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阉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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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节
暨阳城外破废的驿站已近在眼前,杜平安放下马鞭,信马由缰,人说老马识途果然不假,驿站遥遥相望,老马便像个离家多日的孩子般撒欢着朝驿站走去。想到驿站那位老得门牙没几颗还天天想吃肉的老驿丞,杜平安不禁将口袋里仅剩的银两又紧了紧。
老远就见驿站门口站着一个人,杜平安勒紧缰绳,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如何推搪那个执着的老驿丞。可走近了才发现,站在驿站门口翘首以盼的是位面白无须的年轻人。年轻人见到杜平安连忙走上前哈腰打揖,口称,“大人让小人好等!”
杜平安心下一凉,勉强保持嘴角的笑容不那么苦涩,困惑道“不知阁下是?”
“小人是上任驿丞的孙儿,只因最近爷爷身体欠佳,故而由小人暂代几日。”说着年轻人眉头轻蹙,眉宇之间难掩愁苦之色,“爷爷担心大人回暨阳交差时没人接引,特命小人在此等候。”说完又是深深一躬身。
不是要粮饷的就好!“这是跟驿站借用的驿马,还请验收。”杜平安将马缰递到年轻人面前,却见年轻人连连摆手,“大人,小人并非驿丞,无权限接收——”年轻人口语讷讷,脸颊飞红,神色有些羞赧。杜平安困惑,“既是在此等候接引,为何又无权接收?”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让杜平安着实困惑。
“只因小人的爷爷已年近耄耋,实在无力再当这暨阳驿站的驿丞,还望大人上达天听,另派能人任职,小人在此拜谢了!”年轻人抱拳一躬到底。
“要退休了?”杜平安急忙扶起年轻人,大约了解了其中的纠结之处,因为军吏是终身制的,无故旷工那可要被当成叛逃论处的。只是杜平安没曾想这年纪一大把的驿丞年老致休居然也如此的麻烦,想到此处驿站的荒废,估计朝廷早就将暨阳要塞在军事上的地理忘得一干二净。
“这马——?”要是这马再年轻几岁,杜平安倒是不介意带回家恬为照顾。
“这马还望大人代为照顾一二,待新任驿丞上任,自会与大人办理交接手续。在此小人多谢大人出手阔绰,请再受小人一拜!”年轻人不等杜平安阻止,再次抱拳作揖,随后转身疾走,匆忙消失在驿站后茫茫的竹林里。
“这是唱的哪出啊?”杜平安愣愣的望着竹林里消失的人影,感觉手背上湿哒哒的温热,低头一看,却见老马正低头舔着自己的手背,那副憨厚老实无助的可怜样子倒是成功的勾起了杜平安几分怜悯之心,毕竟几日的相处,丢下老马任其自生自灭,杜平安还有些不落忍。
“看来那小子知道自己是押差,并非发放饷银的官差。接引只是托词,恐怕道谢加请辞才是真的。”杜平安喃喃自语,晃着脑袋重新爬上马车,扬起马鞭朝暨阳县城进发。连日来的低气压心情在看到古色古香的暨阳城门时,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
杜平安刚将马车赶到暨阳县衙大门口,就看见李天霸铁青着一张黑脸从县衙走出来,他的身后簇拥着十几位衙差,声势浩大的朝杜平安走来。杜平安重整心情,脸上露出温暖又谦卑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李大人——”
“你倒是尽职尽责!哼——”李天霸不等杜平安把话说完,便冷哼一声,向身后招手,身后十几位衙差如饿虎扑食般迅速将杜平安的马车团团包围,一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还愣在这干什么?!等着吃夜宵吗?!”李天霸怒吼,十几个衙差一窝蜂闯进马车,将三名囚徒像提溜待宰的小鸡一样从马车里拉出来,“噗通”三声重重的丢在了地上。
“拖去死牢,等候秋判!”李天霸吼完,衙差拖起三名囚徒的后衣领子,不顾人犯挣扎,拖进县衙大狱。这期间闻声而来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些甚至拿出烂菜叶子丢向蓬头垢面的管月楼和卢巧儿,破口大骂“奸夫淫妇,衣冠禽兽”,一时间污言秽语充斥街巷。
