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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汉未央-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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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欧继承了他父亲酷吏的心性。他面无表情的让马转头,继而响起马鞭抽击的声音,我猜肯定是他出手了。

几鞭子下来,那仆役的手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要是不放,手掌就只剩骨头茬了。

马车一轻,他果然松开手,被前进之势带着滚了几圈,还不放弃,大喊道:“刘越殿下,求你见见我……咳咳……刘越殿下……”

仆役长带着几个守卫追过来,对他拳打脚踢:“太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李当户来了兴趣,驾马过去。韩说回望他们,摇了摇头。

“刘越殿下,我是……求你见我一面……”那人大概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么见到我,要么宁愿死在这儿。

“停车。张欧,把他带过来。”这人倒也执着,横不怕死的,如果他跟我要前途,可以在军里给他个前锋当当。

下了车,原来复道就在不远。驶上复道他就再也追不着了,难怪这般拼命。

李当户抢在张欧前面把他拎过来,往地上一丢,拍拍长袖道:“殿下,他身上没有兵刃。”

我点点头。低头看去,这人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灰溜溜的仆役服,满身的伤,凄凄惨惨的缩成一团,像只可怜的野狗。

“你既然这么执着,寡人就给你个机会,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韩说护在我前面。

那污衣少年惧怕我似地,跪着往后挪了几步,身体缩成一团,好像这样会让他有安全感。

“太子殿下,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在您眼中什么都不算。我不敢奢求您放我回去,只求告诉我一句,我的养父母是否还健在,如果他们没事,求您告诉他们,我还活着。那我就算在校场做一辈子杂役,也甘愿了。”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语气倒不是很甘愿的样子。

我听得一笑,此人要求还真多,我不是里正或闾长,这种小闲事,我管得过来吗。

不过这番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他一头乱发之下,皮肤倒是白净。我绕过韩说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一手扶开乱发。那双深蓝色眼睛,恍若夜幕半垂时的天空。

他本来恭顺的姿态,在被我触碰后,猛然身体紧绷,瞳孔收紧。化作一只炸了毛蓄势待发,下一步要么撕咬过来要么逃跑的小狼崽子。

是你啊。

脑中浮现出去年我和刘彘在雪地的情景。恐惧、寒冷、饥饿、从记忆里一瞬间复苏,我不自觉的捏紧了这异族少年的下巴,将他的肤色捏做青白。

他强忍着疼,皱起漂亮的眉毛,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李当户见我表情不对,作势要踹他,我释然的笑了笑,让李当户不必如此,松开他的下巴。

“你是荒原上那个匈奴出身的少年?叫什么来着。”

“我叫句黎湖。”那少年脱离我的桎梏,再退的远了一些,想起自己是在求人,又低下头,姿态摆得更低:“太子殿下,求求你。”

简直跟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有这么一个对自己又恨又畏的人,倒也有趣。

“太子殿下,”那仆役长躬身道,“此人是皇上吩咐送来的,让我们看管着,等您来校场就交给您任意处置。”

我让他们退下。

景帝真体贴。我那天获救后,完完全全忘记了此人的存在,原来他被景帝丢到这里了。

其实既然景帝放心的把他交给我,说明他真的与那场暗杀毫无关联,让他回家也没什么,不过既然他自己不敢提出这个要求,我何必放他。

而且他中袖箭不死的幸运,以及那块匈奴贵族才有的带扣,然我有了别的想法。

“句黎湖是吧,”我说,“你的请求,寡人答应了。过去的事就既往不咎,你以后跟着李当户,学学怎么用兵,怎么打仗。”

李当户听了这话,开始对他上下打量起来。

我走过去虚扶他起来,拿出巾子给他轻轻擦脸。

浮灰和血渍除去,露出细腻而乳白的肌肤,在校场几个月,他黯淡消瘦的像个深闺少女。

袖缘触到他的脸颊,他深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张的屏住呼吸,一丝气息也不敢泄露。像秋日枝头的一片脆弱的黄叶,轻轻一触,便会飘落似地。

