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遮天-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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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良久,又抬头问,“不如,你跟本宫回京吧?”
咦?
“不知道为什么,本宫总觉得你十分眼熟,而且……似乎绝不会害本宫……”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反正……反正我身边也缺少贴心的随从,多一个人不多,如果你一起回去的话——”
有地位的人就是好啊,求人去照顾自己,还说得跟赏赐一样。
可是很抱歉,我当初是削尖了脑袋才从皇宫里面跑出来的说,为什么现在又要回去呢?我可不是为了换个身份回去而逃跑的!你们皇宫里面那么可怕,我还想多活十几年,好好游山玩水咧。
我笑道:“不了,不了,我还要赶考呢!考上以后随便找个差事做做,能养活自己就足够了。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不能好好侍奉我那个闲云野鹤的师父哦!”
师父啊,不好意思,把你拉出来做挡箭牌,你在溪边没对着鱼打喷嚏吧?
“考不考又没什么两样,”东宫有些闹别扭地噘嘴,“……我也可以让你当官啊!”
“不了,我欠这里好多人的情呢!”
别说你现在没实权,就算你掌权了,依靠这种玩伴关系混口饭吃,未免也太伴君如伴虎了吧?何况最重要的是,要是我被秦家的人认出来,可怎么收场才好?
——所以,坚决不靠近你们这群上层建筑才是王道!
姬山翁是我师父,周裴是我的小靠山,阿青是我的朋友,张缇是我的压力垃圾桶(汗,他一定会装小媳妇哭的),有这么多熟人在一起,怎么还会期待到朝廷高层去冒险呢?
东宫被拒绝,臭着张脸晃了晃,又问:“对了,你跟那个常王究竟什么交情?”
“没有啊。”
当然没有,常王本人我还没见过面呢,他的儿子倒是十分熟悉,不过你没问嘛……
“当心点吧,常王蓄宾客的数量已经超过界限了,你不要跟着他。会翻船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东宫满脸不爽地诅咒一番,叉着手生闷气去了。
我想了想,也对,本朝规定就连太子也不能蓄养宾客超过八十人,而常王帐下以宗府为名,安顿了近百名食客,其中有能人异士,更有违法犯科却被保护下来的人。就算是饥民在城里造反,只靠王府的宾客也能镇压下来……
还好我只是借住,到院试完毕之后自已回姬山,这样也不算给周裴多加了一名宾客吧?
东宫仿佛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生硬,咳了一声:“那个,本宫可没有在嫉妒常王,不过是提醒一下你而已!曹寰说,阁老已经在注意常王了!”
我听了他的话,暗暗记住。
※※※※※
第二天送东宫走之前,我到藏书的茅屋里去,找到那个破烂的长木盒,把里面的诏书取出来,就着凌晨的白光细细地看过一遍。
惊天的大秘密,就写在这张长长的黄裱纸上。
重点不是什么罪己,不是什么废后,而是关系当今元启皇帝与东宫太子身份的重大机密!
那个所谓废后,以及诛灭一干相关人等,只是诏书瀚瀚内容的沧海一粟而已。一路牵扯下来的人氏,大多是我不认识的名字,但在当年国内的官位,个个不低。
这份死诏传出去,朝中必然大乱,但鹿死谁手,实在难说。
难怪老师要拦下来,而且还成功了。
我想了想,把诏书裁成几份(这是死罪嗯嗯),取其中最重要的一份藏在贴身的小包里,其余的分散藏回茅屋各处。
上帝保佑这里不要失火和发水灾吧。
“娃娃在做什么?”姬山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将乱糟糟的书籍叠放到一处,回首道:“没什么,只是我几个月不在,这里就变得好乱,很意外而已。”
第三十三节 该来的躲不过
“嗯哪,一直没空拉出来晒晒。”姬山翁笑笑,“人老了,也懒得爬上爬下地忙活。”
我抱起沉重的木简,从屋子的一角移到另一角,潮湿的印子留在它们原本放置的地方。
“师父,你说,如果我有希望成为天朝举足轻重的人物,要不要去争取呢?”我不经意地提起。
“你自己怎么想?”姬山翁把问题踢回给了我。
我认真地沉默着,不太确定地回答:“……我只要能养活自己和家人,能快快乐乐地,就好了……”
“但仍然有一点心动,不是吗?你是个能看穿世间浮尘,洞察本质与真意的孩子。这是好事,但为师的要劝你一句,莫要因为结果一致,就去走捷径、走歪路——更别受不了诱惑,去铤而走险!”
师父的嗅觉太敏锐了。
忽略他担忧的目光,我嬉笑一声:“高风险投资,很像是我会干的事呢!”
姬山翁小孩般撅着嘴瞪我。
“好的好的,谨遵师父教诲啦!”我答应着,摆摆手。
掖了掖怀里的那小半张遗诏,我好奇地又问:“师父,你跟太后真的是姐弟?”