“哼!别让人死在牢里,否则为你是问!”李天霸厉声说道,阴鸷的双眼狠狠挖了杜平安一眼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杜平安一人站在县衙门口,心中愤懑:没有任何补助福利,出差一趟瘦了两斤肉,回来当头被人敲闷棍,换成是谁心中都窝火。
“别理那条疯狗,他一肚子邪火没处撒,你整好撞到枪口上了,呕——”满脸酒气的阿泰隆扒着杜平安的肩膀才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朝着李天霸浩浩荡荡离去的方向,阿泰隆狠狠啐了口痰。
“县衙最近发生什么事?”杜平安不动声色的将阿泰隆的手臂挪开,酒精混着酒菜的味道,实在刺鼻的很。
“还不是那起通奸案,就这样悬而未决,连知府乔麦仁大人都觉得棘手的两个人,一下子转手到了暨阳,这烫手的山芋已经让我们的陈水恒大老爷睡了两天的书房。你没在路上结果了两人性命,他李天霸自然心中恼火——”阿泰隆醉的有些口齿不清,醉意朦胧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与怨恨。
“隆少玩笑了,李天霸似乎不想这二人死吧?”杜平安拧着眉头苦思,可惜他只是底层衙差,不了解其中的黑幕。
“死在暨阳大狱自然不行,不堪长途跋涉死在路上自然是人力不可挽回的。”阿泰隆拍了拍杜平安的肩膀,表情有着“同仇敌忾”的同情,可这同情,杜平安怎么瞧着怎么像“幸灾乐祸”。
“所以,兄弟这次任劳任怨恐怕要招了陈水恒的记恨了。”
“既然不想二人活着回暨阳,李天霸绝对可以在途中——”杜平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心中却暗恨这个阿泰隆,他这次押差可完全是顶替他阿泰隆去的,这会儿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摆出高高挂起的样子,果然满人骨子里就瞧不起汉人。
“呵呵呵,杜少你真逗,他李天霸不是傻子,现在这案子闹到了殿前,俨然成了皇党与新党争论的焦点,虽然上面极力压着,可保不准纸包不住火,这时候把这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李天霸不傻。。。。。。”阿泰隆酒意朦胧,有些语无伦次,可杜平安却咀嚼出其中的微妙。
光绪被囚瀛台,虽变法维新的浪潮被扼杀在摇篮里。可民心思变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衍生出的新党此时不敢与实力强劲的保皇派一较长短。所以抓着这次民间通奸案,想以此借题发挥,壮大声势,奈何,乾清宫里坐着的女人太强势。
“那现在该怎么办,没人提点,我一小小衙差也不敢做这草菅人命之事,何况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还在陈水恒大人手心里拽着呢,岂敢有差池!”杜平安作焦急状,心里却盘算着怎么个收场。想来这案子既然成了朝堂上双方角逐的筹码,陈水恒也不敢在背后搞小动作,人没死在路上,迁怒恐怕是有。打击报复,炒鱿鱼,未免有些言过其实。
“你也无需太担心,这暨阳县可不是姓陈,也不是姓李。”阿泰隆面露嘲讽,重重拍了拍杜平安的肩膀,随后一步三摇的往南走去,“改天再请杜少喝酒,喝好酒,上等的好酒,哈哈哈哈~~~”肆意狂笑,笑声中隐隐带着悲凉,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
杜平安皱着眉头望着阿泰隆走远,他可不认为阿泰隆会为自己的事情担忧,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这样的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二人只是泛泛,利用有之,推心置腹言辞过早。
匆忙办理完交接手续,杜平安兴冲冲的往家赶。可出了暨阳大狱的大门杜平安就见路边站着位容颜憔悴的妇人,妇人手里抱着刚足月的婴孩。妇人身旁须发皆白的老头见杜平安走出来,似见到仇人般忿恨,一声冷哼,很是不屑的仰头望天,愣是一言不发。
“杜大人,妇人打搅了。”妇人管甄氏螓首作揖,眼睛略微红肿,虽淡施胭脂,却掩盖不了眼底的血丝。峨眉轻锁,尚在哺乳期女人特有的丰腴与妩媚,衬托此时的管甄氏楚楚动人。
“哼!”见杜平安盯着自己的儿媳猛瞧,管老头重重的一声冷哼,气得浑身发抖。如不是家逢巨变,哪户人家愿意内宅家眷抛头露面,有辱门楣?!