“将来搏出个万户侯,也好光宗耀祖。”我继续道。

句黎湖垂下眼帘,恨意犹在,然而颤抖的身体渐渐在我手中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更新计划:周X二三X五六七
PS,姑娘们,乃们要留言说说想法啊T_T
乃们不说的话,我不知道乃们喜欢谁,讨厌谁……然后会不知不觉的削减某些没有人喜欢的角色的戏份……
另外,也跟我多说说话嘛,不然我就削减自己的戏份……




23

23、太傅 。。。 
 
 
出了西司马门,进入连接未央宫和新校场的复道,再驶上一条十几里长的穿过密林的秦直道。

日照林开处,十几座庞大的前秦阿房宫旧殿,点缀在绵延的终南山麓与太液池和唐中池之间,这便是上林苑的东南角。

终南山顶的青色淡入云雾。山麓田畴梯布,起伏层叠,苍松古柏,奇石林立。

断丘前面有一片浓密的槐树林,盛夏时节,树荫内清凉如春,而烈日照耀之处,仿佛被抽干了一切水分,土地和岩石干涸到裂开,唯有一小丛一小丛的野草顽强的生长。

我们各穿长襦大袴,持弩弓戈矛,或驾马或徒步的奔袭躲藏,更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消灭匈奴如此执着。

这个念头从小就深植于脑海,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愈发深刻。甚至在我偶尔忘记时,还以噩梦的方式来提醒我。

尽管梦境变得模糊,但梦里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只余断壁残垣的城中时,那种无措感,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这大概解释了为什么酷热的六月,我不在宣室殿陪景帝看奏章,不在清凉殿避暑,不在沧池乘船游玩,不在石渠阁听卫绾讲黄老,而是带一群年轻的太子属官、侍卫溜到上林苑,演练抗击匈奴。

这是一个月以来的第三次了。景帝虽责怪我不务学业,却也没有阻止我。

前两回我叫上了刘彘。他的冲锋相当强悍,我在平原上和他对阵,输了一场。又靠行阵布局在唐中池边扳回了一局。

他今天没来,听说找周亚夫丞相请教兵法去了。于是这次由韩说带人穿黄衣充当匈奴,我的人着红衣,自然是汉军。太子属官们分任什长和伍长,侍卫任兵卒。

既然打仗,那么即使是游戏,也得见点血才刺激。因此双方的兵卒里,都有两三个从狱里提出的死囚,担任掌旗等关键位置。游戏的结束,通常以他们的血做点缀。

其实刘氏皇族里没几个心软良善的。高祖不必说,他从市井无赖变成开国皇帝,脚下可是不分敌我的累累尸首。

现在看起来和气隐忍的景帝,其实都是给逼出来的。景帝年少时曾因与吴王太子下围棋争道,用棋盘掷死吴王太子。间接导致吴王发动七国造反。脾气之暴烈可见一斑。

而我的一群哥哥和侄子中,躲在封地里恣意行事,残酷昏乱,好杀人喜酷刑的,简直数不胜数。

所以这几个死囚在景帝看来,不过是我和刘彘继在未央宫上房揭瓦后,斑斑劣迹中的另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污点而已。

对手是韩说,我胜的太过容易。山麓石林间,韩说的手下丢盔弃甲,他带着桑弘羊和几个残兵逃进树林,我让张欧带人追击,眼看他们败局已定。

就剩对面的丘陵上一个勉力支撑战旗的小卒。

即将结束这场无趣的战役,我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

我从李当户的箭筒里挑出一支带铁簇的箭,让他们退远些。浓密的树荫遮住阳光,我夹紧马背,张开长弓,瞄准那摇摇晃晃的黄衣。

正要松弦,冷不防手腕被五根手指牢牢禁锢住。

“什么人!”我惊喝。

弓晃了晃,箭矢在天空斜斜的划了一道弧线。

“太子殿下,你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不觉得残忍吗?”

