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阉伶-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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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古时,穷人在饥荒之年用于果腹之用,少食能抗饥饿,无性命之忧,多食则腹胀如鼓,便秘结石而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观音土?!杜平安内心震动,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他知道,如果道明,无疑会令眼前修养极好的女人陷入尴尬。
“平安~~~”妇人细细呢喃,坦然笑道,“人活一世,所图无非‘平安’二字,是个好名字。不知那‘平复’是?”妇人突然问道。
“平复正是家兄。”杜平安好奇,这般时候在外劳作的男人应该都回家吃晚饭了,怎么还不见“舅舅”与外公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你父母身体还好吗?当年他们离开江宁府的时候,我才十一岁,你母亲正怀着‘平复’。一眨眼,都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妇人扶着墙壁缓缓坐下,眼睛里闪过异常的神采,回忆孩童时记忆的美好令妇人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父亲大人身体健朗,只是母亲大人——”杜平安有些不忍心将妇人美好的童年记忆击碎,然而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杜平安沉沉叹息,“母亲大人在我刚出生不久,便已仙逝,如今想来已然全无印象~~~”
“果然都是福薄之人——”妇人苦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一旁的小豆芽见娘亲垂泪,蹲下稚嫩的小身板,将脑袋搁在妇人瘦弱的膝盖上也跟着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时间不大的芦苇屋子里充满化不开的不幸与愁苦,杜平安心揪着难受,却难以安抚。
“痴儿,娘亲痛惜姐姐早亡,你哭什么!”妇人怜爱的抚摸着小鱼儿的脑袋,幽远寂寥的目光望向屋外深墨色的天地一线,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外公在你娘亲走后第四年便也去了,如今算算也有二十一个年头了。”
杜平安心下一沉:还是走了。想到老父亲这辈子的遗憾终是难以弥补,不禁眼神黯然,语气低落道,“可否带平安到外公坟前,代替双亲染上一炷香,请求他老人家原谅双亲大人这辈子无法尽孝床前。”
“有劳平安稍后片刻。”妇人执起袖口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缓缓站起身,步履沉重,踉跄着朝里屋走去。身后的杜平安真担心妇人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好在懂事的小鱼儿亦趋亦步跟在妇人身旁,泪光闪闪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安。
“这是——”杜平安豁然站起身。
妇人面带哀容的从里屋走了出来,一手托着一块黑漆漆的牌位,上面黑底白字的书写着“先考席暮生之位”;另一只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陶瓦罐。将之放到桌上,牌位面朝南,陶瓦罐放在牌位的前面,摆放完毕后妇人朝着牌位虔诚的拜了拜才转身对杜平安说道,“这就是你外公他老人家的牌位和骨灰。。。。。。”妇人声音哽咽了,扭过头去低声抽泣。
杜平安将一肚子疑问憋在心里,走上前去,从自己带来的包裹里取出冥纸与檀香,没有香案与灰炉,杜平安只能将檀香插在地上,直接在客厅里将冥纸点燃。
“爹生前是行刑人,双手沾满鲜血,恨他的人在这江宁府不计其数,低微到贩夫走卒,高贵到达官显贵,哪一个都恨不能生啖其肉。为保死后安宁,爹临死前交代,在他死后焚其躯体,将灰烬抛洒于大江之中。只是身为子女不能保亲人以全尸本就愧疚难当,真要是把这骨灰也撒了,让我们席氏一脉后人到哪里凭吊先人英灵!”妇人的一段话说的铿锵有力,令杜平安动容,小小女子竟有如此决心!
“贱人,死到哪里去了!”随着屋外一声男子醉声醉气的怒吼,原本气质决然的妇人面色陡然间刷白,娇弱的身躯更是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机,摇摇欲坠。瘦小的豆芽菜更是如见到厉鬼般吓得面无血色,紧紧贴在妇人身后,小小身躯筛豆子般不可遏抑的颤抖着,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呢喃,“娘亲~~~~”
“砰!”临门一脚,跌进杜平安视线的是一个年过四十的颓废男子,男人胡子拉杂,衣服破旧,脑门后的头发更是乱得像麻绳一样。跌跌撞撞人尚未靠近,杜平安便嗅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酒精味和混杂着拙劣香水的烟草味。
显然颓废的醉汉没有想到在自己家里居然坐着一位年轻男子,傻愣愣的瞪着一双迷离的醉眼一番打量,再看自己的女人泪眼哗哗,样子娇柔得让男人想将之按到在地任意蹂躏。一股怒火腾的在男人心里燃起,面上火辣辣的烧灼着,只觉得自己脑门上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像紧箍咒一样铺天盖地的罩下来,是个男人在这个时候都无法忍让!