“夫人快快起身,杜平安当不起如此大礼。”杜平安虚空轻扶,表情诚恳,略带无奈。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杜平安保得管月楼一路不受虐待,可保不了他身心健康。虽致残跟他杜平安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是打心底里,杜平安就觉得有些愧疚。
“杜大人,不知拙夫现下如何?”管甄氏有些犹豫,抱着孩子的一双如玉般的手臂轻颤。脸颊上淡淡的胭脂红掩盖不了皮肤的苍白,一双水眸未语先泣,默默酝着泪水,倔强着不流淌下来,如此坚强又倔强的女子,叫人心酸。
“情况不太好——”杜平安不是不同情,可自己知道斤两,无权无势,如履薄冰艰难度日的杜平安保自家老小温饱尚有困难,哪有能力翻这捅天大案,想到红枫岭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杜平安的心情再次跌到谷底。
“有多不好?还望杜大人透露一二,小妇人再次拜谢了。。。。。。”听到“情况不好”,虽早就有心理准备,可依然痛得管甄氏嘴唇刷白,身躯轻晃。许是感觉到母亲的悲痛,襁褓中的孩儿不安的扭动稚嫩的身子,发出糯糯的鼾声。
“动过大刑,一双腿恐怕废了——”
管甄氏深吸一口气,愣是将到了眼眶边上的泪水又逼了回去,取下身后的包裹,递到杜平安跟前,“请大人将这些带给拙夫,让他照顾好自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切拜托了!”抱着婴孩,一手托着婴儿,一手将包裹举过头顶,“噗通”硬生生的跪倒在地。
“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能做的我一定做,不能做的我也爱莫能助呀。。。。。。”碍于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管老头刀子一般愤恨的眼神,杜平安有心扶起,却也担心“男女授受不亲”,只得侧身避开。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来,我打死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混帐东西——”这边杜平安刚刚好说歹说劝服管甄氏起身,那边,一向眼高于顶,颇有些孤傲的糟老头子举着拐杖就颠颠的往大狱后面跑。
“爹,您慢点——”见老头子往院墙后面跑去,担心老人家吃亏的管甄氏,抱着婴儿,踮着三寸金莲“噔噔”的也跟了过去。留在原地抱着包裹的杜平安抬腿刚想返回大狱,听得院墙后面“啊哟!”惨烈的呼痛声是如此的熟悉,只得抱怨一声,也跟了上去,谁叫他杜平安听出那个被打的倒霉孩子就是卢福呢!
、22第二十二章节
果然,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的卢福被走路都颠啊颠的糟老头子打得无还手之力,当然杜平安看得出,卢福只是一味的避让。眼看着卢福光秃秃的脑门上起了好几包,隐隐有血丝流出,急忙赶上来的管甄氏一把抓住管老头的拐杖,“爹,您息怒,他还是个孩子!”
