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喜-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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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呜呜吹,地平线那涌出黑蚂蚁阵,朝着小黑狼爬过来。
小黑狼回头看看,武金宝和小猪就在山洼子里边。
戴皮帽子的黑蚂蚁,会吃掉猪头和臭小娘的黑蚂蚁。小黑狼恨黑蚂蚁。
他的脊背积了薄薄的雪,脚掌在出汗。
他想活下去,像老狼那样、像妈妈那样,活到耳朵变灰,活到犬齿掉掉。
不过,还不光是那样。
要像狼一样有自尊,要像狗一样有人疼。
真难。
所以他必须活久一点,直到搞明白为止。
皮帽子们,对不住呐。
像斩断飞雪的刀锋,小黑狼悄没声往山脚冲了下去。
跑在前边的皮帽子看见了他,呜喂呜喂叫唤。小黑狼镇定地叫回去。
号角声响起来,皮帽子们赶快往两边散开。
从他们后面走出一匹白马,马头很高、马鬃很长,马上骑着个黑斗篷。
黑斗篷若有所思,侧身打量他,斗篷里滑出半截金晃晃的刀把。
大白马喷着粗气扬起蹄子。
小黑狼警觉起来,后腿使劲推雪,预备跑路。
黑斗篷摸摸马脖子,拿出点肉干给小黑狼。
小黑狼没敢叼,往边上蹿几步,又回头瞅瞅。
旁边上来两个金腰带,噼里啪啦说话。黑斗篷听他们说完,摆摆手,说了两句,大家都上马跟着小黑狼走。
小黑狼放下一丁点心,不过,黑斗篷的气味跟死掉的金腰带有那么点像,所以他立马把心重新提到喉咙口。
人和马都很安静,只有雪片在他们脚底下嘎吱嘎吱。
走着走着,铁西瓜地就到了。
小黑狼不知道该咋办。
是跑路呢,还是继续走。
这回的皮帽子跟上次不一样,虽然跟他走,可是一点也不兴高采烈,也没吆喝“贡布赤那”什么的。
会上当嘛?
他回头看黑斗篷,黑斗篷也看他,眼睛又蓝又大,深深深深不见底的湖。
他又瞧山那边,山脊梁给雪幔子遮了。
猪头,臭小娘,别死啊。
他怔了一会,埋头往铁西瓜地里钻去。
闪电在云里飞,帆船在海里飞,小黑狼在铁西瓜上飞。
隔着厚厚的雪被子,铁锈味儿一丝丝钻进他鼻孔,给他画地图。
朝左两步、右三步,往前四步,还得退半步。
他跑快点,皮帽子们就离小猪远点。
所以他越跑越快,背上的毛全部被吹站起,像插着一大面黑旗子。
妈妈跑起来也是这样的吧?
小黑狼想,下次要让猪头站在旁边看,还要敲蹄子鼓掌。
他听见后面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什么东西滚着跟上来了。
铁西瓜炸了。
火赶着雪,雪赶着火,呼啦啦冲到天顶上。
小黑狼给一大蓬雪托着,飙,很帅地闪过半空,跟着肚皮着地,脑门嗡嗡响。
他踢踢后腿,还好,没折。跳起来继续跑。
皮帽子们大声吆喝着,拼命敲刀鞘,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小黑狼回头瞅瞅,地上铺满了东西,有焦黑的木头,也有破车轮子,可是不像上次那样到处躺皮帽子,他们都直直地站着呢。
出了漏子吗?可他明明干的很好的说。小黑狼挠脑袋。
皮帽子们冲了上来。
不远处冒出黑烟柱子,是卧狼城。
耶,自己人。小黑狼来了精神,加油跑。
皮帽子们拍马追,有几个动作特快,追上小黑狼乱砍。
小黑狼在马肚子下窜来窜去,拼命找地方躲。
这时候,地底下升起成片的白铁墙,对着太阳,比几千个大白灯笼还亮。墙后面有人敲锣打鼓,还射箭。箭头绑鞭炮,霹雳啪啦炸人。皮帽子的马受惊了,后脚站着叫唤,皮帽子们骨碌碌滚下来,成了米粉簸箕里的汤团。
“敢砍老子,活该!”小黑狼跳上去狂咬一气。
好多穿铁盔甲的从白铁墙后面跑出来,拿着巨大的盾,砍那些没被射死的皮帽子。
小黑狼胆更大了,到处找马打架,瞅准脖子就是一口,连咬好几匹。
忽然他屁股一凉,跑不动了。
他看见黑斗篷拿着弓。
那可是要命的玩意,咋就忘了臭小娘的话哩?
