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之夜(出书版) 作者:橙子雨-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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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的尹夜凝，气焰明显萎靡了很多。

「是我的错，你可以针对我。他就那样躺在你实验台上，你忍心吗？」

「我是很善良的人！但是你这小子心地太坏了，」方基礼哼哼了一声：「把他弄活了重新交到你手里我才会于心不忍！」

「我向你保证……」尹夜凝低着头，慢慢说。

「算了！我不听，」科学家甩了甩小辫子，吐了一口气：「总归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说到做到，再出了什么状况拿回来给我修，尹夜凝，你想也别想！」

尹夜凝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方基礼说修理是细致的工作，因为F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了，想要把他变回原样，和达文西画他那蒙娜莉萨的微笑花的工夫都能比。

尹夜凝一定每天都会跑来实验室，看着F一点一点恢复生机。有的时候忘了时间，就会在实验室里睡着，气得方基礼成天嚷嚷要他付房租。

「记忆卡是完全毁了，他什么也不会记得了，」他拿出锈迹斑斑的芯片晃了晃：「你别指望还能像上次那么走运，这次是彻底归零重来——」

「……」

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他，还能……还会不会……」

想要问的问题，终于自己都问不出口，方基礼亦是一脸冷笑。

「还会不会继续把你奉若神明、对你疯狂地迷恋？你是老板，你决定啊！你想要我做成什么样的不行啊？你好意思让他忘记你做的那些损事继续那么喜欢你，我就好意思给你做！」

尹夜凝闻言，有什么东西将思维搅成一团浆糊，让他云里雾里了许久许久，恍惚着没有真实感。

「这一切，真的……都只是程序？」

「你他妈废话吧，当然只是程序呀，」方基礼白了他一眼，突然又加了一句：「亏得只是程序，他要是个真正的人，这辈子过的叫什么日子啊！」

◇

F再度醒来，足足又花了半年多。

那么久了，也没有人再次见过约修亚的踪影，警方已经搁下了案子。尹夜凝心里也早就承认他已经死了，他偶尔想，也许那个人并没有忘掉过去，而是坐在青青草地上，清醒地笑着送程扉离开，清醒地走向那一片大海。

他与程扉从那以后也没有联络过。在尹夜凝看来，选择遗忘，回到家人身边过平静虚伪的生活，那是一种无法企及的顽强。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需要多大的意志力，需要多么坚强，程扉那样执着的意念，他永远也没有。

所有的一切，在他再次抱起F的时候，都变得完完全全无足轻重。

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多么想他。

心脏贴着那冰冷的躯体，酸涩地渗透着怀念、愧疚、不安与一种阴暗的蠢蠢欲动的悸动。

然后，某句话、某个念想，就这么再也没有阻隔地冲破了自己设下的重重屏障，正大光明地明晰了起来。

爱上了一个机器人。

他爱上了F。

只是一句话的承认而已，多么简单。可是为了这简单的承认，他让他白白受了多少苦。

深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相遇，带着令他悸动的温柔笑意。

尹夜凝连忙走上去，轻柔地、缓慢地抚过他的头发、他的脸颊，像是对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

无色的嘴唇微微挑起，F笑了，缓缓地开口。

「……主人。」

主人……？

尹夜凝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却不愿让人看出来，强装出微笑。

主人——一个陌生的称呼，是所有故事的归零重来。

这一次，方基礼没有在F身上运行那个让他迷恋他的程序，所以F不会像曾经那样，第一眼看到他就爱上他。

他已经有这样的觉悟，把这个决定当做对自己的惩罚。

从今往后，他希望能够守护着这个不再记得他、不再爱他的F，用他的感情慢慢温暖他，补偿他曾经在他这里受过的伤害。

这是他的愿望，但是他忘记了自己在感情上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

◇

「到家了。」

尹夜凝将F带到自己在市郊新购置的洋房，打开了车门。

就算是重新开始，他还是已经失去了将他带回那座小岛上的勇气。

那个地方……还是趁早卖了吧，他心底这样盘算，那小岛就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样，一踏上去，就总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里很像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我专程这样布置的，快进来吧。」

他说着，开门，把人拉进来，然后去解他的围巾、挂他的外衣，等到F突然发现居然是尹夜凝在忙里忙外的时候，表情显得相当尴尬。

「这个……主人，错了的！这些你都做了，那我做什么？按理说应该我来开门，然后我服侍您……」

尹夜凝听了他这番话，感到一阵酸涩：「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我仆人！」

F闻言一愣，那表情好像是在问「我不是吗？」。

「还有……你以前从来不叫我『主人』的。」

F笑了：「……那、那应该叫主人您什么呢？」

「你都叫我『夜』。」

F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又怔了一下。

「怎么了？」尹夜凝因为他这个反应，心里一动：「你觉得熟悉吗？」

「不……没什么……」

「不对，那你刚刚发什么愣？」尹夜凝哪能放过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了？你想起来什么了，你想起我来了对不对？」