“都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才害得月楼丢了举子的出身,现在连一双腿也没有了,这往后前程算是尽毁了——”管老头越想越气,想他世代书香,好容易到了这一支出了个才华横溢的儿子,眼见着光宗耀祖的日子指日可待,却出了这档子混帐糊涂事,可深深气坏了年过六旬的管老头。
“姐姐不是不知廉耻的女人,她是被冤枉的,她是被冤枉的——”被打的头破血流只会“啊哟啊哟”叫的卢福,在听到有人诋毁自己的姐姐,立刻像被捅破的皮球般炸了。捏得拳头嘎巴响,瞪着牛眼,杠着肩膀,好似随时找人拼命一般。
“你姐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不知廉耻,自甘堕落——”管老头子见卢福顶嘴,心火再次被撩起,举着拐杖就想打人,那火爆脾气哪里像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头,比起粗鄙的骂街泼妇也不承多让。
“爹!如果卢巧儿是人尽可夫的女人,那么月楼算什么?!月楼便是那合谋杀人,令天下人不耻的奸夫!”管甄氏紧紧握住管老头手里的拐杖,此时她疾声厉喝,脸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
“姐姐是被冤枉的,姐姐与管相公只有一面之缘,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卢福拽着拳头大吼,此时路边已围拢一些瞧热闹的百姓,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表情大多冷漠中带着同情,勾结情夫杀害丈夫的奸夫淫妇,在哪个时代都是天理不容的事情。
“父母早亡,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三年前曾阿全以给我和姐姐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为条件,将我姐姐娶进门。姐夫身体一直不好,姐姐进门头一年便要操持家务,还要照顾时常生病的姐夫。年前典当了双亲唯一留下来的簪子,换得一两三钱的银子买药,哪里知道途中银两丢了,急得姐姐差点投河寻死。是管相公拾得银两,一路追寻,才救了姐姐一命。姐夫死前几天,沉僫难返,以有去相,这事汇仁堂的坐堂大夫可以作证!姐姐没有杀死姐夫,姐夫是病死的!”
尽管卢福喊得声嘶力竭,有理有据,可周围的人依然窃窃私语,表情冷漠。原因无他,连唯一的人证,在曾阿全死后头七也跟着死了,莫名其妙死在自己的床上,表情安宁,没有打斗的痕迹,整个案子本就透着一股令人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
“卢福,你还是先回去吧,你姐姐这里自有知县大老爷看顾,相信青天白日,案情终会大白于天下。”对着满街的街坊邻里,杜平安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拉起卢福就往大狱后的角门走去。
平民百姓本就对“官”敬而远之,平常无事,谁也不会往大狱的后角门跑。一是怕沾染“大狱”的晦气,二是大狱角门要么不开,要开便是要运出狱中病死的犯人。狱中病死的犯人只需上报刑司,做个记录,而后破席卷卷,胡乱找个山旮旯丢了了事。
“杜大人,我姐姐她会没事吧——”被杜平安拽着往后拉,卢福还不忘询问姐姐的情况,想到卢巧儿必死的眼神,杜平安心中的那盘乱麻愈发的纠葛不清了。
“暂时死不了!”杜平安语气很冲,恨其不幸,怒其不争。亲人翘首以盼,狱中的那位寻死觅活的,人有的时候活着不是为了自己!哪怕受到再大的委屈,再大的困难,想想身后的亲人,如果你的死令亲人欢喜,那就去死,死了干净。可要是你的死,令亲人肝肠寸断,死了也白死!
“求大人一定要救救我家姐姐!救救我家姐姐!呜呜呜~~~”看着跪倒在地,“咚咚”磕头的卢福,杜平安使出浑身气力也没能将他拖起。
“别叫我大人!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只是衙差,最低等的衙差,揍人可以,救不了人!”杜平安怒吼,此时杜平安也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卢福的气,总之心里火烧火燎憋的难受。
“我不叫杜大人了!杜大哥!你打我吧,你打完卢福,一定要救救我家姐姐,姐姐好可怜,姐姐是好人——,咚咚咚咚。。。。。。。”地上□的锐石上已出现了斑斑血迹,卢福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的磕着头。
“被你气死了!”杜平安拉不起卢福,加上心头火气旺,此时忙得一身汗水。
“小妇人与犬子也请杜大哥帮忙,天可怜见,宜云才一个月,一出生便没能瞧见父亲一眼,这要是终身不得见,小妇人愧对管家先人——”说着管甄氏“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也是以头撞地,表情刚烈。卢福见身旁大户人家的太太都跪求杜平安,想当然尔,这喜欢别人叫他“杜大哥”的杜大人有通天的本领,一定能救自己的姐姐出大狱,于是磕头磕得更猛烈了。
“夫人为难杜某了,杜某只是小小的一介衙差!如何从这森严的县衙大狱内捞出两个大活人!”望着脚下此起彼伏抢着磕头的二人,杜平安哭笑不得。
“杜大哥虽身处衙役,职权低微,可小妇人知道,杜大哥并非凡人,一定有办法教我!”管甄氏面带愁云,凄然若泣的望了望怀中孩儿,将还在睡梦中甜甜的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