“我杀了你们这对奸夫□!”男人嚎叫着抡起手里的大酒坛就往杜平安亮锃锃的脑门上砸去。
“孝宁!你误会了——”女人抱着颤抖不已的豆芽菜缩在墙角,单薄的身躯好似随时有可能晕倒过去,一声无力的解释更是湮没在男人粗重的怒吼声中。
、17第十七章节
杜平安看着眼前像头发了疯的公牛朝自己撞过来的男子,一丝怒容浮现脸上。轻松躲过男子冲撞过来的身体,只一个后肘重重砸在男人的腰部,顿时男人像摊烂泥般一下子软到在地。手里的酒坛子无力的从手里脱落,“咕噜噜”滚到了墙角下。
“孝宁,你误会了,他是姐姐的儿子!”看着跌倒在地的男人,女人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声如蚊蚋般的解释,没能让瘫倒在地的男人清醒,反而愈发的怒不可遏,嘶吼道,“什么姐姐妹妹,你们这对狗男女背着我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走,跟我去衙门!”
男人爬起来再不敢拿杜平安撒气,却一把揪住女人细弱的胳膊,拼命往外拽,一边拽一边嘴巴里骂骂咧咧,言辞污秽碎人心扉。吓得惊恐中的豆芽菜呜呜大哭,也拽着妇人的衣角坠在身后凄厉无助的哭求着,“娘亲~~~~,不要~~~~”
“他真的是姐姐的儿子!杜金贵大哥的儿子!”女人耗尽气力大喊着,柔弱久病的身躯那经得住这般拉扯。眼瞅着妇人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紫色,有窒息昏厥的迹象,杜平安急忙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腕,狠狠一拧,男人“啊”的一声惨叫,放开了拉扯的手掌。
“我叫杜平安,杜金贵的二儿子,席暮生老爷子的外孙!”看着眼前目光闪烁的男子,一股厌恶感从心底升起,如果这个人便是自己名义上的“舅舅”,杜平安像吃了只苍蝇般恶心。
“姐姐的儿子~~~?”男子酒意尽去,一双意味不明的双眼状似无意的扫过杜平安身后鼓鼓囊囊的行囊,男子脸上陡然浮出造作的欣喜,却又在一瞬间变成死了娘一样凄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着扑到灵位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爹啊,我可怜的爹啊,你外孙终于来看你来啦!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看着男人拙劣的表演,杜平安脸上讥讽的神色更浓,缩在角落里搂着豆芽菜的妇人,苍白的脸上更是一片羞红色。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劣迹斑斑的男人这般歇斯底里,比在爹的灵堂前哭得更加卖力是为了什么。
没人愿意去“打搅”男人拙劣的表演,干嚎了许久嗓子都冒烟了也不见身旁的杜平安上前劝止,名义上的“舅舅”席孝宁干巴巴的止住了嘶嚎,摸了把额角的“泪水”,男人凄苦着一张脸,深情并茂道,“贤外甥快坐,千万别客气,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当年我姐姐,也就是你娘亲对我这个唯一的弟弟亦是疼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想到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如今眼下姐姐的日子想必衣食无忧,可弟弟我却~~~”男人饱含委屈的扫了一眼堂前的破落,那双贪婪的眼神有意无意再一次偷瞄向杜平安身后的包裹。
“娘亲已仙逝多年!”男人的目的,杜平安心知肚明,心中恶心感更胜,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看向窝在墙角里兀自颤抖恐怖的母子两充满同情。
“啊呀!我可怜的姐姐哟!你怎么这么命苦呀!爹在临死前一直念叨着你,你怎么就不回来看看他老人家啊~~~”新一轮的哭嚎又开始了。杜平安不相信席孝宁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冷漠,可这个男人依然乐此不疲的表演着,他所图无非黄白之物,何曾有过半分亲情颜面在里头。