小黑狼顾不上后悔,三条腿跳着逃跑。
黑斗篷又搭上箭。
噌。
这次是反方向来了一箭,射断了黑斗篷的弓弦。
潘金莲骑着潘安,望着黑斗篷笑。
“对不住啦,这狗是小屁丫儿的,用完得还。”
黑斗篷的大蓝眼睛睁更大。
潘金莲把头盔往后推点,露出脸。
“别客气,彼此彼此。”
黑斗篷也摘掉兜帽,一根油亮的辫子滑出来。
潘金莲抱拳。
“辽东马军司都统潘长庚标下掌旗官,花阳郡君潘氏,参见陛下。戎装不便行礼,请恕罪。”
黑斗篷点点头,把辫子甩到背后。
两边都竖起令旗,喊杀声静了。
“南人很少有女将的。”黑斗篷看着潘金莲说。
“没办法,好男人不是老了就是战死了。”
“你做得不错。”
“还成吧。天照应,人帮衬。”
“我还有五万骑兵在后边。”
“我知道。我们这边二十万步兵,火器钢弩都有。”
“我男人死在你们手里,这事没法算了。你退下吧。”
潘金莲翻翻眼,噘起下嘴皮往额角吹口气,咕叨,
“亏死人呐。”
黑斗篷挑眉盯她。
“一马平川,千里奔袭,则南不如北。高墙深池,据险固守,则北不如南。今日陛下若执意一战,即使得胜,至少折损三成兵力。立春已过,眼看就是阴雨天,再好的马也跑不了湿泥巴路。等陛下大军到了瓦桥关,人困马乏,实力又去两成。南路五百里内百姓大半逃离,粮草无人供给,不免又削弱一成。以强弩之末,对以逸待劳,不利于人,大害于己,窃为陛下不取!”
潘金莲喊完,手往刀客怀里摸,刀客很默契地递上水壶。
黑斗篷点点头,又摇摇头。
“报仇事大,生死在所不计。”
潘金莲忙伸出指头,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先帝宾天未久,新君尚在襁褓。外有敌国,内乏干城。贵戚林立,窥神器于萧墙。臣民震恐,忧性命于乱世。陛下以国母之尊只身犯险,无异置孤雏于覆巢之下。此战败,社稷危;此战胜,社稷亦危!陛下英明远虑,百年后待将何面目见、见、见老公?”
“亲爱地,是酱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刀客小声纠正。
黑斗篷使劲眨眼睛,皱眉头。
“我日,听懂没听懂啊?”潘金莲瞅眼黑斗篷,拍拍潘安,让上前两步。“陛下,咱就不掉书袋了。先帝死也死了,咱们好好地安排殡葬,没失礼数。男人杀人只要一刀,女人生娃娃可得十个月。你背后几万儿郎子,一手一脚一根头发都是他们娘辛苦养下来的。都白瞎在这,是要教契丹人的娘没人养、契丹的闺女嫁不着人?你守寡不乐意,人守寡就乐意?这草也长了,马也发春了,耽误了马驹子是大事。都是女人,说实话我真不想打,还没洞房,死了成青头鬼,多惨呐!”
黑斗篷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吭气。
“再加把劲。”刀客悄悄说。
“能想到的全说了。”潘金莲悄悄回。“是不是说实话比较好?其实她男人是被猪……”
刀客凝重地摆头。“部要。让鹅们为死者保留最后一份尊严。”
黑斗篷默了很久,说,
“我要接我男人回去。”
潘金莲整个人很慢很慢地放松下来,咧嘴,笑。
“没有问题。臣愿为您向敝国天子转达。”
“不用了。”后边有人上来,“在这里就可以谈。”
是皇帝。
潘金莲大惊。
“我没看错吧,几天不见胖成这样?”