一个平静中带着斥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当户他们在做什么,怎么放了个陌生人过来。

我头皮一紧,护着甲胄的右肩狠狠后撞。我能拉开一石半的弓,力气与成年军士相比也不算逊色。

但我不仅没触到那人一片衣角,反而差点扯断自己的手腕。 

我的心一沉。左手别着将剑从右腰畔抽出,驱马转过去,看见那人的真容。

那人三十余岁的样子,一身玄色深衣,蓝丝罩袍,腰间系着一品官员的绶带。气质如一樽古鼎,深沉厚重。面容透出隐隐怒意,我被他气势所慑,剑竟刺不出去。

我不齿自己的退缩,梗着脖子道:“那个扮匈奴的小卒本是山中的强盗,按律该腰斩弃市,我杀了他又怎么样。你是个什么……敢这样冒犯我!”我把东西二字咽回去。

虽想硬气点,可说出的话却像解释。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今天到底怎么了。

回瞥李当户和几个侍从,不知被喂了什么迷魂药,都装作看不到的样子侧身而立,完全没有上前助我的打算。只有郭舍人伏在马上,低头小声跟李当户吵了几句,接着回头向我使了个眼色,驾马疾驰而去。

“太子殿下以为他们是死囚?”那人的声音像一爵刚从冰窟里取出来,冒着白雾的碧酒,冷洌而醇厚。明明称呼我为太子殿下,语气却近于长者教训晚辈。

我恨得牙痒,胳膊擦了把脸上的汗:“不是死囚是什么?与其让他们苟活到秋日后腰斩,这样死不是很好的选择吗。”

在他面前,我没办法自称寡人。与其说是惧怕,更像是一种对长者的敬畏。即使我在马上,他在马下,也有一种并非他仰视我,而是我仰视他的感觉。

他缓缓摇头:“据我所知,这里大部分人罪不至死。是中都官为了迎合殿下,从重判刑,胁迫他们而来。”

“他们罪不至死?”我微微一惊,继而在他的沉默中明白过来,他在等我愧疚。这些人该不该死现在不重要,以后再追究,重要的是不能输气势。

我冷笑道:“我凭什么信你。况且无辜又如何,杀了就杀了。于我而言,死囚与平民、人与鸡犬、生物与死物、并无区别。”

实际上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除了身边的四五个至亲,其他就算看着我长大的素香宛香,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若有必要处死她们,我下令时眼睛都不会眨,更何况这些素未谋面的囚徒?

他不语,那双深沉的眸子,不知不觉将我吸引了进去,我呼吸一窒,手腕被他禁锢的发紫,挣脱不开,霎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只余下漆黑与血红,四顾苍凉的梦。

回过神来,天光晴好,清风蝉鸣,松柏榆树的枝叶沙沙作响,而我在树荫下冷汗涔涔。

“你到底想做什么,放开我!”

“太子殿下,百姓和囚徒也是人,如果你去体会他们的感情,你会发现,他们和你一样有自己的人生,会喜悦,会痛苦,会流泪,会伤心……”

我打断他:“蝼蚁的感情和人生与我何干!”

“你简直是一块顽石,尚未真正成为人。”他表情更趋冷肃,一把将我从马上拽下来。

我怎么都想不到他胆敢这么干,眼看着坚硬的土地越来越近,我在半空中紧闭双目,先是左肘,继而全身的重量磕在地上,摔起一蓬尘土。

头盔在脸上划了条深深的印子,咕隆隆滚出去。我摔得天晕地转,人都懵了,胸腔气闷,左肘几乎没了知觉,脸热辣辣的疼,沙土混着汗水流进眼睛和伤口,半晌才往起爬。

该死的李当户扶我都不扶,我真想一刀剁了他。

“欲要治国,需先爱民。你自打出生,就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你只有作为刘氏子孙的傲慢,而缺乏一颗作为人的心。不懂得百姓的欢喜伤悲,所爱所憎,如何治国?不通七情,不知仁义,如何为人主?”