杜平安站起身,打算向可怜的妇人辞行,杜平安无奈:自己改变不了女人与豆芽的命运,只求早早离开,免得妇人无地自容与人前。将身后包裹取下,身后男子的哭嚎声变得愈发的响亮与急切。
“这次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这些请舅母务必收下!”将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递进妇人冰凉颤抖的手中,见妇人惊恐的推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杜平安的身后,像撞见鬼一般的恐惧,而杜平安也感觉到身后急促的呼吸声。
回过头却见男人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杜平安手里的荷包,身体佝偻着痉挛,像是极力控制胸口凶兽的蹦出。额角、脖子、手掌上的皮肤通红渗出如柱的汗水,青色的筋脉汩汩的跳动,好似下一刻就要变身成为泯灭人性的恶魔。
“快走——,你快走!”不知道妇人哪来的力气,将杜平安整个人朝门外推去。一个措手不及,杜平安手里的荷包掉在了地上。
“嗷唔!”就在杜平安伸手去捡地上的荷包之时,身后的席孝宁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冲上前来,一把从杜平安手里拽过荷包,飞一般朝屋外冲去。一切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手背上被抓出四道血痕,杜平安也没有察觉。
“对不起,你的荷包怕是要不回来了!”说完妇人颓废的一屁股瘫坐了地上,呆呆的神情,再难维系她良好的教养。
“哇哇~~~”压抑很久的豆芽菜,在男人背影消失的那一刻,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发出凄厉的哭喊。
“快起来,地上凉!”杜平安心中虽困惑席孝宁突然的爆发,这时候他也没心思将疑惑述之于口,赶忙将跌坐在地上抱着妇人细弱腰肢痛哭哀嚎的小豆芽先从冰凉的地上拖起,却感受到孩子纤细骨骼下的冰寒与颤抖。
“他这是烟瘾犯了,自从三年前在赌馆里染上这烟瘾,他整个人都变了,家里能典当的东西全都拿去了典当行,换来钱就直接去街尾的烟馆抽大烟。。。。。。”妇人一双泪眼朦胧望向破败不堪的前堂,面容惨淡绝望。
“他去抽鸦片?!”杜平安震惊,想到席孝宁刚刚那翻痛苦凶残的样子,也只有毒品能让一个人丧失起码的良知与尊严!
“哎——”妇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便怔怔的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似乎陷入深渊之中无法自拔。这一刻的杜平安相信,如果不是还有豆芽菜这个唯一的寄托,女人会义无反顾选择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娘亲不要离开鱼儿,鱼儿怕~~~”小豆芽扑进母亲的怀抱,紧紧搂住女人的脖子,拿自己苍白的小脸无限依恋的摩挲着女人同样苍白干燥的皮肤。唤醒绝望中的妇人,妇人紧紧搂住豆芽颤抖的身躯,似乎想用自己的全部来保护身下这个娇嫩却鲜活的生命,母子两个在这个寂静阴冷的傍晚无声默默的哭泣着。
杜平安只觉得眼睛酸涩的疼,喉咙控制不住的颤抖,胸口像是有一把火想要蹦出来。世界上有的苦难恐怕是神也无法帮助解脱,明知不可为,可是现在的杜平安却想去一试,“舅母,不如去暨阳县小住几日。父亲大人年事已高,最是思念故人。”杜平安说得恳切,却也不想让眼前坚强的女人瞧出有半分同情的意思在里头。
妇人苦涩的摇了摇头,扶起身前的豆芽菜,扶着墙壁艰难的站起身,只几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妇人累得气喘吁吁,额头隐隐有虚汗渗出。
“咳咳~~~,不了,我这身子骨走不了那么远的路——”见女人身体如此虚弱更加坚定杜平安想带着这对母子离开的想法,可刚刚张嘴,却见妇人摆了摆手,道,“不是我不想去看望大哥,只是席孝宁毕竟是鱼儿的父亲,妇人的丈夫~~~”女人望向杜平安的脸上充满善意满足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更难看。