猪肉男做个噤声的手势。“他身上三件牛皮软甲一件明光铠,两顶头盔、四双鞋。”
靠着大家帮忙,皇帝艰难地抬起一条腿,从马鞍上滑下来,咣当咣当蹭到前面,拱手。
“娘子,幸会幸会。在下姓赵,行四,大小算个管事的。娘子远道辛苦,不如坐下喝杯茶慢慢聊?”
黑斗篷飞身落地道万福。
“四爷,久仰。妾身姓萧,字猫儿。”
“请。”
“请。”
地上铺下大红绣花毡子,铜壶架起来,咕嘟嘟煮奶茶。
两边的人们开始照顾伤员,收拾尸体。潘金莲眼尖,在人堆里瞅到武家的老马红娘子。
“武老二,娃接回来啦?”
武金宝坐在大块头肩膀上,小声喊阿姨。
“怎么啦?眼圈红红的。谁欺负你跟阿姨说。”
“咳,还不是为狗。”
小黑狼屁股包着白布,腿耷拉耳耷拉,怪凄惨的。潘金莲轻轻摸他背。
“你呀,是个好伙计。”
小黑狼一下来了精神。
“凶婆娘,你也不错嘿。”
潘金莲望武金宝笑。“它舔我手呢。”
小串很乖的。”武金宝揉眼睛。
“没事,阿姨有好药,擦了就好,包好。”
“老子才不擦药。”小黑狼躺着等小猪服务。“要舔舔,两条腿都要。”
小猪帮他舔。
“你小心点嘛,老受伤。”
“切,小菜。你没见我刚才放倒一大片?”
“你腿原先伤过的。”
“不是这条。”
“哪条也不行。”
“妈的废话多,你管老子啊?”
“小心点嘛。”
“我不。”
“真的。”
“你烦。”
“晚上你睡里面,腿跷我身上,别压着。”
“嗯。”
潘金莲抓住金宝爹,堵在树后敲爆栗。
“写的那叫啥玩意,当契丹人来考进士的?一堆堆的四六,背死老娘了!亏得我脑子活,现改了词儿,要不然,哼!”
金宝爹拐杖夹在胳肢窝底下,两手护头。
“轻点可以吗……其实,我已经结合实际作了不少修改,比标准骈体文通俗很多了……”
谈判赶在太阳下山前结束了。皮帽子们把金腰带的棺材放在牛车上,开始往回走。有些人拿刀割自己的脸,割出好多血口子,边哭边唱歌。
萧猫儿戴上黑面纱,情绪复杂地望着南方。
潘金莲从头上拔下小牛角梳,双手送上。
“我娘的遗物,转赠陛下,愿陛下青丝常在。”
萧猫儿点点头,摘下一只嵌红宝石的金鸳鸯跳脱,托在掌心看了会儿,塞给潘金莲。
“送我的时候,他许下一块去钱塘江看潮头,……只会卖嘴……。我不戴了,你拿着吧。早点洞房。”
皇帝也咣当咣当蹭过来。
“南朝百姓不会忘记陛下的恩情。赵四在这里谢过。”
萧猫儿瞅着他一笑。
“真是位幸运的天子。”
皇帝非常不好意思。
“这个,比起高祖、太祖和先帝,在下的军事经验确实稍有不足、稍有不足。而且能不打仗还是不打好,才修了黄河,国库又快没钱了……”
潘金莲猛咳嗽。
萧猫儿笑出声来。
“不,我是说,南朝百姓能有您这样的天子,真的很幸运。天色不早,妾身就此告辞。”
她望空一记响鞭,大白马四蹄腾空跑向契丹车队。
皮帽子们拔刀向天,吼着唱起来。
“奔腾的斡难河水,要流到天上。赤那人的儿郎,要回到故乡。飞去南边的大雁,要飞回北方。赤那人的君王,要回到故乡。”
“他们在给老子唱歌儿呐,猪头快听。”小黑狼踢小猪。“赤那就是老子。”
“耶,小狼好厉害。”
“那是——我也唱歌送送人家。”
小黑狼扒到卧狼城顶上,放开喉咙嗥叫。
“嗷呜————”
“赤那人的儿郎,要回到故乡……”
“嗷呜嗷呜————”
“……儿郎……回故乡……”
“嗷呜嗷呜嗷呜——”
武金宝站小猪背上,拿树枝戳他屁股。
“小串,阿爹说可以回家了。”
武家的小破房里,炕烧得烫乎乎的。
皇帝坐在炕上嘀咕。
“幸运天子?她是说真的还是挖苦我?”