他到底在说什么?做人主,不是只要懂得一些孔孟黄老,以及操控人的权谋之术便够了吗,了解老百姓做什么,难道要我去讨好他们?

这人发什么疯,不知所谓!

我晃了晃脑袋,摇落脸上的汗,跪立起来,横握佩剑削向他的腿,他用膝盖撞的我整只手腕一麻,剑哐当落地。

“太子殿下可以认为百姓是蝼蚁。但你之所以高高在上,是百姓用信任和爱戴为你搭就了一座高台。他们既能搭就高台,便能拆了它。当有一日这高台崩溃坍塌,你会连蝼蚁都不如。就像你那次在雪地被追杀一样。”

初见时他称我为广川王殿下,第二次称我为太子殿下,同样的语气,我早该想到的。

“你是救过我们的那个梁国大臣魏蒙?”上次我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忘了注意他的相貌。

他是景帝都推崇的人,在马车中的教导也让我收获良多。

既然对象是他,那么今日之事大概确实是他对,我错。

我咬牙咽下这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殿下需要懂得畏惧和痛苦。人主要有所畏惧,才能一举一动,如履薄冰,不行差踏错。要经受过痛苦,才能体恤百姓。”

“教?”我冷笑,“你凭什么,别以为你救过我一次,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使劲把手往回抽,“李当户,你死了吗?没死就给我滚过来!”

“太子殿下,”李当户远远地站着,指了指魏蒙的佩剑和绶印,踌躇的说,“他是皇上新任的太子太傅。”

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景帝确实告诉过我,再让我玩几天,等他请的太傅到了,就彻底收心学习。就是他?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魏蒙没有表情变化的脸。

身后传来连续的马蹄声。郭舍人带韩说和张欧一众从山麓疾驰而下。

“放开太子殿下!”张欧等人骑马团团围住我们。

“殿下,你有没有事!”韩说急急下马,将我小心扶起来,擦拭尘土。他看见我发紫的右手和脸颊的血痕,警惕的与魏蒙对峙。

李当户跺脚道:“韩说,你别跟郭舍人掺和,魏太傅教导太子不是你该管的。”

“太子殿下,下次见面之前,请你好自为之。”

魏蒙松开我的手,在树旁牵起自己的马,沿着山麓往东边未央宫的方向行去。

好自为之?我抿了抿唇上的腥甜,忍疼拿过韩说的弓箭。箭矢流星般迅疾,跨过几十丈的距离,穿透山丘上那小卒的喉咙。

“你不是怜惜百姓吗,我现在杀了他,你能怎么样!”我赌气的笑道。

魏蒙淡然回首。

我牢牢盯着他,长弓拉成满月,箭矢对准他的头颅。然而他漆黑的眼睛令我的心一颤。

面对一个藐视人命的少年贵胄的威胁,他毫不在意的转身,缓缓前行。衣裾随风轻摆,从容如闲庭信步。

箭尖随着呼吸轻轻抖动,他的背影是那样近,可是……

我松开弦,黑芒连他玄色的袍角都没触到,远远的偏离目标,没入树丛。

可是我根本不敢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阿越是错滴,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好孩子不要学哦~~~




24

24、 44 璞玉 。。。 
 
 
我丢下弓。

韩说要给我擦拭脸上的血。我怒意未平,拨开他的手。

他垂首后退,与四个属官和侍卫们并立。

“李当户!”我从马辔上抽出鞭子,到他身前指着他,狠狠的往他脸上点:“你今天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忠字是怎么写的?”

李当户扑通一声跪在沙石上,仰望着我说:“殿下,我不助您是不忠,可魏大人是您的太傅,他教导您本就是应该的,我如果制止他,会陷您于不义,那才是更大的不忠啊。”

韩说听了李当户这话,立即跪倒,双手撑地道:“韩说思虑不周,请殿下责罚。”张欧犹豫了半刻,跟着跪下。

我看着他们三个,几次深呼吸,还是控制不住,马鞭在他们三人之间犹疑了一阵,最后高高扬起,重重抽下,将怒气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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