曹寰说过“姬山翁跟定国公是叔侄”,也就是说,我是师父的侄孙女?真是巧遇……
“嗯。不过因为一些事,反目久矣……”姬山翁笑笑,“几十年辗转数国,直到天麟一统中原。老夫年轻时候意气风发过,任性妄为过,现在也淡泊了,但是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没有考上举,老是比谭解元低一头啊!”
我拍拍胸口:“徒儿替你出这口气,怎样?考个状元回来哟!”
姬山翁蹲下,道:“有志向是好事,不过也不要太执著——世间之大,有趣的事情多着呢!”
说考状元那是开玩笑,天下那么多才子,我这混合着现代意识的答卷不见得能吸引考官。但今天师父心里想着什么,为什么总劝我别积极入世?莫非,他感觉到我与东宫的交情会影响我的前程?
我疑惑地低下头。
“徒儿将来不如在长州找点事做,也可以就近照顾师父。”我试探道。
“长州吗?”姬山翁点点头,“常王是扶不起,他早就没那心思。但是世子似乎还有点意思,娃娃,你可以在他身边多看看、多学学。”
“好。”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心底也并不排斥,只是笑笑——这老人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旧上司。常王到底有什么好,我是真的不理解,也许他对姬山翁处处礼遇,让老师心软了吧。
至于周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主子,跟着他,我发展的空间不小。但他本身的魅力有余,魄力不足,与其做我的上司不如做我的朋友。
这就是我的判断。
不论老师怎样吩咐,我有自己的想法。
临行的时候,我按礼拜别姬山翁,送东宫回州府。
当日晨,薄曦一片,夏末的蝉虫已经不叫了,山路被露水润得散发着清新的泥土香气。
“真安静。”东宫仰头感受着静谧的山林。
领着他往山下走,我回头看看,姬山翁穿着不适合他的蓑衣,立在小院前注视着我们。
我挥手告别。
如果我知道那天凌晨是最后一次跟恩师谈天,应当再与他聊很多很多的东西吧?这个顽皮得像小孩一样的老人,还有好些做人的道理,没有来得及教给我呢……
※※※※※
回到州府的那天,正是一年中相当“黄道吉日”的黄道吉日,按理说应当有几户办喜事的争抢着大道,欢天喜地送新嫁娘。
不过这回没人敢抢。
喜乐喧天,沿街都是看热闹的人,挤挤攘攘,看的是王府送嫁的长队。
我们从一侧的城门进来,没遇到队伍的两头,就见一担担的嫁妆盖着红彤彤的绸子,从人缝里晃过去。
——丹怡郡主出嫁了?
“去高处看看吧?”我拉起东宫,钻进茶楼,直冲二楼,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张望。
远远地过来的,确实就是花轿了,在轿夫前面走着几个红红翠翠的丫鬟,满脸喜气。张缇看上的那个,也在里面,看来他没能成功地把她要过去。
轿子里面就是十二岁的小郡主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出一次家门就是远嫁去京城。
一抬头,我忽然瞥见对面的酒肆楼上坐着一人,也正往下看。
那不是阴魂不散的趵斩兄吗?端着半杯酒,望向好友家送嫁的队伍,他却没有一丝笑意,眼神复杂得很,表情也十分难懂。
他旁边出现一条人影,将酒放在同一张桌上。
那人站立着,脸恰好被垂挂一半的竹帘遮住,着装不像是店小二。我只见趵斩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又继续惆怅地回首看着街心。
过了约莫十秒吧,那人从案桌下面拎出一个坐垫,陪着趵斩坐下。
我这才看清楚那是谁。
江近海!
他也回州府来了?以我们的脚程,搞不好他还比我们早回来呢,坏了,我得赶快躲一躲!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电光般闪过,江近海就已经随意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我把头往下一埋!
心里祈祷着他一定要跟在县城里一样,瞄一眼没注意就算了!
躲在低矮的栏杆后面,我怦怦乱跳的心脏像是蹦跶了一万年,实际上也许就一两分钟吧……
“秦斯,怎么了?”东宫拍拍我的背,“腹痛吗?”
“没……”
我冷汗淋淋地,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头一点点往上抬,直到视线越过栏杆,恰好能看清对面的人为止。
江近海正对我这边坐着,端浅碟喝酒。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盯着——我——不放!
第三十四节 逃!
我僵硬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办好。
江近海抿过一口酒,突然将碟子一抛,起身风一般地刮下楼去了!
不好,再不逃走的话,会被他赶过来堵个正着!
唰,我立刻跳起来,夺路往楼下逃!
东宫在后面叫:“你干什么啊,突然……”
逃难要紧!