F摇摇头，表情有些为难，在尹夜凝期待的眼神下，犹犹豫豫还是说了：「对不起，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夜』这个称呼，当然，假如主人坚持的话……」

「……不喜欢？」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称呼怪怪的。」

「不可能啊！你怎么会不喜欢！这绝对不可能，这明明是你自己……」

明明是你自己坚持这样称呼我的啊……

尹夜凝突然发现自己过于激动，双肩被他握住像稻草一般晃啊晃的F愕然看着他，很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对不起……」

F表情还是愣愣的，摇了摇头。

「我去洗澡。」

他失魂落魄地放下他，躲到了莲蓬头下面。朦胧的雾气掩映了一切，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一切总归会变回原样，他只是需要时间，只是需要时间……

躺在床上，F的胸口在微微有些透明的衬衫下若隐若现，尹夜凝吞了吞口水，可是看着那双深黑色的、有些无辜的双眼，他只是轻轻吻了他，然后紧紧抱着他，用拥抱和棉被将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起码，还可以再这样抱着他……

他记得从前，第一次碰F的时候，那时候F是懂的，垂下了眼眸，自己解开了衬衫扣子。

可是，现在的他不能指望他还这样做。现在，一切只是从头开始。



Chapter　13

从头开始的人生，终究不像尹夜凝想象中的那样好过。如今的F，在很多地方都与从前有明显的不同。他还是会很关心尹夜凝，把家里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可是那一种淡淡的依恋、凝望的温度，都再也感觉不到。

茶茶在F回来之后，对他的态度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偶尔还会跟在他身后转悠，可F不但不会显得十分高兴，却好像有些为难。

「拜托你别再跟着我了，」他蹲下去摸着那大白狗的头小声说：「距你吃饭的时间还有两小时，你再跟着我也没用。」

「茶茶只是喜欢你才跟着你。」尹夜凝走过，替那狗狗解释道。

「呃……是吗？」F更是为难：「太可惜了，虽然它喜欢我，可我的设定对……动物类的好像比较难有感觉。」

「胡说，你以前明明很喜欢茶茶的！」

「是这样吗？」F想了想，又看了看茶茶左右摇摆着的尾巴：「嗯……也许，因为忘记了，现在就不那么喜欢了。」

……是、是吗……

尹夜凝愣在一旁，摇摇晃晃，感觉如同地上裂开了一个口子，他的身子就随着那裂口往下掉，掉在不可见底的深渊。

因为忘记了，就不那么喜欢了。

那么，对我也是一样吗……

你不喜欢茶茶了，也不喜欢我了，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吧？

他突然有点凶恶地看着F，心道你话里有话，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主人？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F走过去，想要扶住他。

「你不要碰我！」

「……主人。」

尹夜凝推开他，声音不自觉就激动起来，他看着F一脸的迷惑不解，忽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无力，于是再也没办法不变回那个任性而喜怒无常的尹夜凝，冲他吼道：「你滚开！滚！」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惩罚非常幼稚可笑。

当然非常可笑，为什么自己折磨自己，为什么让F在身边说着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话来无心地折磨他？

他受不了，事实上F不爱他一天他就受不了了，他很想立刻带他回去找方基礼，对他说你把那个鬼程序给我装回去，我要他爱我，就算只是程序使然，就算对他多么不公平我也不管了！

他就在我身边，他就在我身边啊……这种明明近在咫尺的折磨，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可是……他想起来，曾经那么久，F默默在他身边，承受他在感情上的虐待。

不是说从头开始，慢慢爱他、慢慢温暖他的吗？为什么这一点都做不到，为什么对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他大吼大叫……

「主人，我……我去给你沏壶降火的茶吧，生气对身体不好。」

「F，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尹夜凝赶忙从后面抱住他，紧紧抱着。

F就歪歪头笑了：「没关系的。」

他说着，抓起尹夜凝的手，忽然皱了皱眉，转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主人，你好像有点发烧，是不是淋浴之后又没有擦头发就睡了？这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倒是听一次啊。」

他叹了口气，直接扛起尹夜凝往卧室的方向去。而尹夜凝则早就呆掉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这些？」

F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也是一愣。

什么叫做「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话说得倒冠冕堂皇，他和主人才相处多久，他以前什么时候提醒过他？

果然……制造者告诉过他，他的记忆是全新的，但是在那些记忆存在以前，他就已经在主人身边了。所以，主人会待他不错，是因为之前已经主仆多年了。

他想不起过去，于是摇了摇头，只尽职尽责把尹夜凝放在宽大的床上，裹上被子。

「F……你再努力想想，也许，也许想得起来更多呢……」尹夜凝恳求他，因高温而湿润的眼睛看着有些可怜。

「这个……」F只好实话实说：「原则上有些困难，因为我的记忆芯片其实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块了。如果是原先的芯片，哪怕被轻微损毁或者格式化了，记忆都还有可能寻回，可是方博士说，那个芯片已经完全不可修复。所以……现在的状况，无论我怎么努力，丢掉的记忆真的都很难再重获了。对不起，主人。」