杜平安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个时代不是一百年后的思想大解放。在这里背叛丈夫,背弃父亲,那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不论你的理由多么情有可原,在这个父权制上,夫权至上的社会,背弃他,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娘亲我饿~~~”豆芽的一声轻如蚊蚋的呢喃,就像针尖一样刺痛妇人的心脏。虽是孩子再正常不过的要求,却见豆芽菜低垂着脑袋,绯红着耳廓,一副羞愧难当的表情。饥饿的痛苦,不是这么大的孩子能够承受的痛苦。
“盐水鸭和红豆糕不知道小鱼儿喜不喜欢?”杜平安从包裹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盐水鸭和糕点,将之摊放到桌上。豆芽一双黑黝黝葡萄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桌上的食物,一个劲的猛吞口水,小手紧紧拽着妇人的衣角,却是不敢伸手去拿。
“还不快谢谢兄长!”妇人怜爱又心痛的摸了摸豆芽光溜溜的脑门。
“谢谢兄长!”小豆芽规规矩矩毕恭毕敬行了一个鞠躬礼,便欢呼着爬上桌子。撕下一块鸭腿又拿了块雪白的糕点递到身后妇人跟前,“娘亲先吃,娘亲不吃,鱼儿也不吃!”这样的威胁似乎豆芽菜说过无数次,妇人配合着咬了一口,便推到豆芽菜跟前,无限怜爱道,“鱼儿吃,鱼儿吃了才长力气。”
“恩!鱼儿是娘的依靠!”就着妇人咬过的地方,豆芽吃得香甜。
“天色已晚,平安便在此将就一晚上吧。”妇人不等杜平安推迟,便走进后堂收拾屋子。杜平安见推迟不掉,便也就打算在此住上一宿。
“鱼儿不吃了?”见鱼儿只啃了只鸭腿便将油纸包小心翼翼的又包上,于是好奇的问道。
“嘘!”小豆芽举起一只油乎乎的小手放在嘴巴前“嘘”了一声让杜平安说话轻声点,还鬼头鬼脑的扭头朝屋内瞧了瞧,见妇人还在收拾屋子,豆芽菜神秘兮兮的凑到杜平安耳朵前说道,“娘亲总是以为鱼儿不知道,其实鱼儿知道娘亲没有吃饱,比鱼儿还饿。这些留着晚上给娘亲吃~~~”说完豆芽将油纸包好,猫进左侧房间将食物藏了起来。
“家中简陋,平安权且将就一晚。时间不早了,平安早些休息。”妇人朝杜平安微微福了福身,便走进左侧房间。许是碍于“瓜田李下”,妇人没有正眼瞧杜平安,这在现代人眼里多少有些不礼貌,但在这里却是“男女大防”的通俗礼仪。
前堂的里屋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的小房间,除了一张低矮破旧的床铺再无其他。和衣躺在床上却没有想像中的潮湿与霉味,打着无数补丁的床被上传来一阵阵暖洋洋仿佛是太阳的味道。这让风餐露宿三天的杜平安顿觉心神放松,迷迷糊糊间竟有了些许的困倦。
、18第十八章节
“咳咳咳~~~”隔壁间剧烈的咳嗽声将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的杜平安吵醒,一仰头,透过小窗户见屋外月光如水,一派寂静。
“娘亲喝水!”这是豆芽稚嫩焦急的声音。
“咳咳咳咳~~~,鱼儿乖,娘亲没事。。。。。。”妇人急喘着,边压制咳意,边吃力的说道。
“鱼儿想跟兄长去暨阳吗?”妇人突然开口问道。
“暨阳?”鱼儿困惑道,“暨阳有饭吃吗?会不会有人欺负鱼儿?”
“暨阳有饭吃,那里也没有人再打鱼儿,说不定到了暨阳,鱼儿还有书念。”妇人慈爱道。
“那鱼儿要跟兄长去暨阳!”鱼儿兴奋的欢呼。似乎有了饭吃,没人殴打,有书念便是比天堂还美的去处。听到鱼儿的欢呼,妇人却陷入久久的沉默。
“娘亲不去吗?”鱼儿苦恼。
“娘亲不能去。”妇人长叹。
“是因为爹爹!”可以想见此时不满的豆芽菜一定撅着嘴,瞪着那双水汪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鱼儿不喜欢爹爹,讨厌爹爹!鱼儿要和娘亲一起去暨阳吃好吃的,爹爹找不到鱼儿和娘亲,就不能再欺负鱼儿和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