,他苍老平和、深情感性、眼皮松弛的眸子里不遮不露地透着属于自己的情感,当他静静地站在你面前时,你仿佛能听到一首连空气都会跟着哼的老歌。
陈霁听到自己轻声问他,“我外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叶一轻笑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他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陈霁并不生气,她很平静,“怎么说?”
叶一没有回答陈霁的问题,他松松地握着她的手,粗糙的拇指指腹在她的虎口处缓缓摩挲,这种自然的亲昵就好像他们俩不是敌人,而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祖孙。“你知不知道你母亲的能力很惊人?”叶一停了停,意味不明地笑,“咒器生下来的孩子,果然是最好的。”
陈霁冷哼一声后开口,“我妈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是外公教导她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善良是人的品格,远比能力重要。”
叶一忍俊不禁,握着陈霁的手紧了紧,“你表面看上去像一只冷冰冰的兔子,吃着自己的草,住着自己的窝,与世无争,可实际上你就是只小狮子,倘若有人侵犯你的领地,你必定拼死反击,直到将对方驱逐。”
陈霁嘴角微扬,“你错了,我既不是兔子也不是狮子。”
叶一轻笑,“哦?”
陈霁笑道:“我就是陈霁,只是陈霁而已。”
叶一哈哈笑,“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从这里出去,你会做什么?”
陈霁不假思索地回答:“打败你,让这个家里的人都能像个正常人生活,人生苦短,何必急着去死?”
“为什么不直接逃走?”叶一微感惊讶,“以你家人和朋友的能力,你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外公逃走了,但是事实证明,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陈霁说:“我的母亲并不知道咒术的存在,也绝不想借这能力得到什么,却依然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每一种能力都有它们存在的必然,真正需要被改变的是执掌这种能力的人,改变人,才能改变命运。”
“那你打算怎么改变这里的人的命运?”叶一颇感兴趣,“让所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我不知道,”陈霁坦白道:“我也很迷茫,我只是不想让这座塔里的悲剧再延续下去,更不希望这里的悲剧扩散到外界,不管是被诅咒的人,咒术师,还是咒器,我还是那句话,人生苦短,何必急着去死。”
叶一握紧陈霁的手,忽然说道:“谢谢你,陈霁。”
陈霁没有问他谢自己什么,因为下一刻,叶一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叶一转身离开的背影,“叶一!”
叶一回头。
陈霁终于问道:“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什么?”
叶一的脸上浮起淡到无形的笑容,“我在等一个人。”
陈霁问道:“谁?”
叶一转头看向窗外,“一个一定会来救你的人。”
陈霁一直以为叶一指的是青狐和叶三十五他们,但是等到入夜,她才醒悟过来,青狐与叶三十五并不是值得叶一等待一天的人。
叶一这辈子最牵挂在意的人应该只有两个,一个是逃离八角宝塔的天才咒器叶济申,另一个就是会被他带领进入宝塔目睹叶济申的好友——叶二。
也就是c。
陈霁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蹲在书桌上拿小石子丢自己的女人,是真的被惊到了的,“c?”
C一身夜行装,压低声招手道:“快过来,我带你离开这。”
陈霁迅速滑下床,“你怎么会在这?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都很好,”c拉住陈霁的胳膊,熟悉的脸上微笑道:“现在只要把你带出去,你们就能团圆了。”
“青狐呢?叶三十五呢?”陈霁追问:“他们怎么办?”
C一边探头往窗外望,一边安慰道:“有别人去接他们了……啧,现在的守卫比我当年还在的时候,逊了这么多!”
事出突然,陈霁跟在c的身后往房间外走去,虽然c是值得信任的人,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C带着陈霁往塔楼的楼梯口走去,楼梯铁门上的门锁犹在,c却不以为意,从身上掏了根铁丝,□锁眼来回拨弄,直到听见轻微声响,这才满意地笑了。
拉开铁门,底下就是直通向下的木质楼梯。
陈霁跟在c的身后,一脚一脚往前踏,楼下一层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c不作停留,拉着陈霁的手快步往下,直走到原本安放将死之人的第五楼,陈霁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走廊上的壁灯,问c道:“你觉得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C侧耳听了听,皱眉道:“太安静了。”
陈霁试探地走出一步,手指尖轻触走廊的墙壁,一阵奇寒骤然袭上她的身体,同时,她的指尖与墙壁黏连出一条细细的银丝。
C猛拉陈霁后退,怒吼道:“是寒胶!快跑!往楼上跑!”