“三公子你从前街人多的地方走,我们客栈会合!”我回头对东宫喊了一句,立刻狂奔下楼。
在楼梯上一看,江近海早已到了街上,被送嫁和围观的人群堵住,正奋力挤过来。
我这一吓非同小可,急忙出了茶馆,调头冲向后街窄巷。江近海根本没有理会还在咋呼的东宫,径直朝我追来,吓得我拔腿狂奔。
挤出人群拐进后巷,作为跑得比成人慢的小短腿,我为了不被追上,尽量见岔路就拐,不走直线,希望江近海会追丢。
旁边巷道口突然冒出一人,与我撞上。
“哎哟,谁呀这么莽撞……哎,这不是秦小弟吗?”唧唧歪歪的被撞者原来是张缇,他见了我,一脸惊喜,“好久不见,你也去看小王爷嫁妹妹?”
我一把抓住他:“救命!有人在追我!”
张缇抬头,指着我身后:“……就是那个人吗?”
身、身后?
我提心吊胆地慢慢回头,这追来的不是江近海还是谁?
见我被人挡住,他也放缓了脚步,对我伸出手:“小姒,过来。”
会过去才怪!
我唰地躲到张缇背后。
江近海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悦而又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躲着我,还不快回来!”说着,抬手就来抓我。
低头看了看我,张缇清清嗓子,出面劝阻:“兄台,这位小兄弟好像不愿意跟你走吧?”
“让开!”
江近海毫不客气,右臂格开张缇的手,左掌游蛇般出击,推中张缇的下颌和颈项。不见他的腕部用力,张缇却猛地飞了出去,撞在树上!
这……这不是大学体育课上学过的一招太极拳吗?
我一愣,被江近海拦腰举了起来,吓得尖叫出声。
“放下她!”张缇捧着摔得七晕八素的头,摇晃着站起,“当街打人不说,还强抢民……那个、民小童,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事实证明,穷书生也是有脾气的,他也会吼人。
不过,啥叫民小童啊大哥……
“你是什么人?”江近海面色不善。他身边忽然多出来几个便装打扮的壮汉,戴斗笠。遮着半张脸,气势汹汹地朝张缇围过去。
张缇被推搡到墙边,见势不妙,急忙道:“误会!误会啊大侠!小的只是喝多了路过而已!”说罢,掩着脸逃掉了。
——喂喂,你溜了我怎么办,没胆色的穷举子……
我无语地被江近海抱着,带到城西的客栈。
房间里陆续进来数个半遮着脸的男人,领头的扑通跪下,对江近海颤声道:“东宫跟趵斩接上了,小的无法下手,请大人恕罪!”
趵斩?
东宫还算聪明,知道找趵斩寻求保护。听说那家伙武艺十分高明,东宫在他身边应该是很安全了……
江近海的部下因为没完成任务,吓得直发抖。
可江近海只轻巧地挥了挥手,道:“无事,都退下罢,这里用不着你们。”
斗笠人一阵错愕,如获大赦地连声拜谢,退了出去。
江近海起身关好门,这才回过头来看我。
“小姒,我找了你好几年哪……”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哀怨而疲倦,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在部下面前威风凛凛的那个人。随着一声放松的长叹,他缓慢考过来,抱住我,把沉重的头部靠在我肩上。
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安抚般轻轻拍他的背。
说实话,当时很有冲动想亲亲他疲惫的脸,说“现在一切都好了,有我在这里,放心吧”,但残存的理智提醒着我,让我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天你突然不见了踪影,我发疯一样在全州内找,冒险联系到义父的手下,让他们注意各个栈道和渡口……你知道吗?我每天夜里都做恶梦,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江近海的声音闷闷地从我肩颈上传来,轻轻地颤抖着,“在四处灾荒的年景,多少女子被当作牲畜吃掉,我真的怕得不行……”
“我……遇到了贩卖人口的……被运到这附近的昙县,然后得救了。”
我小心翼翼地跟他解释:“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去找你,所以就在这里觅了份活,以男生的身份——”
“活着就好,你吃苦了吧……”江近海拉起我的小手,慢慢地吻着指背,“在这里,只有我俩是同样的人,我实在不愿意失去你,明白吗?”
同样的人……
即使你给我高官厚禄,给我天大的权力,我也不会因此去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哪怕不杀他,我就会死。江近海,我们真的是同样的人?
在现代的时候,他是那么体贴可靠,我并非没有假想过与他发展线下的关系。可是,一旦被抛到古代,关系被他强行更改成我是他的附属品,我就坚决不愿意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比他先到这里,打下一片江山,会照顾他是一定的,但绝不会限制他的发展。
人生很宝贵,没有谁必须按另一个人的安排去过一生。
我细细地观察着江近海,几年来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硬要说的话,眉宇中更有神采了,充满人生得志意气风发的英气。看来他过得比较顺利。
相应地,我没有他,也过得很好。
既然如此,拘泥于同为现代人这一点,似乎没有必要。
当然,没必要不等于不会发生。
“小姒,为什么你看到我会想躲起来?”他捉着我的手,从指尖滑下,吻了吻手腕内侧。
那里是相当