金宝爹拄着下巴想了会儿。
“萧陛下说的是真心话,百姓们都有同感。”
皇帝一把抓住金宝爹。
“贤弟此言当真?”
“嗯。”
“但是,但是没有打胜仗,就不能留名青史了,最多死后混个‘某宗本纪’,两页纸搞定。文人也不会写诗怀念我,民间也不会有轶事、传奇,后人压根就不会知道我……”
“可能吧。”金宝爹说。严皮双和牛芒菟拼命丢眼色,他也不理。
皇帝把脑袋缩在毛领子里面。
“朕很窝囊吗……”
“不知道。不过,对我来说,能做你的子民就是最好的了。比起秦皇、汉武,比起那些所谓英明神武的名君,你好多了。”
皇帝感动到死,蹭金宝爹。
“贤弟真是知音……不如今晚抵足而眠?”
金宝爹皱皱眉,说,“行吧。”
砰砰两声,猪肉男和大块头的脑袋撞在窗棂上。
金宝爹又补充,“还跟那天一样,各人各被窝。”
听墙角那俩恢复了点血色。
八爪鱼从后门爬进来,眼睛学小狗忽闪忽闪。
“莲哥哥我也要嘛。”
金宝爹叹口气,说,“行吧。”
猪肉男和大块头继续撞窗棂。
“这日子没法过了……”
猪肉男面目狰狞在怀里掏。
“你们自找的……”
大块头拦住。
“哥,你干啥?不要冲动!”
“别拦我!老子不能当活王八!”
“真要干?”
“废话!”
大块头立马摸出小白纸包。“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哼哼哼哼……”
“呵呵呵呵……”
两个黑影子在黑角落里呲牙笑。
这个晚上,小黑狼有点睡不着。
鸡鸡烫烫的,胀胀的,还跳跳的,特别难受,都好几天了。
“我问过阿胖婶,不是生病。”小猪安慰。
“切,胖老太婆的话你也信?快帮我舔。”
小猪埋头舔他,小黑狼舒服得直哼哼。
“我说猪头,你那根是不是也有毛病?”
“没、没有。”小猪犯结巴。
“屁。刚我睡觉那会,你干吗拿鸡鸡蹭我。”
小猪脑袋埋在稻草里边不吭气。
“少装了,哪,给我检查。”
小猪磨唧不肯,小黑狼伸爪子硬拽。
“肿成胡萝卜啦!你不是给蛇咬了吧?来来来我舔舔。”
他刚刷一舌头,小猪就叫疼。
“有刺。”
小黑狼拉出舌头瞅,真的,好多小肉刺。
“这咋整,对了,要不你搁我屁股里?老妖怪他们经常这么弄,过一会就好了。”
“能行吗?”
“试试呗。”
“那我试了啊。一、二、三……”
“咝——”小黑狼牙缝里抽冷气。
“小狼你疼?”小猪赶快拔出来。
“不疼,给我进去!”小黑狼咬着后槽牙。
“那我再试试,一、二、三……”
小黑狼大口喘气。
“我出来吧?”
“不许出……老子是草荡子第一勇敢善战英俊少狼……这点小屁事算啥……”
小猪继续努力。“四、五、六、七、八……”
“不疼不疼不疼不疼……”小黑狼翻起白眼。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不疼不疼……”
“三二三四五六七八……”
“好多星星,我看到妈妈了,妈妈……”
“四二三四五六七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