尹夜凝呆呆听了半晌，用手肘遮住眼睛：「不，不是你的错，是我……都是我的错。」

是我……我害你用自己的手，把你的记忆捏得粉碎……

尹夜凝这么想着，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惧。那时候的F，得有多恨他，得有多恨他才能做出那么决绝的事情，把他曾经最宝贵的记忆，把他们在一起的全部记忆，揉成粉末……

「不，别想了，」他突然发起抖来，喃喃道：「别想起来，别想起来最好……忘了吧，都忘了吧……」

F连忙坐到他身边，试着平复他的颤抖，尹夜凝一把抱住他，抱得死紧死紧。

「主人，没事的……别怕。」F轻轻抚摸着他，如同在安慰一只受伤的野兽，嘴角挂着一抹无奈的笑容。

「你……你要去哪？」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不着痕迹地挣脱，尹夜凝的心骤然空落落的。

「我去给主人拿药，」F见他不肯放，便强硬地拽住他的双手，毕竟在机器人面前，尹夜凝就如同在大人面前挣扎的孩童，F笑着说：「虽说是病了，但是主人你也不可以耍性子黏人啊，吃药要紧。」

「不行，我不放你走！」

尹夜凝在被他挣开之后，又扑上去拽他，一拉一扯之间，他几乎被F带下床去，F见他这样，也不敢再用蛮力了。

「主人，这样不行的。我只是去拿个药而已，你怎么任性得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

虽然话语是指责，但是口气却只是略带无奈罢了，对F来说，毕竟主人对全新的自己而言还算比较陌生，以至于他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成熟稳重的主人，病起来居然会这么难伺候。

「不放！」主人却还是拽着他，嗓子开始哑了却还是倔强：「不放，病死也不放！」

这个、这个情况……F头大了。

「我只想你多留在我身边，陪陪我。我都病了，要你陪陪我都不行吗？」

面对病人的可怜巴巴，F冷汗：「那先吃药再陪你又有什么不行？」

尹夜凝摇头，他不想放开他，一分一秒都不想。

「主人……这样，你要是肯吃药，我给你奖励。」既然对方像小孩子一样闹人，F也只好试着将计就计。

「什么奖励？」

「主人想要什么？」

「唔……」诱惑好大啊，尹夜凝开始思索。

就是现在！F趁着他分神，一下子从他的熊抱里面挣脱出来，直接跳离大床三公尺远。

「主人，我去去就回。」他优雅地、得意地笑着说。

◇

拿药倒水再端上来，不过两、三分钟的事，可是尹夜凝却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等到海枯石烂了一样，于是蜷缩在床上，又开始闹脾气。

「主人，喝点药吧。」

「不喝！」

「主人，你看我都端上来了。不然……我喂你？」

「……」尹夜凝半死不活的脸上忽然染上了一抹诡异的红晕：「用哪里喂？」

「用……」用哪里？F觉得这个问题无比诡异：「用汤匙喂。」

「……」尹夜凝拿被子蒙住头：「不喝。」

「主人啊……」你能不能乖一点。

「你说过给我奖励的。」尹夜凝突然翻身坐起来。

F则开始思考，面对这样一个没道理可讲的主人，他要不要直接用强的把药灌下去算了。

「是是是……主人想怎么样？」

「我要你用嘴喂我。」尹夜凝紧张得双手都绞着被子，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是心脏怦怦直跳。

F觉得这个要求很怪异。但是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他就把药含在口中，向尹夜凝的唇贴了过去。

主人的唇柔软而温暖，似乎在哪里品尝过这样令人不忍放开的温柔黏腻，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柔滑的蜜中厮磨，虽然他并没有真正品尝过蜜的滋味，可是关于那东西的描述，仿佛正是如此这般。

直到被压在主人膝上，尹夜凝抓着他的双手强势而温柔地狂吻他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挣扎。

「主人，主……唔……」

这不是喂药，这是接吻，任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主人肯定脑子烧胡涂了，居然吻他！

他三两下灵活地反手捉住尹夜凝翻身起来，这时候，任他身为仆人也不得不拿出一点点架子，皱眉对他的主人说：「你别闹了。」

尹夜凝脸色潮红，完全没有力气却还是倔强地睁着眼睛，呆呆凝视着F嘿嘿笑了：「也行……一直都是我在上面，让你一次也行……」

「什么上面下面？」

F没听懂，尹夜凝也没力气解释，就用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睛看着他：「过来，吻我。」

「主人，我严格意义上不算人类。」

「我知道。」

「我从生理学上来讲是个男的。」

「我知道。」

「……」算了，主命难为。

F低下头，再一次点在那蜜一般的柔滑上，尹夜凝的唇舌也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