陈霁拔腿便跑。
在她身后,深长狭窄的走廊像一条蛇般蜿蜒蠕动起来。
陈霁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叶一用一天的时间来等待c的到来,又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开。
、月桂的迷惘
第四十一章月桂的迷惘
c拉着陈霁往楼上跑,陈霁边跑边喊:“上面没有出口!”
“往下跑我们还没出去就会被寒胶抓住!”c大叫:“你不知道雪崩吗?”
遇到雪崩的时候;不要往下跑;基本上没人跑得过雪崩的速度,最好的方法是向旁边跑;往高处跑。
他们一口气爬到囚禁咒器的楼层;可身后的寒胶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倒因为到了更宽阔的地方而显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c跳上窗前的桌子;朝陈霁招手,“快爬上去!”
陈霁爬上桌;抓着c的手站到狭窄的窗沿上;她攀住上房斜伸出的一点屋檐;脚下被c用力一托;几乎踉跄着爬上了八角宝楼的塔尖;夏末的晚风呼呼吹在身上,刮得她险些站不住脚,只能蹲□,小心地抓住脚边凸起的檐角。
底下的c一手抓着屋檐,一条腿用力勾起窗户,“砰”地一声锁上了窗。
陈霁担心地直往下探头,“你快上来。”
“别急。”c的手抓住屋檐,身子一用力,竟然轻轻松松翻了上来,她安稳地站在弧度较陡的塔顶上,正要俯身来拉陈霁的手,身子却忽然重新挺得笔直,两眼直勾勾盯向塔顶的另一面。
陈霁扭过头,在月光的笼罩下,看清了对面站着的人。
叶一。
“你还是来了……”叶一似乎叹了一口湮灭在风声里的气,“其实你可以不来的,我在那边都没抓到你,你为什么还要来?”
C冷道:“我答应了这孩子的母亲,一定要来救她。”
叶一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也冷淡下来,“你是答应了她母亲,还是答应了叶济言?”
“与你无关!”c严厉反驳,下一秒,却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这是我和叶济申的约定,你会不会好受些?”
“住口!”叶一怒斥。
C没有再说话,只是警惕地瞪着他。
陈霁一直蹲在c的身旁,她看不清楚叶一的表情,却能清晰看见身侧c颤抖的双拳。
良久之后,叶一长叹一声,怅惘道:“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C一怔,苦涩道:“多年前的人,多年前的事,如今只剩你我,何必再提?”
叶一苦笑,“我的记性已经大不如从前,叶二,叶济申和叶济言都死了,除了你,我再找不到第二个能陪我想起他们的人了……”
C出声打断叶一,“你老了。”
叶一怔忪,继而微笑,“可是你还年轻。”
C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你忘了我和你同岁吗?”
叶一哈哈笑,“可是你看上去就像我的女儿。”
“不要占我便宜啊。”c笑道:“叶济言那死丫头生前不给我安宁,只有死后才愿意静静陪我,我们在湖边住了几十年,吃斋念佛,偶尔一起回去偷偷看一眼叶济申的老婆孩子,心情太平静了,以至于连我身上的时间都舍不得多走一些而已,倒是你,看起来这些年过得不如我。”
叶一微微笑,“因为你太狠了,你一下子从我身边夺走两个我最在乎的人,我怎么可能过得好?那场同归于尽的戏码,你们俩演得真好。”
“其实仔细想想,那场戏有太多破绽,但是要拿来瞒你却绰绰有余,”c的口气听不上不知是落寞还是得意,“你太重视叶济申了,以至于根本不能理性对待他的死,那个时候你的身边又没有敢对你质疑的人,于是这件事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叶一点点头,若有所悟地笑,“原来如此。”
他们俩由初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到此刻的平静温和,陈霁说不上是该伤感还是警惕,她的脑海里忽然跳出叶一今早对她说的那句话。
叶济申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一个聪明的人之所以能骗过另一个聪明的人,不过是仗着他信任自己而已。
C说道:“我不能再和你叙旧了,我要带青青回到她父母身边。”
叶一点点头,“可以,只要你能离开,只是你记住,这次,我不会再对你们心慈手软。”
他的话音刚落,以八角宝楼为中心的整个古镇刹那间亮起攒动的火把,这些火红的精灵里三层外三层,从高处看,竟像一朵被放大数倍的花,这朵花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